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一、中国经济的一系列深层次问题

用更通俗的语言来说就是,中国经济必须继续维持一定的增速,不然许多的问题就会出现,而所谓的“消费价值大爆炸”就更不可能实现。

但恰恰在这个问题上,这几年人们的回答是不那么确定的。

有几组数字似乎能说明一些问题:

·2007年中国的经济增速是14%,而2016年则跌到了6.9%;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政府当时的策略是“保8”,因此才有了后来被人诟病的 4万亿刺激措施等;2013年后的策略是“保7”,2016年“十三五”规划宣布时,中国高层宣示的未来五年的目标是“保6.5”。

中国经济:“托”能解决问题吗?

做一个通俗的比喻吧。今天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某种程度上就像在高空以高速飞行的飞机,需要更换发动机。

对普通的飞机来说,更换发动机不是一件难事,只要飞机落地入库即可完成。但是,对一架高空高速飞行的飞机来说,此时不可能减速降落,因为这样可能会发生其他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故。对中国经济来说,此时若忽然全面降速,甚至全面停滞,那无疑将埋下极大的社会风险。

但是,若像过去那样,继续以简单生产要素或货币政策拉动,那也无异于在飞机已经出现故障的发动机里,继续灌注劣质燃油,其结果是飞机在高空的高速飞行将更加充满风险。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航空史上绝无仅有,但对一个高速发展后进入“瓶颈”轨道的经济体而言,却并非不可想象,今天中国经济遇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因此,既下决心全面调整中国的经济结构,同时又尽可能维持中国经济发展的增速,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件两难之事,但又是必须完成的使命。

我经常用“两难的拳击手”的比喻,来形容中国经济当下的这一处境,即一方面不应再出重拳,不然就会后患无穷,但另一方面则又不可能不出拳,不然后果可能更加严重。

“是,还是不是,这是一个问题。”这是莎士比亚名作中的名句。把这句话稍稍转换一下,就可用来形容今天中国经济的处境:“托,还是不托,这是一个问题。”

我与张燕生的对话,就从这里开始,其间也离不开对L形经济的讨论:

邱震海: 权威人士不久以前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说经济运行将是L形走势。微信中有很多调侃,说L形有四种写法,一种是L竖很长横很短,落下来时间很长;还有一种说竖很短横很长,徘徊时间很长;还有说L形不断往下,犹如螺旋式下降;还有说L形干脆是小写的“l”,没有下面一横,自由落体式下行,这当然是开玩笑。你的看法是什么?

张燕生: 如果L形是往下走,而且持续往下走,意味着中国经济可能是很多人担心的那种情况,叫“硬着陆”。

邱震海: L形下降的指标是什么?到底是出口、消费、信贷?以至于我们说经济在下行?

张燕生: 经济下行总的指标还是宏观指标经济增长率。经济增长率是持续缓慢往下走,还是一个塌陷式的急剧地往下走呢?如果是持续往下掉的话,脱离了经济的合理区间。这个时候就出现了“硬着陆”。

邱震海: 按现在的说法,下行还在继续?

张燕生: 中国经济下行的趋势还在继续,但是它没有脱离经济走势的合理区间。这个6.5%—6.7%的合理区间,还在保持。也就是说,经济往下掉的时候,托一下,它就回去了,再往下掉的时候,托一下就又回去了。

邱震海: 你刚才说“托”这个字很有意思,但怎么托?这个“托”在哪儿?说托,无非是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传统的两种手法,这两种手法不能常用,常用会出问题。

张燕生: 经济如果是6.5%—6.7%,如果先行指标PMI (经理人采购指数)是50这么一个临界曲线,并始终围绕这个上下波动,经济就是正常的。因为下来的时候一托就托住了,只要上下的波动保持住,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企业把握住经济运行,开始它们自身的转型。实际上真正担心的问题是,如果托不住,一般就属于危机了,危机是托不住的。就像我们2008年4月,击破了经济运行的合理区间。击破合理区间可能下跌的深度会不同,大的危机、衰退、萧条的深度会加深。即便这种危机的深度达不到全面的危机的深度,也是托不住的。因此,只要下行的经济始终能托住,那就说明经济韧性还很大,经济始终保持在合理区间,没有“硬着陆”、没有陷入危机、没有陷入衰退,经济只是在调整过程中。

邱震海: 我们先看看“托”和“掉”的关系,2009年有过一次4万亿,加上地方信贷十几万亿,产生的教训,弄出市场价格上涨、国进民退等一系列的问题,大家记忆犹新。这次大家对“托”也很担心,一方面寄希望于“托”,另一方面又恐惧“托”。我非常赞同你的意见,只要托得住就说明中国经济有韧性。这就像人的身体一样,只要吃药能好,说明你的身体还可以,但要强身健体了。如果吃药吃不好,健身也没用了,健身反而更早死,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中国经济现在属于吃药能好,但药不能老吃,差不多该要强身健体了,强身健体就要结构调整。现在问题是药用到什么量才正好呢?

过去几年每当我们看到经济运行低迷时,政府如果不托经济运行走势就往下掉。无论是“李克强经济学”,还是更多地从微刺激到微强刺激,一开始说“微刺激强改革”,后来说不行就微强刺激,刺激力度加强,药的剂量加大,但剂量一大又担心会过度。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政府像拳击手,明知道不能出重拳,但又不能不出拳,最后实际情况是悬在空中,这种情况在很多地方可以看得出来。

张燕生: 核心问题实际上还是短期的稳定和长期的调整之间的关系。托住并不是说短期的稳定高于一切,“托”实际上是为了中长期的调整和改革服务的。我到国外去调研的时候,国外的朋友经常会问我中国经济产能过剩的问题怎么解决。一般来讲,在国际上,产能过剩的问题都是用危机的方式解决的,在市场经济国家,在资本主义国家,产能过剩是必然的。当产能过剩到一个很严重的程度时,发生危机,危机就把相当一部分僵尸企业统统清扫干净了,这个时候经济又恢复到比较健康的状态,又开始有成长。中国产能过剩是用西方国家的危机呢,还是用中国的方式,通过结构调整消化呢?这是问得比较多的问题。这个问题会涉及一个新的问题:“托”是创造需求,创造更多的投资,创造更多的消费化解产能过剩。但是,投资有可能带来更多的产能过剩。

邱震海: 在中国的体制下,2008年、2009年以后惨痛教训告诉我们,只要一投资,可能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就失败。在西方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托”会托出民营经济的活力,但现在我们的政府只要一“托”就会托出国有经济,会导致政府权力大举进犯,导致国进民退,导致经济的活力减弱。

张燕生: 通过“托”有可能创造新的需求使僵尸企业不死,但也可能导致更不好的结果,就比如刚才讲的挤出效应,把市场内生性的因素——民营企业——挤出去了。因此,从经济所有制结构来讲,离混合所有制更远。

邱震海: 这可能是中国特色,因为西方市场经济国家不存在这个问题,我们是一个转型体,是处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托”和投资就是政府权力大举进犯。

张燕生: “托”一定要适度。“托”是为了让经济层面基本稳定,从而使结构调整和改革能继续下去。“托”并不是使僵尸企业僵而不死,更不是说使国有企业做大、做强、做好,使民营企业、外资企业被迫退出。“托”的程度大小必须保持经济短期稳定,使中期的结构调整和长期的经济体制改革能够更顺利地进行下去,这个方向是必须要明确的。

与张燕生的这段对话,是在2016年5月下旬进行的,谈的还是经济下行期能否托住底线的问题。一旦经济进入低谷或盘整期,其形态究竟将如何? L形的经济形态究竟是什么样的?

张燕生和我都在继续思考着……

2017年:中国经济开始复苏?

2017年年初,中国经济在多年的风雨飘摇之后,出现了一丝曙光,我称之为“未触底已反弹”。但如果拨开云雾,又能从曙光后面看到什么。

2017年3月22日,《第一财经日报》的社论写道:

2016年,虽然中国经济总量实现6.7%的增长,重夺世界第一,但依靠巨量信贷投资推动经济增长的根本逻辑没有改变,而且与这种增长逻辑随之而来的是金融业过度发展,并与实体经济进一步脱节。

……

目前中国经济过度金融化主要变现为:金融占GDP的比重快速提升,如今超过发达国家的水平;社会上一哄而上办金融现象,各类新金融、准金融、类金融遍地开花;不少金融机构存在体内循环、资金空转现象……企业过分倚重和扩大金融板块比重,导致金融行为投机化。

与此同时,北大光华管理学院院长、金融学家教授刘俏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表示,在投资资本收益率较低的情况下,中国经济要实现增长只能靠投资率。他说,过去10年,金融附加值占GDP比例节节升高,已达9.5%;与此同时,货币政策的边际效应急剧下滑:2016年,近25万亿元的新增融资量只带来了5万亿—6万亿元的GDP增长;实证研究发现,金融发展(金融附加值占GDP比例)与经济增长和固定资本形成之间没有直接关系。

好沮丧的结论!

这个结论,与我前面引述的法国学者皮凯蒂的R>G的公式,以及这个公式背后的一系列推导结论,在逻辑上无疑是吻合的。

显然,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于中国经济增长的基础不稳。这些基础究竟是什么?用一些经济学家的话来说,就是中国经济的微观基础,其中包括国企改革、财税改革、企业减负、创新体系的建设、私有财产权的保护等。包括这些微观因素在内的中国经济的环境变化,从2015年开始被称为“新常态”。

与此同时,我们还不能忘了,未来若干年,无论与特朗普上台是否有关,导致中国成功的全球化将持续退潮,地缘政治处于剧烈的大变动时期,中国经济发展将没有了过去1979年改革开放后,甚至是2001年“入世”之后那样的平稳的国际环境。

2017年4月中旬,中国第一季度经济数据公布后不久,我与张燕生有了下面的一段对话。我关心的集中问题是:导致中国经济“未触底已反弹”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邱震海: 2017年第一季度经济数据感觉还不错。供给侧改革、创新真的见到成效了吗?

张燕生: 我非常赞成你讲的,去年和今年明确不同。去年所有的人担心中国经济会不会“硬着陆”?2016年3月我们有一个对博鳌大咖的调查,调查的结果是国内外企业界、政界人气非常高,今年3月同样对博鳌大咖调查发现,微观的情形明显转向了宏观,这表现出人们预期发生新的变化,感觉中国经济见好了。

邱震海: 经济向好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张燕生: 包括政府对现阶段经济的调控的政策体系,今年和上年相比有很明显的进步。今年提出了一个适应新常态宏观调控体系,这个体系是比较系统的,包括三句话。

第一句话就是去年谈到的要适应新常态,新常态的概念也是三句话,第一个新常态是中国经济要从过去30年强调速度和规模的扩张和增长,转变到质量提升和效率的改善。第二个新常态是产业结构要从低端转向高端。第三个新常态是增长动能要从要素驱动走向创新驱动。这个新常态的概念实际上是新起点、新周期,讲的是比较长的周期适应新常态的变化。

第二句话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作为“十三五”的主线。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前面已经谈过了,主要就是国家结构性调整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所有的调整是为了满足新生代的需求。

第三句话是今年把稳中求进作为治国理政的重要原则,这是以前没有的。新常态30年的转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10年的调整,转变调整都说的是“动”,而现在是把稳中求进作为总基调,稳是大局。提出三个理由,比如汇市波动、股灾、债市波动,这样形成的风险会危害原来的发展,所以第一,稳是大局。第二,怎么才能稳,就要防范金融风险。第三,稳中求进的一个重点,就是要稳定民营企业家、外资企业家、国有企业家,稳定他们的信心和预期。从政策体系来看,我们能够看到今年,人们对中国经济的长期新常态、中期结构性调整、短期稳中求进开始形成一个系统和完整的政策体系。

邱震海: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经济的“瓶颈”问题有望解决吗?所谓“瓶颈”,就是不是没有潜力,而是被“瓶颈”所堵塞了。

张燕生: 李克强总理针对中国的现代经济讲,中国经济有潜力、有韧性、有优势。所谓“潜力”,就是说今年中国经济向好,沿着这个路继续走,中国经济会保持一个更长期的增长。那么所谓“韧性”,就是非常明确,中国经济不会“硬着陆”。“有优势”就是讲中国经济实际上,不但是过去讲的后发优势,现在还讲先发优势,比如现在腾讯、阿里、华为已经逐渐走到世界前列。现在中国经济,第一大是广东,广东经济去年的财政收入增长是29%,信贷余额增长是16%,存款余额增长12%,货运量增长7.6%,用电量增长5.6%,广东的GDP增速说明,结构化转型明显在适应新常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稳中求进方面越过了拐点,开始向新的方向走。

经济复苏:创新动能依然不足?

虽然如此,前面提到的中国经济微观基础不稳等现象,依然萦绕在我的脑际,尤其是创新对于中国经济的拉动问题。众所周知,中国提出成为创新型国家不自今日始,但中国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需要成为一个创新型国家。本书第六章将专门讨论这一问题。

然而,来自各方面对中国创新情况的评估,也正如苏东坡的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一切全视乎你从哪个角度去观察。

从某一个角度看,今天中国的创新似乎已经走在了全世界的前列,其中最明显的例子有两个:一是高铁,二是移动支付。关于移动支付,中国坊间有这样一句话“不怕钱包没钱,就怕手机没电”,我在本书的后面还会详细谈到这一点,这里暂先打住。

但从另一方面看,情况依然令人不能乐观。据报道,全球创新指数表明中国新兴经济体虽然是领头羊,但在全球水平中处于19位;中国的创新强度整体偏低,特别是战略新兴产业和高技术产业的创新强度还比较低。中国产业的附加价值虽然高于一些新兴经济体,但还处于全球的中下端或者中末端的发展水平。特别是金融危机以来,很多经济体,比如像美国、欧盟、日本这些发达国家和地区纷纷制定了创新的增长战略,一些新兴经济体,巴西、俄罗斯、韩国这些国家也不断展开创新竞赛,这实际上从战略层面对中国的创新的态势形成很大的战略挤压。另外,从中国自身的技术整体水平来看,也跟很多国家存在技术差距和技术鸿沟。要改变中国在国际分工中末端的位置,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围绕着这些问题,我与张燕生又有了下面一段对话。我们在对话中使用了“研发强度”这一指标,来比较中国近十年以及各主要地方之间的研发和创新投入。所谓的研发强度,是指研究与开发费用在销售收入中所占比重。

我关心的问题依然是:2017年上半年经济“未触底已反弹”,其中创新占了多少成分?

邱震海: 现在PMI等各种指数都在上升。从你们的研究来说,有多少是结构性拉动的因素,有多少是传统的投资拉动,货币拉动?各种迹象显示,虽然经济有所企稳,但微观经济基础依然不稳,金融占比过大,创新依然不足。

张燕生: 拿广东为例,能够明显地看到现在广东的情况是分化的。好的企业市场占有率不断上升,不断扩大产能,扩大投资,增强转型升级的动力;坏的企业,僵尸企业将被退出。这里边有多少是要素驱动,有多少是投资驱动,创新驱动的?现在处于从投资驱动向创新驱动过渡的阶段。我个人认为要在2020年以后,才能够说增长动能转变了。

邱震海: 既然是过渡期,那么现阶段向创新过渡的情况怎么样?对2020年可以乐观吗?各地的创新研发强度如何?

张燕生: 从整个国家来讲,2010年创新研发强度是1.75%,2012年是1.98%,2015年是2.08%,2016年是2.1%,这里能够看到2010年是“十一五”末,当时创新强度的目标值是2%,只完成了1.75%,因此说当时增长动能靠创新驱动是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2015年“十二五”末,当时的目标是2.2%,实际完成是2.08%,从增长动能转变来看,没有完成目标。但是,从 2010年的 1.75%,到 2012年的1.98%,增长速度是非常快的,增长了0.2个百分点。

邱震海: 也就是说,只有2010—2012年这段时间,研发强度增长较快。2012年以后的情况呢?

张燕生: 但是从2012年到2016年,从1.98%上升到2.1%,四年的时间,只上升了0.12个百分点,也就是说2010年到2012年上升0.2个百分点多,而从2012年到2016年上升了0.12个百分点。

邱震海: 如果2016年只是2.1%,“十三五”末要达到2.5%,四年中每年上升0.1个百分点显然是不可能的。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张燕生: 这里其实是反映了一个问题的。2008年的研发强度空间,全社会研发支出投了1.4万亿元人民币,企业投了1.1万亿元人民币。

邱震海: 这里说的企业只是民企,还是也包括国企和外企?

张燕生: 民企、国企、外企都有,国企高于民企、民企高于外企,是这样的比例关系。

邱震海: 那也就是说,2008年以后的研发强度,主要是由国企拉动的。民企在研发中投入不多,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另外,政府和高校的投入有多少?

张燕生: 刚刚说的所反映出的问题,政府和高校投的钱只有3千亿元,我们说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改革的任务是“三驱一驾”,还有很多短板,动能这个短板是最需要下大力气的。但是这个地方会涉及什么问题呢?美国1980年搞了供给管理政策,只有三个措施:第一要想“马儿跑得好”,就得减税负;第二要想“马儿跑得好”,必须在公平的基础之上;第三要想“马儿跑得好”,必须补短板。美国当时是产学研联合帮助美国补足技术。现在从我们政府来讲,李克强总理在去年的“两会”谈了双引擎,一个是双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还有一个引擎是政府增加公共产品公共服务,这是政府的责任。政府责任这部分在补短板中间涉及政府转型,政府怎么在扶持企业,创新其实是高风险、高投入、高回报的。

邱震海: 民企研发投入不多,原因显然是企业境遇不佳,无暇考虑长远的规划。但政府投入不多就不应该了。

张燕生: 在市场上看到的钱绝对不会进入创新,只会等最后的那一分钟、一秒钟,能够摘到桃子的时候才摘。从1990年到2001年是IT泡沫,现在是互联网+泡沫,怎么才能够脱虚向实,怎么把政府的钱、社会的钱、企业的钱引导到增长动能转变上?

邱震海: 从2016年的情况来看,政府这块“补短板”的投入情况怎么样?

张燕生: 不好。这是高风险的,高投入的,要挣钱快的、投机的、挣大钱的,怎么会进入长周期呢?

邱震海: 原因是什么?是政府机制问题,还是政府认识不到位?

张燕生: 政府现在认为创新是企业的事,创新是市场的事。那么企业过去生产低端,经济剩余很少,就是说销售额2000亿的企业却没有能力创新,市场是逐利的,看到钱才创新。四支创新的力量,第一是大学,大学能够靠市场驱动吗?第二是研究院所,研究院所可以靠市场驱动吗?第三是企业,企业内部也是看这个,如果这里没有一个产、学、研、用联合研发的机制,创新是大家一起来做的,企业想做没有能力,大学、研究院所也变得浮躁了,创新是包括基础研究、开发研究和产业化的。

邱震海: 如果没有好的机制,创新显然只是一句空话。

张燕生: 我们创新,讲珠三角和雄安,真正供给侧改革要有效果,增长动能转变是核心的问题,动能的转变不但要靠“双创”,更重要的是靠“双公”,政府的公共产品、公共服务。像大学怎么从工业经济时代回归,整个链条都要从过去挣快钱的模式转变过来。

邱震海: 如果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可以简单解读为,我们现在的经济动能主要还是依然由传统经济手段拉动?

张燕生: 这里边出现一些先锋企业,从2009年开始调整,现在创新驱动有了迹象。今年的“两会”,我和广东的某民营企业家接受人民网的采访,这家企业是佛山的,它现在开始给日本提供设备、提供零部件。我们知道,日本技术标准各方面非常严格。而这家企业表现出创新的成效,但是这种企业还是很少数的。

邱震海: 投资拉动经济,这本来是经济上一个有用的手段,虽然一直不无争议。1993年日本经济下滑,就采用投资拉动,结果只体现在宏观经济数据上,却未能体现在居民收入和企业出口上。这个教训是深刻的。更何况,投资效率日渐低下,这是一个全球面临的普遍现象。但在中国,投资拉动还有另一层负面效应,那就是国进民退。这是由中国的经济和政治体制决定的。因此,投资拉动经济,在中国是一件可以立竿见影,但却需要十分谨慎的事情。相反,如何发挥企业的创新动能倒是当务之急。但从你上面提供的数据来看,这方面并不乐观。

张燕生: 核心的问题是什么呢?就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结构性讲的又是什么呢?如果现在经济困难是周期性的,企业最好的策略——等待。如果是结构性的,那么就是谁等待谁死。对企业来讲,当预期经济的前景不好,有相当一部分民营企业一定会转型的,但它们不到走投无路不会投钱,模式转、产品也转、管理也转,这对民营企业来讲风险太大。

邱震海: 这个时候,一个诡谲的现象就出现了:民营企业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投,都在观望,能投的就是政府。但在中国,政府只要一出手,那就必定导致国进民退。

张燕生: 要想叫民企投也可以,那么要做到:第一,怎么把有未来成长前景的产业对民企开放;第二,怎么给民企更好的融投资环境;第三,在结构调整的时候对民企来说就是风险,风险如何共担,不仅是融资的风险,是投资的风险,还是市场的风险。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自己的想法,因为风险太大,在这种情况下,民企的投资都会非常谨慎。当政府国有企业投资很快,基建投资很快,在所有制结构来讲,不是一个正向的激励。

20世纪90年代,国企规模退出,民企大量进入,才形成了中国纺织业混合所有制的局面。现在怎么形成混合所有制?就是减少竞争性行业国企存在,增加民企的进入,否则就会有其他问题。

作为一场经济学的对话,我们的讨论只进行到了这里。中国的创新动能如何从国企转向,或至少同时惠及民企?政府和高校对创新的投入能否继续加大、加强?投资拉动无疑是“灵丹妙药”,但其在中国国情下的后遗症则不可低估。与此同时,民企的动能如何进一步加强?改善民企境遇,加强民企动能的动力又在何方?

这些问题,显然已经超越了一场经济学对话所能容纳的范畴。但我们希望有更多的朋友一起来思考。

中国金融:类似金融风险前的美国?

本书前面提到,这些年许多朋友碰到一起,茶余饭后问得最多的两个问题就是:南海打不打?房价跌不跌?前者反映了对中国周边安全环境的隐忧,而后者则实实在在反映了对中国经济风险的担忧。

如果说,“南海打不打”更多是一个假命题,那么“房价跌不跌”则是一叶知秋,是一个不容忽视,而且随时可能在你我身边爆发的“定时炸弹”。

“房价跌不跌”,某种程度是中国金融安全的一个缩影。

本书前面几次提到“特朗普现象”,以及过去近40年西方市场经济体制出现的高度贫富不均的现象,而其中金融创新几乎就是一把双刃剑,既给人们带来快速的富裕和繁荣,同时也带来极大的贫富不均或“赢家通吃”。

我经常用“相同道路、相同方向、不同速度的两辆车”的比喻来形容今天的美国和中国的经济活动及其规律。中美两国政治体制的不同显而易见,但在经济领域里,人们必须承认,两国在市场经济领域的一些深层逻辑是相同、相通的,亦即“相同道路、相同方向、不同速度的两辆车”。不同的只是发展阶段,美国作为一个最发达的市场经济体制,所有市场经济的优点和弊端,都首先在这一体制里得以显现。但是,作为后来者的中国呢?

时间进入2017年,人们发现,中国高层对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的警惕日渐提高,真可谓金融活,经济活;金融稳,经济稳。

我与张燕生的对话,也绕不开这一话题。

邱震海: 现在中国经济微观基础如何?从数据上显示金融占比还是比较高。但是如果比作人的机体,现在是健康还是不健康呢?

张燕生: 刚才你说的问题是存在的。健康还是不健康?健康的部分在于实体,不健康的部分在于金融、理财。李克强总理在国务院第五次廉政工作会议上有一个讲话,他讲当前金融领域存在不良资产、债券违约、影子银行、互联网金融等,金融违法违规腐败行为时有发生,对金融风险要高度警惕,严密防范,坚决守住不发生信用性金融风险的底线。这些话,实际上很大程度把当前中国经济中的问题都列举出来了。

邱震海: 脱实入虚是1990年以来的全球趋势,不是中国独有的。但问题是,中国在这方面似乎正在步美国的后尘。这是让人感到十分担心的事情。

张燕生: 为什么美国会发生金融危机?资本是逐利的,如果金融和地产带来的回报远高于这些,就不会有资本去搞创新和高端技术了。过去全球趋势都是脱实向虚,最后导致了美国高技术制造力持续下降,2000年以后所有领域的创新发明专利申请的增长率持续下降,美国已经付出了危机的财富代价。非常遗憾的是,现在中国还并没有汲取到美国的教训。

邱震海: 中国很多经济规律上的东西,有意无意地走在美国的路上。系统性金融风险到底怎么办?有人说中国金融风险很大,去年人们关心企业债、国企违约,有人说只要依然是社会主义经济,就不可能允许某个城市和国企破产。这样的话,好像金融风险很小,但是从微观领域看,几年前的地方债还是4万亿,但去年已到了20万亿,翻了五番吧,虽然说金融杠杆率不高,去年开始居民的负债率很高,可以说上年我们一直在分析,但是谁也看不明白,到底风险在哪儿。老百姓关心房子会不会跌,股票会不会跌,钱往哪儿投,会不会变成负资产。

张燕生: 我这里有一个资料,是中国和美国股票市场的市值结构的比较,主要看金融和房地产的上市公司的市值,占整个结构比例是多少。去年整个中国,包括A股、H股还有其他的股,整个属于中国板块的股票,金融和地产部分占比是24.9%,约占1/4,中国所有上市公司占25%左右,A股占22.8%。1980年美国占比是5.1%,1990年占比是8.9%,2000年美国占比是17.7%,2002年占比是22.4%,2010年占比是17.2%,跌了,因为危机发生以后,金融和房地产缩水,2012年是17.5%。这也就是说去年整个中国的股票,超过了美国金融和房地产市值的最高点。

邱震海: 2016年,金融和房地产占中国板块股票的比例,已经超过了美国2002年的水平了。而2002年的美国正在一路狂奔,跑向2008年的金融危机。两相对比,结论令人不寒而栗。

张燕生: 美国2002年是22.4%,最后导致结构虚拟化、空心化、泡沫化,2009年奥巴马讲美国再这么下去,就相当于把美国经济大厦建在金融和房地产的沙滩上,那美国就完了。你看中国的金融和房地产市值比例超过美国泡沫经济最严重的时候,还是脱实向虚的问题,沿着这条美国的老路已经走得很远了。

爆发系统性金融风险可能有多大?

到了这里,全国上下关心的一个问题就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归结到我在本章开头提到的那个问题:房价跌不跌?

其实,房价跌不跌,只是一个既具体而又高度抽象化的问题。说它具体,因为涉及千家万户;说它高度抽象,因为这个问题的背后浓缩了一个更为集中的问题,即中国的系统性金融风险究竟有多大?

下面是我和张燕生的对话:

邱震海: 全国上下非常关心的一个问题是:中国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可能究竟有多大?

张燕生: 先要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会沿着欧美的泡沫化、虚拟化、空心化老路走这么远,我个人觉得主要有六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泡沫心理并没有改变,仍然要挣快钱、挣大钱,仍然想办法在股市、期市、债市、楼市找炒作的题材,而实体经济要忍受十年的痛苦。现在一切可以炒的东西,没有改变。不改变这种投资心态,金融的风险就会继续。

第二个原因,我觉得之所以会形成这种情况就是寻租,这次李克强总理也讲到,寻土地的租、金融的租、资源的租,在要素价格没有改革形成的阶段,用权力涉租、资本涉租、关系涉租等。

邱震海: 一线城市房地产跟煤价上涨有寻租因素在里边吗?

张燕生: 什么是寻租?寻租是寻非生产性利润,不是生产性的利润。实际上来讲,像煤炭市场的市场化改革没有到位,金融的市场化改革没有到位,土地的市场化改革没有到位,不一定是腐败的因素,这个“租”是非生产性利润,它可以是权力寻,也可以是关系寻,也可以是资本寻,是我们的市场作用没有发挥决定作用。

第三个原因,缺少有效监管,现在金融监管者和金融被监管者是一家人。也就是说,他们用金融创新来制造泡沫繁荣,他们的动机是一样的。这是目前的问题,美国的问题就在于放松金融监管、鼓励金融创新,监管不够。中国也同样是这样,创新现在是得到鼓励的,金融的创新、金融科技的创新,但是金融监管没有跟上。金融创新过度、金融监管不足就会产生系统性风险。

第四个原因,就是预算的软约束,地方政府为什么愿意大肆举债,最后还的是中央财政,国企为什么大肆举债。

邱震海: 就是吃体制的饭。还有地方政府为什么敢大幅举债?就是因为体制。地方政府永远相信,中央政府会为他们做信用担保,而不会像美国那样,底特律说破产就破产。这其中既涉及中央和地方的财税制度改革,亦即地方政府财权有限,但事权无限,什么事情都要地方政府做,但他们手中拥有的财政收入则相当有限。

张燕生: 对。第五个原因,要承认我们金融管理的效率还是不高的。第六个原因,金融结构仍然是间接融资为主,这样的话,企业举债风险很高。这些问题谈完以后我们就发现,出现了很多问题都归结在体制上。

邱震海: 问题归结到体制身上,而解决问题的希望也被寄托在体制上。有人说,从国际水平看,中国负债率整体不高;也有人说,中国政府拥有的山脉、河流届时都可用来抵充债务。前者是一个可以讨论的专业问题,而后者就有点搞笑色彩了。

张燕生: 20世纪90年代中国银行业全行业提出技术破产,也就是说银行是全行业举债,在时任总理朱镕基的推动下,搞银行业的改制、银行业的上市、银行业的剥离不良债、提高银行业国际竞争力。90年代改革,后来全世界1000多家大银行当中中国有100多家,世界前10大银行中国有4家,银行业过去这么多年坐享发展红利,而没有深化改革,现在已经到了非改不行的地步了。那么,究竟现阶段和未来几年中国系统性风险到底有多大呢?

从风险来讲,以2016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国家资产负债表来看,中国国家负债率是49%。也就是说,现在中国整个国家,包括各主体,资产负债状况有352万亿元净资产,就是资产减负债,有352万亿元。因此,用学者的话来讲,假定一次金融危机GDP跌掉30%,那么352万亿元净资产能够抵补1.5次金融危机。所以,从总的状况看,中国的资产负债风险总体可控。

那么资产像刚才讲的,352万亿元净资产空间,土地占2成,居民的净资产占3成,企业的净资产占4成,对外净资产是0.5成。

邱震海: 所谓对外净资产,简单解释就是外汇储备。具体来说,就是对外金融的总资产减去对外的净负债。这方面的情况乐观吗?

张燕生: 中国的对外净资产原来算是1.7万亿美元,现在可能略微少一点。从中国主权资产和负债的情况来看,国有企业的债务和地方政府的债务对主权负债的贡献,国有企业的负债占53.8%,地方政府占25.7%,净值还是正的。2016年年底实体部门的杠杆率是217.3%,不包括金融,包括金融部门的杠杆率是253.7%。

实实在在来讲,现在无论是国有的债务,还是地方债务,增长速度都很快。李克强总理这次讲话中讲到,在中国地方政府的债务并没有拿去直接发放福利,而主要是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投资,是有回报的,我们置换的每一笔债务都是中央财政核发的,应该说背后是中央政府的信用问题。企业的债务是全世界关心的,根据国际清算银行的数据,2015年年末中国企业的债务率是170.8%,在世界上占首位,高于发达国家平均的80%,高于新兴经济体平均的66%。真正的问题实际上还就是说,企业负债率高,怎么解决企业的负债率?

邱震海: 中国负债率前几年是GDP的 200%,今年已经达到250%—260%。当然里面居民负债不高,企业也还好,主要是政府地方债务,中央政府信誉担保不可能让中国某些城市像底特律那样破产。但从经济学上来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笔坏账总有一天会算不过来,如果中央政府不能再为负债担保,会不会产生系统性风险,包括楼市,这颗“定时炸弹”我们还有机会拆除吗?

张燕生: 这个隐患是老百姓最关心的,也是国际国内最关注的问题。经济学有个原理——“等价原理”。“等价原理”讲,资产是高速、高铁,那么这个资产是长期的,收益是长期的。这个长期资产我们要享受,下一代也要享受。从道理上讲,长期的资产就应该和长期的负债相匹配。不但资产的收益,我们享受,下一代享受,而且负债我们的下一代也应该承担,这才公平。享受利益的同时也应该承担责任,这才是公平。

因此,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些长期资产收益是长期的,可负债是三五年,是短期的。这样就产生一个巨大的问题,中长期固定资产的投资产生长期收益,怎么能有一个相匹配的长期的负债结构?这是改革中间的一个难点,会涉及负债结构改革。而且地方政府要承担事权相匹配的责任,这样才能成为完整的行为主体。另外,怎么使负债多元化?有一部分是税收来的,有一部分是债务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市场上的。

邱震海: 改革是长期的,也是供给侧改革,有没有可能在改革过程中,“定时炸弹”爆炸了?

张燕生: 不会。不讲金融,先讲地方政府去年置换了 3.2万亿元,还有11万亿元。今年再置换一批,明年再置换一批,十几万亿元的地方债务,从中央政府来讲是有的。这部分确确实实是问题,必须要解决,但地方债引发系统性风险和区域性风险的可能性,我认为不大。

邱震海: 房地产呢?

张燕生: 现在来讲真正的问题,一方面是房地产,另一方面就是金融,我认为这两方面的风险是很大的。从房地产来讲,现在有很多的调查和研究,就是讲房地产供大于求的矛盾相当尖锐。房地产一方面供大于求,空置率也非常大,而刚性需求和改善性需求仍然不可能消化这么大的库存。房地产风险巨大,供远远大于求,而所说的房地产作为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作用有限。

这个时候从国家来讲,住房是有双重属性的:一是商品属性,商品房;二是社会属性,社会属性是“居者有其屋”,是人的基本权,不能因为穷就住不上房子,而现在保障是严重不足的。从这个角度来讲,涉及一个重要的改革,现在库存都是商品房,怎么才能转变成社会属性的保障房呢?

邱震海: 我有一次问房地产开发商,他说除非政府给我补贴,政府不给补贴怎么转?

张燕生: 这个问题对供给侧改革是非常重要的,未来有3亿人,1亿农民工要进城,有住房需求,但他买不起,怎么用公租房和保障性住房解决他们的住房需求;第二个1亿人,棚户区改造需要住房;第三个1亿人,中西部地区就地城市化。这3亿人形成的保障性住房的需求,和现有的住房的库存,怎么匹配起来?然后把中国的房地产行业,由过去的过剩,转化成一个健康可持续发展的行业,这也是一个挑战。

还有一个就是金融。企业的负债率高,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即企业对间接金融的依赖很大,企业是从银行融资的,就造成了银行过度的借贷。企业缺少直接通过股票、债市或者其他方式融资的渠道多元化,这就会涉及接下来的金融改革。另外一个方面也涉及金融部门,怎么避免以创新为名搞影子银行,以创新为名搞互联网金融,现在很多所谓的金融创新目的是逃离监管,这一隐患会成为中国经济转型过程中的不确定性风险。

邱震海: 会不会出现违约危机?现在的办法是债转股,或借新债还旧债。当借新债还旧债都无法应对的时候,往往就是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

张燕生: 中国有最好的老百姓,老百姓把每一个铜板节约下来放在银行,我们有世界最高的储蓄率,但是储蓄转化成投资的效率非常差。也就是说我们有最多的储蓄,却没有一个有效配置老百姓血汗钱的金融企业、金融市场和金融产品,这就是现在问题的核心。而现在金融的从业人员,他们想的是怎么拿高薪、怎么拿更多红利。并没有把老百姓的血汗钱用于老百姓,用于企业、国家。

不解决经济泡沫化:中国倒退15年?

在我和张燕生前面的对话中,曾多次出现“改革”这个词。

坦率地讲,这个词有些久违了。明眼人都知道,今天中国遇到的许多问题都是改革不到位、不及时所带来的,因此,中国这些问题的解决,只有靠进一步改革才能实现。

问题是,在很多时候,改革是个奢侈的东西,是个在风和日丽之下才能被人们记起或谈及的东西;一旦危机来临,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改革,而是不改革。

也许,读到这里你会有些不相信,那就让我们举一个例子吧。

大家是否还记得2015年年中的股灾?当时中国各个城市的不少人都被卷入其中。股灾最严重之时,中国经济部门的主要领导正在国外,当时无论股民还是舆论,很多人都急急地呼吁领导赶紧回国处理股灾;后来几天,当“国家队”入场时,多少人满怀期待,翘首以待?须知,股市投资完全是市场行为,中国股市的很多弊端和漏洞,都来自政府与市场的交织。然而,当危机来临时,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期待国家力量的介入。其间的悖论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

如果说,前些年政府与市场的交织更多的只是呈现其负面效应,因而改革成为共识,需要讨论的只是改革的勇气和策略问题,那么近些年这种交织又往往呈现出其正面效应的另一面。于是,改革就更为艰难了,改革共识形成也就更加困难,更旷论对改革勇气和策略的讨论了。

再来举一个例子。如前所述,特朗普在美国上台有其十分深刻的社会和经济背景,其核心就是近40年美国市场经济体制下的贫富差距日益扩大。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以美国纯市场经济(或曰纯资本主义)的经济形态,显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至于特朗普本人作为大资本的代表人物,能否解决贫富不均问题,那就更是一个近乎笑谈的命题了。但在现阶段的中国,这个问题的有效解决,相当程度上就有赖于中国的特殊体制。如果说,前些年人们常抱怨,中国的经济体制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还不彻底,那么面对“特朗普现象”,人们则可以舒口气或“庆幸”地说,幸亏我们的过渡还不彻底,才能有效解决贫富不均的问题。

其实,再仔细想想,这依然是半个伪命题。若依靠向市场经济过渡不充分的计划经济来解决贫富不均,那么也许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个平均主义意义上的公平,而依然未能实现更高意义上的公平和正义。

也许现阶段考虑这个问题,对许多人来说可能还太早或太抽象。但我想说的是,中国最需要的其实是理论研究和理论思维;过去那么多年的发展,理论研究严重滞后,才导致人们对顶层设计的呼吁。

另外,坦率地讲,由于对向市场经济转型的一些根本规律把握不够,我们在经济领域里的许多规律,其实与美国的市场经济走在同一条路上,只是先后次序不同而已。因此,对美国的“特朗普现象”绝不能仅把它视为国际新闻而一笑了之,而应看到作为市场经济最发达的国家,美国只是最早感知到这一体制在过去40年导致的贫富不均及其后果而已。中国必须要未雨绸缪,为今后可能到来的风险提前做好化解的准备和预案。

我与张燕生的对话还在继续:

邱震海: 如果没有我们的体制,中国发生美国2008年金融危机是分分钟的事儿。但是有了体制优势,又能解决多少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经济体制本身亟须改革,经济与政治的交织太严重了;一旦危机来临,人们首先想到的还是这个体制,于是体制的改革由于危机又被耽搁了。

张燕生: 现在这些问题,已经到了一个不解决不行的地步了。如果不解决,一旦危机爆发,倒退15年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下大力气解决,我们完全有这个能力。我举个简单例子,北京的房子翻了一番,高收入阶层也买不起房子,那房子还是给人住的吗?而且租房现在不断涨房租。重庆的房价,从2012年到2016年是一条水平线,重庆能做到的东西别的地方也能够做到。

邱震海: 习近平总书记说“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可谓一语中的。重庆是怎么做到的?

张燕生: 根据我初步的了解,重庆做了三件事:第一件,增加城乡建设用地的土地供给。重庆可是山城,怎么增加城乡建设用地土地供给,农村的土地怎么给票号,使农民的地进入城市化建设中间?第二件,就是保有环节开征房产税,因为全世界都是买房容易养房难,即使房产税再低,征了和不征是不一样的。第三件,重庆保障刚需,刚毕业的大学生和新进城的农民能够有保障性住房,而且保障性住房盖的很好。这么三招下来以后,重庆的房子能够保持过去这么多年都是一条水平线,它能做到的别的地方也都能做到,别的地方如果不做,我认为就是有人得利,房价上涨有人得利。

我回忆起20世纪80年代我在加拿大的时候,是穷学生,穷学生的租金,地方规定不允许随便涨价,“居者有其屋”是人的基本人权,房子想怎么涨怎么涨,这怎么可以?

邱震海: 欧洲也是这样保护租客,在房东和租客的博弈中,首先保护租客。

张燕生: 当我们金融和房地产已经越来越像美国,把经济推向虚拟泡沫空心的时候,对整个中华民族的复兴大业来讲,实际上已经到了现状非改不可的时候了。怎么突破?中间有没有既得利益?这反映出中国的改革到了要走向法治、走向市场、走向透明、走向公正、走向规范的阶段。20世纪90年代能做的事,现在也可以做,关键是想做还是不想做。中华民族的复兴大业是国家的根本利益,关系到国家根本利益和国家的安全。

邱震海: 如果不改,或者改革速度比较慢,凭现有的体制能不能预防金融风险?

张燕生: 我觉得金融风险能够推后。中国有最好的老百姓,把每一个铜板放银行;中国有最好的企业家,再困难,凭借企业家精神,他们也会努力赚钱。

邱震海: 但坦率地讲,这只是拖延战略而已。这几年也推出了一些措施,试图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债转股等。这些措施能否有成效?

张燕生: 金融和房地产会给他们更多的寻租,我个人觉得,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中国经济“硬着陆”不太可能,中国经济不会马上爆发系统性金融风险,因为已经意识到问题,关键要看采取什么措施,这是行动。因为金融风险怕的是不可预见,国家一步一步对这些问题的损害也有了预期。 SJVV+zrBhoHIpn+gvoyVBs22/rSRTrIp6L995Kqe21DjfS8q9li/yC9RveHzG1M1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