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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国营收购站

虽说家地村离柴家坞不远,也就隔了十几里地,但两个村子却属于两个不同的公社,柴家坞归长河公社管辖,家地村属于浦沿公社。

两个村子挨得近之间的往来,尤其是五九年那会儿的三年困难时期,两家村子还曾守望相助,一起共渡过难关。

所以两个村子间渊源颇深,不像有些地方的村子,一到春季耕种就抢水源,打个你死我活,最终演变成村与村之间的械斗。相反,柴家坞和家地村一直以来不仅相安无事,还多有联姻。不是柴家坞的女孩儿嫁到了家地村,就是家地村的闺女嫁到了柴家坞。

久而久之,两个村的人都互有相识。像韩春雷的老妈毛玉珍这种在柴家坞的“名人”,在家地村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所以韩春雷带着弟弟挑着担子,敲着铁片一路吆喝进村口,就有人认出了他是毛玉珍的儿子。

“这不是柴家坞毛玉珍家的娃吗?”

“就是毛玉珍那个凶婆娘家的娃!怎么兄弟俩干起了敲糖的买卖?”

“以前总见外地人来我们这敲糖,还真是头一次见本地人来敲糖哈。啧啧啧,这小铁片敲得带劲,吆喝得也亮堂,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哈哈哈,走,咱们过去瞅瞅。问问这糖怎么换,看看家里那些破烂玩意能不能换点糖吃。”

……

对于敲糖换破烂,家地村的大人小孩都不陌生,每个月都有鸡毛换糖的外地敲糖帮来这边,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一双破凉鞋能换多大一块麦芽糖,连小孩儿都知道。

不过外地敲糖客总是挑麦芽糖来换破烂,冷不丁有人挑着炒糖豆,还是蛮新鲜蛮受欢迎的。

所以韩春雷进村口没多久,就被一帮小孩儿围着换走了小一斤的糖豆。收获了半筐的破凉鞋、牙膏皮、还有一把烂菜刀。

换了一茬儿,韩春雷继续挑起担子往前走,后面一帮小孩儿手里抓着一把糖豆,又蹦又跳在韩春雷屁股后面撵着。韩春风敲着铁片喊上一嗓子破烂换糖豆,这帮小孩儿就齐声跟着喊上一嗓子,特别齐整热闹,频频引来村里人驻足围观。

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韩春雷也没想到炒糖豆这么受欢迎,更没想到家地村的老百姓家里,居然藏了这么多破烂玩意。五斤糖豆很快就被换了七七八八,尤其是小孩儿和妇女,绝对是主要消费群体。

韩春雷带着韩春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检查了一遍两担子的战利品,破铜烂铁破凉鞋,醋瓶酒瓶牙膏皮,满满当当,算是大收获。

清点完收成的韩春雷把剩下糖豆,大概也就一二两,一股脑塞进韩春风的兜里,“剩下的不卖了,给你当零嘴吃。”

幸福来得很突然,韩春风小脸雀跃,乐道:“谢谢哥,咱是不是可以回柴家坞了?”

韩春雷笑了笑,看着两担子满满的破烂,摇头说道:“不回,趁着天还没黑,咱们直奔公社,把这堆破烂玩意卖了!”

国营的废品收购站点,就设在长河公社所在的红旗村。

韩春风看了看天,犹豫道:“哥,这都过晌午了,再去红旗村还能赶回柴家坞吗?”

“赶不回去就不回呗,”韩春雷身子向下一窝,将扁担挑了起来,说道,“卖了钱哥今晚带你住旅馆。走!”

哥俩一前一后出了村。

……

五斤的炒糖豆,换来了两箩筐的破烂。

虽说破铜烂铁这种金属不多,居多的都是牙膏皮、破凉鞋、空瓶子,但还是勒得韩春雷肩膀通红通红的。等哥俩抄着道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长河公社,太阳都快下山了。

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是长河公社所辖十几个村子的中心村,长河派出所、长河卫生院、长河供销社等设在这里。每个月初一、十五,长河公社辖下十几个村都要来红旗村赶大集。

县里的国营废品收购站在红旗村设了一个回收点,不过只安排一个工作人员驻扎在红旗村,负责收购和结算。但也雇了红旗村一个当地人负责搬抬过称,开门关门。

等着韩春雷挑着担子抵达,他们已经准备关门了。

这才五点不到就关门下班了?

“这位大哥,慢点关,慢点关,这还有两担子的废品,帮忙收了再关呗。”韩春雷赶紧上前放下担子。

“这个点儿还送废品卖?”

关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有穿工作制服,脸有不悦地摇了摇头,“你明天再来吧,我们下班了!”

韩春雷问道:“这位大哥,能先收了再下班不?我们身无分文,就等着卖了这两筐子废品吃饭住旅馆呢。”

“还住旅馆?”

中年人轻佻地看了一眼韩春雷,然后目光落在两筐子的废品上,眼中闪过一抹贪色,啧嘴道,“你们这两娃上哪儿掏弄来这么多玩意,真是好买卖。”

韩春雷见状,暗生警戒,淡定自若地说道:“我是柴家坞的,这些破烂玩意是我们村里集体的。这不快春耕了吗?这些日子我们村里在搞大生产,其他人没时间,我们村支书就派我和我弟来吧这些破烂玩意挑来长河卖收购站。”

一听是村里集体的,中年人顿时熄了将两担废品占为己有的贪婪心思。

这年头村里集体的财产可不好惹,闹不好整个村子派出几百壮劳力来长河公社惹事,那就要吃大亏了。尤其是柴家坞这种穷村子,真贪了人家这点东西,非跟你整出人命来。

不过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打麻将,再说人家收购站那个正式的工作人员都早早翘班回家了,他一个临时工就更想提前翘班了,而且这门都关上了,真懒得再折腾。

于是,他摆摆手,说道:“明天再来吧,我们已经关门了。”

说完把大锁的钥匙一拔,揣进我兜里直接离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韩春风急道:“哥,怎么办啊?咱俩兜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今晚要睡街头了。”

韩春雷蹲下身子,轻轻搂了搂弟弟的肩膀,轻声道:“放心,哥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对于国营企业这种工作态度,他以前虽说听老人们讲过上个世纪国营企业里存在着的诟病,但还没亲眼见过。毕竟在他那个时代,都是秉着顾客就是上帝,以客为本的服务宗旨,尤其是服务行业,更是服务妥帖,极致到位,宾至如归。

今天这一遭,算是长了眼界。

毕竟整个长河公社就这么一家废品收购站,人说现在不收就不收。

惹不起!

韩春雷倒是不担心废品,毕竟今天卖不了,明天等他们开门了,他也能卖。

但是眼下天都快黑了,回柴家坞已经来不及了,天黑走山路可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急需解决的是住宿和吃饭问题,不然今晚真要露宿街头了。

看着韩春风紧张、无助的眼神,韩春雷一阵心疼,看着瘦不拉几的韩春风,前世一直都是独生子的他,第一次有了兄长的责任。 tZ3aI1InD/Xoqi1QNXCrDqfL9MbB4+tWSQVwY3Ukfn8tp/r6+BwgesfKYBednUHF



第004章 掮客张喜禄

国营废品收购站这个地方,前身是长河公社的粮仓,但是这个粮仓经常闹鼠患,而且估计是挨着后山的原因,地面容易受潮,实在是不适合储粮。

所以前两年公社的新书记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县革委会申请了一笔专项资金重新盖了公社粮仓。

至于旧粮仓就成了现在的废品收购站。闹鼠患倒是对废品储存影响不大。

偌大的旧粮仓改成废品收购站后,县国营废品收购站就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又临时在本地招募了一个人,可见平日里工作量也真不大。

现在收购站大门被这么一上锁,门口空空荡荡的,就剩韩春雷哥俩。韩春雷正琢磨着今天的晚饭和住宿的着落,实在不行就只能到大姑家去蹭个饭再凑合一宿了。

想归想,但韩春雷还是犹豫了。虽说他大姑家是红旗村的,而且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辖下十几个村子里就属红旗村最富裕,但不代表他大姑家日子就过得舒坦。要说他大姑刚嫁给他大姑父那会儿,还真是嫁的好人家,毕竟他大姑父是长河中学的教师,端铁饭碗,吃公家粮,拿硬工资的。

但是前些年他大姑父思想比较激进,酒后胡乱说话,被造反派抓住了把柄,批斗了三个多月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送进了监狱。至今四五年了,还没出来。

那会儿韩春雷的表妹又才读初一,这家的负担全落在他大姑肩上。学校可怜她们一家,就让他大姑在学校临时烧锅炉,每月领个十七八块钱的临时工资。这几年虽然熬下来了,但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自己哥俩过去又是吃又是喝的,给人添麻烦不说。关键是他记忆里,他大姑家住得还是当初学校分给他大姑父的房子。筒子楼里住了好几十户人家,一家就只有一间房,做饭什么的就在楼道里。过去借宿实在是不方便,也很尴尬。

“小兄弟,喂,喂,这边……”

这时,韩春雷貌似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好像是在冲自己打招呼。

他转身一看,收购站正对面的一条小巷子,有个矮瘦矮瘦的男子冲自己不断挥着手。

反正收购站也关门了,卖废品也是明天的事儿,韩春雷便挑起扁担带上弟弟向对面巷口走去。

走近了看,这矮瘦男子年纪也不算大,顶多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打扮也是一身国防绿,看着其貌不扬,就那两撇小胡子还挺有个性的。

“小兄弟,你这是要卖废品?嚯,满满两箩筐,这都是你攒的?”小胡子问道。

韩春雷不知这人底细,只能按着刚才和收购站说得一样,好让对方打消了欺负他跑单帮的心思。

“原来你是柴家坞的啊?我二姨家也是你们那的。韩喜贵知道吗?村西祠堂边儿上那家。”

小胡子这么一说,韩春雷倒是知道这家人,毕竟是一个村子的,瞬间消除大半的戒备。

见着韩春雷点头,小胡子笑了笑,热情地自我介绍道:“小兄弟,我叫张喜禄,你叫啥?”

韩春雷倒是没有隐瞒,自己说了名字。

张喜禄又指了指对面大门紧锁的收购站,又指了指韩春雷的扁担,问道:“国营店的人是不是跟你说今天下班了,让你明天来?”

韩春雷嗯了一声,问:“你这么知道?”

“嘿。国营店的这些人都是老爷作派,我隔三差五蹲这儿,但凡这个时间点,这俩家伙都是提前下班的。我太了解他们的德行了。”张喜禄笑道。

韩春雷一听,微微一讶,隔三差五在这儿蹲点,难道这家伙是一枚掮客?听这意思,长河公社还有第二家废品收购站呗。

果然,再一听张喜禄问道:“小兄弟这些废品着急出手不?我给你介绍一地儿,收破烂给的价儿,比国营店要高一成半,你卖不?”

韩春雷差不多听明白了,问道:“私营的废品站?”

张喜禄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春雷笑道:“这好像不允许吧?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啊,小心被人抓了告你们一个投机倒把!”

张喜禄先是微微一骇,但随后看着韩春雷面上的笑容,放宽心了不少,说道:“这有啥?也就在咱们长河公社这小地方,我听人说,再往南去,有的地方闹得更凶,大白天街上都有人推着车卖衣服裤子,嘿嘿,据说连丝袜都敢沿街卖。”

韩春雷知道他说的再往南去是哪里,不过也不想多说什么,现在着急处理掉废品,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再想办法解决住宿的问题。

既然有地方价格能给得高一些,何乐不为?他可不是什么迂腐不化的人。

“带路吧。”

韩春雷挑起担子带上弟弟,跟着张喜禄离去。

路上和张喜禄简单聊了一下,这家伙果然就是个掮客,尤其是外地人来红旗村,什么带路啊,介绍买主卖主啊,帮人跑腿儿,这些活儿他都干。反正干了活儿做了事儿,要给他好处费。他不揽本地人的生意,一是本地人基本不需要他介绍或者带路,二是本地人容易赖账不给好处费。外地人就不敢不给好处费了,毕竟相比外地人,张喜禄也是红旗村的地头蛇。

像韩春雷这担废品的买卖介绍好处费,张喜禄要的也不算低,就要了三毛五的好处费。这年头三毛五可不是一根棒冰的事儿。单是长河公社这一带的猪肉价格,低得时候,猪肉四毛一斤,高的时候,猪肉八毛一斤。

所以三毛五的好处费,光是猪肉就可以买差不多五六两甚至一斤了。

此时太阳已经早早下山,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跟着张喜禄走在长河公社的水泥路上,看着路边两旁的一根根高耸的电线杆,看着早已关门的供销社、或者正在关门的理发店、照相馆什么的,韩春雷突然有点感觉像是回到了原来那个时代。应该说是那个时代的城中村。

“到了,就是这里!”

绕过了好几条小巷子,终于进了一户破落的小院,院里有几个妇女在忙活着。他们正将院里堆积的各种瓶瓶罐罐,破铜烂铁破凉鞋,废纸旧报纸什么的,分门别类地整理着。

一看就是家庭作坊式的废品收购站。

“怎么样?是不是场面很震惊啊,我告诉你,隔壁浦沿公社的几个村子,还有梁家墩公社的几个村子,他们的废品都偷偷往咱们这里送。送的不是国营站,而是这里!”

张喜禄很是自豪地指着这满院子的废品,说道:“瞧见没,这些不过是半个月收上来的,至少一大半都是我张喜禄介绍来这里的。”

说到兴奋处,张喜禄踮着脚尖趴在韩春雷耳边,轻声细语道,“这个曹老板路子很广,听说他有亲戚在县城也私底下捣腾废品,也不知道是什么门路,靠着捣腾废品竟能发了财。诶,有门路的人就是发财啊!”

废品收购的生财门路是很多的,韩春雷倒是不太好奇,因为他有个大学同学考上公务员后就是分配到了环保部门,整天聊得都是垃圾上的门道,什么再生资源、什么金属二次分解、什么电子垃圾再生利用等等……反正韩春雷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没仔细研究过,也就听了个大概其。

“喜禄,又带客人来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院里的一间房里传出,门一开走出一个四十五六岁中年男子,倒是穿着一件时下城里流行的确良衬衫,看着挺时髦。

“是啊,友根叔。”

张喜禄把韩春雷介绍了一番,又向韩春雷介绍了一下这家私人废品收购站的老板曹友根。

曹友根叫过来一个整理废品的妇女帮忙卸东西,然后亲自点算了一下韩春雷的这两担子废品,统计的非常详细,点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多算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样子,曹友根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对韩春雷说道,“破凉鞋牙膏皮这些不值什么钱,倒是破铜烂铁有点份量,我按照比国营收购站高一成半的价格给你算,拢共三块七毛八,我再给你补两分钱凑个整,三块八。我给你三块整钱的粮票,然后再给你八毛钱,怎么样?”

三块八毛?

这倒是在韩春雷的接受范围之内,这年头工厂的初级工人也才三十一二块钱的工资,日薪算下来不过一块多。猪肉也才四五毛一斤。相对于五斤糖豆的成本,短短两个多小时在家地村的糖豆换废品,来回不过几十里山路,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利润上,回报比都已经很高很高了。

虽说当下物资匮乏,但人民币购买力很坚挺啊。

所以当韩春风听到对方报出三块八毛的回收价时,九岁的孩子眼睛都绿了!这能买多少斤大肥猪肉啊!

韩春雷听完曹友根的话,想了想,说道:“曹老板,你还是给钱吧,我晚上还得住旅社!”

“什么?住…住旅社?”曹友根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卖破烂的少年。张喜禄也很是惊讶地看着韩春雷,呐呐问道:“兄弟,你这才挣了三块八毛钱,就要一把造完?”

韩春雷一愣,问道:“什么意思,住一宿旅社很贵吗?”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现在的旅社一晚多少钱,想来在当下这种物价,不会太贵吧?

不过张喜禄还是狠狠击碎了他的小美好。

张喜禄说道:“咱们长河公社只有一间国营旅社,就是供销社旁边那个长河招待所。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个床位九毛钱,六人一间的,一个床位一块二。至于四人一间的,你跟你弟一人一个床位,正好今天白干!至于两人一间的,你就别惦记了,都是外地领导来了才能住的。”

韩春雷:“……”

好吧,长见识了,真不知道。

看来在国营招待所面前,购买力如此坚挺的三块八毛钱,还睡不起标间。

张喜禄看着韩春雷发愣的样子,笑道,“还有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不过很脏很味儿,五毛钱一个床位,可以凑合一宿。”

韩春雷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想着睡一宿一块钱,小两斤猪肉要没了,一阵心疼。

张喜禄道:“走,挑起你的担子,我带你去招待所。这次带路,免费赠送。”

说完,跟韩春雷伸了伸手。

韩春雷这时正一毛两毛,一分两分地数着曹友根付给他的钱,见张喜禄伸手,就数了三毛五给他。

“兄弟诚信人!”

张喜禄接过钱,笑道:“兄弟,给我你的介绍信!”

韩春雷一愣,“啥介绍信?”

张喜禄翻了翻白眼,鄙视道:“你真够土包子的,难道你们村长让你来卖废品的时候,没告诉你住招待所要村里给你开介绍信吗?”

其实张喜禄已经早早看穿了,根本不是柴家坞的村部让韩春雷来卖废品,他不知道韩春雷这么些废品这么来的,但是他可以肯定,没有一个村部派人来卖废品还让他住旅馆的。这得多奢侈多浪费啊!

韩春雷有些尴尬地摇了摇,真不知道有介绍信一说,好吧,回来1979,又长见识了。出门在外还要开介绍信!

韩春风在后面弱弱地说了一句,“哥,姐那年去县里办事,就是找村里开了介绍信住旅社的。”

韩春雷撇撇嘴,那你小子怎么不早说?何苦让你哥这么尬?

“没介绍信就没介绍信吧,我带你去个不用介绍信也能过夜的地方!”

出了收废品的小院,张喜禄五根手指伸出,对韩春雷比划了一下手掌,说道,“带个路,五分钱!干不?”

韩春雷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两分,多一分我自己去打听!”

张喜禄说道:“好,成交!”

很快,张喜禄带着哥俩钻出几条小巷,回到了水泥主路,然后差不多走到了长河公社初一十五赶大集的市场附近,来到一家澡堂子的店门口。

韩春雷疑问道:“来这儿干嘛?洗澡?”

张喜禄骄傲地说道:“少见多怪了吧?这澡堂啊,白天可以洗澡,晚上也能洗澡,但再晚些没什么人洗澡了,更衣室那地儿就可以铺几层大浴巾在地上睡觉了。”

说到这儿,张喜禄用手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笑嘻嘻道:“关键是省钱,洗个澡就能蹭一宿觉,人是多了点,也吵了点,但是划算啊。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啊,春雷兄弟!”

韩春雷听着张喜禄的话,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你说得对,这次出门除了长回见识,更重要的是认识了喜禄大哥你,真的非常开心。喜禄大哥,你脑子活,久住长河公社在红旗村也人脉足,总做掮客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喜禄苦笑道:“兄弟啊,不干这个,还能干啥?一没本钱,二没门路,就这个,还是偷偷摸摸的干呢。”

韩春雷嗯了一声,看着脑子活络的张喜禄,想着今天在曹友根废品院里的小小震撼,心中倒是有了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tZ3aI1InD/Xoqi1QNXCrDqfL9MbB4+tWSQVwY3Ukfn8tp/r6+BwgesfKYBednUHF



第005章 小母鸡事发

澡堂子就是大众浴室,世人都以为澡堂子是北方才有,其实南方人也泡澡堂子。只是南方人的澡堂子可能会含蓄矜持一点,韩春雷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小时候去澡堂子洗澡,都是穿着裤衩儿的。上大学那会儿,在学校的大众浴室里,南方同学和北方同学冲凉的区别,多数就是看有没有穿着裤衩儿。当然后来他也随大流,毕竟穿着裤衩儿冲凉的确不够舒爽。

北方的澡堂子文化就比较豪放外奔了,甭管你是脖子挂着大金链子的纹身大汉,还是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排骨男,都是脱得赤条条泡在池子里,走在岸上也是光着屁股左右晃荡。就是这么坦荡,凉快。

……

韩春雷跟着张喜禄进了浴室,买了洗澡票。张喜禄真没骗他,一个人二毛八的澡票钱,还能在更衣室过个夜。

不过他本以为这三月春,南方没什么人来澡堂子泡澡,但一进了浴室还是人满为患,还有人在里头抽着烟,烟雾缭绕的,熏得眼睛都有些辣。

这年头的澡堂子就这样,哪有什么禁烟一说,能有个能泡澡又能落脚的地方眯着一宿,简直不要太便宜了。

“你们哥俩先换衣裳,我去去就来。”张喜禄一猫腰挤出人群。

等着韩春雷哥俩脱得赤条条就留一条裤衩子,张喜禄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

韩春雷正奇怪,就听张喜禄说道:“你哥俩没吃晚饭呢吧?这馒头我跟浴室老板买的。一会儿泡完澡,记得垫垫,不然饿着肚子一宿都睡不安生。”

说着,把用报纸包着的馒头放到了更衣柜里。

韩春雷微微一讶,张喜禄这个掮客当得心更细啊。他赶忙去扒拉柜子里的裤子,一边问道:“谢谢喜禄哥,多少钱?我给你。”

“嘿,几分钱的玩意,给什么给?相识就是一场缘分。”

张喜禄大气地摆摆手,说道:“春雷兄弟下次要卖什么好玩意,记得找我,我给你介绍好买家,整个长河公社就没我不熟不知道的地方。你回去后也跟柴家坞的乡亲们也提一提,来长河公社赶集,就找我张喜禄,绝对错不了,稳的。”

说完,挥挥手,张喜禄已经出了浴室。

韩春雷看着柜子里两大馒头,会心地笑了笑,敢情儿让帮忙打广告来了。这张喜禄还真有意思,张口闭口事事要钱,但该投放广告的钱,一分也不吝啬。

哥俩泡了好大一会儿澡,来回赶了一天的路,还真是解乏。这个时候,浴室里陆续有人开始自行找地儿睡觉过夜了,浴室老板也进来通知,再过一会儿就要关灯停水。

韩春雷赶紧招呼韩春风擦身子,然后就着白开水吃了大馒头,在更衣柜旁边的空地上铺了浴巾,草草睡了觉。

白天是真累,韩春雷困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等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浴室里过夜的人也纷纷起来洗漱,有些要赶远路或坐早班车走的,更是早早就没了踪影。

出了浴室,韩春雷看着韩春风拉着小脸,有些闷闷不乐。

“春风,怎么了?没睡好?”韩春雷问道。

韩春风郁闷地说道:“一晚上尽听着放屁磨牙打呼噜了,咋睡?”

韩春雷笑了笑,这的确是的,就像张喜禄说的,招待所二十人的大通铺都甭想睡踏实,更何况大众浴室里几十号人挤在更衣室里呢?

“哥,以后再也别带我来这种地方过夜了!”

韩春风郁闷的小脸上带着忿忿,“半夜黑灯瞎火的,我觉着还有人在摸我屁股摸我腿,吓得我狠狠踹了他一脚,也不知道把那人踹伤了没。”

韩春雷:“…… ”

真是满脸黑线。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年头死变态也这么多吗?天真的弟弟韩春风啊,还担心把人踹伤没,你就该把那丫踹死!

韩春雷搂了搂韩春风,说道:“哥保证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这种地方过夜了,以后等哥有钱了,带你去招待所过夜,不,将来哥带你去睡五星级大酒店,睡大席梦思。”

“哥,啥叫五星级大酒店啊?席梦思是啥啊?”韩春风好奇地不得了。

韩春雷挠挠头,“呃,走吧,赶紧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就回柴家坞。”

好在昨天走时跟收废品的老板曹友根又换了肉票,糖票,不然今天去供销社还买不了东西。这年头的供销社有钱不好使的,限量供应不说,还要凭票购买。也算曹老板厚道,要让韩春雷自己去供销社门口私底下跟人换粮票肉票,估计又要被人挣个差价拿点好处费了。

到了供销社,大早上的人倒是不多,韩春雷很快就买了盐巴、糖、面粉,还有一斤多点的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这样吃着满嘴流油香喷喷。

别小看这几块钱的购买力,这年头的人民币真是坚挺。

把买的东西装进了箩筐里,韩春雷塞了一小块冰糖给韩春风,美滋滋地带着弟弟往柴家坞方向赶去。

三月天赶路,倒也不热。

等着他们回到柴家坞,家里午饭还没做好呢。远远就见着家里的烟囱冒着烟,估摸着是姐姐韩春桃正在做饭,老妈毛玉珍还没下工吧。

“姐,我回来了!”

韩春雷把担子一放到门口,就冲屋里嚷嚷开,“姐,快出来,姐……”

突地,韩春雷嗓子卡壳了。

因为出来的是他老妈毛玉珍!

至于他姐韩春桃,泪眼婆娑抽抽噎噎地跟在毛玉珍身后。

“韩春雷!你个混蛋!”

毛玉珍劈头盖脸就是嗷嗷一嗓子,手里提着一根硕大的擀面杖,迎头就是一棒挥过来,“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你个败家玩意,我打不死你!”

完蛋,事情败露了!

韩春雷其实一见他姐韩春桃抹眼泪,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眼瞅着擀面杖就要砸脸上了,韩春雷哪里还敢杵着?老妈毛玉珍有多虎,不是他知道,是整个柴家坞的人都知道的。那是真敢打啊!

“妈,你听我解释,冷静,别冲动!事情是这样的……”

噌地一下,他就转头跑了,边跑边解释着。

毛玉珍紧追其后,挥舞着擀面杖大叫着:“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儿。”

母子俩绕着自家的屋子四周你追我跑,差不多跑了好几圈,惹来了四邻的围观。不过毛玉珍这个凶婆娘隔三差五就三娘教子,大家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一点都不稀奇。

“你等会儿!别跑!”

毛玉珍弯着腰喘着气,用擀面杖指着韩春雷,问道:“你说你拿破烂儿换了好几块钱,钱呢?”

“钱换成了票,票到供销社买了东西啊!”韩春雷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用手指了指屋门口的两口竹筐子。

“我瞅瞅。”

毛玉珍听完韩春雷气喘吁吁地解释后,心里也盘算了一笔帐,被他们姐弟俩卖给村口吴家的那只小母鸡,也就一块七八毛的样子。现在用这一块七八毛变成炒糖豆,嗯,还剩二毛七分钱,韩春桃昨晚已经上交了。这么点炒糖豆换破烂儿,居然卖了好几块钱。

这有些颠覆毛玉珍的认知。刨掉成本,这一天挣得钱,都快赶上好几天出满勤全工了,这要每天都能挣这么些钱,一个月挣得钱都要赶上城里大厂子的四级工老师傅了。这日子岂不是美翻了?

“妈,你看,我哥还买了这么大一块五花肉!”

韩春风从竹筐里拎起用稻绳拴着的五花肉,嘴里嚼着冰糖,开心的不得了,“妈,今晚我要吃红烧肉,吃两碗大米饭!”

“要死了,韩春雷,你个败家玩意!”

毛玉珍狠狠剜了韩春雷一记白眼,拿过韩春风手里的五花肉,“谁让你买这么大一块肉?你还过不过了?这年头谁家吃得起这么大一块肉?”

她嗓门儿特大,生怕围观看热闹的四邻听不到,她还把五花肉捧在手里,高高举起,对,高高举起,举得高高……

好让这些瞧不起他们孤儿寡母一家的四邻们瞅得清楚。

……

晚饭的时候,五花肉只被切了一小半跟青菜混在一起炒了,剩下的被毛玉珍腌制起来做咸肉。用她的话讲,咸肉也是肉,更下饭。细水长流才是过日子。

韩春风跟邻居小孩趁着天还没黑,出去撒泼玩去了,乡下的孩子甭管白天黑夜,只要想玩,都能琢磨出很多好玩的玩意来。

韩春雷、韩春桃正接受着毛玉珍的审判。

“胆儿肥了啊,连我的小母鸡也敢偷着卖了。”

毛玉珍说着,冲韩春雷伸出手掌,“拿来!”

韩春雷疑惑,“拿什么?”

毛玉珍:“少装蒜,卖完破烂买完东西,剩下的钱!”

韩春雷摇摇头,“没了啊,都买东西了。”

毛玉珍呵呵一笑,“你当我没去过公社,没进过供销社吗?少废话,拿来!”

韩春雷郁闷地从兜里掏出私藏着的四毛钱,乖乖上交。

毛玉珍把钱收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从今以后,卖完破烂的钱,未经我的允许,不许胡乱买东西。回家后统统上交,老娘亲自替你们存着!”

“不,妈,你这有点过分了啊,”韩春雷急眼了,“我们辛辛苦苦捣腾的钱全交给你,那我们不是白干了?姐,你扯我衣服我干啥?”

“咳咳……”韩春桃横了他一眼。

韩春雷顿时醒悟,喜道:“妈你的意思,同意我们继续干下去了呗?”

毛玉珍嗯了一声,“能这么挣钱,凭啥不干?不过要低调,小心被人扣了投机倒把罪!”

低调……

韩春雷嘴角微微一抽,这显摆五花肉那会儿,也没见您低调啊。

不过他没想到毛玉珍能这么痛快答应,换做别人家里父母,估摸着还得犹豫再三,考虑影响,害怕惹来眼红的人告自己一个投机倒把啥的。

“那生产队的工分活儿,我不去了啊!”韩春雷说道。

毛玉珍呵呵一笑,“去啥去?明天我去村支书家把两斤面粉拿回来!”

一旁的韩春桃犹豫道:“妈,送人的礼再拿回来,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毛玉珍说道:“春雷都不去记工分了,凭啥还收我的面粉?老娘还怕他?他要不还我,我挠得他满脸花,哼!”

韩春桃:“……”

韩春雷:“……”

家有一娘,如有一虎! tZ3aI1InD/Xoqi1QNXCrDqfL9MbB4+tWSQVwY3Ukfn8tp/r6+BwgesfKYBednU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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