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这样眺望H市的夜景。
这里是三环路纳斯卡会所的高层,在阳台上可以看见主干道南京路贯穿H市南北,车灯,路灯,交相辉映。远处,车鸣声,商场促销声,喧闹声,声声入耳。
已是八月的天气,天气还是那般燥热,有阵阵热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发和汗津津的身体。
被灌了不少酒,她毫无醉态,除了脸上两块酡红,她就像个散漫的看夜景的人。
都说酒量是练出来的,看来并不是假的。
肚子胀的厉害,啤酒就是这样,喝时没感觉,喝后胀肚子。她看了眼手上的腕表,11点 05 分。于是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向里面走去。几乎是与此同时,冰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了她,这里是高档会所,冷气开得很大,跟外面的燥热完全是两重天。
她穿着淡蓝色衬衫搭配黑色一步裙,一双纤纤细腿暴露在煞白的灯光下,脚下是一双黑色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咚咚作响。
走廊上有半醉的男人,眼神直勾勾地扫向她。
高跟鞋声没有丝毫停歇,余光都未扫那人一样。
她留着精简的短发,露出大半个耳垂和整个颈部。一双清水眸似笑非笑,始终抬着头看着前面。
在以美女著称的H市,她并不算美。
她来到洗手间,对着洗面台镜子里额前的碎发,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绯红,双眼明显是有红血丝了。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唇彩来,决定今晚不再喝了。
补好了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低下头来,要将唇彩转回去,唇彩不知道哪里卡住了,怎么转也转不回去。
她有些恼了,直接将它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背靠在洗面台上,看着那只静静躺在垃圾桶里的迪奥,想不起来是李总送的还是王总送的。
这东西收的多了,人都跟着麻木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假笑了起来,转过身子走出了洗手间。
沿着厚重的地毯绕了一个弯,便到了她们这次的应酬场所,VIP308 厅。
厚实的鎏金大门外,隐约能听见里面男人女人的声音。
那个嘿嘿笑骂着别人的应该是刘总,地税的,今天第一次见面。夏炎能想到他笑的时候,脸上堆积的褶子,像一块抖动的树皮。
包厢里那个唱歌的男人应该是李总,肥头大耳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细看一下,别有意味的样子。
夏炎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推门的动作停了又停,索性走到一边,背靠在墙上,闲闲地点着一根烟,仰着头,喷了一口烟雾。
包厢里传出男女声对唱,应该是张洪量和莫文蔚的《广岛之恋》。
你早就该拒绝我
不该放任我的追求
给我渴望的故事
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
二十四小时的爱情
是我一生难忘的美丽回忆
越过道德的边境
我们走过爱的禁区
享受幸福的错觉
误解了快乐的意义
一根烟还没有抽完,里面的门哗啦一下被推开了,一个小矮个走了出来。
夏炎指尖一弹,手上的烟准确地落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小矮个发现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下,问道,“夏炎,你怎么回事?”
他说话的当口,浑浊的酒气迎面扑来。
夏炎依然靠在墙上,半弯着腰,手抚在肚子上,道,“经理,我今天实在是不舒服。”
经理耸拉的眼皮挑了挑,干瘪地冷笑了声,“你还真是事多,所以你将李莎莎撂在客户中间,自己出来透气?”
夏炎笑笑,“这不马上进去了吗?”边说着,一手推开包厢的门,走了进去。
许是混迹这种场所久了,夏炎的鼻子钝了。包厢里那浑浊的味道她只是觉得刺鼻,却分辨不出是哪些味道。
在厚重的烟雾中,她看到沙发一侧的李莎莎本来白玉一样的脸红得透明,马尾上一撮头发散落下来,人已经是摇摇晃晃了。
傻逼。她忍不住轻声骂出来。
这李莎莎刚来实习,还不到两个月。小女孩儿人特别真,也特别纯,一笑,嘴角会显出浅浅的酒窝。
有时看到她,夏炎会仍不住想到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
“小夏,快过来。”沙发里侧的朱总正跟旁边人说着话,冲她挥了挥手。
这个朱总是他们今晚招呼的主角。
夏炎冲他笑了笑,盈盈着走了过去。
这边经理也走了过来,“快来陪朱总喝几杯,这次城东的项目可是朱总挑大梁,小夏,你们年轻人可要多跟朱总学学。
朱总又笑得满脸褶子,“王远,你可真会给我戴高帽子。”
夏炎抬头看了看朱总,道,“给您戴高帽子那是应该的。一般人,我们经理还懒得给他戴高帽子。”
王远和朱总哈哈大笑。
朱总冲夏炎点着手指头,“夏炎这张嘴,真厉害。”说着冲夏炎这边伸出一只手来,夏炎眼疾手快地站了起来,给朱总倒好了酒,稳稳地放在他面前。
朱总手扑了个空,也不生气,拿起台上的酒轻抿了一口。转头问王远,“今晚你招待的可不是我,你们要搞清楚。虽然这次是我经手,但你也知道,这两年土地的审核监管是越来越严了。大头啊,还是在华远那边,他们那边现在还没有风声,我们也不可轻举妄动。陆续那人我还是了解一点的,等会我再探探他的口风。”
王远连连点头。
正说着,包厢门被打开了,服务员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夏炎侧目,是张陌生面孔。
那个男人跟在服务员身后,却足足比那个服务员高了大半个头,以至于站在包厢一侧显得很是突兀。
夏炎直起了身子,迈出了脚步要向那边走去。
她的第一直觉,这个男人应该是走错包厢了。
下一瞬间,身边的朱总也跟着站了起来,高声叫道,“哎呀,陆总,你总算是来了。”
身后的王远也跟着迎了上去。
原来是认识的。
这人和两人先后握了握手,又交换了名片。
夏炎站在一边,那人也递给他一张,双手拿着名片两个角,郑重地递到她面前,“你好,华远贸易陆续。”
他声线低沉,但丝毫没含糊发音。
“你好,营业,夏炎。”
夏炎并没有拿出自己的名片,她扫了一眼名片上的头衔,知道自己没必要给他名片。
那边只是出于场合,她明白的。
“陆总,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城东的这条大鱼还是落在您手上了啊。”
那人淡淡应道,“现在还说不准。”
夏炎忍不住侧目,她惊异于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和一本正经的装束。
很快,她没了兴趣。她拿出一个杯子,给他倒满了酒,闪到了一边。
夏炎看着点歌屏幕,将自己擅长的歌曲全都优先了。在长长的歌曲列单中,有犯错、坐上了火车去拉萨、爱情买卖,还有山路十八弯。
她一连唱了几首歌,座下来喝水的时候。王远走了过来,看着她意犹未尽的样子,冷哼道,“夏炎,我是让你开演唱会来的吗?”
夏炎平了平气,也没看他,直接站了起来,走到朱总面前,笑盈盈道,“不知道朱总给不给面子,合唱一曲呢。”
朱总跟勾了魂儿似的点头,转身对身边人说,“陆总,难得一起出来,您可也要给面子献歌一首。”
说完,边接上了夏炎递过来的麦。
屏幕里是一身黑衣服使劲拨弄吉他的信,歌不知道被谁切成了《死了都要爱》。
夏炎虽然音准很可以,但高音她明显上不去,这首歌根本就不适合她,当然更不适合朱总。后半首副歌里面,朱总大黄牛般的喘息声通过麦克传了出来,两个人的演唱堪称车祸现场。
周围哄笑声不断,包厢里气氛重新又炒热了起来。
只是,当中有一人,那个刚进来的人,半弯着腰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杯。也不看他们,也不笑,显然对她的助兴节目丝毫不感兴趣。
夏炎恍然觉得,生平第一次遭到了滑铁卢。
她还是不甘心的。
哄笑声中,身边的朱总趁机抓住了夏炎拿麦的手,大大方方压在她的手上,闭着眼睛,如痴如醉唱道,“不怕热爱变火海-----”
夏炎一下子没劲了,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她将自己的手从朱总那油腻腻的大手中抽了出来,转身去拿台子上的矿泉水。
“怎么,夏小姐,这么不给面子?嫌我唱得不好?”
“怎么会?”她笑笑,“我只是不喜欢喝别人口水。”
夏炎瞄了一眼朱总顿住的脸,拧开了矿泉水盖,仰起头咕噜咕噜喝起来。
她喝得急,有点点水珠从嘴角溢出,顺着光洁的颈脖滑落下来,淡蓝色衬衫胸前有点点晕湿,随着胸前起伏,若隐若现。
朱总半张着嘴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夏炎眼底渗出一丝冷笑,再低下头时,眼神已经空洞了。
她转过身,又给自己点了首五月天的《知足》。她知道以朱总的年纪,他不可能会唱。
前奏刚响起,却被别人切掉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片一片的雪景,有个中年男人伫立在中央。
一旁的王远看了看她,她将自己的话筒递给了那个一直闷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和缓的前奏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唱出来,KTV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不算好听,带着丝沙哑。音调却是基准的,每个字,每个音应该都在音准上。他唱的那首歌她没有听过。
如果生命
没有遗憾
没有波澜
你会不会
永远没有说再见的一天
可能年少的心太柔软
经不起风经不起浪
若今天的我能回到昨天
我会向自己妥协
我在等一分钟
或许下一分钟
看到你闪躲的眼
我不会让伤心的泪挂满你的脸
第一段唱完,大家都忍不住喝彩鼓掌。一旁的朱总更是竖起了大拇指,扬声道,“不愧是陆总啊,就算情场失意,也失意的比我们潇洒啊。”
那人顿了一下,微微抬了下眼,扫了一眼朱总。
朱总抬着脸,尴尬地笑了下。
一首歌唱完,那人又将话筒递给了她。夏炎轻触点歌台,大屏幕上又响起了知了声,她要唱的《知足》又被她给切了回来。
又连着唱了几首,她嗓子彻底不行了。转身去拿矿泉水,弯腰那一瞬间,瞥见沙发另一端的李莎莎已经醉倒,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她A字裙下白花花的大腿。
夏炎拿水的动作停了停,索性站直了身子,交叉起双臂,眯着眼睛看着那边。一只肥大的手落在那暴露的大腿上,慢慢,慢慢,抚触着,向裙子的里侧游走。
过分了!
夏炎咬了咬牙,闲闲地走过去,不偏不倚,刚好停在那只肥手的主人刘总面前。
她站在他面前不过一步远的距离,垂着眼,有居高临下的即视感。
刘总察觉到了她,那只肥手迅速收了回来,转而拍了拍李莎莎的脸,“起来,起来,睡得跟死猪一样。”
夏炎冷笑出声,“舒服吗?”
刘总肥硕的脸部僵了僵。
“我问你舒服吗?”夏炎明显提高了声调,半个包厢都跟着震颤了般。
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刘总脸上挂不住,也跟着扬声道,“都出来玩的,何必那么认真?”又瞥了一眼夏炎,“装什么装,上了床还不是一个样……”
夏炎泼墨般的瞳仁收缩了,看着他的动作未变。
半天,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那好,那我就让你更舒服一点。”
她细长的脚挪了挪,像是运动员做热身运动。刘总抬眼,只看见一个尖下巴,一个裂开的嘴角,一点点扩张开来,他显然搞不明白她想干嘛。
只是下一秒,他的眼前模糊了,身下的那阵疼痛感让他哀嚎出声了。
这下,整个包厢都安静了。
夏炎那只七公分的高跟鞋还踩着她的裆部,鞋底饶有兴趣的来回移了下,又加重了下力道。
“这力道,还满意吗?”
刘总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整个人痛苦的蜷曲着,咬着牙道,“你他妈的……。”
夏炎拍了拍手,像是拍掉手上的污渍,一只长腿晃荡了下来,脚底又跟着挪了挪。
满屋子的人,像是被定住了般,忘记了手上的动作,忘记了脸上的表情。
头顶的旋转灯光刚好打在她前额上,头发跟着闪着金光,像是挑衅又像是打趣,“怎么,你们也想试试?”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今晚,估计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