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大哥以‘天灾人祸’来形容时局,刘秀下意识地向左右看了看,好在附近的人都在围观告示,没人注意他俩这边。
他拉着刘縯的衣袖,快步向城外走去。出了城门,见四周无人,他方放刘縯的衣袖,提醒道:“大哥,小心祸从口出!”
什么叫做天灾人祸?这话等于是在抨击当今的朝政,当今的天子,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对于刘秀的提醒,刘縯不以为然,义愤填膺地说道:“莽贼无道,倒行逆施,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当下绿林、赤眉揭竿而起,推翻莽贼暴政,指日可待!”
刘秀和刘縯都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世子孙,算是根正苗红的汉室宗亲,推翻新莽政权,匡扶汉室江山,这当然他二人心中的愿望。
只不过刘秀生性谨慎,从不会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讲出来,而刘縯的性格则截然相反,桀骜不驯,且豪爽侠义。
他早就想效仿绿林、赤眉,高举匡扶汉室的大旗,推翻新莽暴政,但苦于没有财力做支持。
兄弟俩离开蔡阳县城,回往自家所在的舂陵村。
刘秀九岁的时候父亲便过世了,一直被寄样在叔父刘良家。他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
大哥刘縯、二哥刘仲都已成家立业。大姐刘黄住在外公家,二姐刘元嫁到新野的邓家,小妹刘伯姬和刘秀一样,也寄居在叔父刘良家里。
回到村中,刘縯甩头说道:“阿秀,走,到大哥家里坐坐!”
刘秀说道:“大哥,地里还有很多的农活没干呢,我得下地干活!”
听闻他的话,刘縯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既感无奈,又感可悲,小弟可是太学生啊,现在却只能在家务农,一身的才学无处施展。
莽贼昏庸无道至此,这样的朝廷,又岂能长久?
机会!他现在急需一个机会,一个能改变自己,能改变家人命运的机会!
刘縯向刘秀点点头,叮嘱道:“阿秀,地种得差不多就行了,别让自己太劳累了,你的手……”是用来拿笔杆子的,而不是用来拿锄头的。
后面的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父亲病故,身为家中长子,无法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这让刘縯也是耿耿于怀。
大哥心中的想法,刘秀都懂,他冲着大哥乐呵呵地说道:“大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目送着大哥走远,刘秀去到自家的田地里,又是锄草,又是翻地。
他正忙碌着,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刘秀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锄头,直起身形,举目寻声望去。
只见一名白马,正向自家的田地这边飞奔过来,距离较远时,他没看到马上有人,等快到近前,他方看到在马背上趴有一人。
随着马儿越来越近,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等到刘秀近前时,趴在马背上的那人似乎再坚持不住,直接从马上翻了下来。
刘秀吓了一跳,急忙跑上前去,将那人搀扶起来。
他定睛一瞧,越看越觉得此人的样貌很眼熟,当刘秀看到这人额角的斜疤时,心中猛然一动,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你是龙渊?”
这人的长相,和县城城内张贴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的汉子本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听闻刘秀说出‘龙渊’二字,他身子突的一震,眼睛顿时睁开,两道电光直直射在刘秀的脸上。
还没等刘秀反应过来,他忽觉得自己的脖颈一凉,只见那名汉子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把寒芒四射的匕首,正死死抵在他的喉咙处。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名字?”那人的语气之冰冷,仿佛能冻死一头大象。
刘秀表现得很镇定,他正色说道:“现在县城已经张贴出缉拿你的告示了,我刚从县城回来!”
这名汉子,正是因行刺王莽而被朝廷通缉的龙渊。他凝视着刘秀,冷声问道:“你要拿我送官?”
刘秀摆手说道:“壮士不要误会,你刺杀篡汉贼子,我又怎会拿你去送官?”
听闻这话,龙渊眼眸明显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重新打量起刘秀。
要知道王莽可是当今的皇上,敢说他是篡汉贼子,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这绝非普通百姓能说出口的话!
他紧锁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刘秀。”
“刘秀……”龙渊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刘秀又补充道:“先父济阳县县令刘钦,先祖乃长沙定王刘发。”
啊,原来是刘氏子孙,汉室宗亲,难怪他会说王莽是篡汉贼子!
清楚了刘秀的身份,龙渊暗暗松了口气,他拿着匕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喘息着说道:“后面有莽兵在追我,麻烦你小兄弟,给我口水喝,我马上就走。”
他话音刚落,就听远方已隐隐约约传来轰隆隆密集又急促的马蹄声。
龙渊心头一震,不敢再耽搁,他紧咬着牙关,站起身形,把匕首插到后腰,迈步向一旁的马儿走去。
刘秀眼珠转了转,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龙渊正往马儿那边走着,刘秀一个箭步到了他身后,趁着龙渊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把将龙渊别在后腰的匕首抢了过来。龙渊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说道:“你……”
他只说出个你字,刘秀已果断的将匕首挥出。
他这一刀,并没有挥向龙渊,而是一刀划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吁溜溜嘶叫一声,四蹄如飞,顺着乡间的小道飞奔出去。
龙渊见状,脸色顿变,厉声质问道:“你怎么把我的马惊跑了?”
以他现在的状态,若无马儿代步,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后面的追兵。
刘秀望着马儿绝尘而去的背影,扭转回头,正色说道:“我看你现在的状态,恐怕也跑不了多远,我帮你躲起来!”
龙渊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刘秀。这个地方,一马平川,自己又能往哪里躲?
“你能帮我躲到哪?若是让莽兵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莽兵为了邀功,定会视你我为同党……”
不等他把话说完,刘秀已把匕首还给龙渊,甩头说道:“过来帮忙!”说着话,他看也没看龙渊,提起锄头,快步走到一块空地,奋力的刨了起来。
龙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诧异道:“你要把我埋在地里?”
“难道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刘秀一边快速刨地,一边转头反问道。
龙渊眉头紧锁地瞪着刘秀,后方传来的马蹄声已越来越清晰,远远望去,尘土飞扬,仿佛刮来一面飓风。由不得他再多想,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踉跄着走到刘秀身旁,跪伏在地,用匕首帮着刘秀一起挖坑。
田地早被刘秀犁过,土质松软,挖起坑来也快,而且只是用来藏人,并不需要挖得太深。
时间不长,两人挖出一个一人多长的浅坑,刘秀让龙渊躺进去,然后手脚并用,把土坑填平。
为了防止龙渊被闷死,刘秀在他鼻孔处还特意留了个小孔。
刘秀刚把龙渊埋好,追捕龙渊的官兵距离他已只剩下几十米的距离。刘秀以锄头拄地,故作惊讶状,呆呆地看着这一队风驰电掣般奔来的骑兵。
跑来的这队骑兵,不同于刘秀以往见过的官兵,个个都是黑盔、黑甲,头顶黑缨,手持长枪,肋下佩刀,胯下的也都是黑马,奔跑中,真如同一面移动中的乌云。
这队骑兵跑到刘秀近前后,相继停了下来。
刘秀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他这个表现,倒也十分符合一个平头百姓见到大队官兵的心理。
一名黑甲骑兵催马出列,先是来到刘秀的近前,然后举目环视了一圈,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刘秀身上。
大致打量他一番,黑甲骑兵冷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锄头,结结巴巴道:“耕……耕地啊……”
“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人骑着白马从这里经过?”
刘秀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啊,有、有看到!”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黑甲骑兵的语气更加阴冷。
“有有有,是……是往那边跑了!”说着话,刘秀手指着一侧的田间小路。
黑甲骑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还想继续发问,另有一名黑甲骑兵急声说道:“地上有血迹!”
听闻他的话音,众骑兵纷纷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有几点鲜红的血珠,而且很明显,那是刚刚滴落在地的新鲜血液。
血迹所在的方向和刘秀手指的方向一致,说明龙渊的确是向那边跑了!
于刘秀近前的那名黑甲骑兵突然一提缰绳,战马向前走了两步,刘秀与他的距离很近,险些被马头撞上,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好几步,脚后跟刚好踩到龙渊的身上,他脚下一软,身子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
黑甲骑兵们可不知刘秀是被埋在土下的龙渊绊倒的,只认为他是被同伴吓倒的,不约而同的嗤笑出声。
其中一名黑甲骑兵召唤道:“只是个乡下小子,吓唬他作甚?走了,我们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在这里瞎耽搁!”
催马撞向刘秀的那名黑甲骑兵,坐在马上,面带鄙夷之色,居高临下地看了刘秀一眼,哼笑一声,拨转马头,从田地里出来。
这一队骑兵,在刘秀面前轰隆隆的飞驰而去。
如果他们再走慢点,便会发现,刘秀身旁的泥土在微微颤动着,如果他们再仔细留心点,定能发现从泥土缝隙中露出的衣角。
没有如果,像刘秀这样的乡下小子,他们平日里都不会多看上一眼,更不会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窝藏被朝廷缉拿的要犯。
望着那队骑兵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完全在视野中消失,刘秀一改刚才的惊慌懦弱之状,跑回到田地中,双手并用,挖着泥土,把龙渊从地里拽了出来。
龙渊出来之后,连续咳嗽起来,吐出好几口黑泥,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看起来更白了,白到已毫无血色,近乎于透明。
刘秀看着他,问道:“你……你是不是受伤了?”在龙渊身上,他敏锐地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龙渊嗓音沙哑地问道:“有水吗?”
刘秀急忙起身,走到一旁,从木桶里盛出一瓢清水,递给龙渊。
后者接过来,看都不看,咕咚咚的把一瓢水全部灌进肚子里。喝完之后,他又咳了两声,精神总算强了一些。
此时,他方有心情仔细打量起刘秀。
刘秀身高七尺三寸,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匀称,体型偏瘦,向脸上看,龙眉凤目,鼻梁高挺,英朗俊秀,是一个很标致的年轻人。
打量了刘秀一会,龙渊向他点点头,正色道:“这次多谢恩公出手相助,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只要龙某还活着,将来必报今日之恩。”
刘秀根本不在乎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他之所以肯冒着杀头的风险搭救龙渊,完全是因为龙渊做了一件他想做但又不敢做,也没有能力去做的事,行刺王莽!
他关切地问道:“你打算去哪?”
龙渊深吸口气,说道:“先找一深山老林,躲过这阵风头之后再谋打算。”说着话,龙渊咬着牙站起身形,不过他人是站起来了,但一条腿却在不停的打颤。
刘秀跟着起身,伸手搀扶住摇摇欲坠的龙渊,说道:“依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走不出两三里,就算没被官兵抓到,自己也先倒下了。”
龙渊默然。刘秀说的是事实,他现在不仅体力透支,而且伤势严重,失血过多,若是不能及时找到一处安全的容身之所休养,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刘秀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伸手搀住龙渊的胳膊,向旁努努嘴,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一处能藏身的地方!”
龙渊面色一正,说道:“万万不可,你若收留我,一旦走漏风声,你,还有你的家人,都难逃一死!”
刘秀说道:“放心吧,我带你去的地方很隐蔽,是一间猎户遗弃在山里的小木屋,那里很安全,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
龙渊看了刘秀一眼,问道:“恩公为何如此帮我?”
刘秀说道:“莽贼无道,天怒人怨,但普天之下,敢于对莽贼出手者寥寥,我很佩服龙兄的勇气和胆识!”
龙渊说道:“恩公过奖了,我的所作所为,并非为天下苍生,只为一己私怨罢了。”
“龙兄与莽贼有仇?”
龙渊沉默片刻方说道:“渊出自于广戚侯府。”
闻言,刘秀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龙渊说与王莽有私怨,难怪龙渊敢于去行刺王莽,原来他是广戚侯府的人。
平帝刘衎病故后,由于没有子嗣,当时已然大权在握的王莽决定立一傀儡,选来选去,便选中了广戚侯刘显的儿子。
当时刘显的儿子只有四岁,被王莽接到长安,立为皇太子,王莽称其为孺子。
王莽把孺子豢养在皇宫里,不允许任何人和他说话,也不准人教他读书写字。
孺子在皇宫里做了三年的皇太子,却变成了一个六畜不知,连话都讲不清楚的傻子。
期间刘显曾多次上疏朝廷,提出到长安探望自己的儿子,但都被王莽拒绝。
后来王莽干脆找了个由头,灭了刘显的满门。刘显一家死绝,只剩下个小傻子任他摆布,王莽这才大感放心。
可以说广戚侯与王莽有不共戴天之仇。
刘秀搀扶着龙渊,一边说着话,一边前行,足足走出了七八里路,才来到一片山林。在山林里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龙渊终于看到了刘秀所说的那间小木屋。
小木屋不大,就是猎户为了方便打猎,在山林中建造的临时住所。
看得出来,已经有好些年没人住了,屋子里面结了好多的蜘蛛网。
刘秀先是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把龙渊扶进来,让他坐在草甸子上。他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龙渊苦笑着把外衣脱掉,在他的身上,缠着一圈圈的布条,把这些布条拆掉,好几条狰狞的伤口显露出来。
他身上至少有七八处伤,其中既有刺伤,也有划伤,有些伤口,两边的皮肉都翻了起来,即便是看,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刘秀吞了口唾沫,暗暗咋舌,很难想象,一个人受了这么多又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咬牙坚持,这得需要多强的意志力啊!
他急声说道:“山中有不少草药,我去帮你采些来。”
说着话,他起身要出去。
“恩公!”龙渊摇了摇头,把他叫住,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身上有金疮药,恩公可以帮我打些清水吗?”
刘秀应了一声好,提着木屋里的一只木桶,快步走了出去。
也就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刘秀提着一大桶的清水回到木屋。
他先是帮着龙渊清洗一番伤口,又帮着他在伤口上涂抹金疮药,最后把自己的内衬脱下来,撕成条状,帮着龙渊把伤口包扎好。
这一番处理下来,寻常人根本挺不住,但龙渊却由始至终都是一声没吭。
不是龙渊不知道疼,而是他的意志力太惊人了,帮他清洗伤口的时候,刘秀明明看到他伤口周围的肌肉都在痉挛、颤抖,但看他的脸,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豆大的汗珠子一个劲的向下滴淌。
总算帮他处理完伤口,龙渊松了口气,刘秀更是长松口气。
龙渊看着刘秀,再次道谢。
“龙兄不用客气。”刘秀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龙渊感觉自己已经麻烦刘秀太多了,不好意思再开口相求,他嘴上没说话,身体倒很诚实,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顿时间,龙渊苍白的脸色泛起不自然的红润。
刘秀恍然大悟,轻轻拍下自己的脑袋,龙渊一路被人追捕,恐怕也没机会吃上一顿像样的饭,现在自然是饥肠辘辘。
他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家给你弄些吃的来。”
“这……”龙渊一脸的难为情。
要知道现在可是天灾不断,不是旱,就是涝,还时不时的闹蝗灾,家家户户的收成都不怎么样,这时候谁若是分出粮食送人,等于是冒着自己要饿肚子的风险。
看出他在担心什么,刘秀对他一笑,说道:“放心吧,我家地里的收成还不错,不差你这一口饭吃。”
说着话,他站起身形,向四周看了看,说道:“这里很安全,平时也没什么人过来,你尽管安心待在这里!”
龙渊看着刘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向刘秀一笑,说道:“多谢恩公。”
刘秀没有在小木屋里多待,又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去。
他一路快行,回到家里,以最快的速度熬了一碗肉羹,又做了一盆粟饭和一盘菜,而后装进篮子里,马不停蹄的回到山中的小木屋。
龙渊原本正躺在草席子上睡觉,听闻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将放在一旁的匕首拿了起来。
随着房门打开,看到刘秀从外面进来,他紧绷的神经才算松缓下来。
刘秀走到他近前,放下篮子,含笑说道:“快吃吧,还热乎呢!”
平日里,刘秀给人的印象很柔和、很低调,不太爱说话。可事实上,刘秀的个性是沉稳,并非内向,他既爱交友,也识大义。
龙渊掀开篮子上的布单,定睛一看,又有粥,又有菜,还有肉羹。他面露惊讶之色,说道:“恩公,这……”
刘秀笑道:“这些都是我做的,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他不说现在的粮食有多难得,肉类又有多昂贵,只问自己做饭的手艺如何,他这种施恩不言恩的体贴,让龙渊深受感动。
龙渊猛然站起身形,刘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龙渊突然又屈膝跪地,向前叩首。
他这个的大礼立刻让刘秀慌了手脚,急忙伸手搀他起来。
龙渊跪在地上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哽咽着说道:“渊本是广戚侯府一家奴,当年侯爷不嫌渊卑微,将渊收留于府内。侯爷一家蒙冤遇害,渊本应一死,于九泉之下追随侯爷,奈何侯府满门大仇未报,渊,不能死……”
说到这里,龙渊已泣不成声,伏地恸哭,断断续续地说道:“只要渊还有一息尚存,渊,必杀莽贼,以告慰侯爷在天之灵……”
刘秀在帮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疼得浑身直哆嗦,可硬是能一声不吭,就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却哭成了泪人,像个孩子一样,这让刘秀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拉着龙渊的胳膊,说道:“龙兄快起来说话!”
龙渊微微抬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紧接着,脑袋又叩在地上,深吸口气,正色说道:“恩公对渊有救命之恩,又以上宾之礼待渊,渊愿奉恩公为主公,从今往后,渊必誓死追随恩公!”
刘秀闻言怔住了,他没想到,龙渊竟要奉自己为主公,要追随自己。
愣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说道:“我……我只是一个乡下村夫,又……又有什么好值得追随的?”
龙渊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正色说道:“渊能看得出来,恩公将来必是能成大事之人!”
通过刘秀救他的过程可以判断出来,虽说他年纪轻轻,但做事果敢,处变不惊,有心计又有城府,最最关键的一点,他是汉室后裔。
在反王莽这件事上,刘氏子弟才是正统。汉室后裔这个身份,是其它人远远无法相比的。
“这……”刘秀刚有些犹豫,龙渊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主公不应,渊便在此长跪不起。”
见龙渊态度坚决,跪在地上真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而且他身上的伤口已然渗出血丝,刘秀忙道:“我答应你就是,龙兄快快请起。”
听闻这话,龙渊这才在刘秀的搀扶下,坐回到草席子上。
刘秀颇感无奈地看着龙渊,说道:“虽说你以前是广戚侯府的家奴,但现在广戚侯府已经没了,你也不再是任何人的家奴,你要追随我,就做我的门客吧。”
还没等龙渊接话,刘秀又颇感无奈地苦笑道:“不过,做我的门客会很辛苦,我一没权,二没势,三没钱,我能给你的,恐怕也只有这么一口饭了。”
龙渊正色说道:“主公,如此足以。”
刘秀沉默片刻,问道:“你名叫龙渊,字是什么?”
龙渊闻言,垂下头,小声说道:“我们是家奴……并没有字。”
“你们?”刘秀很细心,立刻听出了话外之音,他好奇地问道:“你还有同伴?”
龙渊点点头,说道:“在行刺王莽的时候,我们折损了七人,后来为了掩护我逃走,又牺牲了三人,现在算上我在内,我们已只剩下三人。”
刘秀问道:“另外的两人在哪?”
“摆脱追兵的时候我们失散了。”稍顿,龙渊又道:“等我伤势好了之后,我就去找他俩,龙准和龙孛也一定愿意追随主公。”
刘秀笑了,心思转了转,问道:“你们三人,谁的年龄最大?”
“是属下!属下二十五,龙准和龙孛都是二十三岁。”
刘秀琢磨片刻,说道:“我送你个字吧,叫‘忠伯’如何?”
“忠伯。”龙渊念叨了两声,又一次跪地叩首,说道:“谢主公赐字!”
龙渊投靠了刘秀,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无形中亲近了许多。龙渊问道:“主公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秀没有立刻回话,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若有机会,当除莽贼,光复汉室!”
这话他以前从未对人说过。在他家里,最常嚷嚷‘除莽贼,光复汉室’的就是他大哥刘縯。
表面上,刘秀从未附和过他大哥的言论,但是在他内心里,光复汉室早已成为他最大的愿望。
龙渊闻言,面露喜色,一字一顿地说道:“主公有如此大志,忠伯必誓死追随主公,鞍前马后,不离不弃!”
刘秀笑了,过了片刻,他眼睛晶亮地问道:“忠伯,你敢去刺杀王莽,武艺一定很厉害吧?”
龙渊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道:“属下惭愧。”如果他的身手真足够厉害的话,现在王莽的脑袋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其实龙渊还是太过自谦了。王莽不是普通人,而是当今天子,身边的护卫数不胜数,试问普天之下,又有谁能靠近王莽的左右?
刘秀拍了拍龙渊的胳膊,笑赞道:“我看你比荆轲还厉害!”
“啊?”龙渊没反应过来,茫然不解地看着刘秀。
“荆轲战死在了秦王宫,而你却成功跑了出来!”
龙渊老脸一红,苦笑道:“主公有所不知,我们是趁着王莽巡视蓝田县的时候才抓住机会,出手行刺的。”和荆轲深入秦王宫行刺根本没有可比性。
“那你能成功逃出来也很厉害了!”刘秀兴致勃勃地问道:“忠伯,等你伤好了,教我练武如何?”
龙渊精神一震,正色道:“主公愿学,属下自当倾囊相授。”稍顿,他试探性地问道:“主公以前有学过武艺?”
刘秀搀扶他来山中小木屋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出来,别看刘秀身材修长单薄,好似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他的力气很大,身体的肌肉也很结实。
“是有学过一些,但只略识皮毛而已。”刘秀跟他大哥刘縯学过一些武艺,但疏于练习,谈不上有多精通。
龙渊让他把所学的武艺练一遍。
刘秀也不矫情,在小木屋里,虎虎生风地打了一套刘縯传授给他的拳法。
龙渊看后,面带微笑,说道:“看得出来,主公并未常常练拳。”
见刘秀面露窘态,龙渊又接话道:“不过如此也好,便于我帮主公打根基。”
听闻这话,刘秀的脸上露出喜色,走到龙渊近前,盘膝而坐,边把竹筐里的饭菜取出来,边说道:“我们边吃边聊。”
龙渊应道:“好!”他刚要去拿粟饭,刘秀把肉羹塞进他手里,说道:“你有伤在身,吃肉羹,有助于你伤势的恢复。”
“主公你吃。”龙渊把这碗肉羹推到刘秀面前。
“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说话之间,刘秀再次把肉羹推回到龙渊面前。
看着这碗被他二人推来推去的肉羹,龙渊眼圈湿红,说实话,他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如此礼遇过,即便是在广戚侯府的时候。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是跟定刘秀这位主公了。
两人吃完饭,坐在木屋里聊武艺,聊时局,一直到傍晚,天都快黑下来,刘秀才别过龙渊,离开小木屋,回往自家。
现在刘秀是住在叔父刘良家里。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进去的。他和小妹刘伯姬也是住在后院。
刚进到院子里,厢房门打开,刘伯姬走出来,狐疑地看着刘秀,问道:“三哥,你怎么才回来,这么晚你去哪了?”
刘伯姬比刘秀小三岁,生得亭亭玉立,娇媚可人,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仿佛小扇子,黑溜溜的眼睛,晶亮的仿佛黑曜石。
刘秀心情不错,面带微笑,随口回了一句:“去探望位朋友。”
刘伯姬追问道:“哪位朋友?我认不认识?”
“你不认识。”刘秀不能把龙渊的事告诉妹妹,万一小姑娘嘴快说了出去,那会给整个家族惹来灭顶之灾。
刘伯姬撇了撇嘴角,突然问道:“三哥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晚上偷偷跑去私会了?”
刘秀被小妹的话逗乐了,他走到刘伯姬近前,推着她走进厢房,说道:“回去做你的女红,不该你操心的事,别问那么多。”
刘伯姬在刘秀推搡下,愤愤不平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哥哥有了心上人,刚开始时,妹妹通常都会很不开心,觉得自己的哥哥要被别人抢走了。刘伯姬现在正处于这个年龄段。
翌日,刘秀比往常起来的更早一些,除了带耕地用的农具外,还额外多带了一把斧头,然后他琢磨了一会,又下到地窖,取出一筐粟和两块腊肉。
走出自家的宅子,他直奔山林中的小木屋。
小木屋里有猎户留下的炊具,在里面生火做饭不成问题,附近还有一条小溪,取水也很方便。
刘秀和龙渊先是做好早饭,而后由龙渊指导刘秀练武。
两人走进山林中,在一处缓坡,龙渊停下脚步,拍了拍一颗有成人半个腰粗细的树木,感觉挺结实的,他先是用匕首在树干上划出一圈印记,然后提醒刘秀道:“注意看我的步法和手法!”
说话之间,他在树旁跨出一步,顺势挥出一刀,刀锋正中他刚才划的那条印记上,紧接着,他又踏出一步,匕首再次挥出,依旧是砍中那条环形印记。
他围着树绕了一圈,刚好踏出了七步,同时也挥出了七刀,这七刀,没有一刀偏离树干上的印记。
他以同样的步法和刀法又围着树木绕了三圈,方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气喘吁吁地问道:“主公都记下了吗?”
这是他平日里最常做的练习,绕个百八十圈,一点问题没有,但现在他有伤在身,只转了四圈,人已累得浑身是汗。
刘秀看得认真,冲着龙渊点了点。龙渊倒退几步,说道:“主公,你来试试。”
深吸了口气,刘秀提着斧子,走到树木近前,按照龙渊传授他的方法,踏出一步,挥出一斧。
龙渊在旁看着,时不时的上前,纠正刘秀的动作。
刘秀倒真的很有习武的天赋,被龙渊纠正了几次之后,再做起来,已有模有样,就是速度缓慢。
龙渊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边看着刘秀练习,他边讲解道:“光练臂力,不练脚力,那只能算半个残废,同样的,光练脚力,不练臂力,也是半个残废。与人对战时,身体大多时候都处于高速运动当中,这就要求我们在高速运动时,出招必须得又快又准,如果一招攻击不到敌人的要害,哪怕只出现毫厘之差,接下来,死的就很可能是我们自己。”
“主公现在刚刚练习,可以不要求速度,只求动作规范,等过段时间,在一炷香的时间里,主公需要完成五十转,三百五十击。”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刘秀除了照常下地里干农活外,只要有时间,就跑进树林里和龙渊练武。
龙渊恢复得很快,只大半个月的时间,身上的伤势已痊愈大半。
刘秀练武的进步也同样迅猛,让龙渊都为止惊讶不已。
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刘秀竟然已经把他教到的步法和击术练得滚瓜烂熟。
龙渊原本以为要等两三个月,他才能要求刘秀在一炷香的时间完成五十转,三百五十击,可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刘秀就已经做到了。
一个月后,龙渊不再要求刘秀速度,而是要求他的力道,规定在一天的时间里,要以盘旋走打的方式,砍折一颗树。
前两天,刘秀并没能做到,可是到了第三天,刘秀还真把一颗半人多粗的树砍折了,虽然他用了三个多时辰,总共挥出几千斧,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通过教导刘秀练武,龙渊对刘秀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刘秀身上有股子韧劲,不服输,不气馁,只要定下了目标,哪怕再苦再累,他也会咬牙完成。
他有注意到,这几天刘秀手掌上的水泡倍增,他通常是咬破了水泡,挤出脓水,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挥斧练习。
这种毅力和忍耐,可不是每个人身上都具备的。
通过这一点,龙渊也更加确定,刘秀必然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追随刘秀的决心。
又过了半个月,龙渊身上的伤势已彻底痊愈。
这天早上,刘秀还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小木屋。
此时,龙渊已经做好饭,见刘秀进来,他躬身施礼,说道:“主公!”
刘秀看眼已经摆好的粟饭和小菜,他笑问道:“忠伯,今天的饭菜怎么做得这么早?”
每天早上,他们都是先出去练习一会,然后再回来做饭、吃饭。
龙渊正色说道:“主公,现在属下的伤势已经痊愈,打算去一趟蓝田县。”
刘秀闻言一惊,问道:“忠伯你要走?”
“不,主公,我是去蓝田县找龙准和龙孛。”
“你确定龙准和龙孛一定在蓝田县?”
龙渊缓缓摇头,说道:“属下并不能确定,不过就算他二人不在,属下也会在约定好的地方留下记号,让他们来蔡阳县找属下。”
刘秀点了点头,琢磨片刻,他又问道:“此行需几日?”
龙渊在心里默算了下时间,说道:“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
刘秀眉头紧锁,不无担忧地说道:“可是你的画像还在,此行凶险,不如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也能帮你做个掩护!”
“万万使不得!”龙渊吓了一跳,他急忙摆手说道:“属下一人,无牵无挂,即便遇敌,也有信心能做到来去自如。”
如果带上刘秀一同前往蓝田县,万一遇到官府追捕,他还得分心去照顾刘秀,到时两人谁都跑不掉。
刘秀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这点本事,跟在龙渊身边,就是他的拖累,可他又实在不放心让龙渊独自一人去蓝田县冒险。
龙渊含笑说道:“主公放心,属下业已做了准备。”
说着话,龙渊把缠在头上的布带解开,取下来。刘秀定睛一看,眼睛顿时瞪得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