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鹐沙看着躺在坐榻上的夕陌，灰褐色的眸子似一汪清泉，澄澈明镜，却又深不见底。
一个鬼影从车外飘进来，他方才在鹐沙诵经的时候便离开了，只因他是鬼，那些梵音于他而言，是可看不可听的，这会扰乱他的心绪。
看着眼前这个万年前自己便熟悉的人，即便他们曾经签订过鬼契，但他的想法，他一直捉摸不透。
“她是你的主人？”鹐沙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鬼客，问道。
“不是，我只是答应了一个人，留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她发烧了。”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她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没有被晒成人干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皇漠看着依旧榻上昏迷的人儿，不禁佩服起她的毅力，能在沙漠里坚持这么久，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鹐沙闻言，皱了皱眉，伸出手轻轻拨开了夕陌脸上的面纱，但见面纱的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心里竟泛着丝丝的疼意。
他从车厢里拿出水，放在她的嘴边，往她嘴里倒了一些，但昏迷中的人哪能吞咽，便是连嘴都没有张开。如此喂了几次，倒是将她身上的衣服弄湿了不少。
“她咽不下去的。”皇漠出声提醒，不是他愿意说，若是再这么喂下去，估计连坐榻都湿了，夕陌也没有喝进一滴水。
“那该如何？”鹐沙呆愣地看着那些被浪费的水，眉头紧蹙。
皇漠真的很想给他一个白眼，“用嘴啊！”
鹐沙一愣，脸上不自然地绽开一朵红晕，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我……我么？”
皇漠倒像是看到了惊讶地睁大了眼，这人……竟然也会脸红，真是奇迹啊！不过，该说的他还是得说，“不是你难道是你旁边那只傻狗！”他作为一只鬼，连跟人的正常接触都做不到，更何况喂人家喝水了！
旁边的傻狗一听有鬼骂他，浑身白毛炸起，对荒漠龇着牙，站起来便要往他身上扑，一副凶悍的模样。
皇漠不以为意，别说它扑不到他身上，就算它扑过来也只会穿过他的身体撞到车壁上。
谛听显然也知道自己对皇漠无可奈何，本着“大狗不计小鬼过”的宽大胸怀，也为了证明它不是皇漠口中的傻狗，它走到坐榻前，咬着鹐沙的袍子，用眼神传递着信息，“放开这个女孩，让我来！”
鹐沙汗颜，先别说谛听那张大口能不能喂得进去，就算喂进去了，估计她醒来之后也会全部吐出来。
那画面太美，皇漠也不愿意想象，他直接开口唾弃道：“我说傻狗，你真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嘴，能喂水么！不把人的头吞下去就是好的了！”
谛听闻言，转过头再次对着皇漠龇牙，大有一副“老子喂给你看”的模样，咬着鹐沙的袍子使劲扯。
鹐沙有些头疼地扶额，他拍了拍谛听的头，说道：“谛听勿闹。”
谛听顿觉委屈，它也想救夕陌的说，要让主人去喂，估计夕陌都咽气了，主人也不会动一下他那金贵的嘴！他可怜兮兮地瞪着铜铃般的眸子，眼神似在说，“不让我喂，那你来！”
鹐沙顿觉为难，皇漠适时地又说了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身为佛门弟子，难道想见死不救？”
谛听这下也不反驳了，跟着皇漠附和地狂点头。
鹐沙犹豫了许久，终是道：“你们出去吧。”
如此，便是答应了。
皇漠嘴角微微上扬，转身一飘，便穿透了车壁，飘到马车外面去了。
见谛听还留在原地一动不动，鹐沙又道：“谛听，你也出去。”
谛听狂摇头，不去，它要留在这里看着夕陌，直到她好起来为止。
“听话，”鹐沙说道，“我知你很喜欢她，但你若不出去，我便无法救她，难道你想看着她死？”
谛听猛摇头，它不想让夕陌死，不想不想。
“那你便出去，一会儿再进来。”
这下，谛听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出了马车，和车夫一起坐到车辕上。
车夫见它蹲坐在自己身边，害怕地将自己的臀部往马车边上挪了一些，一挪再挪，身子一歪，差点从马车上滚了下去，抓紧之后又坐回了一点。
谛听睁大眼睛看着那车夫搞笑的模样，眨了眨眼，以眼神传递着某种信息。
但车夫毕竟不是鹐沙，看不懂它的眼神，但见它对自己无敌意，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也幸好他看不懂谛听的眼神，若是能看懂，估计不是被吓死，而是被气死，因为谛听的眼神明显是在说，“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皇漠飘在一边看着这好笑的一幕。
而车厢内，鹐沙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勿怪。”
随后便喝了一口水含在口中，弯腰渡到夕陌口中。
在将水渡到她口中时，鹐沙一直紧闭着双眼，是以，他没有注意到，夕陌的睫毛颤动，似要醒来的迹象。
夕陌的双眸睁开了一条缝隙，不知自己是否在做梦，她好像看到了鹐沙，他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只要自己抬手便能触及。
但是她不敢，她怕像之前的梦一样，一抬手，他便消失了……
她不贪心，只要能看到他就好了，哪怕是在梦里……
夕陌又昏迷了过去，只是她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饱含思念。
鹐沙直起身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的泪顺着眼角流下，落入发间。
他抬手为她拭去，眸中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疼惜。
“有何伤心之事，竟连梦里也在流泪。”
人生来脆弱，坚强的护盾，只有在反复受伤之后才会逐渐形成。经历了这么多，她的护盾又有多坚硬呢？还是，在逐渐瓦解……
这样一方狭小的空间里，躺着一个梦中流泪的人，坐着一个不问凡尘的佛，何其古怪，却又，何其融洽。
至少，皇漠便是这样认为的，经历重重的磨难过后，他们俩便如上天注定，彼此纠缠，直至灵魂消亡……
若是将这两人强行分开，之后也必然还会再相逢，命定的因果，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