如果我们允许身体羸弱与肢体畸形的人群生存繁衍生息,那么我们未来将面对遗传的衰败;如果我们可以拯救或者帮助他们,但是却任由他们死去或者受难,那么我们必定将面对道德的谴责。
——狄奥多西·多布然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
《遗传与人性》(
Heredity and the Nature of Man
)
畸形的父母会产生畸形的后代,例如瘸子的孩子是瘸子,瞎子的孩子是瞎子,总体而言,他们身上的特征经常有悖自然规律,并且带有肿块与瘢痕这样的先天印记。其中某些特性甚至能传承三(代)。
——亚里士多德,《动物志》
1920年春季,艾米特·艾达琳·巴克(Emmett Adaline Buck,以下简称艾玛)被带到弗吉尼亚州立癫痫与智障收容所(位于弗吉尼亚州林奇堡)。 她的丈夫弗兰克·巴克(Frank Buck)是一名制锡工人,不是抛家弃子就是死于一场事故,总之他留下艾玛独自一人抚养幼女卡丽·巴克(Carrie Buck)。
艾玛与卡丽在肮脏破败的环境里勉强度日,平时则依靠施舍、食物捐助和打零工来维持可怜巴巴的生活。有人谣传艾玛卖淫并且感染了梅毒,还指责她一到周末就会把挣来的钱都花在喝酒上。那年3月,艾玛在镇上的街道被抓,不清楚罪名是流浪还是卖淫,随后她被带到一位市政法官面前。1920年4月1日,两位医生对艾玛进行了一次草率的心理测试,然后就将她归为“弱智”。随后艾玛被遣送至林奇堡的收容所。
在1924年,“弱智”包括三种不同的类型:白痴、痴愚和愚笨。在上述三者间,白痴是最容易区分的类型,美国人口调查局将其定义为“智力水平低于35月龄儿童的智能障碍者”,不过愚笨和痴愚的界限就没那么明确了。 理论上将二者定义为程度略轻的认知障碍,但是在实际生活中,由于这两个名词的语义较为模糊,因此很容易就把各色人等均纳入进来,其中某些人根本没有任何精神疾病:例如妓女、孤儿、抑郁症患者、流浪者、轻微犯罪犯人、精神分裂症患者、失独症患者、女权主义者、叛逆的青少年。总而言之,只要行为、意愿、选择或者外表超出人们接受的准则,那么他们就会被划入这个可怕的怪圈。
弱智的女性均被关押在弗吉尼亚州立收容所,这样可以确保她们不会再继续生育,从而使人口素质免受痴愚或者白痴的污染。“收容所”这个词一语道破了真相:这个地方绝不是用来救死扶伤的医院或者避难所。实际上,从其规划伊始,这里就注定成为与世隔绝的禁区。收容所位于蓝岭山脉的迎风坡面,占地面积超过200英亩(1英亩约等于4 047平方米),这里距离詹姆斯河泥泞的河岸大约有1英里,收容所拥有独立的邮局、发电站、贮煤室以及一条用于卸载货物的支线铁路轨道。没有公共交通工具能够进出收容所。这里就是精神病患者的加州旅馆——只要进来就别想再出去。
当艾玛来到这里时,她被迫赤身裸体接受冲洗,而换下的衣服也被扔掉,随后有人用水银为她灌洗生殖器进行消毒。另有一位精神科医生再次对她进行了智力评估,并且确认了之前做出的“重度痴愚”诊断。艾玛从此被关入收容所,并在高墙内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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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以前,卡丽·巴克的母亲还没有被遣送到林奇堡,虽然卡丽生活在贫困之中,但是童年时光也还算正常。1918年的一份学校成绩单显示,时年12岁的卡丽“礼仪和功课”被评为“优秀”。卡丽身材瘦长,浑身散发着男孩子气,平时喜欢打打闹闹。她是个爱笑的姑娘,个头明显比同龄的女孩子要高,额头留着一圈浓密的刘海。她在学校里喜欢给男孩子写纸条,也经常去附近的池塘钓青蛙和鲑鱼。但是自从艾玛离开后,卡丽的生活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卡丽被安置在寄养家庭,可是后来被养父母的侄子强奸,很快大家就发现她怀孕了。
卡丽的养父母迅速采取行动以防家丑外扬,他们把卡丽带到市政法官面前,而就是这个人将她的母亲遣送到了林奇堡。他们的计划是把卡丽也判定为弱智,于是就有人说卡丽表现出各种异常情况,其中包括“出现幻觉且脾气暴躁”、情绪冲动、精神错乱甚至荒淫无耻。那位法官是卡丽养父母的朋友,他果不其然认可了对卡丽做出的“弱智”诊断:原因就在于有其母必有其女。1924年1月23日,距离艾玛出现在同一法庭不到4年的时间,卡丽也被遣送至收容所。
1924年3月28日,就在卡丽等待被移送至林奇堡期间,她的女儿薇薇安·伊莱恩(Vivian Elaine)呱呱坠地。依据弗吉尼亚州的规定,卡丽的女儿也将被安置在寄养家庭。 1924年6月4日,卡丽来到弗吉尼亚州立收容所。有关卡丽的报告中写道:“没有证据支持精神病的诊断,她不仅能读能写,而且基本生活自理。”她的实践知识和技能均与常人无异。然而,尽管所有证据都指向相反的结论,但是卡丽仍被视为“中度痴愚”并关押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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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8月,就在卡丽·巴克来到林奇堡几个月后,她在阿尔伯特·普里迪医生的要求下被带到收容所委员会。
阿尔伯特·普里迪医生来自弗吉尼亚小镇基斯维尔(Keysville),他于1910年开始担任收容所的负责人。但是卡丽和艾玛·巴克并不知道他当时正投身于一场激烈的政治运动中。普里迪最得意的项目就是对弱智者进行“优生绝育”。普里迪在收容所里享有库尔兹(约瑟夫·康拉德作品《黑暗之心》的主人公)似的超凡能量。他坚信将“智障者”关押在收容所内只是防止他们传播“劣质遗传”的权宜之计。一旦放虎归山,他们将再次开始繁育后代,从而污染并败坏人类基因库。因此绝育是一项行之有效的终极解决方案。
现在普里迪需要政府从立法程序上进行明确,授权他可以按照优生学标准为女性进行绝育;只需要完成一例测试就能为日后成千上万的案例建立标准。当普里迪提出这个想法后,他发现法律和政治领袖大多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在普里迪的努力下,1924年3月29日,弗吉尼亚州批准在州内实施优生绝育,前提是被实施绝育者已由“精神卫生机构委员会”进行筛查。 9月10日,同样是在普里迪的推动下,弗吉尼亚州立收容所委员会在一次例会中审议了巴克的案例。在本次质询中,卡丽·巴克全程就被问了一个问题:“你对于即将实施的手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而她只回复了两句话:“没有了,先生。我的人种决定了一切。”无论她指的那些“人种”是谁,他们都没有站出来为巴克辩解。至此委员会批准了普里迪为巴克进行绝育手术的申请。
但是普里迪对于州法院和联邦法院的态度还是心存忌惮,担心他实现优生绝育的理想会遭到质疑。在普里迪的鼓动下,巴克的案例紧接着被递交至弗吉尼亚州法院。普里迪认为,如果法院确认这一行动的合法性,那么就意味着他将得到完整授权,接下来他便可以继续在收容所开展优生工作,甚至可以推广至其他地方的收容所。1924年10月,“巴克诉普里迪案”在阿默斯特县巡回法院提起诉讼。
1925年11月17日,卡丽·巴克第一次出现在林奇堡法院受审。她发现普里迪特意安排了十几位证人出庭。第一位证人是来自夏洛茨维尔的社区护士,她指证艾玛和卡丽都容易冲动,“主观上缺乏社会责任感,并且……弱智”。当证人被问及卡丽行为异常的证据时,她说曾发现卡丽“给男孩子写纸条”。此外还有其他四位女性证人出庭检举艾玛和卡丽。不过这时普里迪最重要的证人还未登场。卡丽和艾玛根本没有想到,普里迪已经安排了一位红十字会的社工前去打探卡丽女儿的情况。薇薇安与养父母生活在一起,当时她只有8个月大。普里迪推断,如果薇薇安也表现为弱智,那么他的案子就可以胜诉了。因为她们祖孙三代(艾玛、卡丽与薇薇安)的表现就是确凿无疑的铁证。
然而这份证词来得却并没有普里迪计划中那么顺利。那位社工完全偏离了预先排练的剧本,她一开始就承认判断中可能存在偏见:
“也许对她母亲的了解会让我产生偏见。”
“你对这个孩子有什么印象?”检察官问道。
社工再次表现出犹豫不决。“对于如此年幼的孩子,很难对她以后的可能进行评判,但是在我看来她不完全是一个正常的婴儿……”
“你认为这个孩子不是一个正常的婴儿吗?”
“有时看上去不太正常,但是仅此而已,我也说不清楚。”
在那一瞬间,似乎美国优生绝育行动的未来就掌握在这位社工手中,而她对这个连玩具都没有的任性女婴的模糊印象将决定这一切。
包括午餐休息时间在内,整个庭审共持续了5个小时。陪审团很快就做出了裁决。法庭支持普里迪对卡丽·巴克实施绝育的决定。判决书写道:“这项行动符合正当法律程序的要求。本案并非刑事审判。尽管有人可能会对此提出异议,但是不能认为该判决侵犯了被告人的权利。”
巴克的律师随即对判决提出上诉。该案被提交至弗吉尼亚州最高法院,而法庭再次支持了普里迪对巴克实施绝育的请求。1927年初春,巴克案件上诉至美国最高法院。此时普里迪已经去世,新任收容所负责人叫作约翰·贝尔(John Bell),现在由他作为继任者出现在被告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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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春季,在最高法院尚未开庭之时,“巴克诉贝尔案”就已引起社会广泛争议。很明显,该案的焦点从一开始就不在巴克和贝尔身上。当时恰逢美国历史上移民浪潮的尾声,整个国家都在寻找历史与传承的归宿。1890年至1924年间,大约有1 000万移民涌入纽约、旧金山和芝加哥,其中包括犹太人、意大利、爱尔兰及波兰人,他们遍布于各个角落并且塞满了穷巷陋室,人们可以在集市耳闻目睹到各种语言、习俗和食物(截至1927年,新移民约占纽约和芝加哥总人口的40%以上)。19世纪80年代,英国社会产生的阶级焦虑助推了优生学发展,而进入20世纪20年代后,美国社会凸显的“人种焦虑”也催生出优生学运动。 尽管高尔顿也许看不起人数众多的社会平民,但是他们毫无疑问还是英国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相比之下,美国的社会结构受到大量外国移民的冲击,他们的基因像口音一样变幻莫测,这点跟天外来客没什么两样。
诸如普里迪这样的优生学家们已经担心了很久,唯恐汹涌而至的移民潮会加速“种族自杀”。他们认为长此以往,“劣等”人口数量会远远超过“优等”人口,而“劣质”基因也会毁掉“优质”基因。就像孟德尔证实的那样,基因携带的信息本身不可分割,但是遗传病一旦播散就面临无法收拾的窘境[麦迪逊·格兰特写道:“(任何种族)与犹太人生出的杂种还是犹太人。”] 。某位优生学家曾经这样描述,唯一能够“阻断缺陷种质”传播的方法就是切除产生种质的器官,例如对卡丽·巴克这种具有遗传缺陷的人进行强制性绝育。为了保护国家不受“种族退化的威胁” ,需要在全社会范围内开展这种根治手术。1926年,贝特森深恶痛疾地写道:“乌鸦们哇哇乱叫着要在(英格兰)搞优生改革。” 可是美国的同类已经捷足先登了。
尽管“种族自杀”和“种族退化”与种族和遗传净化的理论基础大同小异,但是它们之间的解决方案却截然不同。在20世纪初期最受欢迎的小说中,埃德加·赖斯·巴勒斯(Edgar Rice Burroughs)的《人猿泰山》( Tarzan of the Apes )能让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废寝忘食。该书讲述了一位19世纪英伦贵族的传奇爱情故事:主人公还身在襁褓的时候就成了孤儿,后来被非洲猿猴抚养长大。他的身上不仅保留了双亲的肤色、举止和体型,还继承了他们的正直、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价值观,甚至会使用正规餐具的本能。泰山体现了先天战胜后天的终极胜利,“他笔直而完美的身材,覆以最强壮的古罗马角斗士才会拥有的肌肉”。对于那些穿着法兰绒西服的白人而言,如果被丛林猿猴抚养长大的泰山尚可保持与他们相同的完整性,那么毫无疑问的是,人们在任何情况下均能保持种族的纯净。
在此背景下,美国最高法院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完成了对“巴克诉贝尔案”的判决。1927年5月2日,距离卡丽·巴克21岁生日还有不到几个星期时间,最高法院颁布了终审判决。结果是8票赞成,1票反对,多数获胜。最高法院大法官小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 Jr.)认为:“与其坐等这些弱智者的后代犯罪并接受极刑,或者是任由他们因为饥饿而死,倒不如阻止那些劣等人生育后代,而这种做法在世界范围内均可益国利民。目前推行强制接种疫苗取得的成效足以说明切除输卵管的重要性。”
霍姆斯的父亲是一位著名医生、人道主义者和历史学家,他本人则因质疑社会中出现的教条主义而声名远扬,此后他也成为支持美国司法与政治适度原则的领军人物。当时霍姆斯显然对巴克母女以及卡丽的女儿感到厌倦,他曾经写道:“三代智障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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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10月19日,卡丽·巴克被施以输卵管结扎术而完成了绝育。那天早晨大约9点钟,她被移送至州立收容所的医务室。10点整,在吗啡和阿托品的镇静作用生效后,她躺在平车上被推进了手术室。有位护士给她注射了麻醉剂,随后卡丽就睡了过去。现场共有两位医生和两位护士,尽管对于这种常规手术来说显得不同寻常,但是这毕竟是个特殊的病例。收容所的负责人约翰·贝尔采用腹部正中切口作为手术入路。他对卡丽的双侧输卵管进行了部分切除,然后将断端结扎缝合,切口用苯酚烧灼后用酒精消毒。手术过程顺利,没有出现并发症。
至此,卡丽的遗传链条已经中断。贝尔写道,“第一例依据绝育法实施的手术”已经按计划完成,患者出院时健康状况良好。而彼时,卡丽·巴克正静静地躺在房间里等待身体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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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孟德尔开始进行豌豆实验,再到卡丽·巴克被法院强制执行绝育手术,这中间只经历了短短的62年。就在这稍纵即逝的60多年间,基因已经从一种植物学实验中的抽象概念演变为操纵社会发展的强大工具。就像1927年在最高法院进行辩论的“巴克诉贝尔案”一样,遗传学和优生学领域也是鱼龙混杂,可是其影响力已经渗透到美国社会、政治和个人生活中。1927年,印第安纳州通过了一项早期法律的修正案,决定为“惯犯、白痴、弱智和强奸犯”实施绝育。 而其他州随后也制定了更为苛刻的法律措施,对那些被认定为劣等人的男女进行绝育并收容监禁。
正当这场由国家倡导的绝育工程遍及全美时,一项开展个性化遗传选择的草根运动也开始蓬勃兴起。20世纪20年代,农业博览会经常会吸引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前去参观,人们在那里除了能看到刷牙示范真人秀、吃到爆米花和乘坐干草车出游,还能观赏到“健康婴儿大赛” ,这项赛事的参赛选手通常是1~2岁的幼儿,他们被自豪地摆放在桌子或是架子上进行展览,仿佛一群待价而沽的幼畜,并且任由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内科医生、精神科医生、口腔科医生和护士进行检查,这些项目包括眼睛和牙齿、皮肤感觉、身高、体重、头围和性格,然后人们将根据上述特征选出最健康和最优秀的个体。其中被评为“健康婴儿”的孩子将会在博览会期间四处展示。他们的照片将以特写的形式醒目地刊登在海报、报纸和杂志上,从而积极响应在全国范围内兴起的优生运动。动物学家达文波特毕业于哈佛大学(以建立优生学档案办公室而闻名),他制定了一份标准化评价表来判定孩子的优劣。达文波特告诉裁判们在评估孩子前先要检查他们的父母:“如果孩子的父母正常,那么在开始检查之前,你可以先把50%的分数打给孩子。” 当然也可能出现“2岁获奖而10岁就出现癫痫发作”的情况。博览会里经常会设有“孟德尔展位”,人们可以用木偶来演示遗传原理和法则。
哈利·黑兹尔登(Harry Haiselden)是另一位痴迷于优生学的医生,他于1927年拍摄了一部名为“你适合结婚吗?”( Are You Fit to Marry? )的影片,该片在全美放映期间几乎座无虚席。这部作品翻拍自早期影片《黑鹳》( The Black Stork )。 片中有一位由黑兹尔登亲自扮演的医生,由于他致力于“清洗”整个国家的缺陷儿童,因此拒绝为残疾婴儿实施挽救生命的手术。在影片的结尾处,某个女人因为担心怀上智障的孩子而噩梦缠身。她从梦中惊醒后决定和未婚夫去进行婚前检测,以确保他们二人的遗传基因相互兼容(直到20世纪20年代末期,婚前遗传检测才被美国公众全面接受,而评估家族史需要了解以下内容:智障、癫痫、耳聋、骨骼疾病、矮小症以及失明)。黑兹尔登自鸣得意地想把他出演的电影作为“约会之夜”的保留节目进行宣传:虽然其中包含了爱情、浪漫、悬疑和幽默的题材,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残害生灵的事实。
当美国的优生运动(监禁、绝育、谋杀)风起云涌时,欧洲的优生学家就剩下“羡慕嫉妒恨”了。到1936年,距离“巴克诉贝尔案”结束还不足10年,“遗传清洗”就像可怕的瘟疫席卷欧洲大陆,而基因与遗传理论也在这场血雨腥风中展现出势不可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