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一时爽,但真做起来时便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了。
过了子时的湖面和两岸静得像一片虚空之境,待在半空中自创了无数个舒展动作的星咸重新落到甲面上时,舱外的人除了定点巡逻的守卫外,就只剩一个独扬了。
夜风将他暗色的衣袂与发带轻轻吹起,他站在船头,似乎在凝视远方。
本来呢,星咸是没打算靠近那个颀长挺拔但却莫名寂寥的背影的,虽然深夜是拉心谈感情全方位缩短彼此间距离的最佳时刻,但毕竟对象是独扬……所以说,哪怕话痨活泼的交友小达人星咸,也不想在被水花荡了好几天之后还给自己找一鼻子灰碰。于是,她当机立断,抬起步子就开始往舱内走,可走了没两步还是折了返,一溜烟似的朝着甲板上的独扬靠了过去。
没办法,她就是被水花荡了好几天后还精力过剩,并且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着挑战精神。
“请问这位老哥,”星咸自认为幽默风趣地往独扬身边一站,也随着他一起张望着平静的湖面和远方,“你有在这片黑漆漆的风景中品出什么不一样的人生哲理吗?”
而独扬依旧是那个独扬,既不买星咸的账,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愿意进行友好谈话的倾向,于是星咸就很气了,一来是气平南夜,说好的研究凡人数百年之后发现凡人在夜里是最为软弱和好接触的呢?二来,还是气独扬,一天到晚这么酷兮兮的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酷过七师兄?不行,星咸咬咬牙,天师派的尊严由我来守护!凡间独扬丧天良,我与司烬共存亡!
“戈也睡了吗?”再想扮酷的人也总会有一个软肋。星咸笃定这句话独扬是肯定要接的。
“嗯。”
虽然只是一个朴实无华简单短促的嗯字,但落在星咸心中,已经是一个莫大的进步了。于是,她决定趁热打铁乘胜追击,一定要逼着独扬讲出更多话,从而将世间第一酷的称号还给自己亲爱的七师兄,“被子掖好了吗?口水擦好了吗?你说你侄子睡个觉毛病怎么那么多……”
“天师大人是如何得知戈也睡觉的习性的?”夜风略凉,独扬看过来的眼神也不见逊色。
“我说你真该教教你侄子如何睡出优雅的帝王之姿……嗯?你问我是如何得知……”
星咸有些许绝望,怎么回事?和你们凡间摄政王聊个天压力要这么大的?一不留神主动权就没了的?还有,这种语气是怎么回事?这俩叔侄怎么都那么爱对本天师进行灵魂拷问?
“那我当然是为了保护他啊!”星咸底气十足地扬起声调,“那时候我怀疑阮瑾……不是,就是那条小红鲤,我怕她晚上加害戈也,所以就跟着爬上了戈也寝宫的房顶看他俩睡觉。所以我友情提醒你哦,别一副我占了戈也天大便宜的样子,我可是那种超级正直的天师……”
“辛苦天师。”天色暗得连独扬的泪痣都已然模糊,但这并不影响他缓和下来的语调。
星咸一愣,连带着先前扬上去的下巴都忘记收回来。
眼前这人竟跟她道了一句辛苦了?震惊!向来与她不对盘的独扬大人突然客气,原因竟是……星咸一边讶然一边暗暗思索着,到底是平南夜那差不多可以直接作废的结论突然间起死回生了,还是说作为一个令人信服的天师就必须要拥有自信犀利的眼神以及流畅的说辞?
“天一亮,就离岘扬的港口不远了。”独扬倒是不觉得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他一脸平静地将头偏过去,再次望向深不见底的湖面,“这几日的水路,也辛苦天师了。”
“不辛苦不辛苦。”依旧茫然的星咸快速摇着头,“这船又不是我在划,我一点都不辛苦。”
船只缓缓前行,二人便在这柔软的夜风中沉默了好半晌,终于,本就耐不住寂静的星咸忍不住要再次开口了。
“你不困的啊?”话一出口,星咸就觉得自己这第二个开场白比先前那个更没有水平。
“还好,不怎么困。”虽然的确是没什么水平地没话找话,但独扬还是给面子地回复了。
看来被夜风吹久了的独扬是可以拉拉心谈谈天的独扬,于是,星咸愉快地决定得寸进尺。
“老哥,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关于怎么喊独扬,星咸也认真思量过那么一小会儿。直接喊名字吧,觉得奇怪,喊摄政王大将军或者戈也他皇叔吧,也不像那么回事,最终,就选定了老哥这个看似相熟但又有那么点生疏,看似客气又泛着一丝俏皮并且还能与戈也小兄弟对称的顺口称呼。是吧,星咸乐颠颠地完成了每日自夸,老哥这称呼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
“你为什么不娶媳妇啊?”星咸认真道,“你的背影看起来很是寂寞,你自个儿知道吗?”
“为什么要娶?”独扬慢慢将眼神收回,定在了星咸脸上。
“为什么不娶?”星咸被独扬坦荡真诚并且不见丝毫忸怩做作的反问与眼神给弄得更加疑惑,“这种事……还有什么为不为什么的吗?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你这个年纪,换成旁的凡人,孩子都已经能跟着戈也屁股后面跑跟他一块放风筝了吧……”
“我可以陪他放风筝。”
“老哥?”星咸吃瘪地瞪了独扬一眼,“这是重点?当然,你娶不娶媳妇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毕竟我是来捉妖的,不是来做媒的……但我这人吧,就有点爱管闲事,还八卦……”
“连生死与时日都不存在天经地义,娶亲这种事,又算得了什么。”独扬顿了顿,从星咸眸里挪走了他的桃花眼之后才接着道,“旁的人娶亲,是因为他们觉得这在他们人生里是必须要做的事,而我,并非这样。”
“那……”半张着嘴的星咸简直要被独扬式的人生哲理给绕晕了,可她又觉得,身为一个拥有挑战精神的天师,是绝不能在凡人面前败下阵来的,所以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你觉得你人生里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末了,她又贼兮兮地加上一句,“跟戈也有关?”
“没有。”独扬虽这么说,面上却是温温散散地笑开了,“跟那小孩儿,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