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勘村有将近三百户人家上千口人,除了少数几户外姓人家是当年因为战乱迁徙过来的之外,基本上都是同宗同族。蔡氏祖先在赤勘村落户,成家立业之后,生有五子。这个五个儿子成家立业之后,他们又各自成为了一房。经过数百年的繁衍,五房子嗣生生不息,传承不断。这五房,每一房都有一个主事的人,称之为房头。
蔡福金和蔡井泉这一支属大房,蔡福金是大房的房头。按照族规,蔡氏家族的族长历来都由大房的房头来担任,几百年下来,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动荡年代,这个规矩都不曾变过。
蔡福金是大房的房头,是族长,还是赤勘村的村长,在赤勘村他的威望和地位,无人能够匹敌。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权衡好五个房的利益,随时注意五个房的团结。他信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大家族更是如此!
所以当蔡井泉听到,其他四房的房头齐聚大伯家,提出对自己有意见,都要求撤换掉自己的时候,他心里怎么能不慌?
看来自己大华厂保卫科长这个位置是当到头了,蔡氏制衣厂这摊子事也要交出去了。
“是我没本事,连累大伯听了他们几房的闲话。” 蔡井泉站起身,低下头,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
“他们四个房对你有意见,也是正常不过的。”
蔡福金呷了口茶,示意蔡井泉坐下,“五个房拼凑集资,偷买原料和缝纫机,又冒着风险从大华厂偷师学艺,就是准备大干一场,为赤勘村搏个奔头的。可你倒好,厂子交给你还不到半个月就停工了!那些生产出来的假领子压在你家床底下吃了两个月的灰,你说他们对你能没意见吗?”
“我……”蔡井泉真是有苦难言啊,但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有些话他不敢说。
“当然了。当初决定干这个事情,是五个房一起商量的,最后也是我这个当村长的拿主意的。所以这个责任不能全落在你一个人头上!”
蔡福金的话,让蔡井泉差点哭出声儿来,满腹的委屈顿时为止一空。
紧接着,蔡福金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蔡氏制衣厂既然交给你打点了,那销路这件事情上,你是难辞其咎的!”
“是……”
蔡井泉心里又是一凉。
“你抬起头来说话!”
蔡福金突然脸色一沉,“一副娘们唧唧的德行,能不能有点男人样?”
“是。”蔡井泉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蔡福金。
蔡福金接着语气稍微一缓,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泉啊,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侄子,将来大房这支迟早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要记住啊,作为长房的房头,做人做事,无论对错,首先要把胸膛挺直了!你窝窝囊囊的,谁愿意服你?”
“大伯,我…我知道了!”
蔡井泉心里一热,仿佛一股暖流在胸膛中流淌。
蔡福金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而且早早就嫁人了。早些年,蔡井泉的父亲病逝之后,他就一直视蔡井泉如己出,当亲生儿子看待,又是帮他张罗新房,又是托人给他说媳妇儿。按照族规,房头这个位置历来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所以等他百年之后,大房房头的位置,基本上就会传到蔡井泉手中。
不仅如此,他对蔡井泉也是花费心思地栽培,当初把村里民兵连的交给他管,后来又力荐他代表赤勘村委,进大华厂当保卫科长,还把私底下搞得制衣厂交给他打理。这一切都是为了培养他,都是为他将来顺利接任大房房头夯实地基。
在蔡福金的原定计划里,只要蔡井泉能把五个房集资的制衣厂打理得有声有色,那他就可以按照族规,顺理成章地扶蔡井泉坐上蔡氏家族的族长之位,还有赤勘村的村长之位。
愿景是美好的。
但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
承载着五个房莫大期望的蔡氏制衣厂,交到蔡井泉手中才十来天,就因为一时找不到假领子的销路,短时间内不宜再继续生产而停工了。
这一停工,就是两个多月。六七十天不开工,偷偷藏在祠堂后院的那六台缝纫机,因为受潮的缘故,都快生锈了。
机器生锈,人心浮动,族里反对办厂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
制衣厂是蔡福金力排众议交到蔡井泉手中的,却被他办砸了,这让蔡福金这个族长,在其他四房的房头面前,说话都少了往日的底气。
昨天下午,其他四房的房头联袂而来,向蔡福金这个族长再度提了他们的建议,要么转卖缝纫机,解散制衣厂,以后赤勘村老老实实地守着香港人的大华服装厂过日子;要么撤换掉蔡井泉,毕竟能力不足就该让位,把制衣厂交给有能者打理。
他们推荐了一个打理制衣厂的人选,就是他们四人中的其中一人——五房的房头蔡井远。
论地位,蔡井远是五房的房头,蔡井泉目前只是大房的子弟。
论辈分,蔡井远和蔡井泉同辈。
论能力,蔡井远早年当过走街串巷的货郎,也跟人跑过船,无论是交游广阔,还是见多识广,都在蔡井泉之上。
蔡福金权衡比较了一番之后,心里也认同,眼下这种情况,五房蔡井远的确比自己的侄子更合适。
但是……
“这一次,我没同意他们四房的要求!”
蔡福金摇了摇头,脸颊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换做平日,或者换做其他事情,也许顾全五个房的团结,我也就半推半就同意了。但是,这次撤换人选事关大房的颜面,更关乎将来蔡氏的族长是不是还在大房手中。所以,我驳回了他们的提议!”
“啊?”
蔡井泉见到大伯这次的态度如此强硬,心里不免为之窃喜了一下,但随即又担心起来:“那他们四房……”
“当然,我这个族长,也不是可以独断专行为所欲为的,尤其是四个房联袂反对。所以呢,我和他们订了一个约定。”
蔡福金竖起食指比划了一下,说道:“我和他们约定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你还是解决不了销路的困难,不能让蔡氏制衣厂复工。那你就自己主动退位让贤,把制衣厂交给蔡井远负责。以后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也饿不死你!”
“种地?那大华服装厂保卫科长的位置……”蔡井泉犹豫了一下。
“当然也一并让给他啊!”
蔡福金瞥了他一眼,鄙视道:“怎么,舍不得啊?你解决不了困难,说明没那个能力,又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庸才碌碌无为,只会让赤勘村越来越穷!蔡井远如果有这个本事,能带着全村致富,那就该让他上,这是关系全村上千口人的福祉,就算伤及了我们大房这支的利益,那也要让路!懂了吗?”
蔡井泉点了点头,“晓得了。”
“不过好在你运气还不算差,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
蔡福金说道:“之前我还担心一个月的时间,你能不能找到销路。今天居然就有人主动上门要货,而且一张嘴就要四百件假领子。”
蔡井泉知道大伯说得是韩春雷和张喜禄他们。
他猜蔡福金可能是忘了韩春雷那个奇葩的结款方式,忍不住提醒道:“大伯,韩春雷是想先付我们两百元订金,拿走我们四百件假领子。等着他把这四百件假领子出手之后,再给我们补剩下的六百元尾款!”
“我知道!不就是先付订金,等个七八天,再补结尾款吗?”
咚地一声!
蔡福金忽然将手中的砂壶往茶盘上一放,微微眯起眼睛,一锤定音道:“答应他!”
“啊?”
蔡井泉惊诧道:“答应他?他这明显就是本钱不够,想占我们的便宜啊!”
“但是他敢这么干,说明他八成是有办法把假领子卖出去!”
蔡福金说道:“这样,你明天抽个时间约他见个面,就说我们同意他的结款方式,但前提是,他要答应我们两个要求。不然我们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的?”
蔡井泉问道:“嗯……哪两个要求?”
“一会儿吃饭跟你说。不早了,该吃晚饭了。”
蔡福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冲着院中的堂屋喊去:“多炒两个菜,阿泉和小娥留家里吃晚饭。”
“晓得了。”堂屋里隐约传来蔡福金老伴儿的声音。
蔡井泉说道:“我去叫小娥,家里还有半只鸡。”
说完,蔡井泉便小跑着出了蔡福金家,直奔家中。
……
此时,天色暗沉,已过黄昏。
阿雄家的院子里,一盏200瓦的电灯泡临时从厨房接了出来,挂在院里的荔枝树上,将整个院子照映得一片亮堂。
阿雄和春雷、猪肉灿他们此时已经酒足饭饱,在荔枝树下消食乘凉,扯着闲话,聊着家常。
透过厨房的窗户,能在院里看见红姐正帮着阿雄妈妈洗着碗筷,不时还有说有笑的。
阿雄直勾勾地看着红姐忙碌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升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韩春雷见状,忍不住打趣道:“好一副婆媳和谐的温馨画面啊,是吧,雄哥?”
“是,”阿雄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反应过来,不过他也没否认,乐呵呵地说道:“要是能把阿红真娶到手,那就更温馨了。”
一旁的张喜禄问道:“雄哥,你不是只喜欢邓丽君吗?怎么,邓丽君不要了?”
猪肉灿一听,不满道:“张喜禄你什么意思?我姐比邓丽君差吗?”
猪肉灿知道雄哥喜欢自己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他也希望姐姐能彻底放下过去,忘记那个这么多年渺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的姐夫,跟雄哥在一起。那至少以后他住雄哥家,可以不用付房租了。
“你姐怎么能跟邓丽君比?我在雄哥房间里看过邓丽君的画报,你姐可比邓丽君强壮多了。而且邓丽君看着也比你姐温柔。要我,肯定喜欢邓丽君啊!”张喜禄实话实说道。
“妈的,想打架是不是?”猪肉灿见张喜禄这么贬低自己的姐姐,顿时撸起袖子,就是要干。
“我说的是实话嘛,打就打,我还怕你啊?”张喜禄也不认怂,这院里他就在韩春雷跟前怂一点,毕竟韩春雷既管他吃喝,以后还带他挣钱,说是兄弟,实际上算他老板了。
“你们俩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也能吵起来。”
韩春雷顿时抚额,这两个精力过剩的家伙,真是有力气没地方使了。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年代的夜生活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把两个大小伙子憋得浑身都冒着火气,说话都带着火药星子。
“春雷,别搭理这俩个白痴。”
阿雄连正眼都懒得瞧这俩个货一眼,径直问韩春雷道:“刚才吃饭的时候,阿红宣布的那个事,你觉得怎么样?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