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在星咸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半人半仙生中,所谓的吃醋,不过是那种能正儿八经加在饭菜里的陈醋白醋以及果醋,至于言九鸟说的那种沾染着凡间俗气的斤斤计较嘛,她在回宫的马车上晃悠悠地想了两天之后才得出令她本人还算满意的结论,这种醋,不存在的。
一想到自己仍旧是那个拒绝了凡间诱惑从而显得更加潇洒睿智仙气飘飘的天师后,星咸就恨不得立刻蹿到半空中用狂飞八千里来表达出自己的超脱与不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刚从言鸠的马车里蹦出来,就十分意外地瞧见了宫门口正立着一个她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七……七师兄?”星咸怀抱着包裹,小心翼翼地朝宫门口凑,“是你吗,七师兄?”
“是。”还不待星咸将小脸伸过来一探究竟,司烬就已经转身朝着她的所在走了过去。
“呀,竟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思念成疾所产生的幻影呢。”星咸又是惊讶又是高兴,一时间也只能用嘿嘿傻笑来表示自己真的很开心,“你捉妖不是很忙吗,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还是说其实你捉妖的地方离我很近?可不对呀,师父明明说了只有我一人……”
“你头上的簪子,”司烬向来可以忽略掉星咸招牌式的一连串发问,“怎么回事?”
“簪子?”星咸头一歪,手也顺势探了上去,“哦,这个,是我夫君送我……”话一出口,不仅司烬的脸色沉了两分,就连星咸本人都恨不得立即咬舌自尽,“呸!我的意思是,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前两日和他一块去江湖山看凡人血拼,这簪子就是在那边的夜市……”
“门派里不允许戴颜色这么张扬的配饰。”司烬隐隐皱了皱眉,但也没了更多的表示。
“放心吧,七师兄,我知道的。在门派里我每日懒得连脸都不洗,还戴什么簪子呀。”星咸笑眯眯地想用装疯卖傻这等老办法将眼下这尴尬的时刻给混过去。其实对于这簪子,她自己也是意外的。不过是在挑糕点的路上顺道多看了两眼而已,言鸠竟当晚就给送到了房里来。这莫名其妙的礼物,让星咸不得不开始思考言鸠是不是突然起了什么邪念或者歹心,可她悄悄观察许久,却也只是酝酿出了一个既然大家都没睡那不如一块赏赏山顶明月的初夏深夜。
“妖捉得怎么样了?”
司烬在一个较为安静的小茶馆选了一间小隔座。
“咳……”星咸双手捧着小瓷杯,一听司烬这话,差点将刚喝到嘴里的龙井给喷了出来,七师兄突然来这么一出,不会是专程来检查她考核进度的吧……虽说七师兄不似平南夜那般无聊,但这种事放在他身上,竟然也没有生出什么违和感。
“我现在、现在就只捉了一只妖。一只小红鲤……”星咸提心吊胆地握住刚被自己召唤出的狩妖炉,心想该不会还得揭开盖子给他瞅上一眼吧?瞅便瞅吧,反正数量方面她已经如实汇报了,她心虚的是她动用了红鲤万分之一的妖灵做了一只小玩偶送给戈也。虽说这么一丁点妖灵哪怕修炼百年也造不出什么祸端,但这事儿本身就不太对,要是被七师兄知道了,定是少不了一番不冷不热的教育的。
“一只吗?”出乎星咸意料的是,她好像听见了司烬口中类似夸赞的话,“比想象中好。”
“是……是吗?”星咸惊讶得连眼睛都瞪大了些,“其实捉妖嘛,没有平南夜唬得那么可怕。就几个步骤而已,一下子就好了。”
星咸毫不心虚地将双眼笑成了小月牙儿,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七师兄这次收妖之所以能够旗开得胜顺利拿下,其实是因为遇到了一只痴情懂事并且素质与悟性都极高的妖。
“那七师兄你呢?”星咸忙不迭地将问题又重新丢回去,“我们离开门派也好几个月了……你又那么厉害,是不是已经快完成考核提前回去了?”
“没有。”司烬摇了摇头,尽管依旧是毫无表情的一张脸,但星咸已经从他波动了一瞬的眼神中读出了所谓的欲言又止,“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可是七师兄,你……”星咸将茶杯慢慢地放回到桌面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没有。”见星咸似乎是被她自己的脑内理解搞得担心得过头了,司烬也只能再给她已经空了的茶杯里添上一点,“只是师父和平南夜最近——你知道‘旧宴’这个名字吗?”
“旧宴?”星咸摇头,但又觉得有些耳熟,“我不知道,但这名字一听就觉得很阴险。”
“他是妖界的帝君。”
“哇!”星咸被这来头惊得张了张嘴,末了又道,“那这名字除了阴险之外,还很危险。”
“前几日平南夜发现旧宴的星象出了一些异动,师父便和他合力算了一卦。”
“那,算出来的结果怎么样?”星咸忍不住好奇。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司烬倒也不是故意卖关子,只是那星象和卦象本身的寓意就十分模糊,“但不管怎么样,旧宴被我派通缉了这么些年,是时候结束了。”
“所以七师兄你的意思是……因为星象的变动,还有卦上的显示,今年捉这个旧宴会变得比之前要容易很多咯?”星咸努力开动着自己的小脑筋,“只是那旧宴有做过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坏事吗?我记得师父说过,能被他列进通缉单里的,都是最坏最坏的妖。”
“他的灵力,是妖界存在至今最为罕见的强大。”司烬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瓷杯的边缘,“似乎是刚到出界的年龄,便已经被簇拥成王。他作为群妖之首,对天界的威胁太大。”
“那你会不会打不过他啊七师兄……”星咸可怜巴巴地望着司烬,还不忘撇撇嘴。
“还未曾交过手。”面对这样的星咸,他其实是想笑一笑的,或者说,在这三四百年间里,在他看向星咸的很多时刻里,他的眼中,都是带着笑意的,“他最近一直未归妖界。”
“那……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小妖精,整日花天酒地的,乐不思蜀了!”
星咸向一脸冷漠的司烬投去了无比坚定并且闪亮的眼神。
“但凡是个帝君皇上王爷之类的,只要有异常,那么必定是沉迷美色从而无心管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真的,真的,七师兄你别用看平南夜的眼神看着我,不信的话我给你打个比方……”然后星咸就十分没面子地卡壳了,她能打什么比方呢?天君?别吧,这要乱说了话,回头能废了自个儿好不容易才修成的半仙籍的,那……戈也?也别吧,选个妃嫔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明明长那么可爱却非得学那个独扬耍酷绷着一张脸,就……还是闭嘴吧,星咸丧气地想。
就很伤,总是没办法在七师兄面前表现出一副有用的样子便也罢了,方才那模样,也算是日常丢脸了。算了,就当是博君一笑吧,虽然这四个字实行起来的难度好像更大。
“不谈他了。”司烬顿了顿,然后又道,“狩妖炉给我一下。”
“干……干什么……”星咸心虚地舔了舔下嘴唇,她本以为话题都绕了这么大一圈了,七师兄肯定已经忘记了那只小红鲤,可没想到七师兄就是七师兄,做什么都秉持着那份不忘初心的执着,所以说这种捉妖又厉害性格又厉害的人,是一定能在今年与师父他们一起制伏那个花天酒地的妖界帝君吧,“我的狩妖炉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你的高级,你的还能……”
“拿来,给我。”
“好的,小破狩妖炉在此。”司烬毫无波动的冷声让星咸浑身一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狩妖炉给掏出来了,并且十分没出息地垂着头用双手奉上,“还请司烬天师大人过目。”
随着炉盖被轻轻掀起的细微响动声,星咸几乎是同时闭上了眼睛,就在她以为即将迎来一场七师兄式的,其实在说你不好可是他看起来依旧置身事外的教育时,对面的人却良久没有说出一个字……不是吧?星咸绝望地在心里哭哭啼啼,到底是那妖界把我本就不怎么开朗的七师兄整得更加抑郁寡言了,还是说偷拿了一丁点妖灵送人情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啊……
“好了。”司烬将狩妖炉重新放回了桌面上,“收起来吧。”
“啊咧?”星咸睁开眼,但捂在脸上的双手还没有拿开,“你不说说我?”
面对着星咸毫无边际的不知所云,司烬也未表现出半分的不耐:“说你什么?”
“就……没……没什么……嘿嘿……”星咸颤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狩妖炉给抱了回来,可一抱,就抱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明明递给七师兄的时候还轻飘飘的,而如今的炉子里,至少是多了好几只妖灵的……师父曾经教过,不懂就要去问明白,疑惑就要去探明白,于是星咸立马掀开了炉盖,里面果然除了小红鲤那团散发着淡淡猩红色的妖灵外,还莫名地多出了十个颜色形态不一的妖灵,甚至连属于她的标识都给做好了,这……果然是天赋异禀的极优天师,作起弊来都这么滴水不漏堪称完美。星咸吸了吸鼻子,她还记得七师兄说过这次绝不帮她的。
“来的路上太无聊,便顺手收了十只与你水平相符的妖。”
“七师兄……”星咸吸完了鼻子之后一张嘴,就莫名地很想哭,“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而且你还是这种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毫不矫情地对我好……你看你现在还面无表情的,我这么容易乱想我就会以为其实你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但是为了酷你就只得很辛苦地忍着……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都三百多年了……那你、你以后娶不娶媳妇啊?那你娶了媳妇之后还会记得你曾经拥有一个超级崇拜你的师妹吗?不过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好师父和平南夜的……你也会娶到一个超好看的仙女,然后你们……”
司烬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你话越变越多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很感动啊!”星咸撇撇嘴,有理有据地畅想道,“若我现在还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的话,说不定真情涌现时眼泪能从这里流到我前几日待的那座江湖山上去呢。”
“七情六欲淡一些,不是什么坏事。”司烬的眼神从星咸头上那支陌生的簪子转移到了茶馆外的浅薄夜色中,“走吧,送你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