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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震 撼

女儿

“约西?我是夏娜。”

堂吉诃德立马睡意全无,猛地坐起来。他所住的滑雪小舍内寒气袭人,窗户正对着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耸立在曙光中的雪峰被渐次染红。“阿里耶还好吧?”他不假思索地问。

“阿里耶很好。恭喜了,耶尔刚打来电话,她在今天一大早生下了一个九磅重的女婴——”

“哇,九磅重!大,超大女婴啊!噢,我的上帝……”他连忙背诵古老的祈恩祷告。

“阿门。”夏娜说,“她告诉我母子平安,很好。喂,阿里耶想跟你说话。”

“爸爸!我有一个妹妹了!夏娜阿姨今天要带我去医院看她!”小男孩的声音由于兴奋而有些颤抖,“我刚和妈妈通过电话,她说没关系,我可以去。这不是棒极了吗?”

“棒极了,不过要在放学后去,宝贝。”

“B’seder(好的),爸爸。哇,我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替我亲亲你的小妹妹和你妈妈。现在让我跟你夏娜阿姨说话……喂,夏娜,告诉耶尔,我今晚或明天回去,具体时间要看航班——”

“她坚持说不要你打断度假,没必要——”

“她不认为我很想见我的女儿吗?”

“我想她是很了解你的。”

稍含讥讽又深沉悲伤的语调刮擦着堂吉诃德的神经。他沉默下来。

“阿里耶表现得怎么样?”

“像他父亲的儿子。”

“那不好吗?”

“跑来跑去的,精力很充沛,就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他很可爱。在看完你女儿后,我会马上返回海法。但愿你能养育她到她学律法、结婚、做善事。”

“阿门,谢谢,夏娜。”

“干吗要谢?再见,堂吉诃德。”

他计划今早去滑一条为专业滑雪者设计的比赛滑雪道。教练跟他说,有勇气和有技能是两码事。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滑那条滑雪道,他很有可能会摔断腿或脖子。他知道如果自己马上赶往当地那个小机场,还能在今天下午到达特拉维夫。他前后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穿上了滑雪衫。夏娜说得对,耶尔很了解他。

第二天,在闹哄哄的吕大机场航站楼,堂吉诃德的司机接上他,直接把他拉到特哈休莫(Tel Hashomer)的部队医院。他的腿和脖子完好无损。他成功地滑完了那条赛道,只是在一个大拐弯处摔进了一块松软的雪地里。记得到山脚下时,那位教练心有余悸地说,如果所有的以色列人都这么幸运的话,那他们打胜仗就一点儿都不稀奇了。耶尔穿着一件带褶边的粉色夹克式睡衣,正在给孩子喂奶,那小婴儿胡乱向上看着她父亲,两只天蓝色的眼睛一眼不眨。“她是不是很可爱?”耶尔说。她本人看上去也相当可爱,脸化了妆,一头金发梳开垂到肩头,双眼闪闪发亮,绽出柔柔的骄傲。

“真不敢相信,你生了个漂亮如天仙般的宝贝,耶尔。”堂吉诃德说。夫妇俩互相看了一眼,都带着些友好的悔意,但这里并没有爱,只是表示又多了一条不可否认的纽带。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看见了吗?”她抚摸着婴儿的头发,那头发黑得和约西的一样,“阿里耶看到她都高兴死了,但夏娜突然掉下眼泪,又让他不安。我们不得不解释说,这位女士有时候会高兴得哭起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吗?”

“亲爱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名保姆,星期五我就回家,下个星期我就回商店上班,我打赌那家店快不行了。”小婴孩吮奶吮得吱吱有声,“哎哟!你是不是个饿坏了的小家伙呀?约西,我想给她取名叫夏娃,我奶奶的名字就叫夏娃。”

“那就叫夏娃吧。她本身就是个夏娃,刚从伊甸园来。很好,耶尔。”

耶尔说:“英文名字就叫伊娃。夏娃听起来有点儿非犹太化。但是给女孩命名的仪式又有什么呢,约西?没什么可做的,对吧?”耶尔做了个鬼脸,“没什么阻碍,你知道。”

“哈!没,没什么。我只是在宣读《托拉》的时候念一下这个名字。我做完这个事后再去西奈。”

“你要注意啊,照顾好自己。我哥哥本尼昨天来过了。他一直在运河上空拍摄,他说那个地方的情况恶劣透了。”

约西弯下腰亲亲女儿的前额。“再见,夏娃。上帝啊,这对眼睛。每次我注意到你的第一个地方,耶尔,不管你信不信,就是你的眼睛。”耶尔正把她丰满的粉红色乳房从吃饱了的婴儿的嘴边移开,约西继续说,“嗯,这是第二个地方。”

耶尔尖酸地一笑,说:“别再说了,老生常谈。”

现状

堂吉诃德很快发现,本尼·卢里亚没有夸大其词,苏伊士运河一线的形势异常严峻,任何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的以色列人都绝对想象不出来有多严峻。

在特拉维夫、海法和耶路撒冷,生气勃勃的胜利时代还在继续。笑逐颜开、满怀钦佩的游客们,如洪水般地涌入以色列的各个城市和观光景点。为了容纳他们,新的豪华饭店一座又一座地拔地而起。总体而言,以色列人中间,全都是欢欣的自信与不断增长的成功的幸福感。他们热爱果尔达,对摩西·达扬也有信心;对他们来说,纳赛尔单边的消耗战不过是其在远处发发牢骚、进行无意义的吵扰罢了。但是真到了前线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状况:的确如那位飞行员所说,对那些守在巴列夫防线支撑点上的不幸的预备役士兵来说,那里就是一个断断续续地演绎地狱景象的地方。

首先,这些支撑点相互之间隔开几英里远,沿着前线他所分管的战区望去,毫无防守的几英里沙地巨大、空旷,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尽管之前他从地图上就了解到这个情况了,但是真的来现场一看,仍然让他有种信心尽失的震撼感。防线绵延上百英里,他和其他旅的坦克作战单位就在这巨大的空隙中巡逻;但是敌人,在重炮的弹幕射击过后,几乎就是随意派出袭击小队跨过运河来伏击巡逻队,并在通往以色列的军用公路上埋设地雷。的确,坦克兵们不断诱捕并打死他们,但他们还是不断地来。与以色列比起来,埃及的人力和武器是无穷无尽的。支撑点里的士兵们约十二人到十五人一个哨位。堂吉诃德注意到,当震耳欲聋的炮弹如雨点般袭来时,士兵们什么都干不了,只能蹲伏在他们的掩体内尽可能地忍耐下去,因为和炮兵相比,他们处于不对等的劣势地位。

以军的作战思想是“机动射击”,体现的是一种速战速决的理念,发动空中优势,然后用坦克迅猛、集中地突击,“苏伊士战争”和“六日战争”的胜利就是这样赢取的。因此,大炮在计划和采办中就沦落到第三位上。但是现在埃军在对扎哈尔(以色列国防军)大打堑壕战,大炮是主要的武器。对面岸上苏式加农炮的炮兵阵地一览无余,空中摄像更是显示出,从塞得港到苏伊士湾几百英里的防御工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迫击炮和榴弹炮。面对如此可怕的火力阵列,以色列那点儿可怜巴巴的大炮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抗衡,而且要补足一种这么大缺口的主干武器,要花费数年时间和巨大的费用。绝密情报表明,敌我大炮数量的比例为十比一。

因此,以军开始执行一种新的临时制订的作战原则,叫作“飞行大炮”。“幻影”和“天鹰”已经轰炸过几次敌军的炮兵阵地,事实表明,这种战术使得敌军的进攻慢了下来。“鬼怪”战机预计九月份到位,空军主张,到时用这种战斗机来一次全面的战役,进行一次反击,以彻底打垮这种类型的“消耗战”。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一种战机,按照空军的主张,利用该机的长航程和重火力,以色列就能震慑住埃及,有必要的话也可以扼制它;“鬼怪”式战机飞到尼罗河上空,开罗响起超音速音爆,这将给那个独裁者上一堂令他无法忍受的课,也许还能促使其下台。但摩西·达扬很谨慎,对这种“飞行大炮”概念的限度犹豫不定。他担心,如果这种空袭过分推行的话,一方面会引起苏联介入,另一方面美国也会因此而推迟或取消“鬼怪”战机的交货。

然而,对于纳赛尔利用他的大炮优势单方面将联合国停火决议作废的行为,以色列还能忍受多久呢?联合国当然无所谓了,只要埃及方面表现得够好。巴列夫防线上的死伤人数在不断增加,以色列要么不得不撤离运河(这对果尔达·梅厄和她的那些崇拜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要么被迫予以坚决反击,以恢复停火状态。就这样到了六月份,堂吉诃德已经在他的新岗位上度过两个月了,他收到一份国防部部长的简要秘密指示:

向我递交一份大规模突击埃及的计划,并做好准备,运用苏联坦克,按你在“埃拉特”号被击沉后,也就是1967年10月提交的那份建议来。

“雷维沃”行动

大约一个月后,达扬的直升机轰隆隆地降落到堂吉诃德的营地附近,心情急切的士兵们忙不迭地把直升机带过来的私人信件袋子抢走,堂吉诃德和达扬站在外面冰冷的暗夜中谈话。西边远处大炮轰鸣,闪光照亮了夜空,飘散的烟雾把沙漠上空的月亮和繁星遮掩得半明半暗。

“每天晚上都这样吗,约西?”

“袭击小队过来之前会更厉害一些。”

达扬朝月亮指指,说:“你能相信此时此刻两个美国人正在月球上面逛游吗?哪怕是试着想想?当然,你知道他们登陆了吧?”

“知道,部长,我们一直在通过收音机收听最新情况。”

“嗯,我们一直在看电视上的画面。真是令人震惊!这是迄今为止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真想不到,美国的发现。”

“不算最伟大的,部长。”

达扬盯住他:“那最伟大的是什么?”

“是犹太人回到了家园。”

达扬表情严峻地点点头,又把脸转向月亮。“你知道绿岛吧?”

“知道,长官。我们旅一直为他们提供部分后勤保障。我还在收集报告,不过我推断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辉煌,对。胜利,也对。”国防部部长指着月亮,“不比那个壮举差,给了必要的资金后下命令,我们那些小伙子也可以飞到月球上面去。然而——”直升飞机闪烁的灯光中,达扬的一只手搭在堂吉诃德的肩头,目光定定地看住他,“以色列不是美国。我们到不了月球,也负担不起更多的绿岛事件。给我看看你的计划,约西。”

绿岛是埃军在海上的一处要塞,是在苏伊士湾上从水里构筑起来的一座人工岛,四周围以高耸的混凝土屏障。实际上,这是一处警戒雷达站,由埃军重兵守卫,据称是坚不可摧的。以色列蛙人在夜色掩护下游了数英里过去,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水下,袭击了这座岛屿。参与这次行动的,还有特种部队的人,他们是划橡皮艇过去的。他们基本上全歼了守军,摧毁雷达,炸掉防御工事,然后撤了回来。虽然目标是那处雷达,但目的却是“震撼”:向埃军表明,如果他们一意孤行地违反停火协议,那么他们也会在严厉的袭击中遭到狠揍。而当特种部队士兵的伤亡情况曝光时,这次壮举的光彩顿时黯然失色。有批评人士指责,拥有优秀技能和勇敢精神的勇士们为一次政治噱头埋了单。在《塔木德经》的研讨中,“意见不统一的争论”用老希伯来语词汇叫Shanuy b’makhloket;很明显,虽然绿岛突击行动大胆且成功,但这次勇敢的军事壮举仍然是Shanuy b’makhloket,仍有争议。

约西把达扬领到他自己用来睡觉和工作的一辆拖车里,一面大挂图上涂满了各种颜色的军事行动的箭头和符号,显得花里胡哨的。“部长,这就是那个计划。”在灯泡刺眼的光线下,达扬眯起眼睛看地图,这当口,一位副官进来,在约西的宿营床上丢下两封信。约西用力斜过眼睛看,认出其中一封是夏娜常用的粉色信封,另一封上是阿里耶的笔迹。

达扬咬住嘴唇,摇摇头,指关节在地图上敲敲:“又是一次绿岛行动,约西。”

“恕我直言,部长,不是那样的。这不是一次精英行动,而是一次各兵种联合行动。”

“是你独自制订的吗?”

“我一直向亚伯拉罕·阿丹少将请教,长官。”亚伯拉罕·阿丹是装甲部队的司令,为人严厉刻板,也很有能力;作为南部军区的指挥官,西奈的大量基础设施都是他主持建造的。

“那他认可了吗?他认为你能得到这样的空海军协助吗?”

“他认为可行。”

“我以为你会制订一个横跨运河的突击计划,或是跨过泄湖朝塞得港方向开进。”达扬的手又敲敲地图,“可怎么是跨过苏伊士湾进入非洲?在敌人海岸登陆一支装甲部队?万一事情出错,会被困在那里全军覆没吗?”

“部长,你看,”堂吉诃德指着地图旁一张打印出来的海图,“这个计划要求进行七个星期的训练和演习,包括几场和空海军联合进行的演习,还有——”

“理论上很好,但是非洲海滨一上岸的那块地方是坚硬的珊瑚礁。嗯?想过这个问题吗?没有可供船只登陆的开阔地带,而炸出开阔地带势必会惊动敌军,也就谈不上偷袭了。”

“长官,有一些小湾和河口,那里的淤泥已经侵蚀并掩盖了珊瑚礁。蛙人侦察巡逻队已经去过那里了。”看见达扬面露愠怒之色,堂吉诃德赶紧补上一句,“这是经过南部军区和阿丹少将批准的。”

“看这里,”达扬指着一处,“你在苏伊士市南边不到三十英里的地方登陆,高度戒备的大军会咆哮着冲下来包围你。这会是一场大屠杀。”

“我不这样认为,长官。这里有条路,我们从这里登陆,”堂吉诃德的手指沿着埃及海岸线滑动,“从陡峭的悬崖和这片水域之间的通道进去。这是一条非常非常窄的通道,只有几米宽,一边是很高的石山岭,另一边就是海。一旦我们上了岸,工兵会立即对山脊实施爆破,形成一道无法通行的石头屏障——”

“无法通行?你怎么能肯定?”堂吉诃德支支吾吾的,达扬提高音调,“怎么样?让你致命的未知数,就在那儿。”

“部长,我亲自跟着第二批巡逻队过去侦察了一次那片瓶颈地区,所以我知道——”

“你亲自去了非洲?”摩西·达扬打断他的话,恼怒地瞪着他,“你,一名旅长?阿丹不会批准这个吧。他应该不会。”

“长官,我只是去侦察了一下,所以我知道那条路是能封锁住的。”

托架上的电话铃响了,堂吉诃德接起来:“是……L’Azazel!……稍等……部长,敌人突击队正在大举进攻马兹迈德(Matzmed)哨位,阿莫斯·帕斯特纳克的坦克巡逻队在反击。”

“去那儿。”达扬说。

直升机在飞旋的沙尘中起飞,贴着沙地径直低飞。前方远处的沙漠上空有闪光弹在飘浮,整个地平线上一片火光。直升机降落到一处铺整过的场地上,该处的碉堡是嵌在防御沙墙里的,和沙墙成为一体。一名士兵招手迎接他们。场地上散落着众多的武器,还有两套火焰喷射器,以及穿着埃及军服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场地入口处附近,一辆以色列坦克在燃烧,冒出火焰和黑烟。

“我们那辆坦克把他们全部干掉了,”那名士兵用手里的“乌兹”冲锋枪对那些埃军尸体指指,嗓音沙哑地说,他一点儿也没显出对这位大人物的尊重,“但随后它又开出去和另一伙袭击小队交火,遭到了手榴弹的炸击。”他随手指指一条用沙袋围成的门道,那条门道一直通往哨位,“坦克兵们都在里面,司机受伤很重,其他人还好。”

达扬和堂吉诃德走进碉堡里面。这些拱顶小屋由波纹铁皮搭建而成,昏暗、拥挤、低矮,混合着炒菜的油烟味、汗臭味和香烟味。角落里躺着那名不断呻吟的坦克司机,两名士兵正在给他输血。一位年轻的大胡子中尉负责这处据点,他嗓音颤抖地说,帕斯特纳克的巡逻队及时赶到,才赶跑了袭击的敌人。“九死一生啊,部长!他们拿着反坦克火箭筒和火焰喷射器,我们没能抵抗得了他们的装备。他们本来能打死我们的。”

达扬提出他要爬到沙墙上去看看运河的情况,那名中尉不同意,说:“部长,埃军的狙击手夜间射击技能非常高。他们就在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而且现在还有月亮。”

“我知道有月亮。”

中尉在前,达扬和堂吉诃德跟在后面。堂吉诃德想,这个果尔达身边的人如此暴露实在有些愚蠢,不过这位国防部部长一向如此。碉堡的屋顶与沙质防御墙是平齐的,只露出一些孔眼。达扬挺着肚子一扭一扭地走到边缘,堂吉诃德站在他旁边。下面往北是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沟渠,往南是月光照耀下的大苦湖,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

“现在很安静。”达扬说。

“他们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开火,长官。”中尉的声音明显紧张。

“如果在这里被直接命中的话,你们能否活下来?”

“十天前我们就遭受过一次。一塌糊涂,连屋顶的钢轨都塌陷下来了。不过我们已经修好了损坏的部分。”为了加固哨所的屋顶,阿丹将军把从沿海铁路上拆卸下来的废旧钢轨架在了屋顶上。

“我知道了。还好。”

“部长,我们在这儿还有别的可做的吗?”

听到这尖酸的语气,达扬盯着这名中尉,拍了拍他的肩。沉默片刻后,他对约西说:“算了,同样是屏障,但它并不是中国的长城。去看看阿莫斯吧。”

他们乘坐吉普车沿着沙墙后面的一条路朝北开。走了不远,就看见了坦克巡逻队,有三辆陷在污泥中,没陷进去的两辆用铁链串联起来,正往外拉陷进去的坦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和轰鸣声。在路面坚实的地方,几个士兵在擦洗一辆浑身泥垢的坦克。要不是阿莫斯报上自己的姓名,达扬和堂吉诃德都认不出他来。当他敬礼时,污泥还在顺着胳膊往下流。尽管如此窘态,阿莫斯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幽默:“这是无上的荣耀,部长。很遗憾我不能让我的人列队接受检阅。”

“这儿怎么了?”

“长官,我们在追击袭击的敌人时,一辆半履带车碰到了地雷。没人牺牲,但是有三个伙计身体状况很糟,我们便驶离公路进行追击,于是我们的坦克就陷住了。这是沼泽地带。我跟没陷住的坦克追上袭击者后把他们全干掉了。至少我认为是全干掉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把我的这几辆坦克从泥坑中拉出来,这活儿——”

突然间,就像电闪雷鸣的风暴一般,黑夜爆炸开来:远方的大炮轰鸣,闪光弹飘浮而下,炮弹在他们四周此起彼伏地爆炸,脚下的地皮都在颤抖,震耳欲聋的炸响声中,一团团泥沙随着浓烟和火焰被抛向空中。阿莫斯双手叉腰站在原地,达扬则镇静地看着这又一场弹幕射击。约西·尼灿觉得达扬看上去好像还很愉快。阿莫斯继续往外拉他陷住的坦克,两辆坦克终于慢慢地把一辆浑身泥水横流的坦克拉到干地上。

达扬喊道:“阿莫斯,上坦克,扣上舱盖,等到这场炮击结束后再拉。告诉你的士兵们照做。”

“这是命令吗,部长?”

“这是部长的建议,很好的建议。”

“最好还是继续干吧,长官。”阿莫斯喊道,他的眼睛被一颗炮弹爆炸的火焰映照得通红,“我们营有百分之三十的伤亡率,我们也早就过了换班时间。但是只要我们到了这儿,就要提高效率加紧干。”他朝正在拖拉的坦克高喊:“好,干得好,挂上另一辆。”

在时断时续的猛烈炮火中,达扬和堂吉诃德驱车返回停直升机的地方,随后依然是掠着沙地飞回旅部。当直升机在一团翻滚的灰尘中落地后,达扬喊道:“你的计划很好,约西。阿丹同意吗?”

“同意,长官。这基本上就是他的计划,你知道的。”

“由你来领导执行吗?”

“那要看阿丹了,还有南部军区的意见。”

“不,要看我的意见,就由你来领导吧。”达扬那只好眼凸出来,射出寒光,“可以,就这么定了。我们不能撤离运河,除非是果尔达陷入某种非常艰难的政治困境。在军事上,运河没有挡住埃及人。至于巴列夫防线,”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嘲讽,巴列夫将军是果尔达的总参谋长人选,但并不是他的人选,“也并没有兑现当初的说法。在政治状况改变之前,解决的办法只有武力。”

堂吉诃德匆忙跑回那辆拖车里看他的信。阿里耶的信写得不再孩子气了。他整洁的字迹清楚直白,说他们童子军去参观赫尔蒙山上一个被大雪围困的哨所。

……爸爸,他们让我们轮流看潜望镜。我们能看到叙利亚士兵在四处走动,还有叙利亚的坦克和吉普车。他们看上去和我们的士兵实在太像了,真是奇怪。那处哨所很令人难过,就十个人独立地在一个山洞里,除了观察还是观察。我们的领队问他们,如果叙利亚军队攻打这个哨所的话,他们会做什么?他们只是互相看看,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夏娜的信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纸。她说期望他平安无事,但是关于西奈战斗的报道总是令人心烦。阿里耶的童子军已经来过海法,正去往戈兰高地,他和一些跟他要好的小朋友来看了她。信纸的另一面才是真正让堂吉诃德难受的事。伯科威茨教授已经向她提出求婚。教授的离婚手续即将完成,莉娜也已经去了澳大利亚,法院判决鲁文应该跟他父亲留在原处,在海法,在以色列儿童中长大。

随信附上一张夏娜的照片,照片上,夏娜和那位矮胖的教授在一处花团锦簇的公园里,她的臂弯里抱着那个瘸腿的小男孩儿。这幅照片向堂吉诃德表明,这一次如果她答应了,那么她将会一往无前、义无反顾。他有预感,这件事很可能马上就会发生,当他第一眼在巴寇一家所住的那栋别墅里看见她抱着那个孩子时,这种感觉就有了。但是再难受他也不得不默默忍受,En brera(别无选择)。

就这样到了一九六九年九月上旬,一支以色列装甲部队开着苏造坦克和装甲运兵车,车体上刷上了埃军标志,在空军的掩护下,于拂晓时分跨过苏伊士湾施行登陆。他们这次行动的代号为“雷维沃”,十个小时的突袭战斗,对敌人的海滨一线造成了极大破坏,摧毁了碉堡和雷达设施,以及部分军营,打死、打伤了数百名埃军。军队几乎是毫发无损地撤了回来。以色列这边唯一的损失是一名战斗轰炸机飞行员,在苏伊士湾上空时,他被迫从飞机中弹射出去后失踪了。

这次袭击在埃及方面引起了一场大震动。陆军和海军司令双双被免职,纳赛尔上校心脏病发作,消耗战渐渐停止。他们的陆军也明白了这个令他们震撼的事实:以色列的装甲部队是能够登陆到他们国家的,并且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但是几个月过后,这种震撼感就逐渐消失了,埃军加强了苏伊士湾海滨的防御,以防止另一场“雷维沃”行动的发生,消耗战又开始了。 xio8oM09LX/kpbJ8H3TFyAcMblAR+rNfFCdNY7Fl/NSTPFz+izpRA91lAfbcfOw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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