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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报 复

调令

约西·尼灿: 前线指挥官,出生于波兰,原名约瑟夫·布卢门撒尔。绰号“堂吉诃德”。

大致在“埃拉特”号沉没的那个时间段,约西·尼灿中校正在开车,横穿戈兰高地。低垂的乌云下,他周围的坦克和装甲运兵车轰鸣着排出团团尾气,朝它们的夜间哨位隆隆地驶去。实弹演习之后的训话中,他面无笑容、毫不留情地对犯了几个马虎粗心的小失误的士兵进行了严厉呵斥,把之前对他们优秀表现的几句简单表扬训得荡然无存。他丝毫没有用幽默的语气来缓和一下他的训诫:明天当着达扬的面,操练中的隐患要彻底去除,要不出差错地成功完成。在军队同僚和一些女人看来,约西·尼灿可能算是个很活泼的、爱开玩笑的“堂吉诃德”,这是他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少年新兵时得到的一个绰号;但是在战场上,除了极少数需要蛮勇的战斗场合外,他一直都是个头脑清醒的指挥官。

回到指挥部的帐篷内,他开始部署明天清晨的操练,那将是为这次演习进行的最后一次操练了。这时,达扬的电话打来了。“约西,达多呢?”

“在甘利得基布兹,部长。”

“去那儿干什么?”

“他觉得他应该跟他们谈谈。一伙人偷偷潜进来埋设了地雷,把一名拖拉机司机给炸死了。”

“我知道那件事。你告诉他明天的计划有变,演习取消。我想跟你们两位商量一下,埃及人用导弹炸沉了‘埃拉特’号,我的直升机在凌晨时就出发。”

军事上的震撼事件对堂吉诃德这种人来说没什么新鲜的。他问:“伤亡重吗,长官?”

“我们还在打捞他们。情况很糟。”

堂吉诃德驾驶吉普车飞速赶到基布兹,看到北部军区司令员达多正站在食堂大厅里演讲,语气慷慨激昂,听众是一群长年经受日晒雨淋的老头儿和他们的老伴。令他惊奇的是,成排的椅子中有一半是空的。很显然,那些整天忙着清除地雷、在田里辛苦劳作的年轻基布兹居民宁愿睡觉,也不愿到这儿来听达多讲这些鼓励的话,尽管他是一位戈兰高地上的胜利英雄。一名穿着油脂麻花的外套的矮胖老妪举起手,站起来,打断了达多的讲话。

“对不起,讲得都很好,达多,但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一切最终会怎么样?这才是我们想知道的。赢了一场战争有什么用呢?每天晚上我的三个外孙女仍然得睡在掩体里。我女儿说,照这样下去她没法养育孩子,她跟她丈夫商量着要搬到内坦亚去,他的家人在那儿。她丈夫是个机修工,能赚到很多钱。我要怎么跟他们说?”

老人听众中响起一片赞同的嗡嗡声。

达多·埃拉扎尔将军看着她,没有说话,她缩了缩身体坐下去。即使不说话,达多的形象也是相当威严的:宽阔的肩膀、粗犷的脸庞、蓬乱的黑发、粗黑的眉毛,还有一张能突然展现凶猛怒容的宽阔嘴巴。他用跟市民们说话时的温和语气回答道:“确实,埃丝特,我理解你,真的。但是,如果像你们家这样的犹太人,也因为感觉无法忍受在这儿生活而要离去的话,那我们的军队可能也要解散,别再想有一个国家了。因为把我们从这片土地上赶走,恰恰就是敌人战争的目的之一,这你不明白吗?他们是战败了,但他们这个目标没有改变一点点。我们是把他们打垮了吧?六天过后,埃及人和叙利亚人惨兮兮地向苏联人和联合国哭着要帮忙。我本来能够在四十八小时后就攻下大马士革的。约旦甚至更早,在战争的第三天就溃散了,真受够了,他们又派渗透者——”

那位矮胖老妪坐在座位上,强自鼓起勇气,打断他说:“所有这些我们都知道,比你还清楚。但那又怎样呢?”

达多的声音变严厉了:“上次那班渗透者就付出了代价,你也知道吧,埃丝特。我们炸了他们的基地,干掉了他们一半的人。这一帮人我们也会干掉的。我们要让所有袭击你们的人无法生活。你说这一切最终会怎样?会和平。”他的一只拳头重重砸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中,“在你们这个时代,或许在你女儿的时代,也或许在你外孙女的时代,但总会和平的!因为对我们而言,生活会一天天变得可以忍受,而且还要比可以忍受更好,变得舒适。至于阿拉伯人,到最后我们会让那些仇恨无法生存。我发誓会。军队会确保做到这一点。生活在边境是很艰难,但这个基布兹是属于以色列的。军队的存在就是为了你们,我也是。”

部分老基布兹居民的眼里亮晶晶的,从他们的样子中,堂吉诃德意识到,他们想听的就是这样的话。暴露在边境地区的农田里,丝毫没有城市中那种由胜利带来的兴奋,但至少他们还没有被忽略。还有一些老人纷纷向将军提出问题,诸如更多的军队保护、更良好的警报体系、政府承诺的补贴没有兑现等等。他快速地答复完这些问题后,朝堂吉诃德招了招手,会议算是结束了。他们和那些基布兹居民一起吃完蛋糕、喝完饮料后,很快就散开了。

两人走向吉普车。上车后,堂吉诃德告诉了将军关于“埃拉特”号的事,并说达扬已经改变了计划。后座上的达多身体靠在座椅上,闭起眼睛一言不发地听着。吉普车驶上大道后朝北部迅速开去,轮胎在粗粝的柏油路面发出咝咝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儿达多才开口:“导弹。严重的升级。新玩法。”

“达多,你方才跟那些基布兹居民说的都是认真的吗?”

“字字认真。”

“你要怎么让阿拉伯人的仇恨无法生存?”

“杀光他们派来的恐怖分子,”达多在后面恶狠狠地说,“不停地杀。每次他们想打仗的时候都要彻底打垮他们的军队。战争是疯狂的,很恐怖、很让人厌恶,但我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打仗。他们不必这样的。他们根本就不明白我们可以肩并肩地和平相处。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当他们变得善良并厌倦了给苏联人做炮灰时。”

“他们不认为他们现在的做法是给苏联人做炮灰。”

“他们现在是不这么认为,对他们来说这要花时间理解。也许一代人,也许要两代。但和平会来的。”

车灯照耀下,远处路边站着一名女兵,做出搭便车的手势。“搭上她。”达多说。那女兵有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穿一身宽大的作战训练服,手里颠耍着步枪,爬上副驾驶的座位,也没朝后座上看一眼。

“你疯了吗?违反规定,半夜三更独自一人来这儿。”达多在后座上问她。

她圆胖的指头指着一座小山上闪烁着灯火的地方,说:“我男朋友住在那个莫夏夫 里。”

“那你怎么不留下过夜?”

“我们吵架了。我讨厌他。”

“你要是被告到达多那里,他会把你从军队开除的。”堂吉诃德说。

“达多?”她响亮地打了个呵欠,“哈!那就正好让他跟我睡一觉。”

达多在后座上狠狠地戳了一下约西。约西又说:“也许你该考虑一下达扬将军。”

那姑娘说:“啊,高官们都一个鸟样,都是性欲狂,越高的越厉害。你们要去多远?”

“北部军区司令部。”约西说,“你不知道恐怖分子晚上就在这周边游逛吗?”

“那又怎么样?那我就不应该继续生活了?”

“这么说,生活对你来说是可以忍受的了。”达多问。

“自从我们赢了战争后,生活就非常美好。打赢了会把他们压住一段时期的。每隔几年他们就需要重重地头破血流一次。天哪,我困死了。你们到了阿富拉叫醒我啊。”她舒舒服服地躺下去,步枪夹在两膝中间。

“乐意效劳。”达多说。过了一会儿,那姑娘沉睡后,他说:“‘每隔几年’,这些孩子明白,不是吗?”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命。”堂吉诃德说,“也许‘埃拉特’号事件会震醒那些还不明白的人。”

作战规划

重重雨幕中,直升机猛烈地吹打着地面,螺旋桨叶上甩出一连串水珠。堂吉诃德接到达扬,把他带到北部军区司令员的办公室里,墙壁四周贴满了地图,达多一个人等在那里。“‘埃拉特’号上死亡加失踪人数为四十七人,”达扬那只好眼盯着他们,劈头盖脸地说,“一百多人受伤。问题是我们如何回击?美国国务院要求我们‘表示出克制’。”他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有人投票赞成克制吗?”

达多说:“我一直都在仔细考虑如何炸沉那些导弹艇,每一艘都炸沉,以牙还牙,加倍再加倍地报复。他们的位置知道了吗?”

“塞得港内已经从空中精确拍摄过。空军愿意去执行,但是海港内有苏联舰船,包括一艘巡洋舰和几艘驱逐舰。纳赛尔就是在这样的盾牌庇护下发射导弹的。不过,埃及无线电正在向他们的人发出可能遭到报复的警示。纳赛尔知道我们必定会行动。”

堂吉诃德问:“部长,既然莫迪·胡德可以夷平开罗,纳赛尔怎么还敢?”

“别天真了,约西。”达扬不耐烦地摇摇头,“夷平开罗纯粹是胡说八道,纳赛尔也知道。政治上,埃及拿着所有的王牌——”

达多·埃拉扎尔反驳道:“所有的王牌?为什么?怎么会?我们打垮了他们,我们的防线固若金汤——”

达扬打断他说:“我说的是政治,达多。对阿拉伯人来说,超级大国方面的政治胜败比例是三比一——苏联百分之百支持他们;美国,不偏不倚,五十对五十。明白了吗?还有毫无悬念的法国、英国,整个欧洲的各个国家,再加上第三世界国家,不管数量有多少,都统统支持阿拉伯人。这就是我们在联合国里忙得不可开交的原因,全是为了避开一个‘让我们尽数后撤’的决议,避开一个跟我们打赢苏伊士战争后一样的决议。”

达多·埃拉扎尔将军和堂吉诃德郁闷地互相看了看。达扬站起身,走到墙上的西奈地图和埃及地图前,堂吉诃德再次注意到,达扬穿着部长们应穿的黑西服,扎着领带,显得肚子非常大,一副非军人形象。

“到现在为止,有一个方案获得了内阁支持,我提出来的。”达扬手指着地图继续说,“坦克大规模跨过运河进行侦察搜索,同时捣毁陆军基地、炮台、高射炮组。坦克进出都要有空中掩护,只针对军事目标进攻,持续半天时间。南部军区正在执行这个计划。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达多。”他转向堂吉诃德,“还有你的。这方案要采取猛打猛冲的方式,就像你朝艾尔阿里什猛冲那样。”

达多·埃拉扎尔说:“这同样需要时间,部长,需要认真深入的计划和演练。水障碍常常会导致一些严重问题。另外——”

达扬突然转过头问堂吉诃德:“怎么样,约西?如果派给你这个任务,你会组织执行吗?”

“我有另外一套想法,长官。”

“讲。”

“现在还行不通。”

“那为什么还要提出来?”

“因为你要我想。”

达扬评论道:“如果是堂吉诃德的想法,那可会有点儿疯狂。”

“不疯狂,只是需要大量时间。用苏联坦克。”达多和达扬的眼睛都亮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堂吉诃德解释道,“我们俘获了好几百辆。在那些坦克身上刷上埃军标志,一旦我们跨过运河,我们就能一直开到亚历山大。绝对震惊,敌人绝对混乱。即使只用一天火力侦察,我们也可以以很小的伤亡造成巨大的破坏。”

“那为什么不能在下个星期就这么干?调‘百夫长’坦克的操作人员过去,日夜训练,组装浮桥,不行吗?”达扬问。

“部长,你最近进过苏联坦克里面吗?”

“进去过一次。我差点儿都没能挤进去。我变胖了。”

“不是你胖的缘故,长官。他们为了低矮外形牺牲了一切。订单发出‘低外形’,从而成就了低外形,真的是这样!那些坦克必须由苏联小个子们来操作。他们可以从两亿人中选拔小个子,而纳赛尔也有五千万人可供挑选,我们就有问题了,但也不是不能做,而且还可以做到让人瞠目结舌。”

“务必,堂吉诃德,务必尽快给我一份这一行动的研究报告。达多,这期间我们要干什么?”达扬说。

“部长,尽管有空军出动,我们也必须要达到一个要求:快速反应。缓慢的报复行动传递起信息来往往是犹豫不决、混乱不清的。”达多说。

“炮兵部队怎么样了,长官?”堂吉诃德问,“提醒一下他们,我们不再是在一百英里之外的内盖夫地区了,而是正好就在埃及的边境上。”

达多点点头。达扬那只好眼睛光芒闪动,说:“我们也一直想这个事,堂吉诃德。”

孰对孰错

“这样做是不对的。”阿莫斯·帕斯特纳克说。

他和父亲站在一个掩蔽的观察哨里,从那里可以俯瞰深蓝色的苏伊士湾,对岸的炼油设备熊熊燃烧并且不断爆炸。沙漠上烈日当空,眯起眼睛望去,那边达扬正在接受记者采访,摄影师在给他照相,背景就是埃及上空翻腾着的浓烟和火焰。双方大炮仍旧在互相轰击:远处是闪光和断断续续的砰砰声,附近则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翻滚的浓烟和苍白的火焰。

“哟,你从美国回来几个小时,就在评定国家战略了。”萨姆·帕斯特纳克声音刺耳,但并没有发脾气。尽管儿子身穿从旧金山买的高档粗花呢夹克和法兰绒宽松长裤,但他依然是一个以色列人的相貌:肤色黝黑,体形粗壮,像他父亲一样,厚重的椭圆形脸几乎还是少年般坦率开朗,重垂的眼皮下,黑色瞳仁射出精光,机警锐利。在“埃拉特”号新闻刚一出来时,他就打电话给父亲,说:“爸爸,看起来好像又要开战了。我不想错过,我要马上回国。”

“傻子,不会打仗,埃及人还是无能为力的。”

“是吗?那为什么‘埃拉特’号沉了?难道是某些水兵无意间按下了发射按钮?”

“你要是还对你的军职生涯有兴趣,就待在斯坦福。”

“我的职业会很好的。”再后来他就到了这儿。

附近一阵炮火齐射,震得人耳朵发麻。父亲问儿子:“好吧,军事天才,怎么就不对了?”

阿莫斯指着那些记者说:“像这样一起公共事件,在美国的电视上,看起来会怎么样?绝对是最差形象。他们不会播放‘埃拉特’号沉没,而恰恰会播放犹太人在轰炸和平的工业企业。那边是有图才有真相。图!”

“哦,那么在‘埃拉特”号上面没有电视工作人员实在是太糟糕了。美国是知道我们的船沉没的,还有很多死伤。”

“他们早就忘掉了。还有,这算哪门子突袭?大炮射程以内大部分都是炼油设施,市民已经都撤离了吧?零震撼,什么也没有。唯有震撼才能一直让阿拉伯人失去平衡!爸爸,如果纳赛尔在击沉‘埃拉特’号之前估算过我们的报复目标,那么他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这里。”

一辆车身两边都刷着蓝色“UN”字样的白色指挥车从运河那边顺土路开来,卷起一条长长的灰尘带。萨姆·帕斯特纳克说:“好了,好了,‘裁判员’们来制止这场闹剧了,要定责任给开始的一方了。嘿!在海上‘埃拉特’沉没那会儿,‘裁判员’就没有了。”他看了一眼手表,朝附近坐在吉普车里的自己的司机招招手。“我们回雷菲迪姆吧。直升飞机十二点整要去接我,我必须向总理汇报。”

“挺好。我特别想给我女朋友一个惊喜。”

“德沃拉?她还在给耶尔·尼灿做模特儿吗?”

“我猜是吧。我没收到她的信。临行之前我们吵了几句。”

“为什么?”

“她想跟我去斯坦福。”

他父亲咕哝了几句什么后就不再作声。汽车沿着小路尘土翻飞地走了几分钟后,萨姆·帕斯特纳克说:“阿莫斯,基于三点原因,这次炮击并不是错误。第一,埃军袭击了我们,我们没料到他们竟然胆敢做出如此升级的行为。从政治上来说,必须快速做些事情灭灭阿拉伯人的威风。不是针对埃及,埃及静悄悄的,反而是其他那些阿拉伯国家在叫嚣‘埃拉特’号沉没是‘以色列的珍珠港’。第二,我们的新闻媒体和人民呼吁要采取行动。第三,我们的情报显示,纳赛尔预估报复行动会在北部的塞得港方向,因此,这实际上是一次很讲策略的突袭。”

阿莫斯说:“也许,也许吧。你知道吗?加利福尼亚就是伊甸园,而西奈的尘土闻起来有股地狱的味道,但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回来了。”

迷茫

特拉维夫。一家商店上面印着光秃秃的白底金字:耶尔·卢里亚。在生意场上,堂吉诃德的这位妻子用的是她娘家人的姓。橱窗里摆着两个穿着相当时髦的人体模型,都很瘦,没有面容,一个穿着蓝色皮革外套,另一个穿着一身绿色迷你裙套装。店里面有一大群吵吵闹闹的美国顾客,她们的衣服上都别着一个“哈达莎”木制圆形小徽章,形状类似于“律法牌”那样,上面写着名字:玛里琳、康妮、伊莎贝尔等。

“呀,”耶尔看见了阿莫斯,就从顾客中走了出来,“你!你去了斯坦福了,我听说。”

阿莫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尼灿中校的妻子了。她看起来跟她的那些美国顾客一样,苗条,梳着漂亮的发型,穿着米色皮装。阿莫斯并不确切地知道耶尔和他父亲多年前有过些什么。家庭内部是不谈论这些事的,他只是听过些闲言碎语,但不管它们是真是假,他都能理解。“嗯,我回来了。德沃拉在吗?”

“德沃拉?在,她正和几个有钱的英国女士在雅间内——”耶尔压低声音,表情看上去有点儿古怪,很不自然,“做模特儿展示内衣呢。你在我的办公室等一等,可以吗?”

“当然可以。祝贺堂吉诃德获得英勇勋章。他还好吧?”

“刚刚才见了他,挺好。他现在在北部,是达多的作战部部长。”她领着阿莫斯进入一间小房间内,里面贴满了法国时装海报,一个瘦小的卷头发小男孩儿正趴在桌子上临摹字帖。“这是我儿子。阿里耶,这是帕斯特纳克少校,是一位英勇的战士。我等会儿告诉德沃拉你来了。”

小男孩盯着阿莫斯坦克部队的徽章看了看,又看看他塞在肩头的贝雷帽,问:“你要是在坦克部队的话,怎么会有红色贝雷帽?”

这小孩子这么精明!

“坦克兵和伞兵的资格我都取得了。”

“但你是哪种兵?”

“嗯,这说来话长。”

“跟我说一下吧。”

阿莫斯在一把柳条椅上坐下来。“你在写什么呢?”

“英语家庭作业。我爸爸是坦克部队里的。”

“我知道。尼灿中校是著名的坦克指挥官。”

阿里耶的脸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有着和耶尔一样的灰蓝色眼睛和短而翘的鼻子,再加上一头浓密卷曲的金发,就像个女孩子一样漂亮。他用磕磕巴巴的英语在摊开的书上念:

明天,明天,再明天

一天天碎步潜行

直到时间记载的最后一个音节……

“Zeh nifla,lo(很美,不是吗)?”

“你这么认为?你品位真高。你在军队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特别任务。”

“那是什么任务?”

“必须是很聪明又很强壮的人才能干得了的任务。也许有一天你会干的,阿里耶。你知道‘精英’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就是精选出来的,是最棒的。我以后就会是那样的人。”

“那就接着写你的家庭作业。精英的首条规则就是:无论你做什么,都要用尽你一切力量去完成。”小男孩敬了个礼,弯下腰趴到临摹本上,继续专心写他的作业。

阿莫斯坐在那里,用指头敲打着椅背。三个月没有女朋友的日子可谓很长,在斯坦福他也没有找下一个。他和德沃拉是在她在装甲部队即将服完兵役的那段时间认识的。随后的一年内,一到周末,他们便在拉马特甘的一套公寓里疾风暴雨般地做爱。对于这种不时有的事,她一直颇有怨言,长期不情愿,不过阿莫斯也不理会。虽然他们现在都没有约束,但她更多的是想要些忠诚和正派的东西。阿莫斯没想过这些。这女孩是很漂亮,也很温柔,但是她没接受过教育,智力也一般,到斯坦福大学做他一学年的同伴完全是行不通的。因此他下定决心,对她的劝诱、眼泪、威胁一概不理,并且毫不妥协。现在他不得不对她有所补偿。正当他想着等会儿怎么表达深情时,她披着件大红浴袍进来了,脸上由于做模特儿而整个都化着妆,棕色的长螺旋形发卷向下垂着,整理得很雅致漂亮。“你回来了。”

“德沃拉!”

他张开双臂跳起来。她迅速看了眼那小男孩,然后示意阿莫斯跟她出去。他跟着她走进一间装有多面镜子的小试衣间,她关上门后,背靠门站定,问他:“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什么信?我从没收到过你的信。”

“我给你写了一封非常长的信,阿莫斯,在九月份。”

“在我离开时没到。”

“你回来干什么?”

“‘埃拉特’号。我以最快的速度回来的。”

“我理解。斯坦福怎么样?”

“信里边写了些什么东西?motek(宝贝)?”德沃拉表现得很怪,阿莫斯想也许是有点儿受惊吧,“哦,我猜还是你那些怨言吧。”

阿莫斯决定停止这无聊的废话,打算把她揽到怀里来,但她的一只手从后面快速抽出来,握紧拳头抵到他的鼻子下面。“说的就是这,实际上,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天啊!”手上的那枚显眼的金戒指以明白无误的事实说明了那封非常长的信里写了什么。“你没有真的嫁给本杰明吧?”

“我说过我会的。我发过誓我会。你知道的。”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也爱本杰明,我现在比我曾经设想过的还要幸福,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怎么样?我很快就不得不辞掉这份工作,但我一点儿都不担心。靠本杰明的汽车加油站,我们可以维持很好的生活。那么,我能帮你什么忙吗,阿莫斯·帕斯特纳克先生?”

他好长一会儿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幸福就好,德沃拉,没别的了。祝愿你的生活永远幸福,有个美满的家庭。恭喜,也代我向本杰明恭喜,他真幸运。”

她在哽咽中吐出一个字:“Hazzer(猪,下流坯)。”随后砰的一声关门走了,留下阿莫斯看着镜子里自己不知所措的影像,他沮丧地想,还真是报复啊!他挤过那群“哈达莎”会员女士,走到店外,看见一辆崭新的蓝色保时捷停在马路边,从里面跳出来的是他爱情路上的另一位打击者,达佛娜·卢里亚。

“阿莫斯·帕斯特纳克!你怎么不在加利福尼亚了?”达佛娜的语调生机勃勃,脸上带着调情的微笑。

这就是以色列的一个问题。他已经将近一年没和达佛娜·卢里亚说过话了,而且他们两人都在各自不同的圈子里活动,但是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其他人的每件事。“车挺漂亮的。”做司机的年轻小伙子走出来时,阿莫斯对他说。这是个美国人,通过他的服装、发型、尚显稚嫩的相貌可以看出来,更不消说他那辆外国车了。

“这位是诺亚的表弟,从纽约来的,约翰·巴寇。他已经移居以色列了。”达佛娜介绍道。

“是吗?Kol ha’kavod(致敬)。”阿莫斯说。他觉察到两人是很像,但同时也想,这小伙子和诺亚不是一回事,也许不会在此长留。

两个小伙子握手时,达佛娜对约翰说:“其实阿莫斯可能是一个能跟你谈得来的人。”

“谈什么?”阿莫斯问。

约翰笨拙地用变调的纽约腔希伯来语说:“我服兵役的事。我正在考虑也许我现在就应该当兵,三年完成。可以说,这是成为一名以色列人的速成班。”

“确实是应该严肃思考的问题。”阿莫斯耸耸肩,“不过不要草率。一旦你参了军,就不能离开了。达佛娜,诺亚怎么样?”

“他会好起来的,只是还很疼。我们正打算去看他,不过我要先换件衣服。我姑姑给了我很多特价商品。”

那位美国小伙子说:“‘埃拉特’号的沉没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不过我敢打赌,埃及人一定会吃大苦头的。”达佛娜朝阿莫斯挥挥手说再见,进了商店,那个小伙子也跟在后面走进去。

阿莫斯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想,自己和达佛娜为什么丝毫就没有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呢?这女孩跟德沃拉不一样,人特别聪明,又极度好学、自信,很明白自己是卢里亚家族的一分子,是一名飞行中队长的女儿,又漂亮,虽然比不上德沃拉;她同样喜欢说那些左派的反战顺口溜,对此她认为是种时髦,而他却觉得既不严肃又很讨厌。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们两人仅有的几次约会都很失败。诺亚·巴拉克在她面前就可以很随便,因为她很迷恋他。那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小伙子。诺亚的运气太糟糕了,不过好歹算是生还了,而且还在康复。阿莫斯计划不久以后去看看他。

那么,现在干什么去呢?他决定给休·温伯格打电话,一个住在可法史玛亚胡(Kfar shmayahu)的离婚女人,她肯定会温情脉脉又兴奋地欢迎他的,会有一顿美味的大餐,还有熟悉的卧室。那女人有三个孩子了,和她是没有结果的,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和这些上岁数的女人反而相处得很融洽。没结婚的姑娘们却总是给他制造麻烦。

亲爱的爸爸:

在你的几封来信中都问到达佛娜·卢里亚。实际上她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她体贴得不能再体贴了,对于达佛娜我很想认真对待,但我不确定她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没有。她来这儿,通常都是我们的那个蠢亲戚约翰·巴寇带她来的,还开着他那辆该死的保时捷。她说他只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子,但很明显,她非常喜欢那辆保时捷。他还让她开过那辆车,后来被海关给扣了,但他动用关系又取了出来。那是你找的关系吗?至于身体治疗,终于开始起作用了。我的背基本不疼了,除非我做一些迅猛的动作。医生跟我说,我会在一个星期内出院。但是然后呢?

爸爸,卧病在床期间,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我的将来。如果我真的还要继续我的军职生涯,那么我不确定我是否还会在海军里。我已经不抱幻想了,也很厌烦了。昨天,我们“埃拉特”号的幸存者们在医院的食堂里聚会了一次,那些没受伤的战友也赶来参加了。很奇怪,聚会很吵闹,每个人都开玩笑,互相对骂甚至打闹。这是劫后余生又重新聚首的那种十足的高兴,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对所有死去战友的悲悼我们都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不管怎么说,这次聚会意义非凡。舰长没在,他出院了,但精神状态极差。我也一样,爸爸。

我们还需要海军吗?海军顶多就是一支次要部队,不是吗?它并不像坦克部队和空军那样对以色列的生存至关重要,这种作为次要部队的意识充斥在整个军队中。马虎,马虎,马虎!就是马虎随便导致了我们的船被炸沉。我们在航行的那个地方遭到进攻并不意外,我们早应该安装反导设备的。但最差劲的还不是这个。我们最先是被送到比尔谢巴医院,在那儿的病房里,南部军区司令加维什(Gavish)将军来问舰长,说南部军区其实已有可靠的情报显示埃军准备发射导弹了,为什么他还要航行到导弹射程之内?

舰长当时变得非常激动,他们不得不把他带到一间私室里去。爸爸,原来那份情报根本就没有人给“埃拉特”号传达过!老天,如果我们得到警告,我们可以在三十英里之外巡逻,远在导弹射程之外,那么到我们现在还在执行任务呢。我们的巡逻水域那么靠近敌人,对于这一点,舰长一直都是非常忧虑的。但给我们的命令就是如此。在另一天为几个军官举行的晋升酒会上,舰长多喝了几杯酒,开始大骂那些高官,骂他们是蠢蛋和凶手。他被强制送回了家。我一点儿都不怪他。每当我想到这一切,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司令部里无论哪个笨蛋接收了那份情报,都有可能会把它扔到他的日常事务发文篮中的。导弹,导弹!官方调查还在进行,但他们肯定不会把那个该绞死的家伙逮捕的。在海军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以色列海军究竟起什么作用呢,爸爸?我们打了很多场近距离登陆战,但事实上我们需要做的是海岸防卫,抓捕走私者并击沉恐怖分子的船只。这支破海军在导弹战中永远都比不过苏联,而且无论阿拉伯人发不发射苏联导弹,苏联都是我们的海上仇敌。我准备去坦克部队、伞兵部队,甚至要是我的背能直起来的话干特务也行。阿莫斯·帕斯特纳克今天来过,我跟他就这个话题谈了很多。阿莫斯说坦克部队是以色列的中坚力量,你又管理他们,我反正对海军也没了兴趣,这是一条死胡同。也许是看烦了这套白色制服了吧。也许你就不应该给我起名叫诺亚!不过,对于干什么,到哪里干,我欢迎你提建议。我身处路的尽头,很消沉。你可能也猜到了。

献上对你所有的爱 诺亚
迈蒙尼德医院
海法
1967年11月10日

在美国相见

本尼·卢里亚: 以色列本地人,出生于摩西·达扬生活过的莫夏夫。空军指挥官。

丹尼·卢里亚: 本尼的小儿子。

一阵摇滚乐打断了兹夫·巴拉克专心回信时的思绪。娜哈玛允许两个女儿边做功课边“低声”放录音带。巴拉克想,这个“低声”的意思很模糊。敌对双方的解释大相径庭,非常像联合国新和平决议里的那些字。“埃拉特”号事件发生以后,以色列进行了猛烈的炮火报复,随后双方就一直在激烈而艰难地争论。

……诺亚,关于情报问题不要再争论了。这事在陆军中也有,天晓得。你通过一种悲惨的方式懂得:海战已演变为一种新的方式来进行。对以色列来说,不会再有大型目标被消灭了,比如驱逐舰、护卫舰等。那些“冥河”导弹是从海港内发射出来的,很稳定的平台,但是毕竟是从舰船上发射的,如果从外面颠簸的海面发射出来会怎么样,谁能知道呢?所以我们仍然必须要往最坏处想。埃及海军的苏造舰船也许有一部分就由苏联技术人员在操作,我们要么让他们来控制我们的海岸,要么坚决地发展一支能击败他们的海军……

巴拉克写到这里时停下笔,从扶手椅边的一只碗里取了几颗开心果吃。他现在这种论调对吗?之前他开了两次头,都扔进废纸篓了,都是以父辈的身份对儿子进行安慰,使其消除恐惧的调子。可他儿子这回流血并不是因为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而是在战斗中打仗导致的啊。他继续写下去,就像对任意一个日后很有前途的初级军官提出建议一样:

……并且要记住,我们最长的边境线不是与约旦和埃及的边界,而是我们的海岸线。敌人海军的封阻必定是封锁海运。空军有它自己的任务:清理以色列的天空。它不能从那个任务上转向。即便我们的海军并不是关键性兵种,海军也不应该松散和马虎。诚然,海军现在是处于一个低点上,但不能凭借一时失利就推断我们永远都打不过苏联导弹艇。犹太人的脑子在工作上是很厉害的,包括你的迈克尔叔叔。还要我再说吗?我强烈建议你坚持下去。当然,坦克部队是关键性力量,但是你已经在海军中建功立业了,如果现在离开,对本就受伤的海军来说又是一个损失……

巴拉克停下笔,想着这样提及自己的弟弟是否算是违反安全措施。导弹项目属于高度机密,迈克尔·伯科威茨作为以色列理工大学的物理学专家做了大量工作。但这只是给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的一封信而已,而且这名军官又很稳健,因此他也不在意了。

“他们来了。”娜哈玛把头探进这间由闺房改装成的小窝。一个极瘦的、长着一头火红头发的少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穿着蓝制服的本尼·卢里亚上校。应哈利迪的请求,巴拉克安排本尼到美国空军学院做演讲,也许美国会在以后某个时刻有所回报吧。

巴拉克把信纸推到一边,站起来,说:“天哪,这是丹尼?本尼,他绝对长高了有一英尺。”

男孩微微笑了下。卢里亚过来和巴拉克拥抱,说:“我没法不带他来,来看看美国空军学院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将成为基地里最被羡慕的孩子。多夫要不是因为参加飞行员课程没时间,我会把他也带来的。”

“那么,丹尼,你想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吗,像你爸爸和多夫那样?”巴拉克问。

“我想。”丹尼用稚嫩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巴拉克的两个女儿大声喊着“丹尼,丹尼”,雀跃着跑进来,男孩也一扫严肃的样子,笑起来,和她们亲吻、拥抱。葛利亚今年十二岁了,尽管她和丹尼在童年打闹追逐时期个头儿一直一般高,但现在她刚刚到他的肩头。她也有些变化,乳房稍稍长出来一点儿。在开始的欢欣过后,她撇下鲁蒂,一个人绕着丹尼欢蹦乱跳。

“他以后保证比你高,本尼,他长得太快了。怎么会这样?艾莉特不高,多夫也不高。”娜哈玛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说。

两个女孩儿把丹尼拉到她们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体格粗壮的本尼说:“基因,娜哈玛,基因。艾莉特的父亲有六英尺高,红头发。丹尼现在看我的时候眼睛是齐平的,他以后会有麻烦的,要蜷起来进飞机座舱啦。”

“但愿那是你最大的烦恼。”娜哈玛抓起一把开心果放到桌子上,“半小时后开饭。”

“兹夫,美国这边真实的进展情况是怎样的?”本尼·卢里亚坐到两用沙发上,“自从我们炮轰了炼油机后,骚动非常大吧,没有吗?”

“岂止是骚动。超级大国们现在正在积极促成一项协议,本尼。苏联人不想让阿拉伯人再遭受一次溃败,而美国人又忙于应付越南的事,他们不希望中东地区再生出新的麻烦。因此,他们双方正在匆忙协商一个综合性的解决方案出来,在幕后动作,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会炮制个什么出来。吉迪昂·拉斐尔很担心。”

“他是应该担心。”

“嗯,同时,好的一方面是,美国正在放行那四十八架‘天鹰’,不过——”

“太好了。”卢里亚坐起来,“他们在放行?可以装备两个多中队呢!”

“不过,嘿,也同时承诺给五个阿拉伯国家提供战机。”

“哈。公平无私啊。”

“一点儿没错。不是给纳赛尔或叙利亚的,因为苏联人早已在大批供应他们,是给其他国家的。”

“很遗憾,苏联人不会同样公平无私,我倒挺想试飞一下他们的新式‘米格’。”卢里亚从巴拉克给他递过来的碗里抓了一把开心果,“你知道吗,我女儿达佛娜一直去探望诺亚。”

巴拉克指了指桌上那封给诺亚的信,说:“他给我的信里提到了达佛娜。他喜欢她。”

“你知道她给一个美国人开保时捷的事吗,是你的某个亲戚?”

“对。约翰·巴寇。他长什么样?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像诺亚,很聪明,但也幼稚得可怕。比如说,他正在移居以色列,还想改名叫雅科夫,像个真正的以色列人那样。”

电话铃在门厅里响起。娜哈玛喊道:“是吉迪昂·拉斐尔,兹夫。”

这位联合国代表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疲惫:“兹夫,事情很坏。跟你们有交往的那个中央情报局的熟人怎么样了,就是你和萨姆·帕斯特纳克交往的那位?你们跟他还有联系吗?”巴拉克没有向他说过克里斯汀·坎宁安的名字,拉斐尔也没问过。

“战争结束后就没有联系过。怎么了?”

“我们危机在即,的的确确,明天就到了关键时刻。你们看能不能帮上忙……”

“吉迪昂,明天本尼·卢里亚要到空军学院演讲,我要跟他同机飞到那里。”

顿了一下,巴拉克听见那边的声音离开话筒,拉斐尔用语速飞快的希伯来语说着什么,然后又转回来说:“那好吧。一名信使会乘坐下一班短程飞机到华盛顿,带给你们文件。同时,请务必跟那位中央情报局的人谈一谈。”

“关于什么内容的,吉迪昂?”

“为了快点儿展开行动,我和你就公开通话吧。兹夫,现阶段纽约这里只要草草写几个字,就会把我们的胜仗抵消得一干二净。”拉斐尔声音颤抖着说,“明白了吗?苏联人所坚持的字句对我们是要命的,他们比阿拉伯人还要强硬,美国人摇摆不定。你看完文件后给我打电话。” gtDKqzjifOsWvaxX+Ikze7MILum92F64gVuKX25/4rRtUtIEUIOLAicKU6Tt59E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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