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这一术语是不久以前才出现的。1969年美国科学家约翰·惠勒,为了形象地描述至少可回溯到200年前的一个观念时,杜撰了这个名词。那时候,共有两种光理论:一种是牛顿赞成的光的微粒说;另一种是光由波构成的波动说。我们现在知道,这两者在实际上都是正确的。由于量子力学的波粒二象性,光既可认为是波,也可认为是粒子。在光的波动说中,不清楚光对引力如何响应。但是如果光是由粒子组成的,人们可以预料,它们正如同炮弹、火箭和行星一样受引力的影响。人们起先以为,光粒子无限快地运动,所以引力不可能使之缓慢下来,但是罗默关于光以有限速度行进的发现意味着,引力对之可有重要效应。
1783年,剑桥的学监约翰·米歇尔在这个假定的基础上,于《伦敦皇家学会哲学学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他指出,一个质量足够大并足够致密的恒星会有如此强大的引力场,甚至连光线都不能逃逸:任何从恒星表面发出的光,在还没到达远处前就会被恒星的引力吸引回来。米歇尔暗示,可能存在大量这样的恒星,虽然由于从它们那里发出的光不会到达我们这里,我们不能看到它们;但是我们仍然可以感到它们引力的吸引。这正是我们现在称为黑洞的物体。它是名副其实的——在空间中的黑的空洞。几年之后,法国科学家拉普拉斯侯爵显然独自地提出了和米歇尔类似的观念。非常有趣的是,拉普拉斯只将此观点纳入他的《世界系统》一书的第一版和第二版中,而在以后的版本中将其删去;也许他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观念。(还有,光的微粒说在19世纪变得不时髦了;似乎一切都可以以波动理论来解释,而按照波动理论,不清楚光究竟是否受到引力的影响。)
事实上,因为光速是固定的,所以在牛顿引力论中将光类似炮弹那样处理不很协调。(从地面发射上天的炮弹被引力减速,最后停止上升并折回地面;然而,一个光子必须以不变的速度继续向上,那么,牛顿引力如何影响光呢?)直到1915年爱因斯坦提出广义相对论,才得到引力如何影响光的协调理论。甚至又过了很长时间,人们才理解这个理论对大质量恒星的含意。
为了理解黑洞是如何形成的,我们首先需要理解恒星的生命周期。起初,大量的气体(绝大部分为氢)受自身的引力吸引,而开始向自身坍缩而形成恒星。当它收缩时,气体原子越来越频繁地以越来越大的速度相互碰撞——气体的温度上升。最后,气体变得如此之热,以至于当氢原子碰撞时,它们不再弹开而是聚合形成氦。如同一个受控氢弹爆炸,反应中释放出来的热使得恒星发光。这附加的热又使气体的压力升高,直到它足以平衡引力的吸引,这时气体停止收缩。这有一点像气球——内部气压试图使气球膨胀,橡皮的张力试图使气球收缩,它们之间存在一个平衡。从核反应发出的热和引力吸引的平衡,使恒星在很长时间内维持这种平衡。然而,恒星最终会耗尽它的氢和其他核燃料。貌似大谬,其实不然的是,恒星初始的燃料越多,它则被越快燃尽。这是因为恒星的质量越大,它就必须越热才足以抵抗引力。而它越热,它的燃料就被耗得越快。我们的太阳大概足够再燃烧50多亿年,但是质量更大的恒星可以在1亿年这么短的时间内耗尽其燃料,这个时间尺度比宇宙的年龄短得多了。当恒星耗尽了燃料,它开始变冷并收缩。随后发生的情况只有等到20世纪20年代末才首次被人们理解。
1928年,一位印度研究生——萨拉玛尼安·昌德拉塞卡——乘船来英国剑桥跟英国天文学家兼广义相对论家阿瑟·爱丁顿爵士学习。(据记载,在20世纪20年代初,有一位记者告诉爱丁顿,说他听说世界上只有三个人能理解广义相对论。爱丁顿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我正在想这第三个人是谁?”)在从印度来英国的旅途中,昌德拉塞卡算出了在耗尽所有燃料之后,多大的恒星仍然可以对抗自己的引力而维持本身。这个思想是说:当恒星变小时,物质粒子相互靠得非常近,而按照泡利不相容原理,它们必须有非常不同的速度。这使得它们相互散开并企图使恒星膨胀。因此,一颗恒星可因引力的吸引和不相容原理引起的排斥达到的平衡,而保持其半径不变,正如同在它的生命的早期引力被热平衡一样。
然而,昌德拉塞卡意识到,不相容原理所能提供的排斥力有一个极限。相对论把恒星中的粒子的最大速度差限制为光速。这意味着,当恒星变得足够密集之时,由不相容原理引起的排斥力就会比引力的作用小。昌德拉塞卡计算出,一个质量比大约太阳质量一倍半还大的冷的恒星不能维持本身以抵抗自己的引力。(这质量现在称为昌德拉塞卡极限。)苏联科学家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差不多同时得到了类似的发现。
这对大质量恒星的最终归宿具有重大的意义。如果一颗恒星的质量比昌德拉塞卡极限小,它最后会停止收缩,并且变成一种可能的终态即“白矮星”。白矮星的半径为几千英里,密度为每立方英寸几百吨。白矮星是由它物质中电子之间的不相容原理排斥力支持的。我们观察到大量这样的白矮星。围绕着天狼星转动的那颗是最早被发现的白矮星中的一个,天狼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
朗道指出,恒星还存在另一种可能的终态。其极限质量大约也为太阳质量的一倍或二倍,但是其体积甚至比白矮星还小得多。这些恒星是由中子和质子之间,而不是电子之间的不相容原理排斥力支持的。所以它们叫做中子星。它们的半径只有10英里左右,密度为每立方英寸几亿吨。在第一次预言中子星时,没有任何方法去观察它。实际上,它们很久以后才被探测到。
另一方面,质量比昌德拉塞卡极限还大的恒星在耗尽其燃料时,会出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在某种情形下,它们会爆炸或设法抛出足够的物质,使它们的质量减小到极限之下,以避免灾难性的引力坍缩。但是很难令人相信,不管恒星有多大,这总会发生。怎么知道它一定损失重量呢?即使每个恒星都设法失去足够多的质量以避免坍缩,如果你把更多的质量加在白矮星或中子星上,以使之超过极限,将会发生什么?它会坍缩到无限密度吗?爱丁顿为此感到震惊,他拒绝相信昌德拉塞卡的结果。爱丁顿认为,一颗恒星是根本不可能坍缩成一点的。这是大多数科学家的观点:爱因斯坦自己写了一篇论文,宣布恒星的体积不会收缩为零。其他科学家,尤其是他以前的老师,恒星结构的主要权威——爱丁顿的敌意使昌德拉塞卡放弃了这方面的工作,而转去研究诸如恒星团运动等其他天文学问题。然而,他之所以获得1983年诺贝尔奖,至少部分原因在于他早年所做的关于冷恒星的质量极限的工作。
昌德拉塞卡指出,不相容原理不能够阻止质量大于昌德拉塞卡极限的恒星发生坍缩。但是,根据广义相对论,这样的恒星会发生什么情况呢?1939年一位美国的年轻人罗伯特·奥本海默首次解决了这个问题。然而,他所获得的结果表明,用当时的望远镜去检测不会有任何观测结果。以后,第二次世界大战插入,奥本海默本人非常专心地从事原子弹研制。战后,由于大部分科学家被吸引到原子和原子核尺度的物理中去,因而大部分人忘记了引力坍缩的问题。但在20世纪60年代,现代技术的应用使得天文观测范围和数量大大增加,这重新激起人们对天文学和宇宙学的大尺度问题的兴趣。奥本海默的工作被一些人重新发现并推广。
现在,我们从奥本海默的工作中得到一幅这样的图象:恒星的引力场改变了光线在时空中的路径,使之和如果没有恒星情况下的路径不一样。光锥是表示闪光从其顶端发出后在时空中传播的路径。光锥在恒星表面附近稍微向内弯折。在日食时观察从遥远恒星发出的光线,可以看到这种偏折现象。随着恒星收缩,其表面的引力场变得更强大,而光锥向内偏折得更多。这使得光线从恒星逃逸变得更为困难,对于远处的观察者而言,光线变得更黯淡更红。最后,当恒星收缩到某一临界半径时,表面上的引力场变得如此之强,使得光锥向内偏折得这么厉害,以至于光线再也逃逸不出去(图6.1)。根据相对论,没有东西能行进得比光还快。这样,如果光都逃逸不出来,其他东西更不可能:所有东西都会被引力场拉回去。这样,存在一个事件的集合或时空区域,光或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从该区域逃逸而到达远处的观察者。现在我们将这区域称作黑洞,将其边界称作事件视界,而它和刚好不能从黑洞逃逸的光线的那些路径相重合。
图6.1
如果你观察一个恒星坍缩并形成黑洞时,为了理解你所看到的情况,切记在相对论中没有绝对时间。每个观测者都有自己的时间测量。由于恒星的引力场,在恒星上某人的时间将和在远处某人的时间不同。假定在坍缩星表面有一无畏的航天员和恒星一起向内坍缩。他按照自己的表,每一秒钟发一信号到一个围绕着该恒星转动的航天飞船上去。在他的表的某一时刻,譬如11点钟,恒星刚好收缩到它的临界半径以下,此时引力场强大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逸出去,他的信号再也不能传到航天飞船了。随着11点趋近,他的伙伴从航天飞船上观看会发现,从该航天员发来的一串信号的时间间隔越变越长。但是这个效应在10点59分59秒之前是非常微小的。在收到10点59分58秒和10点59分59秒发出的两个信号之间,他们只需等待比1秒钟稍长一点的时间,然而他们必须为11点发出的信号等待无限长的时间。按照航天员的手表,光波是在10点59分59秒和11点之间由恒星表面发出;从航天飞船上看,那光波被散开到无限长的时间间隔里。在航天飞船上这一串光波来临的时间间隔变得越来越长,所以从恒星来的光显得越来越红、越来越淡,最后,该恒星变得如此之朦胧,以至于从航天飞船上再也看不见它:所余下的一切只是空间中的一个黑洞。不过,此恒星继续以同样的引力作用到航天飞船上,使飞船继续围绕着形成的黑洞旋转。但是由于以下的问题,上述场景不是完全现实的。一个人离开恒星越远则引力越弱,所以作用在这位无畏的航天员脚上的引力总比作用到他头上的大。在恒星还未收缩到临界半径而形成事件视界之前,这力的差别就足以将我们的航天员拉成意大利面条那样,甚至将他撕裂!然而我们相信,在宇宙中存在大得多的天体,譬如星系的中心区域,它们遭受到引力坍缩而产生黑洞;一位在这样的物体上面的航天员在黑洞形成之前不会被撕开。事实上,当他到达临界半径时,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甚至在通过永不回返的那一点时,都没注意到它。然而,随着这区域继续坍缩,只要在几个钟头之内,作用到他头上和脚上的引力之差会变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再将其撕裂。
罗杰·彭罗斯和我在1965年和1970年之间的研究指出,根据广义相对论,在黑洞中必然存在密度和时空曲率无限大的奇点。这和时间开端时的大爆炸相当类似,只不过它是一个坍缩物体和航天员的时间终点而已。在此奇点,科学定律和我们预言将来的能力都崩溃了。然而,任何留在黑洞之外的观察者,将不会受到可预见性失效的影响,因为从奇点出发的,不管是光还是任何其他信号,都不能到达他那儿。这个非凡的事实导致罗杰·彭罗斯提出了宇宙监督假想,它可以被意译为:“上帝憎恶裸奇点。”换言之,由引力坍缩所产生的奇点只能发生在像黑洞这样的地方,它在那里被事件视界体面地遮住而不被外界看见。严格地讲,这就是所谓弱的宇宙监督假想:它使留在黑洞外面的观察者不致受到发生在奇点处的可预见性崩溃的影响,但它对那位不幸落到黑洞里的可怜的航天员却是爱莫能助。
广义相对论方程存在一些解,我们的航天员在这些解中可能看到裸奇点:他也许能避免撞到奇点上去,相反地穿过一个“虫洞”来到宇宙的另一区域。看来这给在时空内的旅行提供了大的可能性。但是不幸的是,所有这些解似乎都是非常不稳定的;最小的干扰,譬如一个航天员的存在就会使之改变,以至于他还没能看到此奇点,就撞上去而终结了他的时间。换言之,奇点总发生在他的将来,而绝不会发生在他的过去。宇宙监督假想强的版本是说,在一个现实的解里,奇点总是要么整个存在于将来(如引力坍缩的奇点),要么整个存在于过去(如大爆炸)。我强烈地相信宇宙监督,这样我就和加州理工学院的基帕·索恩和约翰·普勒斯基尔打赌,认为它总是成立的。由于找到了一些解的例子,在非常远处可以看得见其奇点,所以我在技术的层面上输了。这样,我必须遵照协约还清赌债,也就是必须把他们的裸露遮盖住。但是我可以宣布道义上的胜利。这些裸奇点是不稳定的:最小的干扰就会导致这些奇点消失,或者躲到事件视界后面去。所以它们在实际情形下不会发生。
事件视界,也就是时空中不可逃逸区域的边界,其行为犹如围绕着黑洞的单向膜:物体,譬如粗心的航天员,能通过事件视界落到黑洞里去,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通过事件视界而逃离黑洞。(记住事件视界是企图逃离黑洞的光在时空中的路径,而且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光行进得更快)。人们可以将诗人但丁针对地狱入口所说的话恰到好处地应用于事件视界:“从这里进去的人必须抛弃一切希望。”任何东西或任何人,一旦进入事件视界,就会很快地到达无限致密的区域和时间的终点。
广义相对论预言,运动的重物会导致引力波的辐射,那是以光的速度行进的空间曲率的涟漪。引力波和电磁场的涟漪光波相类似,但是要探测到它则困难得多。引力波引起邻近自由落体之间距离的非常微小的变化,由此可以观察到它。在美国、欧洲和日本正在建造一些检测器,将把十万亿亿(1后面跟21个0)分之一的位移,或者把在10英里距离中的比一个原子核还小的位移测量下来。
就像光一样,引力波带走了发射它们的物体的能量。因为任何运动中的能量都会被引力波的辐射带走,所以可以预料,一个大质量物体的系统最终会趋向于一种不变的状态。(这和扔一块软木到水中的情况相当类似:起先翻上翻下折腾了好一阵,但是随着涟漪将其能量带走,它最终平静下来。)例如,围绕着太阳公转的地球即产生引力波。其能量损失的效应就要改变地球的轨道,使之逐渐越来越接近太阳,最后撞到太阳上,归于一种不变的状态。在地球和太阳的情形下,能量损失率非常小——大约只能点燃一个小电热器。这意味着要用大约1000亿亿亿年地球才会撞到太阳上,没有必要立即为之担忧!地球轨道改变极其缓慢,根本观测不到。但几年以前,在称为PSR1913+16(PSR表示“脉冲星”,一种特别的发射出射电波规则脉冲的中子星)的系统中观测到这同一效应。此系统由两个相互围绕着公转的中子星组成,由于引力波辐射,它们的能量损失,使它们相互沿着螺旋线轨道靠近。J·H·泰勒和R·A·荷尔西由于对广义相对论的这一证实获得1993年的诺贝尔奖。大约3亿年后它们将会碰撞。它们在碰撞之前,将会公转得这么快速,发射出的引力波,足以让像LIGO这样的检测器接收到。
在恒星引力坍缩形成黑洞时,运动会快得多,这样携带走能量的速率就会高得多。因此不用太长的时间就会达到不变的状态。这最终的状态将会是怎样的呢?人们会以为,它将依赖于形成黑洞的恒星的所有复杂特征——不仅它的质量和转动速度,而且恒星不同部分的不同密度以及恒星内气体的复杂运动。而如果黑洞就像坍缩形成它们的原先物体那样变化多端,那么一般来讲,对黑洞作任何预言都会非常困难。
然而,加拿大科学家威纳·伊斯雷尔(他生于柏林,在南非长大,在爱尔兰得到博士学位)在1967年使黑洞研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伊斯雷尔指出,根据广义相对论,非旋转的黑洞必须是非常简单的;它们是完美的球形,其大小只依赖于它们的质量,并且任何两个这样的同质量的黑洞必须等同。事实上,它们可以用爱因斯坦的特解来描述,这个解是在广义相对论发现后不久的1917年被卡尔·施瓦兹席尔德找到的。起初许多人,其中包括伊斯雷尔本人,认为,既然黑洞必须是完美的球形,一个黑洞只能由一个完美球形物体坍缩形成。因此,任何实际的恒星——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球形——只会坍缩形成一个裸奇点。
然而,对于伊斯雷尔的结果,一些人,特别是罗杰·彭罗斯和约翰·惠勒提倡一种不同的解释。他们论证道,牵涉恒星坍缩的快速运动表明,其释放出来的引力波使之越来越接近于球形,到它终结于静态的时刻,就变成准确的球形。按照这种观点,任何非旋转恒星,不管其形状和内部结构如何复杂,在引力坍缩之后都将终结于一个完美的球形黑洞,其大小只依赖于它的质量。这种观点得到进一步计算的支持,并且很快就被大家接受。
伊斯雷尔的结果只处理了由非旋转物体形成的黑洞。1963年,新西兰人罗伊·克尔找到了广义相对论方程的描述旋转黑洞的一族解。这些“克尔”黑洞以恒常速度旋转,其大小与形状只依赖于它们的质量和旋转的速度。如果旋转为零,黑洞就是完美的球形,这解就和施瓦兹席尔德解一样。如果旋转不为零,黑洞在赤道附近就会鼓出去(正如地球或太阳由于旋转而鼓出去一样),而旋转得越快则鼓得越厉害。由此人们猜测,如将伊斯雷尔的结果推广到包括旋转物体的情形,则任何旋转物体坍缩形成黑洞后,将最后终结于由克尔解描述的一个稳态。
1970年,我在剑桥的一位同事和研究生同学布兰登·卡特为证明此猜测跨出了第一步。他指出,假定一个稳态的旋转黑洞,正如一个自旋的陀螺那样,有一个对称轴,则它的大小和形状,只由它的质量和旋转速度决定。然后我在1971年证明了,任何稳态的旋转黑洞确实有这样的一个对称轴。最后在1973年,在伦敦国王学院任教的大卫·罗宾逊利用卡特和我的结果证明了这猜测是对的:这样的黑洞确实必须是克尔解。这样,在引力坍缩之后,一个黑洞必须最终演变成一种能够旋转,但是不能搏动的态。此外,它的大小和形状,只决定于它的质量和旋转速度,而与坍缩形成黑洞的原先物体的性质无关。此结果因如下一句格言而众所周知:“黑洞没有毛。”“无毛”定理具有巨大的实际重要性,因为它极大地限制了黑洞的可能类型。因此,人们可以制造可能包含黑洞的对象的详细模型,再将此模型的预言和观测相比较。因为在黑洞形成之后,我们所能测量的只是有关坍缩物体的质量和旋转速度,所以“无毛”定理还意味着,有关这物体的非常大量的信息,在黑洞形成时损失了。下一章我们将会理解这个意义。
黑洞是科学史上极为罕见的情形之一,在没有任何观测到的证据说明其理论是正确的情形下,作为数学的模型被发展到非常详尽的地步。的确,这经常是黑洞反对者的主要论据:人们怎么能相信这样的物体,其仅有的证据是基于令人怀疑的广义相对论的计算呢?然而,1963年,加利福尼亚的帕罗玛天文台的天文学家马丁·施密特测量了在称为3C273(即是剑桥射电源编目第三类的273号)射电源方向的一个黯淡的类星体的红移。他发现引力场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红移——如果它是引力红移,这类星体质量必须这么大,并且离我们必须这么近,势必干扰太阳系中的行星轨道。这暗示这个红移是由宇宙的膨胀引起的,进而表明此物体离我们非常遥远。由于在这么远的距离还能观察到,它必须非常亮,也就是必须辐射出大量的能量。人们会想到,产生这么大能量的唯一机制看来不仅是一个恒星,而是一个星系的整个中心区域的引力坍缩。人们还发现了许多其他相似的类星体,它们都有很大的红移。但是它们都离开我们太远了,所以对之进行观察太困难了,不能给黑洞提供结论性的证据。
1967年,剑桥的一位研究生约瑟琳·贝尔发现了天空发射出射电波的规则脉冲的物体,这对黑洞存在的预言带来了进一步的鼓舞。起初贝尔和她的导师安东尼·赫维许以为,他们可能和我们星系中的外星文明进行了接触!我清楚地记得在宣布他们发现的讨论会上,他们将这四个最早发现的源称为LGM1-LGM4,LGM表示“小绿人”(“Little Green Man”)的意思。然而,最终他们和其他所有人都得到了不那么浪漫的结论,这些被称为脉冲星的物体,事实上是旋转的中子星。因为它们的磁场和周围物质复杂的相互作用,这些中子星发出射电波的脉冲。这对于写空间探险的作者而言是个坏消息,但对于我们这些当时相信黑洞的少数人来说,是非常大的希望——这是中子星存在的第一个正的证据。中子星的半径大约为10英里,只是恒星变成黑洞的临界半径的几倍。如果一颗恒星能坍缩到这么小的尺度,预料其他恒星能坍缩到更小的尺度而成为黑洞,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按照黑洞定义,它不能发出光,我们何以希望能检测到它呢?这有点像在煤库里找黑猫。庆幸的是,有一种办法。正如约翰·米歇尔在他1783年的先驱性论文中指出的,黑洞仍然将它的引力作用到周围的物体上。天文学家观测了许多系统,在这些系统中,两颗恒星由于相互之间的引力吸引而相互围绕着运动。他们还观察到了这样的系统,其中只有一颗可见的恒星围绕着另一颗看不见的伴星运动。人们当然不能立即得出结论说,这伴星即为黑洞——它可能仅仅是一颗黯淡的看不见的恒星而已。然而,这种系统中的一些,像叫做天鹅X-1的(图6.2)那样,也是强X射线源。对这现象的最好解释是,物质从可见星的表面被吹起来,当它落向不可见的伴星时,形成螺旋状运动(这和水从浴缸流出很相似),并且变得非常热,发出X射线(图6.3)。为了使这机制起作用,不可见物体必须非常小,像白矮星、中子星或黑洞那样。通过观测那颗可见星的轨道,人们可以确定不可见物体的最小的可能质量。在天鹅X-1的情形,这大约是太阳质量的6倍。按照昌德拉塞卡的结果,它的质量太大了,既不可能是白矮星,也不可能是中子星。因此,看来它只能是一个黑洞。
图6.2 在靠近照片中心的两个恒星之中最亮的那颗是天鹅X-1
还有其他不包含黑洞的解释天鹅X-1的模型,但是所有这些都相当牵强附会。黑洞看来是对该观测的仅有的真正自然的解释。尽管如此,我和加州理工学院的基帕·索恩打赌说,天鹅X-1不包含一个黑洞!这对我而言是一种保险的形式。我对黑洞作了许多研究,如果发现黑洞不存在,而这一切都成为徒劳。但在这种情形下,我将得到赢得打赌的安慰,他要给我订阅4年的《私家侦探》杂志。事实上,从我们打赌的1975年迄今,虽然天鹅X-1的情形并没有改变太多,但是人们已经积累了这么多对黑洞有利的其他观测证据,我只好认输。我进行了约定的赔偿,那就是给索恩订阅一年的《藏春阁》,这使他开放的妻子相当恼火。
图6.3
现在,在像我们的星系和两个名叫麦哲伦星云的邻近星系的系统中,我们还有几个类似天鹅X-1的黑洞的证据。然而,几乎可以肯定,黑洞的数量比这多得太多了!在宇宙的漫长历史中,很多恒星肯定烧尽了它们的核燃料并坍缩了。黑洞的数目甚至比可见恒星的数目要大得多。仅仅在我们的星系中,大约总共有1000亿颗可见恒星。这样巨大数量的黑洞的额外引力就能解释为何目前我们的星系以现有的速率转动:仅用可见恒星的质量是不足以说明这一点的。我们还有某些证据表明,在我们星系的中心有一个大得多的黑洞,其质量大约是太阳的10万倍。星系中的恒星若十分靠近这个黑洞时,作用在它的近端和远端上的引力之差或潮汐力会将其撕开。它们的遗骸以及摆脱其他恒星的气体将落到黑洞上去。正如在天鹅X-1的情形那样,气体将以螺旋形轨道向里运动,并且被加热,虽然没有到那种程度。它没有热到足以发出X射线,但是它可以用来说明在星系中心观测到的非常致密的射电波和红外线源。
人们认为,在类星体的中心是类似的,但质量更大的黑洞,其质量大约为太阳的1亿倍。例如,用哈勃望远镜对称为M87的星系进行的观测揭示出,它含有直径130光年的气体盘,该盘围绕着20亿倍太阳质量的中心物体旋转。这只能是一个黑洞。只有落入此超重的黑洞的物质才能提供足够强大的能源,用以解释这些物体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当物质旋入黑洞,它将使黑洞往同一方向旋转,使黑洞产生一个磁场,这个磁场和地球的磁场颇为相像。落入的物质会在黑洞附近产生能量非常高的粒子。该磁场是如此之强,能将这些粒子聚焦成沿着黑洞旋转轴,也即在它的北极和南极方向往外喷射的射流。在许多星系和类星体中确实观察到这类射流。人们还可以考虑存在质量比太阳质量小很多的黑洞的可能性。因为它们的质量比昌德拉塞卡极限低,所以不能由引力坍缩产生:这样小质量的恒星,甚至在耗尽了自己的核燃料之后,还能支持自己对抗引力。只有当物质由非常巨大的外界压力压缩成极端紧密的状态时,才能形成小质量的黑洞。一个巨大的氢弹可提供这样的条件:物理学家约翰·惠勒曾经计算过,如果将世界海洋里所有的重水制成一个氢弹,则它可以将中心的物质压缩到产生一个黑洞。(当然,那时没有一个人能残留下来观察它!)比较实在的一种可能性是:在极早期宇宙的高温和高压条件下可能产生这样小质量的黑洞。因为只有一个比平均值更紧密的小区域,才能以这样的方式被压缩形成一个黑洞,所以只有当早期宇宙不是完全光滑的和均匀时,这才有可能形成黑洞。但是我们知道,早期宇宙一定存在一些无规性,否则现在宇宙中的物质分布仍然会是完全均匀的,而不能结块形成恒星和星系。
很清楚,为了说明恒星和星系的无规性是否导致形成相当数目的“太初”黑洞,依赖于早期宇宙中条件的细节。这样,如果我们能够确定现在有多少太初黑洞,我们就能对宇宙的极早期阶段了解很多。质量大于10亿吨(一座大山的质量)的太初黑洞,只能通过它们对其他可见物质或宇宙膨胀的影响被探测到。然而,正如我们将要在下一章看到的,黑洞毕竟不是真黑:它们像一个热体一样发热发光,它们越小则发热发光得越厉害。所以,看起来荒谬,而事实上却是,也许小的黑洞可以比大的黑洞更容易探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