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本身就能预言:时空在大爆炸奇点处开始,并会在大挤压奇点处(如果整个宇宙坍缩的话)或在黑洞中的一个奇点处(如果一个局部区域,譬如恒星坍缩的话)结束。任何落进黑洞的东西都会在奇点处毁灭,在外面只能继续感觉到它的质量的引力效应。另一方面,当考虑量子效应时,物体的质量和能量似乎会最终回到宇宙的其余部分,黑洞和在它当中的任何奇点会一道蒸发掉并最终消失。量子力学对大爆炸和大挤压奇点也能有同等戏剧性的效应吗?在宇宙的极早或极晚期,当引力场如此之强,量子效应不能不考虑时,究竟会发生什么?宇宙究竟是否有一个开端或终结?如果有的话,它们是什么样子的?
我在整个70年代主要研究黑洞,但在1981年参加在梵蒂冈由耶稣会组织的宇宙学会议时,我对于宇宙的起源和命运问题的兴趣被重新唤起。当天主教会试图对科学的问题发号施令,并宣布太阳围绕着地球运动时,对伽利略犯下了严重的错误。几个世纪后的现在,它决定邀请一些专家做宇宙学问题的顾问。在会议的尾声,教皇接见所有与会者。他告诉我们,在大爆炸之后的宇宙演化是可以研究的,但是我们不应该去过问大爆炸本身,因为那是创生的时刻,因而只能是上帝的事务。我心中窃喜,看来他并不知道,我刚在会议上作过的演讲的主题——时空有限而无界的可能性,这意味着它没有开端、没有创生的时刻。我不想去分享伽利略的厄运。我对伽利略之所以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其部分原因是我刚好出生于他死后的300年!
为了解释我和其他人关于量子力学如何影响宇宙的起源和命运的思想,必须首先按照所谓的“热大爆炸模型”来理解被广泛接受的宇宙历史。这是假定从早到大爆炸时刻起宇宙就可用弗里德曼模型来描述。在此模型中,人们发现当宇宙膨胀时,其中的任何物体或辐射都变得更凉(当宇宙的尺度大到2倍,它的温度就降低到一半。)由于温度即是粒子的平均能量——或速度的测度,宇宙的变凉对于其中的物质就会有较大的效应。在非常高的温度下,粒子能够运动得如此之快,可以逃脱任何由核力或电磁力将它们吸引在一起的作用。但是可以预料到,随着它们冷却下来,粒子相互吸引并且开始结块。更有甚者,连存在于宇宙中的粒子种类也依赖于温度。在足够高的温度下,粒子的能量是如此之高,只要它们碰撞就会产生很多不同的粒子/反粒子对一一并且,虽然其中一些粒子打到反粒子上去时会湮灭,但是它们产生得比湮灭得更快。然而,在更低的温度下,碰撞粒子具有较小的能量,粒子/反粒子对产生得不快——而湮灭则变得比产生更快。
就在大爆炸时,宇宙体积被认为是零,所以是无限热。但是,辐射的温度随着宇宙的膨胀而降低。大爆炸后的1秒钟,温度降低到约为100亿度,这大约是太阳中心温度的1000倍,亦即氢弹爆炸达到的温度。此刻宇宙主要包含光子、电子和中微子(极轻的粒子,它只受弱力和引力的作用)和它们的反粒子,还有一些质子和中子。随着宇宙的继续膨胀,温度继续降低,电子/反电子对在碰撞中的产生率就落到它们的湮灭率之下。这样,大多数电子和反电子相互湮灭掉了,产生出更多的光子,只剩下很少的电子。然而,中微子和反中微子并没有相互湮灭掉,因为这些粒子和它们自己以及其他粒子的作用非常微弱。这样,直到今天它们应该仍然存在。如果我们能观测到它们,就会为非常热的早期宇宙阶段的图象提供一个很好的检验。可惜现在它们的能量太低了,使得我们不能直接观察到。然而,如果中微子不是零质量,而是像近年的一些实验暗示的,自身具有小的质量,我们则可能间接地探测到它们: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样,它们可以是“暗物质”的一种形式,具有足够的引力吸引去遏止宇宙的膨胀,并使之重新坍缩。
在大爆炸后的大约100秒,温度降到了10亿度,也即最热的恒星内部的温度。在此温度下,质子和中子不再有足够的能量逃脱强核力的吸引,所以开始结合产生氘(重氢)的原子核。氘核包含一个质子和一个中子。然后,氘核和更多的质子、中子相结合形成氦核,它包含两个质子和两个中子,还产生了少量的两种更重的元素锂和铍。可以计算出,在热大爆炸模型中大约1/4的质子和中子变成了氦核,还有少量的重氢和其他元素。余下的中子会衰变成质子,这正是通常氢原子的核。
1948年,科学家乔治·伽莫夫和他的学生拉夫·阿尔法在一篇著名的合作的论文中,第一次提出了宇宙的热的早期阶段的图象。伽莫夫颇为幽默——他说服了核物理学家汉斯·贝特将他的名字加到这论文上面,使得列名作者为“阿尔法、贝特、伽莫夫”,正如最前面三个希腊字母:阿尔法、贝他、伽马:这特别适合于一篇关于宇宙开初的论文!他们在此论文中作出了一个惊人的预言:宇宙的热的早期阶段的辐射(以光子的形式)今天还应该在周围存在,但是其温度已被降低到只比绝对零度(-273℃)高几度。这正是彭齐亚斯和威尔逊在1965年发现的辐射。在阿尔法、贝特和伽莫夫写此论文时,对于质子和中子的核反应了解得不多,所以对于早期宇宙不同元素比例所作的预言相当不准确;但是,在用更好的知识重新进行这些计算之后,现在的结果已和我们的观测符合得非常好。况且,在解释宇宙为何应该有这么多氦时,用任何其他方法都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们相当确信,至少一直回溯到大爆炸后大约1秒钟为止,这个图象是正确无误的。
大爆炸后的几个钟头之内,氦和其他元素的产生就停止了。之后的100万年左右,宇宙仅仅是继续膨胀,没有发生什么事。最后,一旦温度降低到几千度,电子和核子不再有足够能量去战胜它们之间的电磁吸引力,就开始结合形成原子。宇宙作为整体,继续膨胀变冷,但在一个比平均稍微密集些的区域,膨胀就会由于额外的引力吸引而缓慢下来。在一些区域膨胀最终会停止并开始坍缩。当它们坍缩时,在这些区域外的物体的引力拉力使它们开始很慢地旋转;当坍缩的区域变得更小,它会自转得更快——正如在冰上自转的滑冰者,缩回手臂时会自转得更快。最终,当区域变得足够小,它自转得快到足以平衡引力的吸引,碟状的旋转星系就以这种方式诞生了。另外一些区域刚好没有得到旋转,就形成了叫做椭圆星系的椭球状物体。这些区域之所以停止坍缩,是因为星系的个别部分稳定地围绕着它的中心公转,但星系整体并没有旋转。
随着时间流逝,星系中的氢和氦气体被分割成更小的星云,它们在自身引力下坍缩。当它们收缩时,其中的原子相互碰撞,气体温度升高,直到最后,热得足以开始热聚变反应。这些反应将更多的氢转变成氦,释放出的热增加了压力,因此使星云不再继续收缩。它们会稳定地在这种状态下,作为像太阳一样的恒星停留一段很长的时间,它们将氢燃烧成氦,并将得到的能量以热和光的形式辐射出来。质量更大的恒星需要变得更热,以平衡它们更强的引力吸引,使得其核聚变反应进行得极快,以至于它们在1亿年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氢耗光。然后,它们会稍微收缩一点,而随着它们进一步变热,就开始将氦转变成像碳和氧这样更重的元素。但是,这一过程没有释放出太多的能量,所以正如在黑洞那一章描述的,危机就会发生了。人们不完全清楚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但是看来恒星的中心区域很可能坍缩成一个非常致密的状态,譬如中子星或黑洞。恒星的外部区域有时会在称为超新星的巨大爆发中吹出来,这种爆发使星系中的所有恒星在相形之下显得黯淡无光。恒星接近生命终点时产生的一些重元素就被抛回到星系里的气体中去,为下一代恒星提供一些原料。因为我们的太阳是第二代或第三代恒星,是大约50亿年前由包含有更早超新星碎片的旋转气体云形成的,所以大约包含2%这样的重元素。云里的大部分气体形成了太阳或者喷到外面去,但是少量的重元素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像地球这样的,现在作为行星围绕太阳公转的物体。
地球原先是非常热的,并且没有大气。在时间的长河中它冷却下来,并从岩石中散发气体得到了大气。我们无法在这早先的大气中存活。因为它不包含氧气,反而包含很多对我们有毒的气体,如硫化氢(即是使臭鸡蛋难闻的气体)。然而,存在其他能在这种条件下繁衍的原始的生命形式。人们认为,它们可能是作为原子的偶然结合,形成叫做宏观分子的大结构的结果,而在海洋中发展,这种结构能够将海洋中的其他原子聚集成类似的结构。它们就这样复制自己并繁殖。在有些情况下复制有些误差。这些误差通常使新的宏观分子不能复制自己,并最终被消灭。然而,一些误差会产生出新的宏观分子,它们会更有效地复制自己。因此它们具有优势,并趋向于取代原先的宏观分子。进化的过程就是用这种方式开始,并导致越来越复杂的自我复制组织的产生。第一种原始的生命形式消化了包括硫化氢在内的不同物质,而释放出氧气。这就逐渐地将大气改变成今天这样的成分,并且允许诸如鱼、爬行动物、哺乳动物以及最后人类等生命的更高形式的发展。
宇宙从非常热的状态开始并随膨胀而冷却的景象,和我们今天所有的观测证据相一致。尽管如此,它还留下许多未被回答的重要问题:
(1)为何早期宇宙如此之热?
(2)为何宇宙在大尺度上如此均匀?为何它在空间的所有点上和所有方向上看起来相同?尤其是,当我们朝不同方向看时,为何微波辐射背景的温度几乎完全相同?这有点像问许多学生一个考试题。如果所有人都给出完全相同的回答,你就会相当肯定,他们相互之间交流过。在上述的模型中,从大爆炸开始光还没有来得及从一个遥远的区域到达另一个区域,即使这两个区域在宇宙的早期靠得很近。按照相对论,如果连光都不能从一个区域到达另一个区域,则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能做到。所以,除非因为某种不能解释的原因,导致早期宇宙中不同的区域刚好从同样的温度开始,否则没有一种方法能使它们达到相互一样的温度。
(3)为何宇宙以这么接近于区分坍缩和永远膨胀模型的临界膨胀率开始,这样即使在100亿年以后的现在,它仍然几乎以临界的速率膨胀?如果在大爆炸后的1秒钟那一时刻其膨胀率哪怕小十亿亿分之一,那么在它达到今天这么大的尺度之前宇宙早已坍缩。
(4)尽管宇宙在大尺度上是如此的一致和均匀,它却包含有局部的无规性,诸如恒星和星系。人们认为,这些是从早期宇宙中不同区域之间密度的细小差别发展而来的。这些密度起伏的起源是什么?
广义相对论本身不能解释这些特征或回答这些问题,因为它预言,宇宙是从在大爆炸奇点处的无限密度起始的。广义相对论和所有其他物理定律在奇点处都失效了:人们不能预言从奇点会出来什么。正如以前解释的,这表明我们可以从这理论中割除去大爆炸奇点和任何先于它的事件,因为它们对我们没有任何观测效应。时空会有一个边界——大爆炸处的开端。
科学似乎揭示了一族定律,在不确定性原理设下的极限内,如果我们知道宇宙在任一时刻的状态,这些定律就会告诉我们,它如何随时间发展。这些定律也许原先是由上帝颁布的,但是看来从那以后他就让宇宙自身按照这些定律去演化,而现在不对它干涉。但是,他是怎么选择宇宙的初始状态和结构的呢?什么是在时间起始处的“边界条件”?
一种可能的回答是,上帝选择宇宙的这种初始结构是因为某些我们无望理解的原因。这肯定是在一个全能造物主的力量之内。但是如果他使宇宙以这种不能理解的方式开始,他为何又选择让它按照我们可理解的定律去演化?整部科学史正是对事件不是以任意方式发生,而是反映了一定内在秩序的逐步的意识。这秩序可以是,也可以不是由神灵启示的。只有假定这种秩序不但应用于定律,而且应用于时空边界处的条件时才是自然的,这种条件指明宇宙的初始态。可以有大量具有不同初始条件的宇宙模型,它们都服从定律。应该存在某种原则去抽取一个初始状态,也就是一个模型,去代表我们的宇宙。
所谓的混沌边界条件即是这样一种可能性。这些条件含蓄地假定,要么宇宙是空间无限的,要么存在无限多宇宙。在混沌边界条件下,在刚刚大爆炸之后,寻求任何空间区域在任意给定的结构的概率,在某种意义上,和它在任何其他结构的概率是一样的:宇宙初始态的选择纯粹是随机的。这意味着,早期宇宙可能是非常混沌和无序的。因为与光滑和有序的宇宙相比,存在着多得多的混沌和无序的宇宙。(如果每一结构都是等几率的,因为混沌无序态多得这么多,宇宙多半会从这种态起始)。很难理解,从这样混沌的初始条件,如何导致今天我们这个在大尺度上如此光滑和规则的宇宙。人们还预料,在这样的模型中,密度起伏导致比伽马射线背景观测设定的上限多得多的太初黑洞的形成。
如果宇宙确实是空间无限的,或者如果存在无限多宇宙,就会存在某些从光滑和一致的形态开始演化的大的区域。这有点像著名的一大群猴子锤击打字机的故事——它们所写的大部分都是废话。但是纯粹由于偶然,它们可能碰巧打出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类似地,在宇宙的情形下,是否我们可能刚好生活在一个光滑和均匀的区域里呢?初看起来,这是非常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光滑的区域比混沌的无序的区域稀罕得多。然而,假定只有在光滑的区域里星系、恒星才能形成,才能有合适的条件,让像我们这样复杂的,能自然复制的机体得以发展,这种机体能够质疑宇宙为什么如此光滑的问题。这就是应用称为人存原理的一个例子。人存原理可以解释为:“我们看到的宇宙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我们的存在。”
人存原理有弱的和强的意义下的两种版本。弱人存原理是讲,在一个大的或具有无限空间和/或时间的宇宙里,只有在某些时空有限的区域里,才存在智慧生命发展的必要条件。因此,在这些区域中,如果智慧生物观察到他们在宇宙的位置满足他们存在必要的条件,他们就不应感到惊讶。这有点像生活在富裕街坊的富人看不到任何贫穷。
应用弱人存原理的一个例子是“解释”为何大爆炸发生于大约100亿年之前——智慧生物大约需要那么长时间演化。正如前面解释的,一个早代的恒星必须首先形成。这些恒星将原先的一些氢和氦转化成像碳和氧这样的元素,由这些元素构成我们。然后恒星作为超新星而爆发,其裂片形成其他恒星和行星,其中就包括我们的太阳系,太阳系年龄大约是50亿年。地球存在的头10亿或20亿年,对于任何复杂东西的发展都嫌太热。余下的30亿年左右才用于生物进化的漫长过程,从最简单的生命,直到能够测量回溯到大爆炸的时间的生命,就在此期间形成。
很少有人会对弱人存原理的有效性提出异议。然而,有的人走得更远并提出强人存原理。按照这个理论,要么存在许多不同的宇宙,要么存在一个单独宇宙的许多不同的区域,每一个都有自己初始的结构,或许还有自己的一族科学定律。这些宇宙中的大多数,不具备复杂机体发展的合适条件;只有在少数像我们的宇宙中,智慧生命才得以发展并能质疑:“为何宇宙是我们看到的这种样子?”答案很简单:如果它不是这个样子,我们就不会在这里!
我们现在知道,科学定律包含许多基本的数,如电子电荷的大小以及质子和电子的质量比。至少现在,我们不能从理论上预言这些数值——我们必须由观测找到它们。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一个将它们所有都预言出来的完备的统一理论,但是还有可能它们之中的一些或全部,在不同的宇宙或在一个单一宇宙之中是变化的。值得注意的事实是,这些数值看来是被非常细微地调整到让生命得以发展。例如,如果电子的电荷只要稍微有点不同,则要么恒星不能够燃烧氢和氦,要么它们没有爆炸过。当然,也许存在其他形式的、甚至还没被科学幻想作家梦想过的智慧生命。它并不需要像太阳这样恒星的光,或在恒星中制造出并在它爆炸时被抛到空间去的更重的化学元素。尽管如此,看来很清楚,允许任何智慧生命形式的发展的数值范围是比较小的。对于大部分数值的集合,宇宙也会产生,虽然它们可以是非常美的,可惜不包含任何一个能为如此美丽而倾倒的人。人们既可以认为这是在创生和科学定律选取中的神意的证据,也可以认为是对强人存原理的支持。
人们可以提出一系列理由,来反对用强人存原理解释观察到的宇宙状态。首先,在何种意义上,可以说所有这些不同的宇宙存在?如果它们确实相互隔开,在其他宇宙中发生的事件在我们自己的宇宙中就没有可观测的后果。所以,我们应该用经济原理,将它们从理论中割除掉。另一方面,它们若仅仅是一个单一宇宙的不同区域,则在每个区域里的科学定律必须是一样的,否则人们就不能从一个区域连续地运动到另一区域。在这种情况下,不同区域之间的仅有的不同是它们的初始结构。这样,强人存原理即归结为弱人存原理。
对强人存原理的第二个异议是,它和整个科学史的潮流背道而驰。我们现代的图象是从托勒密和他的支持者的地心宇宙论出发,通过哥白尼和伽利略日心宇宙论发展而来的。在此图象中,地球是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星,它围绕着一个寻常的螺旋星系外圈的普通恒星作公转,而这星系本身只是可观察到的宇宙中大约万亿个星系之一。然而强人存原理却宣布,这整个庞大的构造仅仅是因我们的缘故而存在,这是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我们太阳系肯定是我们存在的前提,人们可以将之推广于我们的整个星系,作为让产生重元素的早代恒星存在的前提。但是,丝毫看不出存在任何其他星系的必要,宇宙在大尺度上也不必在每一方向上必须如此一致和类似。
如果人们能够表明,宇宙的相当多不同的初始结构会演化产生像我们今天看到的宇宙,至少在弱的形式上,人们会对人存原理感到更满意。如果果真如此,则一个从某些随机的初始条件发展而来的宇宙,应当包含许多光滑均匀的区域,而且这些区域适合智慧生命演化。另一方面,如果必须极端仔细地选择宇宙的初始条件,才能导致在我们周围所看到的一切,宇宙就不太可能包含任何会出现生命的区域。在上述的热大爆炸模型中,热来不及从一个区域流到另一区域。这意味着宇宙的初始态在每一处必须刚好有同样的温度,才能说明我们在每一方向上看到的微波背景辐射都有同样温度。其初始的膨胀率也要非常精确地选择,才能使现在的膨胀率仍然这么接近于需要用以避免坍缩的临界速率。这表明,如果热大爆炸模型直到时间的开端都是正确的,则确实必须非常仔细地选择宇宙的初始态。所以,除非作为上帝有意创造像我们这样生命的行为,否则很难解释,为何宇宙只用这种方式起始。
为了试图寻找一个能从许多不同的初始结构演化到像现在这样的宇宙的东西,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阿伦·固斯提出,早期宇宙可能经历过一个非常快速膨胀的时期。这种膨胀叫做“暴胀”,意指宇宙在一段时间里,不像现在这样以减少的,而是以增加的速率膨胀。按照固斯理论,在远远小于1秒的时间里,宇宙的半径增大了100万亿亿亿(1后面跟30个0)倍。
固斯提出,宇宙是以一种非常热而且相当混沌的状态从大爆炸起始的。这些高温表明宇宙中的粒子运动得非常快并具有高能量。正如早先我们讨论过的,人们预料在这么高的温度下,强和弱核力及电磁力都被统一成一个单独的力。随着宇宙膨胀,它会变冷,而粒子能量下降。最后出现了所谓的相变,并且力之间的对称性被破坏了:强力变得和弱力以及电磁力不同。相变的一个普通的例子是,当水降温时会冻结成冰。液态水是对称的,它在任何一点和任何方向上都是相同的。然而,当冰晶体形成时,它们有确定的位置,并在某一方向上整齐排列。这就破坏了水的对称。
在水的情形,只要你足够小心,就能使之“过冷”:也就是可以将温度降低到冰点(0℃)以下而不结冰。固斯认为,宇宙的行为也很相似:宇宙温度可以降低到临界值以下,而各种力之间的对称没有受到破坏。如果发生这种情形,宇宙就处于一个不稳定状态,其能量比对称破缺时更大。可以指出,这特殊的额外能量呈现出反引力的效应:其作用如同一个宇宙常数。宇宙常数是当爱因斯坦在试图建立一个稳定的宇宙模型时,引进广义相对论之中去的。由于宇宙已经像大爆炸模型那样膨胀,所以这宇宙常数的排斥效应使得宇宙以不断增加的速度膨胀。即使在一些物质粒子比平均数更多的区域,这一有效宇宙常数的排斥作用也超过了物质的引力吸引作用。这样,这些区域也以加速暴胀的形式膨胀。当它们膨胀时,物质粒子就越分越开,留下了一个几乎不包含任何粒子,并仍然处于过冷状态的膨胀的宇宙。这种膨胀抹平了宇宙中的任何不规则性,正如当你吹胀气球时,它上面的皱纹就被抹平了。这样,从许多不同的非均匀的初始状态可以演化出宇宙现在光滑均匀的状态。
在这样一个其膨胀由宇宙常数加速,而不因物质的引力吸引使之减慢的宇宙中,早期宇宙中的光线就有足够的时间从一个区域旅行到另一个区域。这就解答了早先提出的,为何在早期宇宙中的不同区域具有同样性质的问题。不但如此,宇宙的膨胀率也自动变得非常接近由宇宙的能量密度决定的临界值。这就能够解释,不需假设宇宙初始膨胀率曾被非常仔细地选择过,为何现在的膨胀率仍然这么接近临界值。
暴胀的思想还能解释为何在宇宙中存在这么多物质。在我们能观察到的宇宙中大约有1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1后面跟80个0)个粒子。它们从何而来?答案是,在量子理论中,粒子了以以粒子/反粒子对的形式由能量中创生出来。但这只不过引起能量从何而来的问题。答案是,宇宙的总能量准确为零。宇宙中的物质是由正能量产生的。然而,物质本身由于引力总是吸引的。两块相互靠近的物质比两块分得很开的物质具有较少的能量,因为你必须消耗能量去克服把它们拉在一起的引力才能将其分开。这样,在一定意义上,引力场具有负能量。在空间上大体一致的宇宙的情形中,人们可以证明,这个负的引力能刚好抵消了物质所代表的正能量。这样,宇宙的总能量为零。
零的2倍仍为零。这样,宇宙可以同时将其正的物质能和负的引力能加倍,而不违反能量守恒。在宇宙正常膨胀时,这并没有发生。这时当宇宙变大时,物质能量密度下降。然而,这种情形确实发生于暴胀时期。因为当宇宙膨胀时,过冷态的能量密度保持不变:当宇宙体积加倍时,正物质能和负引力能都加倍,这样总能量保持为零。在暴胀相,宇宙的尺度增大了一个非常大的倍数。这样,可用以制造粒子的总能量变得非常大。正如固斯说过的:“都说没有免费午餐这回事,但是宇宙却是最彻底的免费午餐。”
今天宇宙不是以暴胀的方式膨胀。这样,必须有一种机制,它可以消去这一非常大的有效宇宙常数,从而使膨胀率从加速的状态改变为如同今天这样由引力减慢的状态。人们可以预料,在宇宙暴胀时各种力之间的对称最终会破缺,正如过冷的水最终会凝固一样。这样,未破缺的对称态的额外能量就会释放,并将宇宙重新加热到刚好低于使各种力对称的临界温度。以后,宇宙就以标准的大爆炸模式继续膨胀并变冷。但是,现在我们可以解释,为何宇宙刚好以临界速率膨胀,并且为何不同的区域具有相同的温度。
在固斯的原先设想中,有点像在非常冷的水中出现冰晶体,相变是突然发生的。其想法是,正如同沸腾的水围绕着蒸汽泡,新的对称破缺相的“泡泡”在原有的对称相中形成。设想泡泡膨胀并相互碰撞,直到整个宇宙处于新相。麻烦在于,正如同我和其他几个人指出的,宇宙膨胀得如此之快,即使泡泡以光速胀大,它们也要相互分离,并因此不能合并在一起。结果宇宙变成一种非常不均匀的状态,有些区域仍具有各种力之间的对称。这样的模型跟我们观察到的宇宙不吻合。
1981年10月,我去莫斯科参加量子引力的会议。会后,我在斯特堡天文研究所做了一个有关暴胀模型和它的问题的讲演。在此之前,我请其他人替我宣读讲稿,因为大多数人听不懂我的声音。但是这一次我来不及准备讲稿,所以我自己讲,让我的一名研究生逐字逐句地重复我的话。演讲进行得很顺利,并且使我有多得多的时间和听众交谈。听众席中有一位年轻的苏联人,莫斯科列别捷夫研究所的安德雷·林德。他说,如果泡泡是如此之大,使得我们的宇宙区域被整个地包含在一个单独的泡泡之中,则可以避免泡泡不能合并在一起的困难。为了使这个行得通,从对称相向对称破缺相的改变必须在泡泡中发生得非常缓慢,但是按照大统一理论这是完全可能的。林德的缓慢对称破缺思想非常好,但是过后我意识到,他的泡泡在那一时刻必须比宇宙的尺度还要大!我指出,那时对称不仅仅在泡泡里,而且在所有的地方同时被破坏。这会导致一个正如我们观察到的一致的宇宙。我被这个思想弄得非常激动,并和我的一个学生因·莫斯讨论。然而,当我后来收到一个科学杂志社寄来的林德的论文,征求是否可以发表时,作为他的朋友,我感到相当难为情。我答复说,这里有一个关于泡泡比宇宙还大的瑕疵,但是里面关于缓慢对称破缺的基本思想是非常好的。我建议将此论文照原样发表。因为林德要花几个月时间去改正它,并且他寄到西方的任何东西都要通过苏联的审查,这种对于科学论文的审查既无技巧可言又很缓慢。我和因·莫斯便越俎代庖,为同一杂志写了一篇短文。我们在该文中指出这泡泡的问题,并提出如何将其解决。
我从莫斯科返回的第二天,即去费城接受富兰克林研究所的奖章。我的秘书朱迪·费拉施展其不俗的魅力说服了英国航空公司给她自己和我免费提供协和式飞机的广告旅行坐席。然而,在去机场的路上被大雨耽搁,我没赶上航班。尽管如此,我最终还是到了费城并得到奖章。之后,我应邀在费城的爵索尔大学作了关于暴胀宇宙的演讲。我所作的讲演,正和在莫斯科的一样,是关于暴胀宇宙的问题。
几个月之后,宾州大学的保罗·斯特恩哈特和安德鲁斯·阿伯勒希特独立地提出和林德非常相似的思想。现在他们和林德分享以缓慢对称破缺的思想为基础的所谓“新暴胀模型”的荣誉。(旧的暴胀模型是指固斯关于形成泡泡后快速对称破缺的原始设想。)
新暴胀模型是一个好的尝试,它能解释宇宙为何是这种样子。然而我和其他几个人指出,至少在它原先的形式,它预言的微波背景辐射的温度变化要比观察到的大得多。后来的工作还对极早期宇宙中是否存在过这类需要的相变提出怀疑。我个人的意见是,现在新暴胀模型作为一个科学理论气数已尽。虽然还有很多人似乎不承认它的死亡,还继续写文章,好像那理论还有生命力。1983年,林德提出了一个更好的所谓混沌暴胀模型。这里没有相变和过冷,而代之以存在一个自旋为0的场,由于它的量子涨落,在早期宇宙的某些区域有大的场值。在那些区域中,场的能量起到宇宙常数的作用,它具有排斥的引力效应,而使这些区域以暴胀的形式膨胀。随着它们膨胀,它们中的场的能量慢慢地减小,直到暴胀改变到犹如热大爆炸模型中的膨胀时为止。这些区域之一就成为可观察的宇宙让我们看到。这个模型具有早先暴胀模型的所有优点,但是它并不取决于使人生疑的相变,此外,它还能给出微波背景辐射温度起伏的合理幅度,这与观测相符合。
暴胀模型的这个研究指出:宇宙现在的状态可以从相当大量的不同初始结构引起。这很重要,因为它表明不必非常细心地选取我们居住的那部分宇宙区域的初始状态。所以,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利用弱人存原理解释宇宙为何现在如此这般。然而,绝不是任何一种初始结构都会产生像我们观察到的宇宙。这一点很容易做到。考虑现在宇宙处于一个非常不同的态,例如一个非常成团的非常无规则的态。人们可以利用科学定律,在时间上将其演化回去,以确定宇宙在更早时刻的结构。按照经典广义相对论的奇点定理,仍然存在一个大爆炸奇点。如果你在时间前进方向上按照科学定律演化这样的宇宙,你就会得到你从其开始的那个成团的无规则的态。这样,必定存在不会产生像我们今天观察到的宇宙的初始结构。所以,就连暴胀模型也没有告诉我们,为何初始结构不是那种态,从它演化成和我们观测到的非常不同的宇宙。我们是否应该再从人存原理得到解释呢?难道所有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好运气?看来,这只是无望的遁词,是对我们理解宇宙根本秩序的所有希望的否定。
为了预言宇宙应该如何起始,人们需要在时间开端处成立的定律。罗杰·彭罗斯和我证明的奇点定理指出,如果广义相对论的经典理论是正确的,则时间的开端是具有无限密度和无限时空曲率的一点,在这样的点上所有已知的科学定律都崩溃。人们可以设想存在在奇点处成立的新定律,但是在如此不守规矩之处,甚至连表述这样的定律都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从观察中我们没有得到关于这些定律应是什么样子的任何指示。然而,奇点定理真正揭示的是,引力场变得如此之强,使量子引力效应变得十分重要:经典理论已经不能很好地描述宇宙。这样,人们必须用量子引力论去讨论宇宙的极早期阶段。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在量子力学中,通常的科学定律有可能在任何地方都有效,包括时间开端这一点在内:不必针对奇点提出新的定律,因为在量子理论中不必存在任何奇点。
我们仍然没有一套完备而协调的理论将量子力学和引力结合在一起。然而,我们相当清楚这样一套统一理论所应该具备的某些特征。其中一个就是它必须和费恩曼提出的按照对历史求和的量子力学表述相合并。在这种方法里,一个粒子不像在经典理论中那样,不仅只有一个单独的历史。相反,它被认为通过时空里的任何可能的路径,这些历史中的每一个都有一对相关的数,一个代表波的幅度,另一个代表它在循环中的位置(相位)。粒子通过某一特定点的概率是将通过此点的所有可能历史的波叠加求得。然而,当人们实际去进行这些求和时,就遭遇到了严重的技术问题。回避这个问题的仅有的独特方法是:你必须不是对发生在你我经验的“实的”时间内的,而是对发生在所谓“虚的”时间内的粒子历史的波进行求和。虚时间可能听起来像是科学幻想,但事实上,它是定义得很好的数学概念。如果你取任何平常的(或“实的”)数和它自己相乘,结果是一个正数(例如2乘2是4,但-2乘-2也是这么多。)然而,存在一种特别的数(叫虚数),当它们自乘时得到负数(叫做i的数自乘时得-1,2i自乘得-4,等等)。
人们可以用下面的办法来图解实数和虚数:实数可以用一根从左至右的线来代表,中间是零点,像-1,-2等负数在左边,而像1,2等正数在右边。而虚数由书页上一根上下的线来代表,i,2i等在中点以上,而-i,-2i等在中点以下。这样,在某种意义上,虚数和通常的实数夹一直角。
人们必须利用虚时间,以避免在进行费恩曼对历史求和的技术上的困难。也就是说,为了计算的目的,人们必须用虚数而不是用实数来测量时间。这对时空有一有趣的效应:时间和空间的区别完全消失。事件具有虚值时间坐标的时空称为欧几里得型的,它是采用建立了二维面几何的希腊人欧几里得的名字命名的。我们现在称之为欧几里得时空的东西,除了是四维而不是二维以外,其余的和它都非常相似。在欧几里得时空中,时间方向和在空间中的方向没有不同之处。另一方面,在通常用实的时间坐标来标记事件的实的时空里,人们很容易区别这两种方向——位于光锥中的任何点是时间方向,位于光锥之外的为空间方向。无论如何,就日常的量子力学而言,我们利用虚的时间和欧几里得时空,可以认为仅仅是一个计算有关实时空的答案的数学手段(或技巧)。
我们相信,作为任何终极理论的一部分而不可或缺的第二个特征是爱因斯坦的思想,即引力场由弯曲的时空来代表:粒子在弯曲空间中试图沿着最接近于直线的某种路径走。但是因为时空不是平坦的,它们的路径看起来似乎被引力场折弯了。当我们利用费恩曼的历史求和方法去处理爱因斯坦的引力观点时,和粒子的历史相类似的东西则是代表整个宇宙历史的完整的弯曲时空。为了避免实际进行历史求和的技术困难,这些弯曲的时空必须采用欧几里得型的。也就是,时间是虚的并和空间的方向不可区分。为了计算找到具有一定性质的,例如在每一点和每一方向上看起来都一样的实时空的概率,人们把和所有具有这性质的历史相关联的波叠加起来即可。
在广义相对论的经典理论中,可能有许多不同的弯曲时空,每一个对应于宇宙不同的初始态。如果我们知道我们宇宙的初始态,我们就会知道它的整个历史。类似地,在量子引力论中,宇宙可能存在许多不同的量子态。同样地,如果我们知道在历史求和中的欧几里得弯曲时空在早先时刻的行为,我们就会知道宇宙的量子态。
在以实的时空为基础的经典引力论中,宇宙可能的行为只有两种方式:要么它已存在了无限长时间,要么它在有限的过去的某一时刻的奇点上有一个开端。而在量子引力论中,产生了第三种可能性。因为人们采用欧几里得时空,在这里时间方向和空间方向具有相同的地位,所以时空有可能在范围上是有限的,却没有形成边界或边缘的奇点。时空就像是地球的表面,只不过多了两维。地球的表面在范围上是有限的,但它没有边界或边缘:如果你朝着落日的方向驾船,你不会掉到边缘外面或陷入奇点中去。(因为我曾经环球旅行过,所以知道!)
如果欧几里得时空延伸到无限的虚时间,或者在一个虚时间奇点处开始,我们就会遇到和经典理论中指定宇宙初态同样的问题:即上帝可以知道宇宙如何开始,但是我们提不出任何特别原因,认为它应以这种而不是那种方式开始。另一方面,量子引力论开辟了另一种新的可能性,在这里时空没有边界,所以没有必要指定边界上的行为。这里不存在在该处科学定律崩溃的奇点,也就是不存在在该处必须祈求上帝或某些新的定律给时空设定边界条件的时空边缘。人们可以说:“宇宙的边界条件是它没有边界。”宇宙便是完全自足的,而不受任何外在于它的东西影响。它既不被创生,也不被消灭。它就是存在。
我正是在早先提到的那次梵蒂冈会议上首次提出,时间和空间可能会共同形成一个在尺度上有限却没有任何边界或边缘的面。然而我的论文数学气息太浓,所以文章中包含的上帝在创生宇宙的作用的含义在当时没被普遍意识到(对我也是如此)。在梵蒂冈会议期间,我不知道如何用“无边界”思想去预言宇宙。然而,次年夏天我在加州大学的圣他巴巴拉分校度过。在那里,我的一位朋友兼合作者詹姆·哈特尔和我共同得出了如果时空没有边界时宇宙应满足的条件。回到剑桥后,我和我的两个研究生朱丽安·拉却尔和约纳逊·哈里威尔继续从事这项工作。
我要着重说明,时空是有限而“无界”的思想仅仅是一个设想,它不能从其他原理导出。正如任何其他科学理论,它原先可由美学或形而上学的原因提出,但是它给出的预言是否与观测相一致是对它的真正检验。不过,在量子引力的情况下,由于以下两个原因这很难确定。首先,正如将要在第十一章解释的,虽然我们对能将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合并在一起的理论应具有的方式,已经知道得相当多,但是还不能准确地知道哪种理论能成功地做到这一点。其次,任何详尽描述整个宇宙的模型在数学上都过于复杂,使我们不能通过计算做出准确的预言。所以,人们不得不做简化的假设和近似——并且甚至这样,要从中引出预言仍是令人生畏的课题。
对历史求和中的每一个历史不只描述时空,而且描述在其中的任何东西——包括像能观察宇宙历史的人类那样复杂的生物。这可对人存原理提供另一个支持,因为如果任何历史都是可能的,就可以用人存原理去解释为何我们发现宇宙是当前这样子。对我们并不存在其中的其他历史究竟应赋予什么意义还不清楚。然而,如果利用对历史求和可以显示,我们的宇宙不只是一个可能的,而且是最有可能的历史,则这个量子引力论的观点就会令人满意得多。为此,我们必须对所有可能的没有边界的欧几里得时空进行历史求和。
人们从“无边界”假定得知,宇宙遵循大多数历史的机会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是有一族特别的历史比其他的历史有多得多的机会。这些历史可以描绘得像地球的表面。在那里与北极的距离代表虚的时间,并且离北极等距离的圆周长代表宇宙的空间尺度。宇宙作为单独一点从北极起始。随着人们往南走,离开北极等距离的纬度圈变大,这和宇宙随虚时间的膨胀相对应(图8.1)。宇宙在赤道处会达到最大的尺度,并且随着虚时间的继续增加而收缩,最后在南极收缩成一点。尽管宇宙在南北二极的尺度为零,但是这些点不是奇点,它们并不比地球上的北南二极更奇异。科学定律在它们那里有效,正如同它们在地球上的南北二极有效一样。
图8.1
然而,宇宙的历史在实的时间里显得非常不一样。大约在100亿年或200亿年以前,它有一个最小的尺度,它等于历史在虚时间里的最大半径。在后来的实时间里,宇宙就会像由林德设想的混沌暴胀模型那样地膨胀(但是现在人们不必假定宇宙以某种方式从一类合适的状态产生出来)。宇宙会膨胀到一个非常大的尺度,并最终重新坍缩成为在实时间里看起来像是奇点的一个东西。这样,在某种意义上说,即使我们躲开黑洞,仍然是注定要毁灭的。只有当我们按照虚时间来描绘宇宙时才不会有奇点。
如果宇宙确实处在这样的一个量子态,宇宙在虚时间里就没有奇点。因此,我近期的工作似乎使我早期研究奇点的工作成果完全付之东流。但是正如上面指出的,奇点定理的真正重要性在于,它们指出引力场必然会强到不能无视量子引力效应的程度。这接着导致也许在虚时间里宇宙的尺度有限但没有边界或奇点的观念。然而,当人们回到我们生活其中的实时间时,那里仍会出现奇点。陷进黑洞的那位可怜的航天员的结局仍然是极可悲的;只有当他在虚时间里生活,才不会遭遇到奇点。
上述这些也许暗示所谓的虚时间才是真正的实时间,而我们叫做实时间的东西恰恰是子虚乌有的空想的产物。在实时间中,宇宙具有开端和终结的奇点,这奇点构成了科学定律在那里失效的时空边界。但是,在虚时间里不存在奇点或边界。所以,很可能我们称作虚时间的才真正是更基本的观念,而我们称作实时间的反而是我们臆造的,它仅仅有助于我们描述我们认为的宇宙模样,如此而已。但是,按照我在第一章描述的方法,科学理论只不过是我们用以描述自己观察的数学模型:它只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中。所以去问诸如这样的问题是毫无意义的:“实的”或“虚的”时间,哪一种是实在的?这仅仅是哪一种描述更为有用的问题。
人们还可以利用对历史求和以及无边界设想去发现宇宙的哪些性质很可能发生。例如,人们可以计算,当宇宙具有现在密度的某一时刻,在所有方向上以几乎同等速率膨胀的概率。在迄今已被考察的简化的模型中,发现这个概率是高的;也就是说,无边界设想导致一个预言,即宇宙现在在每一方向的膨胀率几乎相同是极其可能的。这与微波背景辐射的观测相一致,它指出在任何方向上具有几乎完全同样的强度。如果宇宙在某些方向比其他方向膨胀得更快,一个附加的红移就会减小那些方向辐射的强度。
人们正在研究无边界条件的进一步预言。一个特别有趣的问题是,早期宇宙中物质密度对其均匀密度的小幅度偏离。这些偏离首先引起星系,然后是恒星,最后是我们自身的形成。不确定性原理意味着,早期宇宙不可能是完全均匀的,因为粒子的位置和速度必定存在一些不确定性或起伏。利用无边界条件,我们发现,在事实上,宇宙必须恰好从由不确定性原理允许的最小可能的非均匀性开始。然后,正如在暴胀模型中预言的一样,宇宙经历了一段快速膨胀时期。在这个期间,初始的非均匀性被放大到足以解释在我们周围观察到的结构的起源。1992年宇宙背景探险者卫星(COBE)首次检测到微波背景随方向的非常微小的变化。这种非均匀性随方向的变化方式似乎和暴胀模型以及无边界设想的预言相符合。这样,在卡尔,波普的意义上,无边界设想是一种好的科学理论:它可以被观测证伪,但是它的预言却被证实了。在一个各处物质密度稍有变化的膨胀宇宙中,引力使得较紧密区域的膨胀减慢,并使之开始收缩。这就导致星系、恒星和最终甚至像我们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生物的形成。这样,宇宙无边界条件和量子力学中的不确定性原理一道,可以解释我们在宇宙中看到的所有复杂的结构。
空间和时间可以形成一个没有边界的闭曲面的思想,对于上帝在宇宙事务中的作用还有一个深远的含义。随着科学理论在描述事件方面的成功,大部分人进而相信上帝允许宇宙按照一套定律来演化,而不介入其间使宇宙触犯这些定律。然而,定律并没有告诉我们,宇宙的太初应该像什么样子——它依然要靠上帝去卷紧发条,并选择如何去启动它。只要宇宙有一个开端,我们就可以设想存在一个造物主。但是,如果宇宙的的确确是完全自足的,没有边界或边缘,它就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结:它就是存在。那么,还会有造物主存身之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