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鬼子山本太郎少佐得知那三个去唐山市联队部送作战计划的一个也没回来,肚子里像长了毛毛虫,抓痒得他坐卧不安。随手抓起电话询问联队部,对方说早早就回去了。
他预感情况不妙,立即派伍长带人沿官道寻找,一直走到三里庄后,看到烧得只剩下一副铁架子的三轮摩托车和一堆骨殖。
伍长回到山本的住处,报告说那三个士兵遭遇埋伏,连人带车被烧毁,只剩下摩托车的铁架和一堆骨殖。山本闻言,气得举起手中的战刀,“咔嚓”一声,桌子的一角被他生生劈了下来。“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通通地消灭。”
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小毛子按王侉子的吩咐,把干掉三个日本鬼子的消息散播了出去。王侉子开始布置作战计划了,他想采取机动灵活的办法把鬼子吸引出来,再各个击破。
咋把小鬼子引出来呢?引到哪里最适合打埋伏,他把想好的计划和三个小队长开会商量。他说:“现在的情况越来越难预料,鬼子很疯狂,见到人就杀,看到房子就烧,到处欠下血债。前几天,在三里庄鬼子又遭到了伏击,被人干掉了仨,最后还烧毁了他们尸体和电驴子。这说明在我们五道桥周围,还有一支抗日的武装。”
大伙一听,鬼子又遭了埋伏,心里痒痒的。看看人家,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多痛快。
大队长王侉子接着说道:“这次小鬼子在三里庄吃了个大亏,肯定要报复。我看不如这样,找一个可靠的人去向鬼子报告就说是我们在三里庄呢,这就看鬼子上不上套了,等把他们引出来,在那儿设伏围歼了小鬼子。”
三个小队长纷纷说:“对,把鬼子引出来就好打了。”
“那你们说,派谁去合适呢?”王侉子问道。
一小队长王金发想了想说:“大队长,我看,去找找李家庄的李圈,我和他关系不错,他在庄子里干着保长哪。那家伙油得很,两边左右逢源,让他去,估摸小鬼子不会起疑心。”
“嗯,也好。你现在就去找李保长,告诉他,要机敏灵活,让他说的越像真的越好,快去快回。”王侉子叮嘱。
且说小毛子到李家庄一带去找前些天打死鬼子的那帮子人。等到了李家庄,进村一打听,结果连人家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发了愁,这么老大的地方到哪去找?坐在地上,他苦思冥想,会不会是……,他抬脚赶往刘火泊庄。在这个被毁的庄子里,他走着转着,围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土丘,绕了一圈,竟在一个坟头旁发现了还在燃烧的三股香。而更让他惊诧的是,在香火下是齐刷刷的六个断手腕。
小毛子多机灵,拿起一个断手腕仔细看看,虽然用白灰浸过,但上面的切口却很齐整,像是一刀砍下来的,这是谁放在这儿的?不用猜了,“一定是刘火泊庄里还有人活着,肯定有人还活着。他们这是在向鬼子复仇。去赵窝铺庄找找我表兄眼子去,他兴许能知道一些情况。”
小毛子赶回五道桥,在杏红祥杂货铺买了一瓶胭脂御二锅头又称上一斤猪头肉,用草纸包裹上,急三火四地来到了赵窝铺庄。连弯都没拐,径直走进眼子家,前脚刚迈进门槛就高喊:“眼子哥,眼子哥。”
已经到了后上儿,眼子刚刚从大脚家回来,躺炕上迷迷糊糊要睡着,还没睡沉,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他眼都没睁开,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谁呀,这是?”
小毛子可不管这些,脸上咧着笑进了屋,“眼子哥,除了我,你说还会有谁?”
“哎呦,是我毛子表弟。哈哈,哪知道是你,要知道是你,我早就起来应着了。”
“这么早,你睡哪门子的觉,身子不舒坦?”
“没、没有。不早早睡觉干啥。喔喝,你还带酒来了,知道你哥好这口,是不?那好,你先坐那儿等会儿,我弄俩块豆腐去。”
眼子出去了,毛子在屋里这儿瞅瞅,那儿瞧瞧。他吸溜一下鼻子,火药味?他知道表哥爱打兔子,可这也不是打猎的季节,咋会有火药味?
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望着这个破烂似的家。家徒四壁啥也没有。姑和姑父老早就没了,只剩表哥光棍一个。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毛子的眼睛有些发酸,顺手撩起炕头的破炕席。好家伙,只见,一支三八大盖正顺着炕稳稳当当地躺在那儿。
他拿起来,看了看,嘿嘿,这老表哥真地道啊,打猎还配上了小鬼子的家伙。他明白了。
不一会儿,眼子转悠回来,手里提溜着俩块豆腐,还有一把小青葱。毛子也拿出来那块猪头肉说:“眼子哥,你切切去。”
两人把一瓶胭脂御二锅头酒平分了,一人一碗。
毛子问眼子:“你现在忙乎啥?”
他看了看毛子,一边儿答,一边儿问道:“我也没啥可干的,就整天的闲游瞎逛的呗。你哪?这两年去了哪?”
毛子说:“我在五道桥杏红祥杂货铺,在那干了两年多的学徒。”
“你在那儿当学徒?”
“是啊,就桥头的对面,有家杏红祥的杂货铺,在那里跟着掌柜的打杂做买卖。”
“那你回来干啥?”
“我出去两年多,这不想你了,回来瞅瞅。”
“你别跟我瞎扯鸡巴蛋,你想我?嘿嘿,是想喝酒了吧?喝酒,喝酒。”
“哥,我回来,咋听说那刘火泊庄被驴日的小鬼子血洗了庄子,一个人都没剩下。”
“表弟呀,那是一百九十一口子啊,一个没剩,真惨。你说说,这日本子简直就是一群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牲口蛋子,该杀。”
“我来时,去刘火泊庄转了一圈,真是没有一点生机。最后,我到村子西头,你说,我看见了啥?在一个高岗子上,看到了还在烧着的香火。”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这是大脚和眼子闯子三人刚刚从刘火泊庄上香回来的,他急问道:“你还看见啥了?”
毛子摇摇头,疑惑地说:“别得倒没瞅见,就是在烧香的旁边,放着六个被砍断的手腕。哥,你说这是咋回事?”
眼子放了心,毛子没看见他们。他把装满烟的小烟袋锅递给毛子,毛子摆摆手表示不吸。他自己对着油灯点燃,吸了一口。
“哥,我觉得,刘火泊庄肯定还有活着的人,他们在找鬼子复仇。不然的话,那六个断手腕无法解释。”
“你打听这么细致干啥,又不是你自家的事。”
“哥,你说这小鬼子有多可恶,简直没一点人性,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庄稼人,谁见了都想替他们报仇。”
“报仇?那是说报就报的,人家关你啥事?赶紧喝酒吧你。”
“哥,我咋闻着屋子里有一股子火药味,你这里有枪啊?”
“你这狗鼻子咋这么尖,我打兔子还能没火药味。”
“装,装,你就跟我装吧。”毛子在心里说道,一会儿把锅给你揭开,亮亮你的家底。“来,哥,喝一大口,两年多没这么痛快过了。”
已有七分醉意的眼子,又仰脖喝了一口。毛子把自己碗里的酒,倒给他一点,说:“我不胜酒力,哥你多担点。”
哥俩东拉西扯一直喝到了掌灯时分。此时,眼子有了八九分醉。毛子把他扶到炕上,指着炕角头说:“你躺那儿。”又指指炕头说:“我躺这儿了。”
哥俩衣服懒得脱,咕咚,躺下了。毛子琢磨着咋揭开眼子哥的锅底。
“哎呦,这是啥东西?硌死我的腰了。”刚刚躺下,毛子坐起来冲着眼子急喊道。然后用手撩开炕席,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问:“哎呦,哥,这咋还有一把枪?”
眼子看着毛子从炕席底下拿出的枪,傻了眼。
按王金发说的,李家庄的李圈保长来到油葫芦县城,走进山本的据点,报告了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在三里庄的活动情况。山本闻听,眼睛一亮,随即,双手抓住李保长的前襟,瞪起眼狠狠说:“李保长,你良心大大坏了,他们根本不在三里庄干活。”
李保长连连称是:“太君太君,他们确实在三里庄,我哪敢撒谎糊弄太君呀。”
山本松开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笑:“李桑,你这个朋友大大好。”
李保长脑门子冒出了汗,心里骂道:“操你娘的小鬼子,谁跟你是朋友。”可他的脸上,仍是带着一副奴才才有的笑脸。
山本指着他说道:“李桑,你前头带路干活,消灭五道桥游击大队,你有功。”
“哎哎,有功有功,谢太君。”
山本向联队部报告的计划,是请求川月大佐增派一个小队,前后夹击,一举消灭了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可是,送计划的三个士兵却让人家给干掉了。而他要找的人在三里庄,他急不可待,要一举消灭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给联队长瞧瞧,我山本是大日本的英雄。
油葫芦县城的据点里,只留下一个伍长,还有五六个鬼子。山本带着二十几个鬼子还有三十多个治安军,到三里庄围剿游击大队。他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腰里挎着战刀,刮风一般出了县城。
李保长在前面引路,但是他心里面没底,不知道王大队长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而在王侉子的带领下,由三里庄的村西道路两侧早已埋伏好,只等着李保长带着山本钻进埋伏圈。
单说小毛子,从炕头拿出了那支枪,眼子的酒一下被惊醒,脑门子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小毛子是啥人啊,身上插上毛比猴还精,眼子甭想糊弄他。
“哥,你咋有这玩意,哪来的?”
“我在路边捡到的。”
“是吗?你还跟我瞎扯蛋。”
“是捡的,真的。”
“哥,你说实话,兄弟我不对外人讲,兴许对你还有好处。那几个鬼子是不是你们干的?”
“你咋知道的。”
“这枪是日本人的,你糊弄别人可以,但是你糊弄不了我。”
“毛子,你说你做生意的,你咋会认得日本鬼子的枪?”
“哥,先告诉我,是不是你们打死了六个鬼子?”
“是呀,两回干掉了六个日本牲口蛋子,咋地?”
“那我咋听说,是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的打死了六个鬼子,还烧了他们的电驴子呢!”
“嘿嘿,那都是我们干的,全给他们戴了高帽,别听人们瞎嘞嘞。”这时的眼子也有点得意忘形了。
“那就说说都有谁吧?我的表哥。”毛子心里有了底。
“你是干啥的?我凭啥告诉你。”眼子脑袋咯嘣一下,他刚刚划过魂来了。
“哥,我干啥的?你坐好了,别吓着你。”毛子故意神秘兮兮地说。
“哦,杀那日本牲口蛋子时我连眼都没眨一下,还怕了你不成,笑话不?”眼子也很难对付。
这时,毛子正八经儿地对他说:“哥,我现在就是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的。”
“啥、啥,就你还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的?”眼子笑了,他还真是不相信。
“对呀,差不了。而且我是奉了我们大队长的命令,一直再寻找你们。”毛子一脸诚实地说道。
眼子老半天儿没有缓过味来,他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
须臾,还是毛子打破了沉寂,缓缓说道:“哥,你们打鬼子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外头传说,是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干的,可我们那阵子就没动窝。觉得这事蹊跷,大队长派我下来查个究竟。”
“嗨,还不是为了刘火泊庄那一百九十一口子,你是不知道,那个惨啊!”眼子用手捂着脸,伤心地说。
“哥,说说咋回事?”毛子想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眼子便把鬼子血洗刘火泊庄的前前后后,一直到赵大脚找他组织这群人,拉队伍杀鬼子报仇的事,一五一十犹如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干净净。
毛子听完了眼子的叙述,觉得比他当初了解的情况还要糟糕,这些天杀的鬼子们,没有一点人性,等有一天非全宰了他们不可。“哥,我想,你们还是参加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吧,你们这样子,早晚会被小鬼子吃掉。我回去,与我们队长说说,这样既可以报仇,你们又有了武器保障,你说呢?”毛子想到让这部分人参加五道桥抗日大队,还可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你们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有多少号人马?”
“都加上三十几个人吧。”
“兄弟,你那三十多人还没我们人多,就想让我们加入你们大队,这事没门。再者说,我倒是没什么,哪黑哪宿,这事得和我大姐叨咕叨咕。她是大队长,只要她同意才中。”眼子说得明白。
“你大姐?”
“对呀!就是婉秋大姐,现在人们喊她大脚。”
“哦,我说哪,是这么回事呀!哥,只要你同意,这事就好办。咱哥俩现在就去找她,你看中不?”毛子心急,担心夜长梦多。
眼子犹豫说:“这都啥时候了,怕是睡觉了吧?”“走吧,先瞅瞅再说。”毛子催促道。
眼子提上枪,两人出屋直奔赵老行家。来到大脚窗口下,屋里亮着灯,一个身影在灯下做着针线活。
“咚咚”,眼子轻轻敲敲窗口,低叫了声:“大姐。”
屋内的大脚一惊,一口吹灭灯,拿起放在炕沿的大枪,躲在门口。才问:“谁?”
“大姐,我呀,眼子。”
“哦。是眼子,这么晚了有事啊?”大脚松了一口气。
“大姐,你开开门,有大事和你商量一下。”
大脚把门打开一条缝,见眼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警惕地问:“眼子,他谁呀这是?”
“大姐,咱进屋说。”
大脚把枪收起,重新点上油灯,眼子和毛子进了屋。
眼子把枪靠在了炕沿上,诺诺说:“大姐,你认识,这是大舅家的表弟毛子。”
“哦,是毛子,还是小时候见过,有事啊?你俩坐那儿。”
“大姐,咱杀鬼子的事,毛子表弟知道了。他来是和大姐商量商量打鬼子的事。”眼子觑了大脚一眼,心里忐忐忑忑,深怕她怪罪。
“嗨,与你说过了,嘴巴上要留个站岗的。你看你还是没把住门儿。”大脚埋怨一句。
“不是的,大姐,是毛子太厉害,他从刘火泊庄一直追下来的。”
闻听此言,大脚心中一激灵,盯着毛子问道:“哦,你究竟是干啥的,为啥跟着我们?”
“大姐,实话跟你说,我是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的,听说刘火泊庄被鬼子血洗以后,接二连三发生了杀鬼子的事,我们大队长让我在这一带找找,结果我去了刘火泊庄。到那儿,看到还在燃烧的香火,知道刘火泊庄有人还活着,急忙到表哥家。歪打正着,我哥经不住我吓唬,被我审出来了。”毛子向大脚解释道。
大脚听毛子说是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的,疑惑问道:“你真的是?”
“一点不错,我们大队的人马都来了,就在三里庄附近,准备干掉山本小鬼子。”
大脚盯着毛子的眼睛,又问道:“那你找我干啥?”
毛子望了眼子一眼,十分诚恳说:“大姐,你们这些人都是英雄好汉,兄弟我很敬佩。我想邀请大姐和眼子哥加入我们五道桥抗日大队,合在一起打小鬼子,咋样?”
“加入你们?凭啥?我们不和你们掺和,我们报我们的仇。”大脚咬着牙,不容商量地说。
一句话,把毛子噎了回来,半天儿无语。“对不起,大姐,我可能想得不是很周全。不过,我是诚心诚意的。”毛子打破沉默,语气十分诚恳。
“对不起?哼,你有啥对不起的,只有鬼子对不起我们。你,走吧。”赵大脚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望着情绪激动的大队长赵大脚,眼子对毛子说:“表弟,你先回去吧,既然我们大队长不乐意,不愿和你们掺和,那就各干各的。咱井水不犯河水,在那儿不是杀鬼子。”
毛子还想说啥,大脚磨过身去,对眼子说:“眼子,你送他走。”
“得,还能说啥,看来赵大脚是从心眼里不信任我。”毛子一边儿往回走,一边儿想。
送走了毛子,眼子回来了。看着大脚因情绪激动而涨红的脸,上前问道:“大姐,这次毛子来,就是拉咱们入伙的,我瞅着,你咋不乐意呢?”
“眼子,我就是心里堵得慌。你说,他们是想吞并了咱,这你还听不出来吗?现在我们把大旗扯起来了,想让咱们入伙,我看也未必安得是好心。”
“大姐,如果真像毛子说得那样,咱们依靠五道桥抗日大队,就可以杀更多的鬼子了。”
“话是这么说,到时翻脸了,我们咋办?这事,先不要提了,别让咱的弟兄们散了心,知道吗?”
眼子走后,大脚躺在炕上睡不着了。她想,我该如何敲打一下鬼子?
毛子回到了五道桥抗日游击大队,把探听到的情况向王侉子说了。王侉子对不能联合赵大脚她们的抗日复仇大队十分遗憾。同时,又嘱咐毛子说:“毛子,你盯紧点,别放过联合他们的任何机会。”
毛子更希望与赵大脚联合抗日,点头说:“大队长,你放心,我一定把她们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