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手可真香啊,还滑溜溜的!”马忠政自己先幽默了一把,然后假装扯下来要去亲。杜鹃喷了香奈儿的香水,纤纤玉指上也散发着淡然的香味。据说某个型号的香水具有调情的功效,能让人心旌摇曳。
“哎哟,老马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杜鹃打了一下马忠政的肩膀,挨着他坐了下来。这边黑皮不干了,非得让杜鹃和他来个拥抱,说老马都亲手了,自己划不来。杜鹃气得使劲儿推开黑皮的身子,喊着:“滚滚滚,你一天还缺妹子抱啊,还稀罕我们这些半老徐娘?”
今天的杜鹃上身穿一件浅红色的满是白色桃心的衬衫,下身是一条深红色的短皮裙,包裹着白皙的身子显得很是性感,尤其是一双大长腿将健美的曲线显现得淋漓尽致。新染的棕红色头发舒展地披在肩上,一副层林尽染的样子。脚上那一双深红色精致的高跟鞋让她前凸后翘,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不愧是在外资企业的高管。
“怎么张力还没有到啊,老娘都想死他了。”杜鹃嘟囔着,其实这帮人想张力是假,主要是想张力的鸭脖子了。
“来来来,吃吃吃!”还没等黑皮和马忠政抬头,一包东西已经甩到桌子上了。不用问,就知道是张力张老板到了。
张力每次出来耍都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带“香香鸭”给大家吃;另一件是最后抢着埋单。一开始这让马忠政很不自在,争抢了几回,但每次都被黑皮拉着,说人家张老板给面子,我们抢什么单子嘛,你一个大学老师能挣多少钱,攒着给孩子买奶粉吧。慢慢地,马忠政也就习惯了,只要张力来,他就只跟着享口福。
马忠政问风险投资的事情,张力只是“嘿嘿”干笑,说:“还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做风险投资的又不是傻子,划拉一下就把款打给你啊?你听黑皮在那儿胡说。”然后张力在桌子底下踢了黑皮一脚,黑皮却脱了皮鞋,喊旁边擦鞋的人过来,说他请客给大家擦皮鞋了。三双鞋,甩给擦鞋的10元钱,然后说不用找了。乐得擦鞋的人使劲儿给上面打鞋油,擦得锃亮。
就说这擦鞋的,其实算是成都餐饮业发展起来的下游产业链条,就像重庆城里有很多“棒棒军”一样,都是方便人民群众生活而衍生的行当。在成都大街小巷有不少这样的人,背着一个破烂的包包,里面装着擦鞋的一套工具,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小板凳,手上提着一双拖鞋,开口就是:“老板、美女,擦孩子(鞋子)不吗?”然后就有人边吃着饭,边脱了鞋丢给擦鞋的人让他们去外面擦。外地人看了不免倒胃口,成都人却习以为常。实际上,这擦鞋的行当也养活了不少人,投资少、技术低、收入还不错。甚至还有人对擦鞋进行了创新,可以跳舞擦,可以唱歌擦,只不过那价钱就变成三五元钱一双了。而这类拥有“特色特长”的擦鞋人则属于流动擦鞋大军里的VIP或者是大腕级别的人物,乃至成为当地媒体记者追逐报道的对象。除了这擦鞋的下游产业链条,还有掏耳朵啊、卖青果、卖冰粉啊等,不一而足,都成为这座城市的民俗景象,让人随时可以体验到成都独特的生活底蕴。
看到鸭脖子,杜鹃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袋子,然后便不顾形象地加入了吃鸭脖子的战斗,一会儿就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黑皮说:“美女怎么能这么个吃相,还是要顾一下形象的嘛。”张力调侃说:“鹃子大小姐慢慢啃,不着急哈,如果鹃子你能嫁给我,我可以保证你一辈子都能吃到鸭脖子。”
成都粉子们爱吃,是这座城市的一大特色。在春熙路,随时可以看到穿着时髦的女孩子们拿着一串烧烤或是冷串串或是鸭脖子边走边吃,丝毫不顾形象,而让外地人更想不明白的是:怎么这么胡吃海喝,居然都吃不胖,成都粉子一个个还是那么娇小玲珑。尤其是啃兔脑壳,才是这个城市的一绝,犹如上海人吃螃蟹时,一定要把螃蟹里的每一丝蟹肉都挑出来吃干净一样,成都女孩子独爱啃兔脑壳。对于外地人来说,剥了皮的兔脑壳看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但成都女孩子会把一个兔脑壳啃得别有滋味,虽然满手满嘴流油,但绝对啃得干干净净。以至成都男孩子泡妞,有想法的话就请女孩子去啃兔脑壳,因为“啃兔脑壳”已经被诠释为“亲嘴”的意思,如果女孩子同意去就意味着耍朋友有戏。
鹃子拿出湿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撇着嘴说:“宁可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你们男人这张破嘴。到时候没人要我了,我主动送上门,恐怕你们躲都躲不及。”
这让马忠政想起在学校时的一件事。有天马忠政回寝室,在楼梯上碰到杜鹃,她竟然提着一口锅——那时候,女生可以随便去男生寝室,男生却不能去女生寝室。杜鹃看到马忠政,有些尴尬地举着锅说:“在别的寝室借的,回去整火锅。”马忠政“嘿嘿”地笑,说:“整得好哟。”就在双方错身而过的时候,杜鹃突然问了一句:“你看我像不像个落魄的资产阶级小姐?”就这句话被马忠政记了下来,当时说给大家听,连杜鹃都说竟然有这样的事情?现在她肯定是落魄了,落魄到快没有人要了。
张力和黑皮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还排着队呢!”杜鹃的眼角却红了起来,开始数落起自己的老公来了,人虽然老实本分,她当初也是瞅着他这一点才结婚的,但婚后没有一点儿乐趣,整天一回家就只知道趴在电脑上打游戏,真以为自己是蜘蛛要结网了。尤其是有一次杜鹃在厨房里做饭,油燃烧了起来,她吓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大声喊彭涛,结果半天没有人搭理。等杜鹃想起用锅盖盖住油锅,火早就灭了,厨房被熏得乌黑,她的头发也被烧没了一大撮。为此,杜鹃恨死了她老公打游戏,但是不管怎么说都不管用,彭涛依然故我。
更让杜鹃接受不了的是,婆婆竟然和她争老公。杜鹃和彭涛在结婚前就搬进了新居,但婆婆三天两头还是喊儿子回去陪她住,老公也是什么都听他妈妈的,让穿厚点儿就穿厚点儿,让搭配个什么领带就搭配个什么领带,甚至老公的内裤都是婆婆一手包办,说她买的合身绵软。杜鹃感觉自己跟没有老公一样,老公属于网络和婆婆,这个家里只是老公的临时宿舍。
为此,杜鹃闹了很多次,但彭涛的脾气就是拗不过来,说我不听我妈的听谁的?尤其是那段时间杜鹃怀孕了,她想让老公陪着自己,结果还是被婆婆经常地喊过去,如果老公拗着不去,婆婆就在电话里“哎哟哎哟”的,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晚上独自在家的杜鹃越想越想不通,一气之下就私自打了孩子。这事被婆婆和老公知道后,闹得不可开交。“我们现在分居着呢。”杜鹃擦了眼泪笑着说,“我给你们这些男人机会了哈。”
但这次却没有人接话头了,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黑皮说打麻将吧,又问大家打多大的。张力说打小点儿,二四八一六吧,意思就是打20元起价160元封顶的。马忠政立刻就反对说太大了,打五一二四吧,就是5元起价40元封顶。末了,马忠政解释最近考虑买车的问题,手头紧哈。大家说,好嘛,都是有车一族了,等买了车先拉我们在三环路上飙一圈。张力说那就五一二四吧,但可以“下雨”(杠的意思)。马忠政只好说要得嘛。
“血战到底”开始了。成都人打麻将讲究“血战”,这不同于外地人打牌的规矩。所谓“血战”就是两口子可以对扣,三个人也可以打,四个人也可以打,甚至六个人也可以打。采取的是个人负责制,谁放炮谁给钱,先和牌的人就在旁边观战,剩下的人继续打,直到最后一个人被别人和了牌或者彻底黄牌。这多少有点儿车轮战的意思,为的是节约时间多打几圈。因此,在成都有句名言:“七区十二县,麻将声一片。”央视某主持人曾笑言,在飞机上路过成都,听到地面上一片“哗啦哗啦”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在打麻将。
成都人对麻将的热衷不止于此,到任何景点参观游玩,成都人只要一歇下来,能立马找个地方开战,至于看了什么景、听了什么典故,那都不是他们操心的范围。尤其是到了每年的三月份,成都周边的桃花盛开,无论在山地还是平坝,到处都可以看到打麻将的场面。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也许就是龙泉山,龙泉山上那漫山遍野的桃花或许并不稀奇,但每天有几十万人在桃花树下打麻将,那又是何等的壮观啊!因此,才有了诗人张新泉先生的那句诗,“桃花才骨朵,人心已乱开”,这乱开的还有成都人打麻将的冲动之心。也因此,得益于成都发展乡村旅游,才出现了“桃花比桃子贵”的经济现象:半个月桃花节赚的收入比卖桃子还多。
马忠政一开始手气就不是很好,先是给杜鹃放了一个直杠,再就是给张力放了一个炮,而且张力还是清一色。接下来黑皮又是“自扣带根”,最后杜鹃和马忠政把牌打黄了都没有和,而马忠政还没有来得及下叫,一查牌还得给杜鹃赔钱。这样一算账,第一场“血战”下来,马忠政就输了近100元。
接下来马忠政手气一直都好不起来,偶尔赢一下也是个素分——5元。马忠政就一直叹息说:“运气怎么这么‘撇’(差的意思)?”张力说:“这就叫生活上得意,赌场上失意。你看你,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什么没有?学校里又把你作为后备干部,都提拔成团委书记了!毕业才七年,别人都是到处发痒的时候,你刚刚三十岁就是副处级,搁我老家就是副县长,哪个有你爽啊?”
马忠政纠正说:“我这是‘被提拔’——被你提拔啊。当书记一年多了,还不是只混了个正科级的待遇?”
黑皮疑惑着问:“不会吧?我们学校属于部委所属院校,团委书记应该是副处级啊,怎么你没有享受同等待遇啊?”
马忠政摇着头回答:“这你就不知道了,定岗不一定级别也能‘齐步走’啊。我是本科毕业的,虽然正在学校读研,但毕竟学历低,加上没有背景,能混到正科级都不错了。”
“现在学校正在考虑给我提副处级的事情,只是还没有公示呢。”马忠政最后还是忍不住给大家透露了一些,扔出一张二筒说,“估计快了!”
杜鹃一边碰牌,一边咋呼起来,嚷嚷着说:“提上去了就要请客哈!”
“把谁忘了都不会忘记请我们的班花啊!”马忠政说,“我们这些男人都是牛粪,鹃子插在哪堆牛粪上都香。”
说着大家提到张力,说这么肥沃的牛粪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鲜花插上去啊?
张力无奈地说:“我也想结婚啊,我妈都急死了,一天到晚地催,说三十岁的人啦,怎么还不结婚啊,还要晃几年啊?所以为了我妈,我只要遇到合适的就立马结婚。”
黑皮一边碰着杜鹃打给他的一张四条,一边指着马忠政说:“你找书记嘛,书记那里美女资源多的是,你随便开发。”
马忠政立马摇头说:“要不得,现在这些女娃子哪里像我们鹃子当年那么纯情啊?她们想法多得很,也都现实得很,还不是只瞅着你口袋里有没有银子啊,有没有房子啊、车啊,像张力这样的钻石王老五,那真是抢手货,但属于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就不知道了。我们得对咱寝室最后一个处男负责啊!”马忠政故意加了点儿官腔说道,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杜鹃立刻提了嗓子说:“哟,处男,拿出来给我看看!”
杜鹃一句话让张力窘得红了脸,说自己也不敢乱耍朋友。之前他耍了一个,还是一个音乐教师。刚开始张力还觉得人不错,但没过几天,这女教师就摆出一副老板娘的架势,在公司里指使这个骂那个,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就连女厕所的拖把没有挂起来也要批评保洁阿姨,要扣30元钱,好像在训斥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样,弄得员工怨声载道,吓得张力赶紧跟她分手了,要不然公司都没法儿做了。
大家都附和说,也是这个道理,要不然一结婚你娃还不得拱手让权,这事业还干不干啊,然后纷纷承诺要给张力留意着。眼见太阳快落山了,河边开始泛起了阵阵凉意,下午天热大家都穿得少,但毕竟春天还没有完全到来。张力说他请大家去玉林小区吃火锅,去晚了可就没有位子了。于是众人纷纷起身上厕所“放水”,又坐了张力的帕萨特往玉林小区赶去。
路上马忠政给李敏打电话说他不回去了,晚上要和老同学一起吃饭,问李敏过来不。李敏在电话里很不高兴地说:“你知道我吃不得火锅的,还邀请我,真是假打。你想让你儿子吃奶吃得上火啊?”
“假打”这个词来自成都本土艺人李伯清之口。李伯清人称李老师,后来网络发达起来,李老师更是声名远播。宣布退休后的李伯清更被网友起了很多外号,比如李贝贝,甚至还给他取了一个亮瞎眼的英文名:贝尼马列斯·李·贝金。这些李伯清都一笑纳之,甚至整了个皇家贝里斯足球俱乐部,当然这都是后话。话说李老师当初在成都拉着架子车以在府南河边拉沙子为生,后来李老师酷爱散打评书,用的是地道的成都方言,说的是家长里短、市井文化,也因此而出名,成为成都民俗文化的代言人。说起李老师,那名声真是非常之大,就连守厕所的看到李老师,都要说一声:“李老师,随便屙,不要钱。”
“假打”是讽刺一个人装腔作势、弄虚作假、虚伪、为人不诚实等。“假打”反映的是社会上人与人之间交流的现象,其实这种现象应该理解为是四川人的一大文化特色,一种幽默喜剧的调侃语境,是一种语言艺术。在普通话中,形容某人总是不切实际的说话是“吹牛”,那么“假打”则是在吹牛的基础上更渲染了一种“悬”,悬得让人知道这是假的,甚至哈哈大笑。四川人在处理一件不是很理想的事,事后在未卜的情况下,则要道出一句:“悬啦,硬是悬吊吊的,悬得来硬是悬死背时!”一个“悬”便把事情的不好事态变得那么幽默。所以,四川人说聊天儿,是摆龙门阵,而且摆的是“悬龙门阵”。
马忠政笑着说:“啥子假打哟,我代表黑皮他们真心实意地请你。你不来就算了,你吃什么,我儿子就吃什么,那你们在家安排厅,我早上炖的番茄排骨汤还有,你多吃点儿。”
等吃完火锅,张力又喊大家一起去洗脚。马忠政说:“算了,明天星期一还要上班呢。”他就先回去了,张力则拉了杜鹃和黑皮去迪厅耍。
马忠政回去先看了儿子,小家伙正在吃奶。儿子已经出生三个多月了,长得正欢,李敏的奶水有点儿不够吃,现在开始加婴儿奶粉了。
李敏把乳头往孩子嘴巴里塞,小家伙可能嫌吸不出了,愣是不肯吃,只是“哇哇”地哭。马忠政说,你不吃爸爸吃呀,说着,作势就要上前。李敏忙将马忠政推开,拍着儿子说:“看,爸爸不要脸,快看爸爸不要脸了,竟然跟我儿子抢吃的,儿子都还没有吃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