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如往常一样去上班。

她住的地方离上班的写字楼并不远，公交车 4 站。写字楼还算比较新，早上，穿着正装的OL在写字楼前来回穿梭，个个精英的样子。

夏炎夹杂在人群中，脚上依旧踩着那双七公分的高跟鞋，随着人群进了写字楼。

进大厅，上电梯，再到办公室，都有些目光追随着她。她只是仰着头，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自己位置上。

她启动了电脑，照常处理了邮件，准备了一些资料。然后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满满一杯咖啡。她回到位子上，边喝咖啡边等着暴风雨来临。

期间，她收到朱总的邮件，没有抄送别人，也没有主题，独独发送给她一人。

夏小姐：

昨晚，你真是调皮了。不过，也让我看到你的另一面，很佩服你的勇气。像你这样的女孩，现在是很少见了。只是，闯了这么大祸，你可要怎么解决呢？

夏炎扫了一眼内容，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她点击鼠标，直接将它扔进了垃圾箱。

9 点，王远准时开完早会，从会议室走了出来，穿过格子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叫她。

10 点半开始的部门会议，一切照常进行，在最后的抓错总结上，也只字未提。下了会，还是没有叫她。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像从他头脑中蒸发了一样。

她想不明白。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不太可能，这不像王远的作风。

中午，她站在王远门口，门是开着的，她敲了敲，“经理，下午我要去国通送资料。”

王远抬头看到是她，放下了手上的活，难得笑了笑，道，“小夏啊，国通的项目也不急，晚上有个应酬，还要你一起去的。”

她站在门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下班前能回来。”

王远赞许似的点点头，脸上充满长者的慈爱。

夏炎如见了鬼般，赶紧退了出来。

晚上的饭局准时开始，又一水的客户，并不是她的项目，她和其他几个女同事作陪。这已经是公司的惯例了，但凡有客户，都是这样。

吃完了饭，依旧是续摊。出了酒店大门，王远忽然叫住她，“小夏，人多，你坐我的车。”

她上了车，王远看着她，没来由笑了一下。

车子在闹市里，跑得很憋屈。人行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商场闪烁的街灯诉说着H市的繁华。她看着路上嬉笑逗趣的人群，心里生出点点暖意。

“小夏，来公司多久了？”

“快一年了。”

“都快一年了啊。”他说道，“做我们这行的辛苦你应该也体会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是跑客户，拉订单，风里来，雨里去，别说你们这些小姑娘，我这个老头都熬得退了一层皮。所以说女孩子呀，还是要找个好归宿，找个真靠山呀。”

车子卡在长江路上，右手边是恒隆广场，熙攘的人群里，卖气球的老汉，正弯下腰来将一个米奇形状的氢气球递给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米奇顶着一个劣质的粉红笑脸，笑得无忧无虑。

“昨晚，多亏了李总，垫付了医药费。人家心疼你是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做人啊，可是要讲良心的，你说是不是？”

夏炎斜靠后背上，看着车前方，一只手漫不经心的地拨着手腕上的腕表，尖下巴倔强地挺立着。

王远的一番话，还有今天早上朱总的邮件，都连成了线。

她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们到酒吧的时候，大家早到了。时间尚早，外面的迪吧只有三两个客人，聊着天，喝着酒，他们沿着过道走了进去。

她向来讨厌来酒吧，来了酒吧基本就意味着到家就是下半夜了。

进屋的时候，夏炎意外地发现李总也混迹在其中，看着他们进来，老远就开始挥手。

王远忙陪着笑道，“昨晚啊多亏了李总，要不然刘民那边肯定不肯善罢甘休。我刚还跟小夏说，这次可不能忘了您李总的恩情。”

李总忙说，说，“年轻人嘛，总有个冲动的时候。不过这冲动劲，我喜欢。”

边说边看夏炎，一只手来勾她的手，“小夏，你放心，这次你这个事情，老大哥一定帮你到底。”

夏炎没有回避，极淡地笑了笑。

之后的聚会，李总一直坐在她旁边。面上是寻常的聊天，一双手却是不安分的一个劲地要往她身上蹭。夏炎在一边，既不回应他，也不冷落他，只是一杯一杯的给他倒酒。

快近午夜，包厢里很多人都去迪厅high了，夏炎跟着出去，转身去了洗手间。一推开洗手间的门，她便冲到洗面台上狂吐起来。她晚上并没有喝酒，可是胃里感觉翻江倒海的恶心。不止是胃里，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恶心的难受。

她恶心外面的那些人，更恶心自己。

干呕了半天，她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妆容并没有脱落。乌黑的眼袋，憔悴的面容，被遮盖得毫无踪迹。

她再次回到包厢后，走到了李总那边，笑笑道，“这边闹，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李总干瘪的脸上抽动了一下，忙站了起来，“就是，就是，一切听你安排。”

他们一起走了出去，外面的空气清新了不少，她忍不住大口吸了口气。

“我去提车，你在这边等我。”

夏炎笑了笑，冲她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身影转到另一边看不见了。才走到了路边，拦了下出租车，上车后，她摔上了车门，前面的司机忍不住抱怨道，“姑娘，你轻点，这车可经不起你这样砸。”

她抱歉地笑笑，说道，“不好意思。拜托送我去东庄新村。”

那晚之后，接连几天，开完早会后，夏炎都会被叫进王远的办公室。

大家都期盼着能有好戏看，可每次从办公室里，只能隐约听见王远那特有的粗犷的怒骂声，大半个时辰后，夏炎就走了出来。

整个人淡淡的，看不出委屈，看不到愤怒，腮帮干净，连眼泪都见不着。

大家很失望，期待中的好戏，迟迟没有上演，而观众的耐心却是快被消磨光了。

夏炎压根没有在意格子间交织的眼神，只是她路过李莎莎桌边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慌乱地低下了头。

她回到自己位子上，旁若无人地点开求职网。一边忍不住想，职场上的女人比男人真的要可怕的多。男人，是目标性动物。而女人，却可以是各种动物的化身。

自小，夏炎就比一般小孩早慧。她当然知道王远每天逮着她不放的原因，王远期待些什么她更是心知肚明。公司里也有几个这样的女孩，上班忙着和客户谈业务，下班忙着和客户谈感情。当然也有客户总是送她小礼物，她也不拒绝，全都笑嘻嘻收下。然后照样地聊天，喝酒，只是不陪床。

这一阵子，她是能外出就外出，绝少待在办公室。

几天后，有一个猎头打电话给她，给她推荐一个幼教的职位。

她一听，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从业务员到幼教，这跨度不是一点点大啊。

她只记得自己简历上备注过：希望找一份简单的工作做做。

应该是这一点吸引了猎头吧。

她觉得，这个猎头应该不咋地。

她在写字楼的安全通道里，背靠在消防门上，忍着笑问道，“可是我并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呢。”

猎头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男人，说话还算利索，“您的简历我看过，C大国贸毕业，英语 6 级。勤工俭学时候做过家教，这些就差不多了。也就少了一个教师证，不过这一方面对方家庭也不强求。毕竟人家小孩也才六岁，主要还是陪着玩的阶段。”

夏炎低头想了想，答道，“那好吧，你约个时间。”

时间最终定在了下周一下午，她收了手机，拉开消防门，回到办公室后去跟王远请假。

王远头埋在电脑后面，听说她要请假，冷哼了一声，“夏炎，我看你不是想请假，是想走人了吧。”

夏炎眨巴着眼睛，“经理，这哪能啊。”

王远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在办公桌上找文件。夏炎穿着高跟鞋，几乎可以比他高小半个头，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平时极力遮挡的那块斑秃，十分的恶心。

他将一份资料扔给她，不阴不阳道，“请假可以，活还是要做的。你将这个送给正新公司的朱总，下午就不用过来了。”

夏炎拿着资料，退出了经理办公室。

下午上班，她将自己的名字放在外出那栏，直接出了写字楼。

正新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朱总斜坐在沙发上，面前烟雾缭绕，指缝里的烟快燃尽了，他不慌不忙将烟灭在烟灰缸里。看了眼对面的陆续，拿起面前台子上的紫砂杯，一口将杯里的茶喝光。

这茶，和这一套紫砂茶具，都是刚买的。

他早打听出华远的陆续喜欢喝茶。

“陆总啊，城东项目上，你给的条件也太低了吧。”

陆续正坐在他对面，前倾着身子，一只手拿着紫砂壶，一手按着壶盖，给他斟满一杯。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面前的紫砂杯，拿起，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抬头看了眼朱总，“这公共用地部分可都没有算给你？要不，都算给你，你再让两个点。”

朱总嘿嘿一笑，“那可别啊。”一只手拍了拍沙发扶手，“我这把年纪，轮脑子是真的转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陆续又抿了口茶，“朱总谦虚了。”

开了一上午会，两个人精神都是紧绷的，现在休息，根本没有兴致聊天。陆续躬着腰，抿着茶水。

这茶，应该是云南滇红。

只是没有静媛泡的汤色透亮，喝起来也不够甜醇。

他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眯起了眼睛。

对面朱总的电话响了，被他接了起来。

“老王，什么事？”

“那个资料也不急的，不必特地送过来。”

“哈哈哈……老王，你也够调皮的。”

这边的陆续已经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手指伸进百叶窗里往下拉了拉，太阳还在头顶，白花花的阳光烤在路面，路上没有什么车。

他伸手去拿自己的外套，朱总刚收了电话，问道，“怎么，这就走了。”

“嗯。下午公司还有个会。”

朱总人在沙发里没动，又点了根烟，边打趣道，“陆总。不是我说你，这么拼命干嘛。偶尔也要给自己放松放松。男人嘛，不就是那么点爱好。”

陆续轻皱了下眉头，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这工作啊都是千篇一律，女人啊，看就不一样了，各式各样都有。总有一款适合你的。”他抽了口烟，没来得及抖落烟灰，碰了碰他的肩膀，“上次夜总会的那个踢刘民的，你还有印象不？”

他回味般地，叹道，“这种女人玩着才带劲。”

陆续微微一笑，没说话。

“怎么，没印象了？”

“有。”

“这女人啊，美不美倒是其次，主要是要有味道。”

陆续眉一敛，问道，“什么味道？”

“陆总，你这可就没意思了。”

陆续轻笑了声，拿起一旁的公文包，“走了，再不走，下午的会都开完了。”

朱总忙将烟按灭，送了出来。

“那我就不送你了。你看我这边，还要守株待兔。”

陆续回头看了他一眼。

朱总嘿嘿笑出声，“应该是瓮中捉鳖。”

陆续进了电梯，电梯里的排风扇应该是开到了最大，嗡嗡响着。

而出了电梯，室外的热浪在大厅就能感受到。

他抚了抚额头，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要热些。

前台小姐微笑着跟他点了下头，他点头示意了下，眼角多出一个纤瘦的背影。

“夏小姐，刚朱总已经吩咐过了，你可以直接上去。”

“不用。我还有事，麻烦将这资料送给他。”

女孩转过身子，她穿着玫红色齐膝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色亮片凉鞋，很显眼，但几乎只是在陆续的眼角晃了晃，便消失了踪迹。

陆续听到后面前台的叫声，“哎，哎，夏小姐……”

他出了旋转门。

这天是真够热的。 X4IPQL1RkZboCVt3VHixQduJ0CkpW2+f2MQaKH48qiifl9NzuyfiWwcMoDo3r0c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