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夕陌睁开眼,眸中还带着些许迷茫。
见她醒来,一颗硕大的白虎头拱了拱她的身子。夕陌眼神一凛,一掌挥开了那颗虎头。
那“白虎”不防,在地上滚了几圈,大如铜铃的双眼委屈地瞅着她,似在无声地控诉。
许是动静有些大,在一旁禅坐的乞叉底鹐沙缓缓睁开双眼,灰褐色的眸子迎着晨曦,日光仿佛都撒在了他的双眸,便是那素色的袈裟也盈满了圣洁的光。
“谛听,勿闹。”
正准备反扑的谛听闻言立刻僵住了脚步,委屈的双眼立刻变得温顺起来,转身走到他的身边,用头拱了拱他的身体,蹲坐在他身旁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夕陌坐起身来,看着周围的景物,立刻明白她此时身处的已不再是自己夜里所在的山头。
她将目光移向鹐沙,神色冰冷,“是你带我来的?”虽是疑问,但也是肯定。
鹐沙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这才淡声道:“女施主方才所处之地极阴极寒,贫僧恐施主遇险,这才让谛听将施主驼至此地休息。”
夕陌看了看那蹲坐在侧,一副“邀功请赏”模样的谛听,冷言道:“多管闲事。”而后起身离开。
“施主,切勿再造杀孽。”
夕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扬起了嘴角,只是眼中却满是苦涩,从不是她要造杀孽,而是别人逼着她在杀人。
她从来没要求别人能够理解她,能理解她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看着她离开,谛听的口中“呜呜”地叫着,仿佛不希望她离开似的。鹐沙伸出手摸了摸它硕大的头颅,“走吧。”
夕陌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待她回到客栈时,天色已黑,身后依旧跟着那个和尚和谛听,她也不甚在意,直接上楼。
到房门外时,她双眸一凛,默默打开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
陌生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内响起,不,对夕陌来说,也许并不陌生。
她看着身处黑暗中坐在桌边那一身黑衣的人,神色平静地走到屋子中央将灯点燃。像他们这一类人,必须学会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所以,即使身处黑暗,也并不影响她的视觉,但……光明,总比黑暗更加令人喜欢。
来人一袭黑衣,手中握着一杯早已冷却的茶水,眉如利剑锋利,眸如夜空深邃,眼中仿佛含着一汪幽潭,俊颜上一派温和,薄唇微扬,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她坐下,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地问他,“怎么不点灯?”
“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他们早已习惯了冰冷的黑暗,又怎能在温暖的日光下生活。
“住在这儿,不怕被找到吗?”他沉默许久,终是问道。
她抬眼看他,“我从未掩饰自己的行踪。”
闻言,黑衣人倒是笑了,是啊,她向来都是明目张胆的,从不掩饰自己,即使叛离了组织,依然想做那个光明正大的人。
犹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已经走在了黑暗的路上,若是心中没有了光明的期盼,也许,那便是我魂归黄泉的时候了。”所以,她一直渴望在阳光底下生活,自小便是。
“云哥哥。”
云残一怔,她已经许久不曾如此亲密地唤他了,她上一次这般唤他,是四年前……
手中茶盏翻落,他握着她的手,力道渐渐变大,“陌儿,你……”
夕陌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手下慢慢变红,双眸淡然,既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也没有提醒云残放开,只淡言道:“若是不想杀我,便回去吧,日后再见,我们依旧是敌人。”
云残慢慢收回手,目光黯然,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恢复好情绪,他道:“凭你一人之力,无法对抗夕音。”
“不管能不能对抗,离开夕音,我已然没有退路。”
“唉……”忍不住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只是想来看看她而已,“肩上的伤如何了?”
夕陌闻言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肩头,“无碍。”所有伤口都会愈合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
云残走了,他走时留了一瓶药。
夕陌看着桌上的那瓶药,褪下自己肩上的衣服,将纱布拆开,肩头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却也没有愈合的迹象。
她拿起桌上的药倒在伤口上,再换了新的纱布缠上。
她不会矫情地把药扔了,然后大义凛然地说一句“不食嗟来之食”,相反,她现在急需一副健康的身体。而云残……他从不会害她,即使他们现在互为敌人。
夜风从窗户灌进来,带着丝丝凉意。显然,云残离开时便是走的窗户。
她起身走到窗户边,欲将窗户关上,却见楼下依旧如昨夜一般吵嚷,忍不住垂眸看了一眼,却见之前那和尚又坐在了楼下禅坐诵经。
坐在他身旁的谛听听到楼上的动静,抬起头来惊喜地望着她,然后再用头拱了拱那素衣和尚。
鹐沙缓缓抬眼,抬起淡然的眸子望了她一眼,便继续诵经念佛了。
夕陌不禁皱紧了眉头,这一人一兽自昨日起便一直跟着她,她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索性将窗户关紧,但那和尚吐出的梵音却搅得她有些心烦意乱。可以这么说吧,常年驭鬼之人,与修佛之人便是两个极端,即便遇见也会绕道而行,因为他们口中的佛经会镇压驭鬼人心中的魔性,令心中的恶魔四处逃窜!
夕陌紧紧地捂住了心口,有些意外她竟会受到影响,以往她受命杀人时,也会遇上佛门弟子,但他们口中的经文只会让她产生些微的刺痛感,却远不及这次的难受。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那素衣和尚的修行远比她想象的要高得多!
慢慢走回床沿,盘腿坐于床榻,闭上双眼,试图驱走心中那烦乱的感觉,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那梵音一直萦绕在耳旁,愈是想平静,那梵音便是愈大,胸中便愈是难受。
如此不见成效,她只得取下腰间悬挂的黑玉笛,置于唇边,一个个音符自唇边溢出,眼眸中泛着冰冷的幽光。
和尚,这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