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的车行驶在小县城上，天已经黑透，街上的路灯只在地上晕出一圈黄晕。夏炎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她按下了车窗想透透气，陆续又给关上。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别吹冷风。”

夏炎没说什么，她手肘撑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沉默了一路，中途，陆续下了车，买了两杯奶茶，还有一盒慕斯递给她。他记得她喜欢吃这些，以前他上班的时候总是会买双份，妞妞一份，她一份。

陆续似乎也累了，没有启动车子的意思。

夏炎将奶茶放在了车里，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陆续偏头看她，“在家里，有好好吃饭吗?”

她瘦了很多。

夏炎没回答他，反而偏过头来，茫然问道，“陆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续像是被他问住了，头靠在了座椅上，看着车顶。半晌，他拿起奶茶，将吸管插好，递给她，又将那份慕斯塞到她手上，“吃完，我送你回去。”

夏炎没有去接，“你的卡号给我，那四十万，我转给你。”

“我身上没带卡，下次吧。”

夏炎嗤嗤笑了，他这个慌撒得太假了，他的钱包，向来是不离身的。或许是不习惯说谎，耳根处红了，神情却是丝毫未变。

夏炎看着他这样，忍不住眼睛发涩，她舍不得苛责他。

半晌，她接过他递过来的慕斯，一口一口，就着奶茶，吃得干干净净。

陆续也没有食言，她吃完，他启动了车子，将她送回了家。她没有指路，他方向却一点也没错。夏炎想，自己的那些幻觉或许不是假的。

陆续并没有将车开到她家门口，他停在了离她家还有一段路的距离。由于是乡下，路边并没有路灯，陆续将车子的大灯打开，照亮了一条道。

夏炎下了车，这边陆续也走了出来，他们隔着一个车子，望着彼此。

“快点回去，外面凉。”

夏炎点点头，其实她有很多话要问他，但是她却不敢开口，她一开口，她的步子就更迈不出去。

最后，她冷声道，“陆续，不要再来了。”

夏炎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的家，她到家的时候，她妈还没睡，坐在沙发上剪纸盒子。他妈自己从小厂里拿来的私活，剪一个纸盒 5 分钱，做得不亦乐乎。

见她回来，她妈手上的剪刀放了下来，“我说吧，这王凯这孩子就是有心。我跟你说，像你这么大了，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夏炎没应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几乎是同时，她冲向了窗台，果然，他的车，还停在那边。大灯已经关了，他整个人背对着这边，靠在车上，似乎是在想什么。

夏炎的心一下一下被扯着，她想拉开窗，骂他，吼他，不管说些什么都好。她也想冲下去，紧紧地抱住他，感受着他的特有的温度。

最后，她关上了灯。睁着眼看着这个黑漆漆的夜。

第二天，趁着午休，夏炎打电话给笑天，她想不明白陆续怎么能找到这边来。虽然之前她跟陆续提起过，但是并没有说过详细的地址。

笑天正在产检，旁边有人说话，应该是他爸。

“是萧羽告诉我的，他说陆续在找你。”

“少打点电话，整天在家就捧着手机，手机重要还是孩子重要？”一副凶巴巴的语气，笑天的爸，夏炎也见过，他说笑天，永远是这副语气。

这边夏炎仓促的挂了电话，自己没头没脑的笑了一下。陆续自然不会傻到找笑天要自己的住所，但是他找萧羽，也自然不是什么上策。萧羽的性格他知道的，他不会无故将她的地址告诉其他人的，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自那天以后，夏炎真的再也没见到陆续。

不过几天，她妈回到家，在院子里把东西一放下，就冲进了屋里。

“你跟那男的到底是什么关系？”许是回来跑得快了，她脸被吹得有点红，整个人气息还没顺过来。

夏炎正坐在破沙发上剪着纸盒，她知道她妈问的是什么。却头也没抬，悠悠道，“这段时间认识的男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和王凯出去那晚，遇到的那个。人家说你是他女朋友，是吧？”

夏炎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黑得像海，“不是，是我托他甩开王凯的。”

她妈没说话，立在那边片刻，哗啦一巴掌就甩在她脸上。这一巴掌，实打实的力量，丝毫没保留。夏炎的半边脸跟蒸馒头一样，涨开了。

夏炎愣了半秒，仰起头，笑笑，“您这是把王凯当亲女婿了啊。”

她妈嘴角微微抖着，“你不和王凯谈，可以。但是，妈也绝不允许你在浑水里趟。”

夏炎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半边脸，直直看向他妈。

“那人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帮你？听王凯说，开的还是好车。老大不小的，能没结婚？你可不要给我犯浑。”她妈说到激动处，浑身跟着颤抖。

“妈——”夏炎将手上的纸盒啪的一下扔了出去，“你到底是听哪边的，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

她妈看着她，脸上的法令纹从来没有的厚重，“妈带了你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我知道你心里苦，但再苦也不能没有志气，你要是跟那个男人，没什么最好。真要有个什么，给我马上断了。”

夏炎继续揉着脸，她从未有过的失望。她的妈妈，比谁都爱她，她从来都知道。只是，她偏执的误会她，不相信她，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她们待在一起，只会相互折磨，身为母女，她们却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我说我们已经没有什么，你会相信吗？”

她妈站在那边，眼神不明的看着她。

夏炎挥挥手，像是累了，“我要搬出去住。”

第二天下班，夏炎就开始找房子，巴掌大的小镇子上，彼此就算不认识，也多少是照过面的。夏炎在镇子上的巷子里来回穿梭，看着门前张贴的出租房屋的广告。

有阿姨路过，手上拿着淘好米的篮子，看了她一眼，又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嘀咕道，“这不是陈婶家的闺女吗，你跑这边干嘛？”

这人系着蓝底红花的围裙，一只刚淘完米的手被冻得通红，一张脸却是十足的和气。

“姜姨，我在这边等一个朋友。”夏炎对她笑笑。

姜姨将淘米篮子放到一边，笑得很开怀，“等小凯吧，前一阵子我可听王伯说了，你们两个啊，在一块，那是郎才女貌。”

夏炎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等别人。”

姜姨又打量了她一眼，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行了，丫头，你就别害羞了。小凯家还在前面两个路口，跟着姜姨走。”

夏炎扯开步子就往回走，边走边说，“姜姨，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后面姜姨伸开一只手，大嗓门喊道，“小丫头，你这害什么臊啊？”

夏炎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她妈依旧坐在沙发上剪纸盒，面前一台21 寸的破旧电视机，正播放着乏味的生活剧。她妈半个身子压在沙发上，微微前倾着身子，从夏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头上的白发，随着剪刀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夏炎偏移了视线，穿过堂屋，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桌上还留着菜，用破旧的纱罩罩好，夏炎扫了一眼，两个菜，一条红烧鲫鱼，一盘油炸白菜，那条鱼是完整的，一点都没动。

她的脸僵硬了片刻，依旧没有说话，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那次争吵，她每天都早出晚归，一回家也都是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妈依旧剪着纸盒，有的时候她回来了，会抬抬眼，巴巴的看着她。桌上留好菜，都是当天现烧的，夏炎从来不动筷子。她知道，自己是在伤她妈的心。但是，她一服软，她妈就会再伤她的心。

她们俩始终是在一个怪圈里，走不出去。

如果她的父亲还在，她们的关系还会这么别扭和偏执吗？

夏炎摇摇头，不愿想下去。

刚好这一阵子，公司里有一批大货进来，事情多了起来，夏炎也就理所当然的加班到很晚，早上匆匆洗个脸就出门，母女俩照面的机会也就早晚那么一会，这让夏炎可以微微喘口气。

周五，部门里一个女孩子临时请假，夏炎忙得晕头转向。直到晚上八点多，她才得以休息，下了班。

她理好自己的东西，公司对面就有公交站台，晚上这一片人少，公交车班次比白天人少。夏炎斜跨着自己的包，站在路边，对着空气哈着热气，她看着灰蒙蒙的天，有微弱的水汽，空气是潮湿的。

她的脚站麻了，身子道路一边转过去，来回踱了踱步子，当她从一边转过身来，再踱到另一边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她的眼角扩张开来，定睛看过去。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停着一辆车。

几乎是凭着知觉，她知道那是陆续的车。尽管以她的距离，看不清车牌，看不到里面的人，但是那辆蠢大的车，就是这样子的。

那边，车里的人也没有下来，车子是熄了火的，静静的停在路边，不知道在这边停了多久。

空气里有香樟树叶的味道，清新而又稳实，在这样的夜里，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夏炎呼吸着潮湿的空气，鼻尖始终是皱着的，她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来了。通亮的车内，空荡荡的没有乘客，司机的车开得很快。她眼看着那辆蓝白相间的公交车全速的开过来，车里的司机满脸的倦色。

公交车呼啸而过，带着点点扬尘。

夏炎一直坐在那边，她没有站起来。那个疲惫的司机稳坐在车上，压根就没有为她停车。他的车带着回家的冲动，在夏炎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拐了个弯，看不到踪迹了。

空气里的扬尘迎面扑来，夏炎终于实实在在的打了两个喷嚏。夏炎站直了身子，看了看时间，重新将手上的包甩到了肩上。

她看了看那边，那辆车还是停在那里，车里没有一丝灯光。

她踢了踢脚上的石子，向那辆车走过去。那辆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正是陆续。他走到车子的另一边，为她拉开了车门。

夏炎并没有看他，弯腰要坐进车里，她的包卡了一下，应该是撞到了他胸口，她丝毫没有让开，她的包重重打在他身上。

她的一只手臂被轻轻拉了下，她还没坐下，又被提了起来。

他的一只手托着她的手臂，余光落在她的左半边脸上。

“你的脸，怎么回事？”

夏炎甩开了他的手，直接坐了进去。

陆续的手落空了，微微停了片刻，弯身下来，钻进了车里，他微微弓着腰，抽出安全带给她系好，关上了车门。

她又闻到那股淡淡的味道，是属于他的味道。

陆续坐进了车里，发动了车子。镇上的路并不好开，车子走得摇摇晃晃。

“卡呢？”她看着前方，淡淡问他。

“先去吃饭。”

陆续对这边并不熟悉，两个人进了镇上的醉仙楼。陆续要了一个包厢，在二楼，包厢很大，中间放了一个大圆桌，能坐十来个人。陆续先进去，脱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里面的位置。

夏炎将自己的包放在了凳子上，就近在门口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两个人中间，横着一个大圆桌，像是两国首脑会谈。

陆续给她倒了杯茶，转到她面前，什么话也没说。然后招呼来服务员，很快点了几个菜。

夏炎喝了几口热的，身子暖和了一些。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菜上的很快。白天忙，夏炎午饭又吃得急，现在饿的厉害。

服务员刚上完第一个菜，她便拿起筷子，夹了块藕片，放在嘴里。

陆续没怎么动筷子，一直看着她吃。

菜上的差不多，陆续开口，“我能喝点酒吗？”像是在征询她意见。

夏炎筷子停了下，又去夹了口菜塞嘴里，没有说话。

陆续跟服务员要了瓶高酒精度的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啄了一口。

“你这班，上的也太辛苦了点。”

夏炎抬头看他，上次见面，她并没有仔细看他。现在灯光下，她开始打量他，几个月不见，他眉间的纹路多了些。

“上班，哪有不辛苦的？”她低头喝了口汤。

“你倒是想得开。”

夏炎没说话，继续吃菜。

陆续也不介意，边喝酒，闲聊般的跟她说些事情。

说妞妞在家里的各种淘，说前段时间家里的装潢，说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夏炎并不搭话，只是吃菜，吃饱了，就坐在那边懒洋洋的，似听非听的样子。

陆续向来不是话多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都是夏炎说的多，陆续在一边当听众。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才会说她几句。

但今天这样，一直断断续续的说事情，还从来没有过，或许他真的是想跟她说说话。

他说的多，酒喝得并不慢。最后剩下小半瓶，没有再去动。

他去结了账，两个人出了酒楼。

陆续喝了不少，但并没有醉。他走路的姿势还是很稳健，他走到自己的车旁，一只手搭在车顶，侧身问她，“你会开吗？”

夏炎摇摇头。

他脸色柔和，上前走了两步，他嘴里醇香的酒气扑在她脸上，“我可以教你。夏炎，还有很多事情我都想教你。”

夏炎笑笑，“我没兴趣。”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半晌，他走到车子另一端，上了车。

夏炎也坐进了副驾驶座。

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车钥匙扔在一边，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

“夏炎，开始的时候是你勾引我的，一次又一次。”

她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半边脸靠在了车窗上，阴郁地笑了。外面，酒楼的灯关上了。

“我不知道你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陆续转过身来，看着她，最近，他看她，多了份小心翼翼，但是这次，他的眸子像燃着的火，一点一点灼烧着她。

陆续的手抱在胸前，其实，他更想吻她。但是他不能，他了解她，他这样做只会让她溜得更快。

“晚了，我已经上了你的道。”

他不擅长表达自己，即便现在，他没办法说出挽留她的话。

夏炎的心，因为他的一句，已经晚了，抽痛不已。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很久，陆续似乎是在等，等着她能给出答案。夏炎侧偏着身子，看着窗外。

“我可以走了吗？”她转身问他。

他的眼珠稍稍转过来，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般。

“王凯并不适合你。”

“适合不适合，你怎么知道？”夏炎几乎冷哼出声，他，又在调查她。

陆续紧闭着唇线，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

夏炎推开门就要下车，几乎是同时，陆续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隐隐觉出，她是铁了心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焦虑，有些无措。

“放开。”夏炎使劲挣了挣，却没有挣开。

他没有说话，但也丝毫没放手的意思。

夏炎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包，她看着他，忽然冷笑了声。将自己手上的包抡起来，就朝他砸了过去。

那包里面装着她的笔记本，很沉，拿在手上吃力，抡起来却是十分有力道。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这股子气全都转换为手上的力气，一下一下的朝着她砸下去，那包就像个大砖头，落到他肩膀上，头上。

他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依旧拉着她，不躲，不闪，任由着那包一下一下砸着自己。

后来，她手麻了，再也抬不起来了。她将包直接扔到了地上。

陆续的脸上被砸出了几块青紫，被砸过的半边脸通红。

“你的手，流血了。”陆续指了下她的手，果然，刚才动作太大，她手上冻疮的伤口裂开了。

他抽出纸来要给她擦，她躲开了。

“你来这边，不过是要我跟你回去。行，我回H市。”

陆续手上的纸巾掉在了车里，他捡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给她擦手上的血迹。

“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看着她。

“除非我找你，你不可以再来找我。”

陆续低下头，将她手上的血迹擦干，从后备箱里找来了块创可贴，贴在她的手上。

“你说怎么样就怎样吧。”他脸色沉沉，“我先送你回去。”

“你喝了那么多，你怎么送？”

陆续仿佛是被她问住了，想了半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让我的秘书给我找个代驾。”

他点开手机通讯录，拨了安娜的号码。

她的手还在他手里，就这样自然地握着。夏炎没有抽出来，他们靠的近，夏炎一眼就看到他手机屏幕上，那个安娜号码下面，还是宝贝。

她轻声叹了口气。 j6yf5yiIavuj1v7ntJGFOverS+WKtniSUbwExvARiZhnKhSyek+pRLLzAbrGICJ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