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当初那个头次下凡就因为一只小狐狸枉死而憋着眼泪跟司烬顶嘴的星咸,此刻已经完全放任自己沉浸在御厨的各种手艺中了,不仅吃得认真,同时还吃得努力,让旁人无法得出她有一丝丝客套或者敷衍的意思。
“那个……星咸大人,”戈也有点不放心星咸的进食速度,眼见着她半张脸都埋进了盘子里,双手也像闲不住似的各抓了一翅一腿,便努努嘴示意身后的宫娥赶紧上前伺候着,“你是飞了几天吗?这么饿啊……你们天上是不是没有好吃的东西啊,你慢点啊,都是你的。”
“天上的吃的跟你们这儿好吃的压根就不是同一类。”星咸抬起头,接过宫娥递过来的帕子就让她往后退了,虽然说在天上待了这么多年也没干过什么活,但吃饭这事若是得经了别人的手才能到自己嘴里的话,还是有点奇怪,“天上的人哪还需要吃饭呀,纯粹就是到了饭点大家坐在一块凑凑热闹罢了。什么蟠桃仙丹、玉酿糕点之类的,对了,特别是那些仙女,一天到晚居然只喝喝露水嚼嚼花瓣……反正就是翻遍整个仙界也找不出一块烤肉,可惨了。”
“啊?这么可怜的啊……”看着星咸愤懑不平的表情,戈也真情实感地觉得星咸大人一定在天上受了极大的委屈,于是他一拍桌,豪气十足地再让人传话御膳房半刻钟内再送上三只桂圆蒸鸡和脆皮烤鸭上来。待排排站的公公们扯着嗓子一顺溜喊到了御膳房之后,戈也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可星咸大人,你不也是天上的人吗,那为什么……能这么吃啊?吃得惯呀?”
星咸咬着筷子心里咯噔一声,不禁寻思着师父他老人家到底在人家皇帝梦里是怎么交代这回事的,可有提前说过这次派来的天师并不是那么正统吗?要现在把话给说白了之后人家觉得上当吃亏了怎么办?那自己岂不是很尴尬?所以那几只刚刚才加上的鸡鸭还算数吗?
“之前不就说了吗,我长得比他们都好看,自然要与众不同一些。”
此话一出,星咸明显地感觉到坐在斜对面的独扬筷子都顿了一顿,拜托,有颗泪痣了不起?当了两个官了不起?当朝皇帝是一个超级崇拜你的侄儿了不起?那您知不知道在做自夸这项伟大工程时,若身边有人表现出那么一丝丝不自然或者不屑的话,那么对于自夸者来说将会是一个毁天灭地的打击?算了,星咸一边安慰着自己脸皮厚,一边示意身后的宫娥过来将自己面前的一盘烧腊给端了起来。
“给你们皇帝送过去尝尝,配上青梅酱可好吃了,我看他都没怎么动筷子,一定是没发现这道沧海遗珠的菜。人生苦短,万万不能留遗憾。”
星咸想,这世间一定没有用美食都扭不走的话题,如果有,那么就是有人从中作阻。
比如眼下再度开口的泪痣男——哦不,现在可以正式将他的名字给换上了,独扬。
“放回去。”独扬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那宫娥当真就杵在原地连半分都不敢再挪动了,甚至连脸色都惊得白了几分,“这世间没有让皇帝吃第二轮菜的道理。”
“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谨遵摄政王的教导。”那宫娥一边轻微地颤抖,一边将烧腊像是烫手山芋般赶紧放回了星咸面前,这次连声儿都低到了地缝里去,“天师大人……”
“呃……”星咸的心情有些微妙,按照常理来说,这偌大人间不都是皇帝一人说了算吗?那现在算怎么回事?摄政王轻飘飘一句话居然就让皇帝跟前的宫娥慌成了宛如在七师兄面前犯了终极错误的星咸本人……最最重要的是,明明戈也的筷子都已经快伸到那碟子烧腊里去了啊?当众让皇帝金灿灿的筷子夹了空,这难道不是更不敬的表现吗?星咸满脑子疑问。
“其实没事的,皇叔。”可怜戈也只能悻悻然地将筷子给重新收了回去,末了还不忘给脸色有点怪异的星咸再次解围一番,“星咸大人也是好心嘛,你想,天上的人过得多潇洒,自然没有我们凡间这堆庸俗的束缚。再说了,我每日吃的,不都是过了两三遍的饭菜吗。所以说,皇叔真的不用这样的。”
“陛下,那不一样。”戈也一声声又软又甜的皇叔喊得星咸都快醉了,而那独扬却仍旧眉眼冰冷地绷着脸,“御膳房和臣是为您以身试毒,但刚刚天师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逾了规矩。”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星咸一听这两个字就有点堵,要不是因为天师派祖传的考核规矩,她现在就应该还整日无忧地等着那蟠桃林里的桃子熟到落地呢,或者不吃那蟠桃也行,光看七师兄练习收妖也是赏心悦目的,若实在不行,还能和平南夜等众同门互相贫嘴争夺糕点呢,总之干什么都好,总比坐在这皇宫里看这所谓的摄政王针对一般的摆脸色要来得舒爽。
星咸恨恨地咂咂嘴,打算放下筷子歇一会儿,顺便也给自己缓口气等着下一波的鸡鸭投喂,毕竟不管发生什么事,美食是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最无辜的,待真要本天师出马的时候,看这独扬还提不提规矩这两字。可到底是心中还藏着一口气没撒干净,于是就连带着手中的力度也没控制好。在不怎么吵闹的宴席上,筷子这动静,就跟被摔出去的差不多。
“星咸……大人,”戈也也被这筷子声给震得有些蒙,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将一直啃着的大拇指从嘴里默默地放了下来,语调也变得更加软了,“你是不是生气了?别……别吧,还有这大人什么的我叫起来也怪别扭,不如叫你姐姐吧,怎么样?你应该比我大吧……”
“我没生气。”星咸一边否认,一边尴尬地将眼神从戈也圆嫩嫩的小脸上给挪了开来,这下倒好,怕是所有人都觉得天上来的这个天师度量小了,于是为了显示出她真的没有在生气,星咸只好装出了一副自然潇洒无所谓,但实则在外人看来更加尴尬的模样,“我当然比你大,不过姐姐什么的,你随意就行,要真论起年龄,怕是这整殿的人加起来都还得翻几倍。”
“这样啊……”
刚刚才放下去的大拇指此时又重新回到了戈也的嘴边,他苦恼地咬了咬,莫名地便想到了前段日子来朝的邻国使者,友好联谊中那使者教了他近来女子们说话的风气,比如说没生气那便是生了很大的气,说随意那便是必须不能随意,于是戈也大手一挥,示意先前那宫娥将那盘子烧腊又给端过来,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星咸大人重新高兴起来这件事成败便在此一举了,“那星咸姐姐,你就看着我吃吧,好不好?我听你的蘸点青梅酱……”
“陛下,您不能吃。”独扬将这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同时手中的金蟾酒杯也应声回到了桌面上。他看着戈也,再次重复,“您不能吃。”
“为什么?”戈也有些急了,但因为面对的人是独扬,所以性子和嗓音就算到了最要紧的时刻也依旧是软绵绵的,这句为什么,不仅没有帝王一般的质问和魄力,反而更像是小孩子在撒娇和不满,“烧腊又不难吃。而且皇叔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明明答应了我要和我一起好好地招待天师大人的,我都被那些妖鬼缠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正宗……”
“我的意思是,你吃不了青梅酱。”独扬皱了眉,眼神却是在同一瞬间里变得柔软起来,不仅如此,同时融化的还有他声音里的坚决,他看着戈也,似是带了无奈,“你一碰青梅就咳。”
好巧不巧,独扬话音一落地,大殿里当真就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不过不是正噘着嘴拧巴着袖子思考到底要用什么酱代替青梅的戈也,而是趴在桌上咳得快背过气去的星咸。
“不、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算我失态,失态,”星咸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摆了摆手,刚刚那些对话也太教人瘆得慌了吧?怎么除了自己别人都没有反应的?难不成都已经听习惯了?别吧,这也太可怕了,迟早要完……
“我有些吃撑了,现在出去消消食,很快回来,真的,就随便走两步再回来吃,真的,别在乎我,你们看不见我,所以你们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