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坐上言鸠的豪华马车回来之前,星咸特意用法术做了一只小白鸽,让它咕咕咕飞到宫里告诉戈也自己准确的归期,可这会儿她按时回来了,而说好必定要来宫门口热情隆重相接的小兄弟却成了鸽子本尊。算了算了,星咸无奈地摇晃着包裹里给戈也带的小礼物,从路过的宫娥口中得知皇帝现下正待在贤宝厅。
这节气到底是入了夏的,宫里的蝉鸣声一阵接一阵,踏着夜色与星光,星咸却在贤宝厅门外再一次遭受到了来自戈也小兄弟的现实打击,内务总管劝着她让她不要再往里头走了。
“为什么?”星咸很郁闷,“你们摄政王也在里头?”
“这是自然。”内务总管低眉顺眼道,“可若这大厅里头只有一个摄政王,那老奴便是向上天借十个胆子,也不敢拦着天师大人的。”
星咸皱了皱眉,一是想说明上天根本没有胆子这种东西可外借,二是她没有弄清楚总管话里头的因果关系,难道大家以为本天师和你们皇帝、摄政王能组成一个和谐的三人画面吗?
“什么意思?”星咸想了一会儿便想透了,“里头还有别的大臣在一块儿商量朝廷机密?”
“是。”内务总管赶紧点头,“您是天师,是今年宫里头最尊贵的客人,所以自然是不能让您进去感受……”总管话还没说完,便被里头一阵突然拔起的高声所打断,“您必定旅途劳累,所以今晚还请早些歇着吧,大厅里头的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明日您再来和皇上说话吧。”
星咸一边点头一边配合地往楼台处走,但是拐了个弯之后便停了下来,毕竟有机密不偷听这种事儿怎么想怎么觉得亏,更何况内务总管方才那忧愁的表情……嗯,一定是很劲爆了。
“朕说不打仗,那便不打仗。”几日不见,戈也小兄弟的声音竟意外地硬气了许多。
“但是这场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怕是由不得皇上过家家一般的心情了。”
这个声音星咸也记得,就是方才在贤宝厅外听见的那猛然吼了一嗓子的人,约莫着,体型不瘦。
“朕何时是在过家家?”接着就是一阵哒哒哒的声音,星咸努力地将耳朵再往冰凉的墙面上贴了几分,大概是愤怒的戈也从龙椅处开始往下走了,“难道郭将军就没有想过边境的百姓们?若真打了起来他们该如何生活?可能连撤退都来不及!明明还不到非打不可……”
“那臣斗胆一问,何为非打不可的时候?”另一个粗狂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应该是那郭将军的同盟,“当那些蛮荒踏平我国西境,再接着一路高歌进皇城的时候才算吗?臣等也是为了您好,为了这天下更多的黎民百姓好!舍弃小小几个村庄而已,皇上为何如此顽固?”
“若皇上在乎的压根就不是那几百条人命呢?”要星咸说,还真不是她护短偏心舍不得戈也受委屈,而是这郭将军又酸又刺的言辞着实让人听来硌硬,“皇上自幼在深宫中长大,未正经习过半刀半剑,也未身临军营亲眼看看我方众将士是如何血气方刚一心只想保卫国家。臣驰骋战场数十年,保护过两代君主,累积军功无数,麾下众兄弟也因蛮荒近日入侵而气势高涨地想要大干一场,可皇上却在这儿优柔寡断阻止臣的战帖,倒真是教臣大开眼界。莫不是您还没有勇气面对登基后的第一次战事……”
空气中瞬间激荡出一道尖锐细小但移速飞快的波动声。紧接着,便出现了独扬的声音。
“本王还没死呢。”这不比不知道,一对比独扬的声音还真是在那两个武将中呈压倒性的优势脱颖而出,“郭将军未免也太放肆了些。为人臣,首先得学会的,便是无条件服从君主,不是吗?”说罢,独扬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这西境之仗打不打,是皇上说了算,而将军的项上人头,只要皇上一句话,本王手里的剑,便也不再念往日一同征战的旧情。”
“别……别,皇叔,算了,算了吧。”一到关键时刻,戈也的嗓子又糯糯地软了回去。
隔着一道墙偷听的星咸实在是心焦得很,终于忍不住似的用法术开了道光眼。里头的景象倒也和想象中无差,两个戎装的大老爷们傻站着,戈也在旁拉着独扬的袖口示意他将剑给收回来。
思想斗争良久,星咸还是决定去贤宝厅里头转上一遭。
毕竟在那两个戎装大老爷们走后,戈也一直傻愣愣地坐在龙椅上啃手指,啃手指倒也无妨,星咸也见过千万遍了,只要是在这寂寥的夜色烛光与独扬的垂眸沉默中,这个手指就啃出了破天荒的落寞与委屈。小可怜,星咸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当个皇帝可真不容易。
“我回来啦!”星咸夸张地挥舞着双手,经验告诉她,若想炒热气氛,那么自己就必须一马当先地表现出极大的开心,“今晚的月色真好呀!”
“啊……星咸姐姐……”戈也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便站了起来,“说好……今晚要去宫门口接你回来的,结果……我……我给忘了,是我不好,我……”
“没有,没有,”星咸连忙摇头,接着又不顾独扬的眼神一个箭步冲向了前方按着戈也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了回去,“你别站着呀,操劳了一天国事肯定特别累!你坐,你坐,自己的宫里,自己的龙椅,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其实也忘了你要来接我的!真的!我发誓,我要是说谎我就天打雷劈!”仗着雷公在百年前承了平南夜一恩,星咸这誓便也发得有恃无恐了,“对了,对了,我还有礼物要送你呢。”一个极小的纸鸢在星咸的手掌上渐渐变回了原始的规模,“特意挑了一个最大的!你可以拿着它自由潇洒地奔跑,继续当一个快乐的小兄弟。”
“谢谢星咸姐姐,我真的很喜欢……”戈也被眼前这只巨大的纸鸢点亮了惊喜的表情,但很快,他眼里的光就又慢慢地暗淡了下去。殿外知了声阵阵,戈也一边轻轻摆弄着纸鸢身上的流苏,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独扬,“皇叔……”
嗯?正预备盘腿坐在地上歇一会儿的星咸被戈也的反应给弄蒙了,小兄弟,你到底是喜欢我送你的巨无霸纸鸢还是喜欢你皇叔?哇,你这个话,断句断得很微妙啊,国文老师哪位?
“可是纸鸢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戈也撇撇嘴。
星咸更蒙了。难道这礼送错了?那前段日子兴冲冲跑去御花园说要放纸鸢的人是谁?
“所以说,”戈也弯弯嘴角,照样笑出了往日的清甜可爱,但握住纸鸢滚线轴的那只手,却隐隐凸显了几条青筋,“在星咸姐姐还有皇叔的眼中,我就是一个除了玩之外,什么都不会的窝囊皇帝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是在害怕,我只是觉得这仗真的……”
蒙到不能再蒙的星咸简直要原地号啕大哭了。
本天师放弃补觉的时间是来逗这位小兄弟开心的,并不是要把原先本就沉闷的气氛推向绝望顶端的,炒气氛小达人丢了面子不说,问题是眼下怎么收场……星咸吞吞口水,开始日常思念并且吹捧七师兄,为什么七师兄总是对的呢?好像七情六欲淡一点,真不是什么坏事。
“您是我心中最好的君主。”
伴随着独扬这句话的是一声长剑回鞘,十足的锋利但却隐忍。星咸被这声音一惊,下意识地回头之后才发觉原来独扬一直握着那长剑。他站在那里,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臣也觉得这西境之仗还未到非打不可的时候。”独扬的语速很慢,听来尤为诚恳。
“大事要以和为贵,凡事要体恤百姓,战事要珍惜兵力……”戈也的声音虽然小,却透露出一股坚定,星咸这会儿再将头扭过去看的时候,小兄弟的眉眼里已是满满的心安了,行吧,星咸悠悠地在心里叹气,看来还是独扬的安慰比较到位,“这些都是、都是皇叔教我的。”
好的,我知道了。星咸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求求您俩放过我,我现在就走还不行吗?
“陛下先前不是提过想去宫外游玩吗,臣觉得近来的天气就很适合。”
等等,宫外?游玩?近来?星咸预备开溜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变慢了。
“星咸天师,你……”
“这是我从江湖山给你带回来的礼物!”星咸一个转身,就从包裹里掏出了两小包绿豆饼,这自然不是带给独扬的,毕竟任谁都不会觉得独扬能和这种街边糕点有所联系,“这个饼皮儿酥而不油,绿豆馅儿磨成了末,超甜,不腻!”这副夸奖倒是诚心诚意,星咸是真的觉得这绿豆饼好吃,言鸠也跟着试了两小口,末了大手一挥,给她全部买了下来。回程的马车上晃晃悠悠,一路下来,就剩这么两小包了,“本天师够意思吧,走哪儿都不带忘记你们的。”
独扬顿了顿,他的本意不过是想提醒星咸现下夜深不要再在此叨扰陛下歇息而已,可眼下这场景……她的潜台词未免也太明显了一点。
“谢谢天师。”对上戈也亮晶晶的双眸和满脸的开心后,独扬似乎也跟着笑了笑,“陛下喜绿豆,给陛下吧。另外这次出行,也请天师大人一同前往,并好生护陛下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