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当天，陆续打电话给她。

“晚上七点，我让司机去接你们。”

“嗯。”

她准备挂电话，那边他忽然叫了他一声，“夏炎。”

“嗯？”

“外面冷，记得穿件外套。”

“嗯。”

那边人低声笑着挂了手机。

她走到窗户边，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压抑得难受。

晚上，司机准时来接她们。她们到会场后，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她稍微看了下，所有的人几乎都是盛装出席，打扮得体，她能闻到空气中淡薄的香水味。

她将外套交给侍应生，小妮子要冲进去找爸爸。夏炎在后面一把拉住了她的衣服，“等会，没看到你爸爸正在和别人说话吗？”

小妮子做了个鬼脸。

舞台前方，陆续正在和别人说话，眸光落到了她们这边，微怔了下，冲她们轻轻示意了下。

身后有人拍了下她肩膀，她回头，静媛跟她打了招呼。

“没想这么多人。”

静媛拿了杯酒，也给她拿了一杯，看了四周，抿了一口道，“也有很多业内人士，借着这种场合发展人脉，也是商界的一种手段。”

她没说话。

“他向来会这些。”她摇了摇手上的红酒杯，看向远处的陆续。“虽然他看着还蛮死板的，是吗？”

夏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陆续还在和别人说话，灯光下，她不太敢看他。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静媛带着妞妞，去拿些吃的。

七点，晚会准时开始，主持人上台讲话，大家将目光纷纷投向舞台。

主持人应该是外聘的，开场白说的抑扬顿挫。陆续混在人群中间，并没有看她，却是趁着大家目光都被吸引到舞台上，直接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走到她身侧，并没有说话，只是跟大家一样，目光投向舞台。

有助兴的节目，请了C市二流的歌星唱歌，员工自己伴舞，气氛还算热烈。

“这么大排场，看来你对员工不错？”

“跟着自己的人，总不能亏待他们。”

夏炎忽然笑了，“那陆总，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员工之一。”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她低头，藕粉色确实很出挑，在这身衣服的衬托下，她觉得自己如会场的灯光一般，柔和温暖。

但她并不想和他谈论自己。

“陆总，你给我的福利，只要是真金白银我都喜欢。”

他却是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的。他的手宽厚，干燥，带着热度，几乎是包住了她的手。夏炎转头，挣了挣，要抽出手来，他的力气太大，挣不开。

她听见他的声音越过头顶，压迫而来，“你的，先攒着。”

夏炎的手放松了下，任由他握着自己，会场主持人的讲话声，周边的鼓掌声，她都听不清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转头看他，想将他看清，仔仔细细地看透。

晚会进行到一半，主持人手臂向前面摇了摇，“下面有请华远公司的总经理陆总致辞。”

手被松开了，他略略靠近了她，“结束后，带着妞妞在后门等我。”

说完，他抬起脚步，穿过人群，走上了舞台。主持人忙将话筒递给了他，他接过，又向舞台中间走了两步。

“感谢各位参加我公司的元旦晚会，在华远的这一年，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当然这离不开在座各位的不懈努力。”

夏炎笑笑，果然，他一本正经。

他坚挺的眉，黑沉沉的脸，坚硬的下巴曲线，与那个舞台仿佛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

他的致辞还没说完，她就出去了。

她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拿出烟盒，抽出一根，放在鼻尖吸了吸。一会，她拿出打火机，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也许是忍得久了，烟瘾一下子就燃了起来。她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抽着，半包烟抽完了，她决定给笑天打个电话。

她出来，拨通了笑天的号码。

“我的小夏天，想我了？”笑天调侃道，见她没应声，忙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心里有点乱。”

“萧羽找你了？”

“不是。”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问笑天，也像是在问自己，“笑天，我可以喜欢别人吗？”

笑天听着笑了起来，“我的傻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啊？你不喜欢别人，你难不成要为了萧羽那小子终身不嫁啊？”

她追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有情况了？被人追了？”

她脸上如一汪清水，语速低缓下来，“我还不确定。”

笑天听她说的不明不白，焦急问道，“什么意思？”

“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笑天不明白，不免问三问四，夏炎却是已经挂了。

晚会还是很热闹的，台上的助兴节目将晚会气氛推到了高潮。陆续跟一些商界人士在席间聊着天，一旁正新公司的李总向他举了举杯，玩笑道，“陆总，这城东项目明年启动，你是不是又要挣得盆满钵满啊？”

陆续举了举杯，谦虚道，“不敢不敢。”

李总靠近了些，肩膀碰了碰他，“陆总，最近起色蛮好，看来这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啊。”

陆续看了看他，他笑笑用眼睛瞟了下远处的那道身影。

“你可别装了，刚刚我可都看见了。”

“看来是早对你心有所属啊，这女人啊，在南新公司那会儿，那可是红得发紫啊。”他涎着一张脸凑过来，“我当初，可是花了这个价钱也睡不到手啊。”他边说着，边比划了一个手心手背。

“看来，还是我们陆总有魅力啊。没少破费银子吧？”

陆续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不会吧，送上门的？”李总拍着大腿，“这女人啊，真是不得了啊。”

陆续神情未变，只是道，“看来这城东的地皮，也堵不了您的嘴啊。”

李总明显看出他的不悦，没再说什么。

夏炎回到晚会现场，妞妞正在静媛旁边，静媛正在和别人说话，而妞妞却一直在旁边捣蛋。她走了过去，将妞妞拧了回来，给她拿了个草莓口味的冰激凌球，让她坐在位子上安静一会。

她也给自己拿了些食物，一口一口吃了起来。隐约觉得有个大脑袋一直看着自己，等她抬起头来，又看不到什么。

李总对她笑了笑，夏炎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继续吃东西。

晚会下半场，陆陆续续有人开始退场了。捱了一会，夏炎四下看看，并没看见陆续。她带着妞妞出了会场，向酒店后门走去。

后门口并没有人，陆续的那蠢大的车还停在远处，那个被划伤的口子早就修补好了。

夏炎抱着双臂，靠在墙上，静静等着。

妞妞先等的不耐烦了，跺了跺脚，嘟嚷道，“爸爸怎么这么慢啊，夏老师，你打电话问问吧。”

夏炎瞥了她一眼，“急什么，万一你爸爸正和别人依依惜别，你这个时候去捣蛋啊？”

“胡说！”

陆续站在不远处，打断了她。他走了过来，没有看她，给车子解了锁。

夏炎先让妞妞上了车，自己坐上了副驾驶，刚带上门，车子哗啦一下来了一个90°转弯，倒出到路面上。

夏炎觉出异样，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精味。

“你疯了吗？”

陆续下颚绷得很紧，就要去转动方向盘。

夏炎双手压住了方向盘，“醉成这样子，你还要开？”

他扫了一眼压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道，压着嗓子道，“放开。”

夏炎的手却是没有动，“你不要命了吗？”

他极淡的扫了一眼，冷道，“夏炎，还轮不到你来编排我。”

她算是明白，他的火气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眯着眼看着他。

车里弥漫着火药味，仿佛一个轻微的声响就能让这场战争爆发。

后座的妞妞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爸爸，夏老师，你们怎么了？”

陆续沉着脸，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你带妞妞下去，你们去坐出租车。”

夏炎转身去开了车门，将后座嘤嘤哭着的妞妞抱下了车。

身后的车子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转眼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夏炎看了眼妞妞，妞妞也正盯着自己，在妞妞的眸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深夜里，陆续的车像是一把在黑夜里滑动的利剑，飞速在高架上。路上偶尔有车过来，他踩着油门的脚却是没有丝毫松脱的意识。

他只是盯着前方，红着眼，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她，她明明是生气，却瞪着眼，脸上挂着笑，问他们是不是认识的样子，任性倔强，无惧无畏。

她靠在他车上抽烟，细长的手夹着烟，忧郁地一圈一圈的吐烟圈，那烟圈包裹着她整个人，朦胧美好。

她挑衅地看着他，盈着笑，要喊救命的样子，狡黠妩媚。

……

他下了高架，开进了服务区。他下车从后备箱拿出瓶水，坐在车上，喝了几口。

他知道，今天，他失态了。

他并不是个会失态的人。

他按开了广播，听了一会，开始换台，手却是放在按键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换台。

车里有手机的振动声，他拿起来接，却发现不是自己的。

他弯下腰，循着振动声找了找四周。终于，在副驾驶座位下，有手机屏幕一闪一闪。他伸手将手机捡了起来。

他认得这个手机，是夏炎的。

来电显示是萧羽，那个她谈了四年的前男友。

陆续将广播关了，点了下接听键。

“夏炎，婚礼那天非常抱歉，我妈的脾气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去出租屋找过你几次，都没有人，我知道你是有意躲着我。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你一定要跟我说。”

“我亏欠你这么多，就当是还你的。”

他神色冷清，皱着眉，“说完了？”

对于这个男人的声音，对方显然措手不及，发出啊的一声。

“你是谁？她手机怎么会在你这边？”

“他住在我这边，手机自然也在我这里。”

对方似乎是惊异，忘记了措辞。

“还有事吗？”陆续难得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让她回个电话给我。”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已经分手了，何况你还结婚了，我看还是不要联系的好。”

他挂了电话。

陆续将整个身子倚靠在了椅背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将他的手机放在了面前，慢慢观摩。她用的是性价比很高的国产机，白色，没有贴膜，没有手机套。许是用的久了，屏幕上有细小的划痕。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天性爱玩，有段时间沉迷于打篮球，每天放学要在自家院子里拍着球玩到很晚。有一天，那只日夜相伴的篮球忽然不见了，他就去找妈妈，妈妈没有回答他，只是让她多温习功课。他不甘心，又去找父亲，虽然平时他很怕他，父亲背着手看着他，厉声教训道，“打篮球，整天打球，你将来是要当篮球冠军吗？”

他是陆家的独子，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因为大出血，逼不得已被摘除了子宫。母亲是慈爱的，父亲是严厉的。只是这种严厉，对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来说，是一种无声地压迫。

上大学后，学校有篮球社团，宿舍里没课的时候大家会一起篮球。他只去过两次，并不再去了。被父亲训斥之后，他再也没碰篮球，所以他打得并不好，这让他受不了。还有他每次打球时，场外三三两两的女生会欣赏般地为他加油，这也让他受不了。

他受不了将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暴露在别人面前，也受不了女孩子郑重其事的递过来的矿泉水。事情不在他的掌控，这也让他受不了。

他从未正视过自己的不正常，但夏炎，似乎一点点开始看透他了。

那么轻而易举，就直视到他的内心。

他直起身子，又点开了广播。 tVdAOL7TAuf8l9EQKlYolfnoSedLZD7Y9OD73jYIqgzAx+Pml4y2VMMhfDEo+yO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