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在约好的地点夏炎和猎头碰了头。而后,猎头驾车带着她去面试的地方。
猎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相当干练的样子。
“我推荐给你的职位,薪资绝对高于同行业。只是这家的小孩不太好管束,会有些棘手。”
夏炎捋着头发,点了点头。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束腰连衣裙,脸上化了淡妆,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一路上,猎头事无巨细地提醒了她许多注意事项,车窗外的景色随着车子的移动渐渐变换了风景,绿色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放眼望去,都是些叫不上名的高大灌木,沿着宽阔的双车道一路延伸进去,仿若穿梭在密林中。
车子拐了一个弯,沿着岔道往绿色深处开进去,可以隐约看见掩映着的屋檐飞角,错落在半山腰处。再往里开去,眼前是三三两两式样各异的别墅,俱是大门紧闭,庭前草坪和灌木修剪得整齐一致。
再往里开了约莫五分钟,车子在其中一处镂花大门前停了下来,一位年长的妇人给他们开门,看行动装束,应该是佣人。他们被引进了客厅,妇人道,“先生还没回来,两位坐下稍等片刻。”
浅棕的真皮沙发面前,整齐地摆着一套白底蓝色花纹茶具,十分素雅。
夏炎跟着猎头坐了下来,沙发很软,坐在上面,人跟着陷进去了大半。
她抬头看了下正前方的石英钟,快两点了。
那个石英钟是长方形的,下面吊着长长的穗子,一看就是有些年岁的。
佣人送来了清茶,两人接了茶,喝了几口。
两点半的时候,外面有了车声。不大一会,门外有脚步声走近,夏炎的位置,正巧对着门口,只看到一个男人大跨步走了进来。
夏炎跟着猎头站了起来,轻声道,“打扰了。”
“抱歉,市中心堵,晚了点。”他放下公文包,打了个招呼。
这个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略带沙哑。
夏炎不禁抬眸,这个男人比猎头还要高半个头,精短的发,一根根黑亮直立在头顶。他的眉很黑,压着一双沉沉的眼,鼻梁很挺,让他的五官显得格外独立又自持。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低头看了眼她,眸光对上她的同时,眼神顿了顿,移开了。
“请坐。”他招呼他俩坐下。
夏炎只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他们在哪里见过。
猎头给了她一个眼神,似乎示意她别分心。他从包里拿出夏炎的简历,递给对方,“这位是夏炎,C大国贸毕业,大学期间品学兼优。在这之前也一直从事商贸相关工作,大学期间还做过家教,应该比较适合这个工作。”
陆续接过简历,轻扫了一眼,“C大国贸专业?”
“是的,陆先生,C大的国贸专业还是挺有名的。”
陆续拿了简历,翻到第二页,又翻到第一页。
他翻得快,夏炎觉得他根本就没细看。他极轻地,又像是自言自语道,“23 岁?”
猎头善于察言观色,忙应道,“是的,年纪是不大,但各方面很优秀,知识也很全面……”
“不适合。”陆续将简历放回到台子上,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猎头明显是被呛了一下,半天没反应过来,之后勾着嘴笑道“这样啊……”
夏炎似笑非笑,“陆先生,一个人的年纪只能说明她活了多久,并不能说明她适合哪些工作。您觉得呢?”
陆先生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眼她,喝了一口茶。
他这淡淡一眼,让夏炎想起来,他们的确是见过的。
上次在纳斯卡会所,那个一直静静看自己出洋相的,就是他了。
她心里凉了半截,人反倒是轻松了,问道,“我看陆先生不肯用我,是另有原因吧。”
他依旧淡声道,“哦,什么原因?”
夏炎眉头是弯的,脸上却是没了好气,“你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陆续没有说话,一双大手落到了简历上,推到了猎头面前。
“陆先生,这位夏小姐是真的品学兼优,或者可以让她……`”
陆续还是没有说话,抬头直直看着猎头。
猎头闭嘴了。
“劳烦你们跑了一趟。”他站起身来,朝着猎头伸出手来。
和猎头握了手后,他朝夏炎伸过手来。
夏炎跟着伸出了手,她的手比她的人还要耸拉。
他实实的握了下她的手,立马松开了。
猎头冲他点点头,边走边客套道,“陆先生,这次打扰了。”
陆续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上了车,一路往回开。回去的路仿佛比来的时候要漫长得多,猎头因为面试黄了,没什么兴致,只专注开车。
“他家,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无非是小孩叛逆,不服管教……”猎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都待不久。”
“不过家长也有问题,我就从来没见过这家女主人,所以说,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
“看刚才的样子,你们认识?”
夏炎摇了摇头,“见过一面,并不认识。”
“这些人,我还是了解一些。看得上的,跟谁都认识。看不上的,就算认识也装不认识。”
夏炎觉得他说得有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周一一早上班,夏炎就收到了公司财务发来的律师诉讼函。
诉讼函有两份,一份是以刘民的名义以故意伤人罪向夏炎索赔,另一份是公司出示给夏炎的,大约写着故意伤人是因个人纠纷导致,与公司并无关系。
她冷着脸,往下拖鼠标,手指蓦然顿住。她不敢相信,睁大瞳孔,又看了一遍。
的确,她没有看错,诉讼函的最后一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赔偿受害人医疗费及精神损失费十万六千元。
她整个人晃了晃,定定看着那串数字。
良久,她觉察到了,她握着鼠标的那只手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
太阳穴依旧突突跳了起来,脑瓜也跟着空白一片。她咬着牙,脸色僵硬,她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
她抓起这两张纸,就往王远的办公室冲。她管不了现在是上班时间,她要将这封律师函撕烂,狠狠砸在他脸上。她要告诉他,他们写的这个狗屁诉讼函,她才不承认,更不可能赔偿这个天文数字。
就在她拉开门的瞬间,瞥见格子间里探出来的一个个脑袋,交头接耳,幸灾乐祸地看着这边。细碎的嘲笑声如蚕食桑叶般,低低地,刺痛着她的耳膜。
她整个人站在那边,像从头到尾被浇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她知道,这是他们给自己设的一个局。钻进局里,她出卖自己。爬出局外,她花钱免灾。
还真是群会精打细算的老狐狸!
坐在位子上的王远,抬起头看着她,黑瘦的脸上怪异地笑了笑,问答,“小夏,有事?”
她已经稳住了自己,笑笑,“经理,你打的一手好牌啊,不过溜走了我这张牌,正新的生意应该会黄的更快吧。”
也不等王远说话,她转身走了出来。
这次的项目,她早就清楚,提交策划案的公司都很强劲。而她们既没人脉,又没实力,仅仅想着做些小动作,靠拉拢目标人物来夺标,实在是太难了。
她不走,这个项目迟早也会黄在自己手上。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只将自己的个人物品全放在一个箱子里,理好就走出了办公室。
下了电梯,她手里抱着箱子往外走。
“夏炎姐。”
她回头,电梯口站着李莎莎,涨红着一张脸,局促地看着她。
“对不起。”
她手上的箱子沉甸甸的,不耐烦问道,“为哪样?”
“那天为了帮我,闹得你现在这样。我十分……过意不去。”
“就为了这个?”她将手上的箱子抬高了点,“那大可不必,我不是帮你,我只是看不下去。”
李莎莎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
李莎莎点了点头。
“那我既然帮了你,你为什么不对我好点?还像个局外人一样看我热闹?”
李莎莎忽然抬起头来,嘴唇抖了抖,想解释什么,却说不出口。
手上的东西沉重,夏炎又掂了掂,“我可以走了?”
李莎莎跑了过来,一把抢过她寿山过的箱子,低着声音道,“我帮你拿。”
夏炎没有拒绝。
两个人走到马路边,夏炎扫了一眼她,“行了,放下,你走吧。”
李莎莎照旧拿着箱子,站着没动。
不一会儿,笑天开着车过来,哧溜车子转了一个弯,停在了她俩脚边。
“你这又是怎么了?”笑天探出脑袋,蛤蟆镜挂在鼻子上,低着头看着她。
“不干了。”
“我靠。”
夏炎低头要去拿箱子,一旁的李莎莎已经提着箱子放进了后备箱里。
夏炎看着她,人已经软了大半,淡声道,“自己小心点。”
李莎莎撇了下嘴,眼圈跟着红了。
上了车,夏炎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笑天说了一遍。她交代,并不是要跟笑天诉苦,她自己也清楚,这次是栽了,她自己是搞不定的。而笑天对于这方面,一向比她有办法。
果然,她话还没说完,笑天就开始蹦跶了,“夏炎啊夏炎,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被占便宜你这么忿忿不平,公司怎么不给你颁个先进个人奖呢?”
夏炎看着前方,笑笑。
“真有你的,你怎么就这么冲动啊?你跟萧羽分手也是这样。”
笑天自知说漏了嘴,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她。
夏炎用手支着头靠在车窗上,神色平和。
“算了,我先帮你问问情况。真是服了你了。”
夏炎扯了一下她的脸,“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笑天拍掉她的手,格格一笑,“那今天你就归我了。”
笑天带着她去美容院做了脸,在商场吃了饭,下午又去了C大找小白。
夏炎陪得不情不愿,“陈笑天,你总是这么损人不利己,我哪不想来你就带我来哪。”
她并不喜欢来C大,C大的一切,某种程度上,是在提醒着她,某些失去。
笑天死皮赖脸的邀来了小白,照旧在校后门的一家饭馆里吃了饭。
结账的时候笑天嚷嚷着要让夏炎付钱,钱包却是已早早拿在手上。一旁的小白却忽然挡在了她俩前面,抢先结了账。
“可以啊,你这是要攒我回请的次数,是不?”夏炎玩笑道。
小白转过脸,郑重道,“我一个男人怎么能让女人付账?”
夏炎无语,“还真是迂腐啊。”
笑天笑嘻嘻道,“我就爱这迂腐。”
一旁的小白脸又红成了西红柿。
小白依旧不肯和笑天单独约会,分手前,笑天亲昵地拉了一下他的手,他整个人就如惊弓之鸟,往校园里跑。
笑天带她去喝酒。结果,两个人都喝得有些高了,在DJ乐震耳欲聋的舞台中央,笑天硬着扯过她的脑袋,吼道,“夏炎,我他妈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想哭就哭呗。”
夏炎喝得眼冒金星,口齿不清道,“就一份工作而已,还没到那程度。”
笑天拍了下她脑袋,“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萧羽结婚,你不难过?”
夏炎笑笑,下了舞池。捞起桌上的啤酒,仰着头喝了一杯,冲着笑天晃着手上的空酒杯。
难过有屁用。
头顶变换着灯光,莫名的刺眼,夏炎有种幻觉,像是被炙热的阳光打在脸上。
她头脑转的飞快,仿若回到了嘈杂的大教室,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那个阳光一般的男生站在她面前,轻笑着问她,“同学,让个位置给我。我要坐这边。”
他明闪闪的眼睛看着她,里面流光波转。
尽管那时,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光明正大,又倔强任性。
就是他了吧,经久以后,在他一次一次的追求之下,她渐渐觉得,或许这真的是一种命中注定。也许是老天爷觉得她之前的二十年都过得太苦了,所以,将他派到她身边,让她领略到人生的另一番风景。
只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风景始终是要走过的。可她,却从没想过被放手。现在想想,除了他这个人,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从小成长的经历,对她而言,都如另一个世界。
他是家境良好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是被温暖着长大的。
而她呢,她无奈地笑了笑。
就算没有陆续母亲的强烈反对,他们也不会走远吧。
他们的差距太大了。
想想他们一起讲的笑话,逛的街,一起上自习的图书馆,现在都变成一块块坚硬的石子,硌在她胸口,不能想,不敢碰。
现在,她只记得,午夜梦回痛彻心扉的伤口是多么清晰可见。眼睁睁看着东方开始泛出鱼肚白的苍茫和无奈。多少个夜里,压抑着失恋的痛,辗转反侧,一根一根的抽烟,只有烟头处的点点星光和一颗砰砰跳动的心,提醒着自己,多么痛。
但所幸,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