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倪瑞宝住进刘少堂家,他的爹妈没睡过安身觉。整日里心吊在半空忽忽悠悠无着无落。这夜,俩个老人嘀咕了一宿,还是决定用那二十块大洋买几顷水田,再给瑞宝说门亲事,尽早娶上媳妇,希望栓住他的心。
知子莫如父,倪老爹知道儿子性情耿直,有志向。老人是敏感的,似乎看出刘菊妹对儿子的好感,可是小户人家过日子,讲究和睦,媳妇能吃苦。刘菊妹毕竟是地主家的小姐,没受过苦累,经不起岁月磨搓。
天明时分,老俩口才迷糊睡着了。
围栏里的猪羊叫了,倪老爹先醒了,唤老伴。起床后倪老爹眼皮像被人揪起般跳个不停。话说左眼财,右眼灾,可是两只眼皮轮流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兆。
“他娘,我眼皮跳的很,别是瑞宝有事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胡思乱想,乱嚼舌头。”老伴怒气冲冲的骂道。
倪瑞宝的娘嘴上骂归骂,心跳如敲起小鼓。过了一会,她小声说:“他爹,让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放心,让瑞冬叫瑞宝回家一趟吧!”
倪老爹听了老伴的话,反而表现得镇定了,他觉得一家之主得挺着腰杆子,要不家非塌不可。
“他爹,咱们去集上买些祭品,天黑前去二河庙烧香吧。”
倪老爹点头应允。
二河庙即河神庙,立于大运河与支河交岔口,因而得名。
历年两股水流交汇淤泥堆积,年深日久渐渐由土堆形成了一座孤岛,神庙便立于孤岛之上。
船经此岛,仰望庙宇一览无疑。青砖碧瓦、飞檐翅角远看形同一座古刹。水流气流拂动檐角悬挂的铜铃,终日不息,经年不衰。
当地传:有个叫冯夷的人,洪水中淹死,满肚怨恨,到天帝那里告洪水的状。天帝听说每年洪涝危害百姓,封冯夷为水神,称为河伯,治理人世间的河流。有书记载:河伯形为人,白面鱼身,即人面鱼身。那时候渔人捕获白鱼尽皆放生,不敢食之,说是河神化身,游在水里,理顺河流,疏通河道。
历来九月七日是沿河两岸祭祀河神的日子,求河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免受洪涝之苦。
清朝政府破败消亡,洋鬼子炮轰国门流血事件日增,再也无人敢主持祭祀,河神庙衰落破败,香火稀落几近熄灭。
年长者依稀还记得清朝末年一次祭祀发生的惨剧。
那日,秋阳万道如箭簇金光灿烂,两岸农夫渔夫头扎大红绸缎,腰系宽五指绿绸带,远看披红挂绿甚为热闹。
正午祭祀开始,主持站在三丈余高的祭神台上,神台四角挂红绸,下方六名鼓手裸露上身、横肉暴凸。青光瓦亮的光头油光闪亮,手舞大棒缒齐声呐喊。
“嘿—嘿嘿--祭河神---嘿-嘿嘿……”
“咚—咚--咚……”连敲二十四缒,声震运河两岸,苇内云雀激射云端。
岸边堆放祭祀用品,有活猪活羊活鸡活鸭无数,哀鸣之声不绝于耳。
主持手捧黑醄碗,手指醮碗中酒弹向东、西、南、北,弯腰作揖。
远看香烟飘渺,仙雾袅袅。
主持缓缓睁开双目,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河神佑我四方百姓安居乐业,世代生息不绝……”
两岸民众鸦雀无声随主持齐斩斩伏于尘埃,齐声念诵。
忽然,一支冲天炮直窜云霄,匍匐于地的众人惊愕地抬起头,见到一个头箍白巾,手持大刀的人,单脚踏在主持背上,口中高呼:“白莲真法,神通广大,尔等小魔,快快降我!”话毕手起刀落,主持的头从脖颈处分离,血从腔内激射丈余,落地热气腾腾。
据靠近祭神台的人讲,主持的人头在神台上滚了几下,依然圆睁双目,还眨了几下。
众人愣住了,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又见人群中冲出一股和台上斩杀主持同样服色的人,近百人。
“我白莲教乃真神下世,你等快将钱粮送来,只有我白莲教才能保佑你等平安富贵。”
白莲教徒不知道自己行为犯了众怒,没想到斩杀的是受四方百姓尊敬的河神主持。
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呼:“不许妖人作恶,杀了外乡妖人。”
人群涌涌鼓噪如潮,将所有穿白衣服自称白莲教的人围在核心,撕扯他们的衣服,渔民拿来渔叉与教匪对峙。
忽然,一块青石从人堆中飞出来,击中一名教徒头颅,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此举如号令,众人发手中的鱼叉木棍石块落在白莲教匪身上。
一场混战,顿时血肉横飞,哭爹叫娘。
民众死伤数十人,白莲教匪百余人尽数剿灭,惟有一名伤者弃戒投降,被众押往官府。原来他们是从河南窜至山东,因纵火烧孔庙被官府追杀,流亡至此的小股白莲教徒,惶惶逃命时本以为此地民众木纳,想趁机劫一批财物,不想尽数被石块乱棍诛杀。
主持无辜被杀后的几年无人敢做河神庙主持,多年后有尼姑云游至此,在庙中安身落脚,才又有了香火。从此河神庙一代代主持传下来,全是女人,传到今时是哑女阿娇。
倪瑞宝的爹妈和倪瑞青携带祭品到达河神庙已经日头偏西。
鸥鸟白鹭在孤岛上空盘旋,渐渐归林。
落霞镀上飞檐流光溢彩。
晚风中的铃声不知疲倦轻摇浅唱。
黄墙古壁在飞鸟羽翼下峭然巍峨。
粼粼波光喧嚷着两岸人世世代代辛酸往事,终流不息。
倪老爹带着老伴和女儿匍匐于河神脚下,磕头祈祷,虔诚乞求。
香炉内余烟缓缓爬升,悬浮绕梁。
哑女阿娇身着青布长衫,垂手伫立。
倪老爹拜毕起身,掏出两块大洋摆在神岸上。阿娇用黑陶碗盛来净水,分别让三个人喝了,每人分发一个三角形的黄色符咒。
这世上就有那么凑巧的事。当太阳余晕渐渐落入树梢,父女刚准备回刘村,朱成国一伙进了河神庙大殿。
朱成国乘坐的船经河神庙转道溪河镇,他看到落霞余晖映照下的神庙,越发威严神秘,心想经河神庙不上岛拜祭,是对河神不敬,吩咐众人上岛。
朱师爷命四个人用竹筏抬上朱秃子,十余人背枪跟随其后,进入神庙大厅,朱成国一眼见到美貌倪瑞青,眼神都直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倪瑞青,吓得她躲于母亲身后大气不敢出。
瑞青仅比瑞宝大一岁,有了婆家,定于明年开春出嫁。虽然生在河边农家,却出落得亭亭玉立,胸前双乳无法遮掩傲然挺拔。
朱成国目不转睛盯着女儿,吓坏了倪瑞青的爹妈,他们后悔不该带女儿出来。
师爷看在眼里,明白朱成国的心思。
由于朱成国的伤口尚未痊愈,还不能坐凳子,他就势伏于地,给河神磕了几个头,由师爷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内。
香客中朱成国出手大方,阿娇认识他,她请朱成国去偏殿歇息。
进入偏殿,朱修道命人用枪逼着倪家三口畏畏缩缩挤进来,此时两个老人已经认出是对岸的朱秃子,知道大祸临头了,早起眼皮跳是这档子祸事。
“哪村呢?”朱成国趴在被垛上问话。
“刘刘村。”倪老爹刘村三个字出口,立时后悔不迭。
立于一旁边朱师爷也“咦”了一声。
“刘刘村?姓什么?”朱成国问。
“姓倪。”
“哦。”朱成国竖起的眉毛放下来。
“刘少堂,你知道吧!”朱成国问话的同时眼睛仍瞟向倪瑞青。
“知道。”
“你闺女?”朱成国手指指向倪瑞青。
倪瑞青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哆嗦。
“乡下丫头不识事,请老爷见谅。”
朱成国在朱修道耳边嘀咕几句。
“恭喜倪家大叔,我们朱老爷看上你女儿,要娶为妻。”朱师爷厚颜无耻地说。
瑞青娘听了脸霎时白了,双腿发软“扑嗵”瘫在地上。
“这位大爷,小女有婆家了。”
倪瑞青早已花容失色,“哇”地哭出来,紧紧抱住娘的手。
倪老爹气得脸色苍白,大热天里浑身打冷颤,却说不出话。
朱成国此时的心思全在倪瑞青身上,挥手示意两个匪徒上前架起倪瑞青。
“你要乖乖听话,不然你爹妈明年的今天就是祭日。”师爷狞笑着对倪瑞青说。
倪瑞青傻了,睁大两眼,停止呜咽,泪水如决堤河水呼呼流淌。
当老娘的哪肯女儿被抢走,豁出命与匪徒撕扯,疯了一般。
倪老爹也已生出以命相搏的念头,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抢走,他返身抄起挑祭品的扁担,高高举起,怒目而视,一副不容侵犯的架势。
“敢动我女儿,从老子尸体跨过去。”
这声怒吼,让架着倪瑞青的匪徒愣住了,双方僵持不下,朱秃子也觉闹出人命不吉利,即便抢到这个女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丁二毛屁股上的伤,敷几帖药已见好,他瘸着腿走到朱成国身边悄悄说:“朱爷,别把喜事弄成丧事了。您老还在伤中,让倪家回去准备,过些日子您伤好了,订个日子命倪家把新娘子送到镇上,岂不是一件美事。”
朱成国觉得丁二毛的想法好,便同意了。
“好,好,这件事交给你办,你把她带过来。”朱成国说。
丁二毛走到仍高举扁担的倪老爹面前说:“朱爷说了,立秋去临河镇迎亲。你们全家该高兴才对,谁不知道朱爷的威名,嫁给朱爷,是老鼠掉进米缸,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几个匪徒强拉硬扯把倪瑞青拽到朱秃子面前。
此时朱成国眼里冒着淫邪的光,伸手在倪瑞青挺拔的胸上摸了一把,嘴里说:“这女子水灵,头回见到这么标致的女子。”
倪瑞青花容失色,拼尽全力挣脱开,躲回爹妈身后。
朱秃子脸色猝然变色,恼羞成怒,正欲暴发。丁二毛赶紧过来讨好地说:“朱爷,您老别着急呀,您看上的女人什么时候兄弟们没给你弄来。你就等些日子,到时欢欢喜喜娶回家,还不是你的人呀。”
众匪心中领会丁二毛话中之意,淫邪狂笑。
丁二毛转过身说:“别愣着呀,赶紧谢朱爷,回家准备喜事吧。”
老爹疑惑地放下扁担,心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眼下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回刘村再作打算。想到这层,他连忙搀起女儿老伴逃出河神庙。
朱成国恶狠狠地说:“立秋日我去临河镇迎亲,如有变故,放火烧你家茅屋。”
倪老爹听到了朱秃说的话,更不敢久留,出了河神庙,一家三口跌跌撞撞撒开了跑。
朱成国一直盯着倪瑞青俏丽的身影,心有不甘,忽然看到哑女阿娇站在帘子后。微风吹动阿娇身上青色长衫,发现哑女身段也很婀娜,脸也俏丽。原本欲火焚心,顿时骚痒难当,他叫过师爷,耳语几句。
朱师爷给几个喽罗使眼色,众匪领会,上前将毫无防备的阿娇手脚绑起来,送进房内床上,将朱成国抬进房,掩上房门。
倪瑞宝得知父母在河神庙遇上朱成国的经过,着实吓了一跳。听说朱秃子要抢姐姐为妻,内心如沸油翻滚,恨不能立马杀了他。
在此之前,就倪瑞宝个人而言,原本对朱成国的仇恨并不深,毕竟没和自家发生过冲突。经此一事,能够体会冯锦汉迫切的报仇心情。
倪瑞宝听到娘忧心忡忡说朱秃子立秋来迎亲,内心反而有几分窃喜,他不相信朱秃子敢来,真敢来,正是应验了水乡一句话:跳蚤举斧子---把自己往死里砸。土匪真敢来抢亲,刘少堂绝不会袖手旁观。倪瑞宝第一反应想到冯锦汉父子,或许他们能出手相助。刘少堂与土梁村合击朱庄,明显看出刘少堂处处留有余地,明显是借力打力,确切说是借刀杀人。
河神庙一事把倪瑞青魂魄吓出了窍,成天哭哭啼啼,以泪洗面,不敢出刘村。朱秃子摸倪瑞青乳房,成了她心病,梦中常会有一双毛耸耸的手压在胸上,似人似兽,使她喘不出气,惊醒后浑身大汗淋漓,头晕想呕。倪瑞青甚至恨自己胸脯太高惹眼,用布条一道道缠紧了,直到脸憋变色才住手。原本水灵灵红扑扑的脸没几天竟消瘦苍白,如大病缠身,父母看在眼里既心疼又害怕。
倪瑞冬倪瑞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倪瑞宝和姐姐感情好,从小到大未红过脸,看着姐姐一天天瘦下去,倪瑞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下决心杀了朱秃子,给姐姐报仇。
倪瑞宝找不到办法让姐姐开心起来,便将此事告诉刘菊妹,请她来陪姐姐说话散心。
刘菊妹二话没说天天来陪倪瑞青,与倪瑞青同吃同住。如此一来,刘菊妹和瑞宝一家人亲近了,出出进进再没有陌生感。
倪瑞青虽有刘菊妹陪着,病情仍不见好转,成日卧床不起,不思饮食。倪瑞宝急火攻心嘴唇燎出水泡,请来镇上姓牛的郎中给倪瑞青把脉开药,院子里终日飘浮中草药的古怪味儿。
几剂汤药喝完了,倪瑞青仍没好起来,倪瑞宝忽然想到把姐姐送去土梁村冯锦汉家暂住一段时间。倪瑞宝觉得姐姐的心病主要担心朱秃子来抢亲,如果换个环境,消解她心中阴影,也许能好起来。
倪瑞宝把想法跟爹妈一说,老人也觉有道理,成天吃药不见好,早就愁坏了父母,权当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了倪瑞宝的想法。
由倪瑞宝口述刘菊妹执笔,书信一封,命张喜子送去土梁村交给冯信之。
第二天黄昏,冯锦汉带着四个家人赶着骡车进了刘村,土梁村来的人个个枪上肩,精神十足。倪瑞宝把瘦弱的姐姐扶上板车躺下了,情形不胜凄凉。倪瑞宝的娘偷偷躲在房内抹泪,不让女儿看到。
倪家为表示对冯家的感谢,箩筐内装满河虾干、鱼干,鸡蛋、腌野鸭蛋,两袋青梗稻米,刘少堂送给冯信之一坛好酒。
全部安顿好了,冯锦汉“得儿”吆喝,驾车上路。
骡车出了刘村,远远看到菊妹手拿油纸伞伫立路口,落霞映衬她粉色上衣,如六月出水荷花,水灵灵的。
倪瑞宝看在眼里,心砰然狂跳。
“瑞宝哥,我要去送瑞青姐。”刘菊妹当着众人红着脸说。她的脚上一双绣花鞋搓地上一粒石子,声音细弱。
冯锦汉见倪瑞宝和刘菊妹俩人表情有异,敏感到什么,接过骡车与四个家丁驱车先走。
“老爷知道吗?”倪瑞宝问。
“我没跟谁说。”菊妹小声答。
“不行,土梁村离这里三四十里地,你走不动的”
“走不动你不会背我呀。”刘菊妹说完头一扬竟自追着骡车,她不管倪瑞宝是否同意。
倪瑞宝表面无可奈何,心里却如喝了蜜。
原本张喜子陪倪瑞宝一同护送的,见此情形悄悄缩了回去。
菊妹撑开油纸伞给倪瑞青遮阳,黄昏的阳光不再强烈。
倪瑞宝紧走几步,跟上骡车。
季节正当农闲,旱田空旷,农人稀疏。
微风吹来水田成熟稻谷的香味,再过半月将是入秋收割季节。收完田里的谷,再下河捕捞,将是另一番景象。
微风起处芦苇翻腾绿波,滩涂绵延起伏刺槐树的暗绿。
杜鹃、喜鹊沿河岸尾随骡车低飞,“叽叽喳喳”喧闹不停,刘菊妹左顾右盼很开心,不时在倪瑞青耳边小声说话。
暮色降临,骡车上了河堤,杜鹃驮晚霞归回林子,云雀悄声钻入灌木丛。
骡车过处,伏于岸边的蛙“扑嗵扑嗵”钻入水底躲藏。
离土梁村还有一半路程,冯锦汉停住让倪瑞宝和刘菊妹不用往前送了。他说再往前走不远,爹已经派人来接应,来时说好的。
倪瑞宝原本是要送姐姐到土梁村安顿好了再回上,姐姐也未出过远门,他担心姐姐不能适应,心里既为难又难过。
冯锦汉的话让倪瑞宝感激冯家父子安排周全,内心感动。想到刘菊妹还得和自己一起往回走,天黑不安全,也担心她体力吃不消,便同意了。
倪瑞青混沌瞌睡中,听到弟弟要回去,忽然清醒,翻身坐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虽然没说什么,冯锦汉明白她的此刻心情。
“瑞宝哥,小弟很想与你结为异性兄弟,一直不敢开口是怕你嫌弃我小。”冯锦汉说。
冯锦汉的确想与倪瑞宝结为兄弟,另一层意思是消除倪瑞青的疑虑与顾忌,只有这样接她回土梁村,她才会安心。
“我早有此意,不然我也不会特意将姐姐托付弟弟照顾。”倪瑞宝说。
冯锦汉闻言喜不自胜,撮起一堆土,双手合十面向大运河,正有一轮圆月从东天升起,他神色郑重说:“我俩在此叩拜关公,让明月为证吧!”
倪瑞宝听过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最敬重的也是关云长关二哥。
倪瑞宝双膝着地与冯锦汉并排跪在沙堆前。
“倪瑞宝、冯锦汉,今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请在天有灵的关二哥保佑我俩尽早手刃仇人,消除心头之恨。”
拜毕天,拜地,俩人互拜。
“下次见面,设宴请大哥,小弟敬酒再拜。”冯锦汉说。
“好,一言为定。”
倪瑞宝和冯锦汉双手紧握在一起。
冯锦汉此时才转过身来对倪瑞青下拜说:“从今后您是我姐姐,住在小弟家中,一切尽请宽心,除非小弟人头落地,否则谁也不敢碰您一个小指头。”冯锦汉说话掷地有声,俨然不像十七岁少年。
倪瑞青情绪激动、泪流满面,刘菊妹泪水涟涟。
月挂中天他们依依惜别,倪瑞宝和刘菊妹目送骡车,直到看不见,这才转回来时的路。
大地笼罩清辉,虫子忽高亢忽低吟,低沉的蛙鼓充杂其间。
倪瑞宝和刘菊妹一前一后默默往前走,谁都不说话,谁也不看谁。
走了一段路之后,各自心情平静许多。
“刚才你和男人拜天地,以后你不能再和女人拜天地了。”刘菊妹说。
“不是拜天地,那是拜把子,不懂别瞎说。”倪瑞宝说。
“你们忘了说一句话:应该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句留着拜天地的时候说。”倪瑞宝调皮地说。
“哼!谁愿做你女人?”刘菊妹问。
微风从河面拂来,刘菊妹身子微微颤抖。
倪瑞宝脱下身上对襟坎肩,给她披上,刘菊妹顺势偎在他怀里。
“瑞宝哥,这里没别人,你敢和我拜天地吗?”
倪瑞宝闻言一怔,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倪瑞宝的成长岁月里,刘菊妹几乎没在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记。原本对她是陌生的,救了吴盈月之后住在她家,慢慢多了接触,近日她来陪姐姐,倪瑞宝常在她紧逼的目光中窘迫不安。自上次她在刘村里哭着跑了之后,也有多次梦回当时景象,梦中醒来时回味着泛着甜意。刘菊妹此时说出要和自己拜天地,倪瑞宝完全没有想到的。
事实上倪瑞宝心底始终认为她是地主家小姐,自己家贫。心里喜欢,又不敢敞开。
倪瑞宝透过刘菊妹发丛,看到映在水里的星星和浮荡的月亮。
“敢吗?”菊妹仰头看他,双眼星星般晶亮。
“我敢。”
俩个人几乎同时伸手抱紧对方,刘菊妹将脸贴在倪瑞宝胸前,睫毛眨动划拨他胸肌,感受他的颤栗。
倪瑞宝心里流动柔柔软软温暖溶淌的糖浆。
月亮几朵云痴缠,丝丝柔柔,如交缠的手臂。
刘菊妹眼泪跌出来,濡湿倪瑞宝的胸。
倪瑞宝心一惊,扶起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菊妹羞涩地说:“我是喜欢,想你抱我好多天了。”
“我也是,那晚你哭着跑了,我的心疼了好多天,我要做保护你的男人。”
刘菊妹听到这几句话,眼泪愈发不可止,串串滚落,沾湿前襟。
“这些天在你家里也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心里难受死了。”说着将脸深埋进怀里,湿唇吻在他胸肌垄起的沟里,身体挤拱着他。
“我喜欢你,梦里叫菊妹,怕老爷和月姨听到笑话我。”
倪瑞宝说到吴盈月忽而大脑闪过一束白光,恍如小白狐身影。眼前旋转,大脑空白,身体要飘起来。这种感觉仿佛平地刮过一阵旋风,来得突然,去时迅速。倪瑞宝睁开眼睛,并无异状,月下长堤仍在脚下。
刘菊妹感觉倪瑞宝的身体发紧,以为他紧张激动,她把身体埋进他怀里蠕动。
倪瑞宝搂紧她,心在融化。终于,他的嘴像觅食的小鸟在她脸上点啄,张开嘴唇摸索,蹭干她脸上泪痕。两个人的嘴唇相触,张开咬在一起。开始互不得法,你挤我咬,直到倪瑞宝的舌头钻进她口中。
刘菊妹安静了,任他的舌头在嘴里搅动。
刘菊妹的舌头经不住撩拨,互相纠缠。
俩个人拥吻许久,刘菊妹推开他说:“我们拜堂成亲吧!”
她率先跪在地上。
倪瑞宝没有迟疑,并排和她跪在地上,面对上天月水中月。
刘菊妹说:“今天我和瑞宝哥结为夫妻,请月宫嫦娥仙子为我们作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离不弃,永生不变。”
倪瑞宝眼睛湿润了,学刘菊妹的说话。
拜毕,菊妹仰面躺在月下,拉过倪瑞宝的手按上双乳。
“瑞宝哥,我们入洞房。”
刘菊妹自窥见父亲搓揉小妈双乳,心头的渴望如燃起的火苗,越是想倪瑞宝,火苗燃烧愈炽。
倪瑞宝双手放在刘菊妹胸上,初时极为笨拙,胡乱的抓挠,听到刘菊妹“雪雪”呼痛说你轻点,他停止抓挠,变为摸索,揉捏。
“你把衣服解开。”刘菊妹轻声说。
倪瑞宝依言解开她身上对襟布扣,掀开两襟,倪瑞宝怔怔出神,口不能言,呼吸也停止了。
月光下,双乳挺立,顶峰两粒红豆大小的乳头,似乎在颤悠悠的抖动。倪瑞宝愣愣看着,他觉得一双嫩乳好似端午节剥开的米粽,或如七月七蒸的松糕,不知如何下手,他愣愣地看着。
“瑞宝哥,是你的,给你。”刘菊妹说拉起他的手,按上乳峰。
倪瑞宝双手真正触到她的肌肤,醒过神来,不再粗鲁和急不可耐。双手小心翼翼捧起两丘雪乳,又握住,手掌在其间摩挲徘徊,指缭绕峰顶两骨朵嫩苞,或捏或撩,压下弹起,最后,他张开嘴包围了双乳不停吮吸。
菊妹如饮了酒,身轻如鸿毛,飘飘荡荡,目眩迷如痴如醉。体内燃烧,喧嚣如戏里的锣鼓催万马奔腾,又如万人同时呐喊。
倪瑞宝将刘菊妹伏于身下。
倪瑞宝手指终于触摸到神圣领地,软软的绒毛细细缕缕,隆起如丘,柔柔绵绵,手掌覆盖,温热摩挲。
月如纱,幕罩两人,听到娇吟声起,漂浮于河面久久不散,又汇集成团飘于天际,那是菊妹成为女人的幸福惊呼。
蛙声停,万物静。
蛙声再度响起,娇吟再度浮出,蛙声又停,如此反复,渐而相溶。
忽然,无数萤火虫从芦苇丛,从乳色水气中悠悠荡荡盘旋而起,几千只几万只翩翩起舞,如洞房红烛点点,轮番绕着他俩飞,之后迎着月光向上飞去。
进入刘村前,刘菊妹悄悄拉住倪瑞宝的手,在他手指肚上捏了一下,俩人相视而笑,心里漾蜜。
刘村门口,王豆豆和张喜子在迎接他俩。
“怎么回刘村了,帐收齐了?”倪瑞宝问王豆豆。
这些日子,王豆豆和刘家昌在镇上与刘九一起协助刘家文收账。
“下午回的,回来没见你,晚饭后刘老爷让我出刘村接你们。”
王豆豆说完看着倪瑞宝和刘菊妹,看出俩人神情不同以往,心生醋意。
王豆豆刘家文刘九赶着驴车进刘村的时候是黄昏。
三个人护着驴车出临河镇天色尚早,进了刘村,夜幕才渐渐四合。
王豆豆提议夜里回刘村,刘九拍着胸脯说:“在临河镇还没人敢打我刘九的主意,出了问题由我承担。”王豆豆不好坚持己见,刘家文和刘九亲兄弟,又是刘少堂本家。
收账用了半月时间,所有下乡放粮户欠账大部分收齐,刘九的收账手段让王豆豆不安。
走粮户是粮店重要的销售渠道,多是小本以赊账为主的小生意人。他们的做法先从粮店赊米,走村串户叫卖,隔一天结账。走粮户走的大多是没有水田不产米的僻远乡村,或以粗粮换细粮,从中赚取差价。四乡八里所有角落无一遗漏,风雨无阻,赚的是辛苦钱。久而久之熟悉了,手头紧没现钱的也可赊销,这样一来难免与粮店欠账。有一规矩:所有帐必须年内结清,未结清者,来年粮店不再与其有生意,由粮店决定还款形式。
刘少堂每年年底盘仓收账,今年比往年早了近半年,给走粮户造成很大压力。但是,无论怎样收账,也不能逼走粮户卖牲口,那是谋生工具。
刘九带着几个泼皮,逼走粮户流眼泪卖牛车骡车,这种做法等于剪断粮店一条链条。
王豆豆欲进言劝说,见刘家昌和刘家文不予制止,反而极力纵容,只好缄默不语。
自从王豆豆与冯信之联手围攻朱庄之后,他深感世道险恶,处处暗藏杀机,对待身边的人开始用心观察,遇事动脑思索。
欠账收完了,王豆豆有心想请求刘老爷别再派自己去镇上。
驴车笃笃前行,路面坎坷颠簸,隐约可闻木箱内大洋碰撞细微的叮哏声,虽然细弱,走在车旁的刘九清清楚楚听到了,刘九喜欢这种声音,心头发痒。
此时,刘九表情依如平常。临河镇混了几年,深知腰揣大洋带来的胆气。刘少堂与吴盈月走过临河镇街头带来的轰动效果,让刘九更加清楚大洋对人生的重要,做男人先要有大洋。
这么美的女人,难怪朱秃子冒死也要抢。
美人嫁给年过半辈的老干柴,所有理由就是刘少堂拥有箱内“叮哏”作响的大洋。
刘九暗暗问:“二叔究竟有多少箱大洋?”
走在另一侧的刘家文平静如水,不拘言笑。一年四季始终身着藏青色长衫,浑身上下干净利索。刘家文行走时习惯右手拎袍角,背微弯,脚步落地无声,体态姿势像极了刘少堂。
今天难得途步,刘家文细白的脸上密布汗珠,后背洇出湿迹。
驴车进了刘村,卸下装大洋的箱子,王豆豆松了口气。
晚上,刘少堂在院内枣树下宴请刘家文刘九王豆豆,答谢收账有功。
四个人围桌而坐,吴盈月在房内没露面。
吴盈月也懒于下楼,躲在房里数大洋。
刘九吃饭喝酒心神不宁,端着酒杯老走神。
刘少堂看在眼里,也没问。
吃完饭,刘少堂捧出一棒大洋,在刘家文刘九王豆豆面前各码一摞。
“收账是苦差,得罪左邻右舍,我感谢你们。这点酬劳,别嫌少。”
刘九喜形于色,伸手去拿,见大哥和王豆豆没动,伸到一半的手又缩回去,面红如赤,尴尬不已。
“拿吧!别生份了。”刘少堂说。
三个人分别说声:“谢谢老爷。”
“收回这批钱主要是为了购买枪支弹药。”刘少堂说到这里突然住口。
月光从枣树枝叶间漏下来,稀稀落落映在桌面上,如一块块静卧在桌面的大洋。
刘家文刘九走后,刘少堂留下王豆豆,听他讲述收账过程。王豆豆讲完收账的事,又告诉刘少堂,朱秃子的粮店搬了,大门上锁,已经几天没开门,不知搬往何处。刘少堂知道这件事,没有再问,而是叫王豆豆带上张喜子出刘村外接倪瑞宝和菊妹,他自己夹着账本进土楼和吴盈月数钱核账。
刘少堂听完王豆豆述说,心想朱秃子搬走了,该让家昌去粮店做事了。之所以想到让刘家昌去粮店做事,是刘九眼盯大洋发出的亮光,让刘少堂生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