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的夏暑向来是难熬的。
“今年怎么这么热啊?”换上了夏季宫服的宁宁站在楼台的荫处有气无力道,“我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得了吧你。”端着一大碗去核荔枝的星咸轻飘飘地打宁宁身旁经过,“我赌一万颗荔枝,等真到了冬天你就会开始说我的夏天什么时候来呢。”
“天师大人!”被猜准了习性的宁宁回头瞪了一眼星咸,“您怎么这么悠闲呀?今年是真的比往常要热上一些,您就一点都不觉得热吗?”
“热?”星咸躺在凉亭里的竹藤椅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真不怎么热啊。”
“那这就是当神仙的好处了。”经过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宁宁早就不拿星咸当正儿八经的主子看了,二人整日顽皮嬉闹,倒也处出了一点类似姐妹之间的情谊,“既感受不到凡间的闷热,又能给荔枝施法,让它们挨个去核然后自动落进碗里……”
“可我还是觉得这法术没有你的手艺精。真的,你剥给我的甜多了。”星咸一边认真比较,一边凭空打了一个响指,“等会儿吧。但这法术我也是头次用,降不降温,就得看缘分了。”
于是一进楼台的戈也就被这凉爽的空气给惊到了,他先是迟疑地倒退了一两步,接着又抬头看了看背后那当空照射的烈阳,最后才哇哇叫着扑向正吃荔枝吃得不亦乐乎的星咸身旁。
“星咸姐姐,你也太过分了!”戈也小兄弟气鼓鼓的,连星咸递到嘴边的荔枝都不肯赏脸。
“我怎么了?”星咸一脸茫然,难道是昨天在他寝宫里检查结界的时候顺嘴嘲笑了一句他床褥上的布娃娃?可那个灰头土脸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看就让人很有嘲笑的冲动啊!“本人勤勤恳恳地在宫里给你扫妖气布结界,怎么还过分上了?不就最近吃了你一车荔枝嘛!”
“我也好热。”戈也委屈地撇撇嘴,“姐姐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把整个皇宫都变凉快?”
“整个皇宫?”星咸差点被自己嘴里的果肉给呛到,“你当我是七师兄呢,就算这法术不算太难,可我也没有本事撑着你皇宫这么大一块地儿啊……就回头把你寝宫给凉一下成不成?哦,不成,你寝宫也犯不着我去凉了,反正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出宫玩了不是吗?”
“对呀,对呀。”戈也笑得甜兮兮,“所以我才在结束了政务后来问问你行李有没有收拾好。”
“行李?”看着戈也压在眼底的小情绪,星咸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算了吧,戈也,大家都是好兄弟,有什么话就照明了说。哎,我还发现一事,虽然你们凡间暑气对我没什么影响,但这夏乏倒是真的……困死我了。”
“就……就是那个言先生……”被一语中的的戈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那个言鸠……”
“嗯?”星咸大大咧咧地伸了一个懒腰,“言九鸟怎么了?怎么突然问到他身上了?”
“这次出行,他会和我们一块吗?”戈也严肃地眨了眨眼睛,如同面临大敌。
“这我怎么会知道?”星咸莫名其妙地瞪着戈也,“言九鸟不是你皇叔的朋友吗?你不去问你皇叔反而来问我……我给了你一种我和言鸠很熟的错觉?”
“难道你们不熟吗?”戈也更加莫名其妙地回瞪星咸,“因为要和他一块吃饭,所以姐姐逃了我特意准备的欢迎宴,接着又一块出宫玩了好多天,这还不算熟的话,那什么才算?”
星咸半张着嘴,被戈也这突如其来的灵魂拷问给拷蒙了。
但星咸是谁,自封天师派众人里头最机灵的一个,于是,她快速打碎了那张即将在自个儿脑子里成形的言鸠的脸,接着又像是泄愤似的将含在嘴里老半天都快失了甜味的荔枝肉给用力地吞了下去,末了,才得出一个其实我和言鸠真的不太熟的结论。
没错,是真的不太熟。比如呢,她既不清楚他的生辰八字,也不知晓他的身份来历,甚至连唯一将他与这皇宫联系起来的独扬,星咸的所知也就仅仅只局限于他曾说过的“偶然相识”罢了。换句更直白的话来说,除了知道这言鸠唤言鸠,是个模样极度好看行为偶尔轻浮的男性凡人之外,她便真的一无所知了。唉,想到这儿,星咸便忍不住在心底对单纯而真诚的自己赞赏地叹口气,毕竟这年头像她一样懒得用法术去窥探凡人的正直天师已经不多了。
“这趟行程应该不会有他。”
但星咸到底是关爱戈也小兄弟的健康成长的,于是此刻正努力地开动着小脑筋与记忆力来搜刮出一些能回答上戈也问题的零碎讯息:“上次从江湖山回来,他在马车上说了几句,说什么要回去一段时间,要去干什么什么……可是具体回哪儿,具体要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马车那垫子太软了,我一躺上去就犯困,绿豆饼也好吃,言九鸟泡的茶也好喝……就是……”
说着说着,星咸突然从藤椅上跳了起来:“还有我想起来了!言九鸟明明说好要送我到楼台的,结果离宫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就把我赶下了车,临走时还说一回去就给我寄茶叶呢,可现在我一根絮都没见着!哇,你们凡间是真的险恶!连天师都敢耍!”
一翻起恩怨旧账,星咸便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些更为严重的事情。虽然她对言鸠的了解近乎是一片空白,但言鸠对她,怕是已经有了八九成的熟悉,毕竟第一次试训捉妖就被妖给吓破了胆子,然后为了报复平南夜整整两个月的嘲笑,她在他的糕点里撒了一大把辣椒粉这件事,她还从没有告诉过别人……美食美色还真误事啊……和言鸠一块吃了那么多顿饭,自个儿又是个闲不下来的絮叨嘴,该不会一顺便就把门派里什么重要的机密给说出去了吧?
“嗯!”虽然门派机密也轮不到星咸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感叹,“是真的险恶!”
但再险恶,送到眼前的吃喝玩乐也不能缺席啊。更何况这次与上回不同,是走的水路。
“提问,我们还得在这艘船上面荡多久?”过了半天的新鲜劲,星咸就已经头昏脑涨浑身疲软地瘫在主舱内的贵妃椅上了,“这在水上晃来晃去踩不到地面的感觉,奇奇怪怪的。”
“星咸姐姐,”换下龙袍的戈也看起来年纪更小了,肤色雪白且瞳黑唇红,活脱脱就是画上描摹出来的小仙童,“你是不是很难受啊?你们天上没有船的吗?要不我喊御医……”
“不用,不用。”对于审题不清的戈也小兄弟,星咸表示很无奈,“你告诉我还得晃多久……”
“天气保持的话,还有两天半。”一直沉默着看书本的独扬突然发声,他纤长的手指将卷帘拨上去了几分,一时间,舱内敞亮了不少,“这次去的地方叫岘扬,位于定江以南,离皇城有几千里,不算多繁华,但胜在风景好,今年七夕的河灯节也定在岘扬的护城河旁。”
“七夕河灯节?那太好了!”戈也眨了眨眼睛,兴奋溢于言表,“我还从来没有过过这个节,也没有瞧见过那种河灯呢,真的是如宫人们所说在花状里放上蜡烛和情诗之类的吗?”
“是,这次陛下就能看到了。”独扬的眼神从白纸黑字处挪到了戈也脸上,然后一笑。
“就……不好意思两位,容我打断一下眼下的氛围,小小煞个风景。”相比于一脸期待的戈也和满眼温柔的独扬,此刻愁云满面的星咸就显得格外凄惨了,“本天师呢,有一个不那么成熟的建议……既然是出来玩的,那我们就得抓紧一切时间玩是不是?回头还得处理国事呢,是吧?浪费在路上多憋屈啊,所以,”星咸莫名心虚地瞥了一眼独扬,“我带着你俩直接飞过去吧?别坐这船了。两天半的水路,飞的话,用不了半个时辰。”
“好呀,好呀!”戈也小兄弟永远是捧场第一人,甚至还乖巧地鼓起了掌,可是鼓到一半他又悻悻地啃起了手指,“我、我忘了……星咸姐姐,我……我有点恐高……”
“恐高?”星咸噌地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并且在半空中豪迈地挥手吆喝,“不要怕!一回生二回熟,就算我技术不好,但是你得相信你自己不断挑战的精神!你可是……”
“不,不,不行的。”戈也抿着嘴,似乎是极度抗拒地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被皇兄和世子们捉弄……午觉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树杈里……其实也不怎么高,但就是很害怕,所以姐姐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飞,我到现在也还是很怕高,我克服不了……”
“真是一群小王八蛋!”
星咸怒不可遏地捏紧了自己的两个小拳头,就在她想好好地为倒霉的小戈也迸发出一口迟来的正义之气时,一旁的独扬却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这看似无意的一瞥,却将星咸给瞥蔫了。行吧,她这下算是知道上次她在御花园里提议要将戈也绑在风筝上开溜时,独扬的脸色为何会那么难看了,不管怎么样,都好像是她大大咧咧并且自以为聪明无敌地踩到了戈也的痛处。
“没事的,戈也,我们就坐船吧!漂个十天半个月我们也坐船!”幡然醒悟的星咸恨不得上天摘颗星星送给戈也以示她忏悔的决心,“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实在是骨头痒得疼了,我就自个儿飞到外边去活动活动,说不定还能给你来一段天女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