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烬一走进天元殿就瞧见了这样一番场景。
发髻松垮的星咸跌坐在鎏金阶梯上,两只小到压根握不住双面镇妖镜的手此时正紧紧攥着白茅的衣袍,尖俏的下巴似乎是很努力地半仰在空中,一脸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样子。
真是一丝波澜也没能在司烬内心成功激起,毕竟这架势,他已经看了不下一千遍。
“这,司烬你怎么来了?”
虽然白茅平时口头上不说,但心里偶尔也会觉得司烬这徒弟有些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并不是出在司烬作为徒弟的功课和成绩身上,恰恰相反,司烬是这近万年来他收过的最了不起的弟子。不爱笑,不爱说话,除了修炼和捉妖以外好像没有第三件事能勾起他的兴趣——这么一讲,这司烬似乎又没什么问题,好像还能成为平南夜乃至整个天师派的楷模,但是主动开口说话这件事就那么难吗?四目相对之时你只作一个揖,为师偶尔也会有些尴尬啊!
“那个,你不是去收拾行李了吗?过来有事?”为了维持住一代天尊的威严形象,白茅觉得当务之急就是从星咸手中夺回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衣角,“还是说……”
“大师兄说您有事找我。”司烬的声音比众男弟子都要低半个阶,识别度非常高。
“七师兄!”星咸挤了好半天的眼泪瞬间倒了回去,所以这时候哪还需要白茅来掰她的手呢,她嗷的一声立马飞到了司烬身边,将折磨对象换成了司烬黑色的衣角,“师父他老人家真的越老越过分,这次还用坐骑阴我!”
“那个,我并没有吩咐平南夜找你过来。”
身边突如其来的空阔和轻松让白茅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他想,平南夜果然没有人缘,竟然连司烬都敢戏弄,怕是这次百年过后,仅剩的一些同门情谊都被他给遣远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骗你的。”
“哦,好。”司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本欲再作个揖就直接转身退下的他好像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蜷在他右腿旁的星咸,于是他将细长的眼睑缓缓垂下,并伸手从星咸发间摘出了一小朵晶莹的雪花,指腹轻轻一挲,那雪花便化成了虚无,“你今日又迟到了。”
“我也不是故意想迟到的,我就是……”面对司烬,星咸总算乖了一点,“昨晚吃太撑了有些睡不着,不然谁还每天赶着抄那几本讨人厌的心经嘛……等等,这次好像不用抄了,可是——”星咸突然面露凶光地将银牙狠狠一咬,与此同时还行云流水般地瞪了一眼站立在身后的白茅一眼,“师父还是坏人!把我一个人推到凡间独立考核便也罢了,可他居然还要用我的命去帮一个总是招妖的凡人历劫!还说不喜欢人家娘亲呢,我看明明就是——虚伪!”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告诉你也无妨。”白茅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司烬会怎么想,一来是司烬本身性格就是如此,二来是门派众人都清楚星咸是个什么德行,所以他只是耸了耸肩,悠闲地捋了两把自己的长胡须,“此番考核,星咸的考核任务和旁人不太相同,我只是安排她去凡间保护皇宫中那位登基不久的新君罢了,而那位刚满十八岁的新君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历一个不大不小的劫。”
言及于此,白茅突然就换上了一种较为严肃的口气:“这次你也少背着我去帮衬星咸。这是你最后一次百妖考核,虽然对你来说难度不大,但是咸丫头,也是时候长大一些了。”
“师父!”星咸气鼓鼓地嘟着嘴,“您这就是明摆着把我往绝路上逼,万一到时候——”
“徒儿明白。”还不待星咸说完,司烬就已经冰冷地表达了立场,“此番我不会去人间。”
“七师兄,怎么连你……”星咸嚷到一半,便直直地与司烬对视上了,司烬的眼睛属于狭长深邃那一类,幽黑的瞳孔看久了直教人失言,所以她只好别过头,重重地咬了咬下嘴唇,瓮声瓮气的,看起来尤为委屈,“我知道了,反正这次就是连你也不愿意管我的死活。”
殿内半晌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星咸的面前才多出一只手,她认得那是属于司烬的,替她挡过无数回大小危险的手,接着她就听见了司烬不带任何情绪与起伏的声音。他说:“起来。”
好吧,起来就起来。星咸乖乖地将手放进了司烬干燥的手心。
其实她也不是不清楚,像她这种惫懒松散与厚脸皮成性的人,要是再拎不清好歹是非或者真不懂得见好就收这四个字的话,怕是早就被天师派众人联名永久遣下凡间了,更别说如今能轻而易举地就讨到白茅和司烬的另眼相待。
“那七师兄这次考核去哪里?”星咸顺着司烬的力气站了起来,“我好像听平南夜说过几句,什么最后一次百妖考核是最难的,那些要收服的妖魔鬼怪又凶狠又棘手。”
“没事。”见星咸站定了,司烬便不着痕迹地将手重新收回了袖中,“不难。”
眼见爱徒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白茅竟觉得有些着急,就一句“不用担心我”罢了,对于司烬来说,就这么难以启齿?白茅站在阶梯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当然知道你厉害,可就是有点担心你会遇到……”
星咸撇撇嘴,目光慢慢地落在了刚刚那只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拉起来的手,它现在掩在宽大的黑色袖口中,那道狰狞的疤痕也只能被看见一丁点模糊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