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婚宴当天,约好的笑天来接他。结果来的却是一身西装革履,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白函文,他开着那辆已是宝石蓝的三菱跑车,夏炎从二楼的窗台上向下望去,愣是没有认出来是谁。
刘妈给他开的门,抬着头冲楼上叫去,“夏炎,你男朋友来找你。”
夏炎脑后蹦出一根根竖线,也冲着楼下喊去,“刘妈。那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妞妞已经冲到了庭院,“男朋友,我要看男朋友。”
白函文束手束脚地站在院子里,红着脸,一句话都不敢说。
夏炎翻了翻白眼,跟这群人交流起来还真的挺困难的。
夏炎并没有合适的衣服,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T和牛仔裤,天气冷,外面罩了件牛仔外套。
就连小白也嫌弃她的穿着,他指了指她的衣服,问道,“你这衣服,要不要再换一件?”
夏炎朝她瞥了一眼,“跟笑天久了,倒也会挑剔别人了啊。”
小白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夏炎到底还是回屋,去静媛的衣帽间找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换上,临走又顺了双裸色高跟鞋提在手上。
婚礼是在五星级酒店的露天花园里,有专门的乐队伴奏,拱形的百合花门的后面是舞台,铺着红色地毯。婚庆公司还在讨论流程,夏炎听到有人说,等会新郎会牵着新娘的手穿过拱门,在舞台上交换戒指,缔结爱的誓言。
夏炎来的早,小白将她送到地点又去接笑天了。会场上并没有多少来宾,也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应该是夏炎大学的同学。夏炎大学时候都忙着勤工俭学,中间的人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她穿的单薄,干脆进了酒店里面去遛弯。
她在酒店前台沙发上坐了一会,喝了杯咖啡,方才起了身,去找洗手间。
洗手间在酒店过道后面,走到一半,她听到低低的说话声,提开步子,却是听到萧羽的声音,两只脚迈不开步子了。
“妈,不是我小心眼。”有女人低低的啜泣声,“我们都结婚了,他还是这样,早上起来一声不吭,我们今天是结婚,不是去离婚的。况且我肚子里的还是他孩子。”
她听出来是郑晓芸的声音。
“消消气,又不是什么大事,别巴巴地放在心上。”
“可我做不到,昨天在他家里,本来好好的,他妈提到我月份大了,以后让我们去她那边吃,她给我们做好吃的。他却像是一下子不高兴起来,一顿饭黑着个脸,像是谁开罪了他一样。”
夏炎靠墙这边,悠闲地点上了烟,吸了一口,又吐了个烟圈。
“妈妈是过来人,你听妈妈说,时间久了会好的。男人嘛,总归有点气性的,何况当初他妈妈的确是过分了,你做的更不光明磊落。我看啊,萧羽这孩子,还是念着以前那个……”
“听妈一句话,孩子出生了,由不得他不当爹。现在,随他去吧。”
夏炎抬着头,又吸了口烟,仰着头向上吐了口烟圈。
烟雾中,那个有着好看眉眼的男孩朝着这边走过来。不同的是,他不再是白衬衫,不再穿着篮球衣。他没有双手拖着篮球,跳跃,投篮,回头看她,阳光下,有晶莹的汗珠飘落。他一本正经,衣冠楚楚,脸上是她所不熟悉的严肃。他走到她面前,低声叫她,“夏炎。”
她却是如梦清醒了般,发现眼前的才是实实在在,真真实实的那个他。
随着他的喊声,背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了。
“找你的新娘子吗?”她笑了笑,“她正在后面说话。”
夏炎掐灭了烟,拍了拍衣服,往洗手间走去。
等夏炎再回到露天会场,外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来宾陆续进场,夏炎混在人群里,慢慢地走着。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见是一身精致打扮的笑天,脸上带着愠怒。
“你怎么回事?叫你这么多声你也不应。还有,你电话怎么回事?拨你号码你又不接。”
她打开包,翻了翻,果然没有。看来,她是换衣服的时候把手机落在陆家了。
等他们落座,婚宴已经准时开始了。舞台上的男司仪,妙语连珠,一路介绍两人的爱情历程。
只见他站在舞台中央,满面春风地介绍:爱情的曼妙让这两个年轻人遵从彼此的心声,组建这个爱的家庭,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这对新人。
台下响起了阵阵掌声。
夏炎那桌正在舞台的正底下,看着一袭白纱的新娘由新郎领着,从拱门处款款走过来。走到舞台中央,两人相对,新郎缓缓揭起新娘的面纱。
夏炎碰了下旁边的笑天,“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打个电话。”
笑天将手机递给她,她离开了会场,走到远处。拨了陆家的号码,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她淡定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远处婚礼的热闹喧哗也一并流入耳膜。
“下面我们帅气的新郎,可以拥吻你的新娘了。”
台下欢呼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调皮的口哨声。
她转过身子,让自己背对那份嘈杂。
重新拨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她皱了皱眉头,准备往回走。又想起了什么,在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张名片来。第一次见面,陆续给她的。许是在包里压得久了,表面略微褶皱,她稍稍抚平了纸面,照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按下去。
电话拨通了,照旧是没人接。
她不死心,又拨了一遍,电话一声一声响着,伴随着远处的婚姻进行曲,慢慢推进。电话一直无人接,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脱口而出之后手机那端沉稳的发出喂的一声。
“什么意思?”他问道。
夏炎无语了,嘿嘿笑道,“骂错了,”直接换了话题道,“你在公司?”
“不在公司里,但在公司附近。”
“那就好,等会你能来……”
远处忽然响起的掌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等安静下来,他问道,“婚礼?”
“嗯,”她抬眼看向舞台中央,萧羽正将一颗闪亮的钻戒套在郑晓芸的手上,她偏了偏头,问道,“我手机忘在你家了,你要是回去的话,方便顺道带下我吗?”
“你在哪边?”
她报了地址,的确是顺路的。
“我估计要晚一点,到时你就在酒店前台等我。”
收了电话,她没有急着回去。靠在一棵树下,远远看着人头攒动的会场,又抬头看了看天,天上隐约可以看见星星。
她将手搭在腕表上,习惯性地抚摸着那块表,一下,一下。
今天的萧羽,让她感觉很陌生。
以后,她不得不慢慢淡忘他。忘记他给她的小悸动,忘记他温暖过她的那些瞬间。
她又低头看了下手上的表,粉白的皮带因为戴的久了,有些些磨损。夏炎并不是个会顾及物品的人,大多的东西,都被她用得很糙。唯独这块表,她自收到那天起,就一直很爱惜它,没有被磕碰过。
她想起萧羽为了给她送个像样的生日礼物,跟她一起在外面勤工俭学了一年,才买下了这块表。
他将表戴在她手上的时候,很意气风发,也很自豪。
他说,“夏炎,我们什么都会有的,我能给你你想要的。”
现在,她将它从手腕上解了下来,使劲抛向了远方。
再次回到席间,萧羽母亲正站在新人旁边讲话,这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深紫色礼服,调侃着小两口的日常。她母亲是个底气很足的人,也许是做老师做得久了,到哪儿只要她一开口,全场都鸦雀无声。
她神情庄重,即便是调侃,也说的抑扬顿挫,台下不时传来哄笑声。
她似乎天生就有这个能力,她是H市的特级英语老师。她的授课风格粗犷,却不失幽默。在C大有个说法,没听过曲老师的课,枉为C大学子。
最后,她一手拉着萧羽,一手拉着郑晓芸,将她们的手放在一起。她动容道,“萧羽,我就你一个儿子。晓芸,你也是我唯一的儿媳。希望你们能经营好自己的小家,互尊互爱,今后也能做好父母。”
台下响起了雷鸣一样的掌声。
郑晓芸主动上前拥抱了她。
夏炎拿起桌上的红酒杯,轻抿了一口。
她只记得刚和萧羽交往的那会儿,有一次下自习萧羽带她去教职工公寓,昏黄的灯光下,这位妇人正坐在沙发上,冷着脸,不紧不慢地织毛衣。而她坐在沙发的一侧,拘谨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那时候毕竟年纪小,近乎是渴望着得到别人的赞许和认同。
特别这个人,还是萧羽的母亲。
这是大学四年,她唯一一次去萧羽家。萧羽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什么,但是她都明白。那时她还要靠勤工俭学维持生计,所以她并不敢闹得很僵。每每在学校里碰到曲老师,她几乎是讨好般地去接近她,帮她拿收音机,拿作业本,给她带家乡的特产。
可这一切丝毫都打动不了她。
最后,她依旧冷着脸,对她说,“夏炎,你跟萧羽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只手压在了她面前的杯子上,她侧目,一旁的笑天冲她摇了摇头,她正准备拿起酒杯的手退了回来,故作轻松道,“陈笑天,你最近背着我可不老实。”
笑天笑笑,“选个好日子,再跟你招供。”
她也跟着笑了。
婚礼终于捱到了结束,笑天坚持要送她,她正在酒店外面,十一月的风将她的碎发揉乱,她站在风里却笔直得如一杆标枪。
“笑天,你好歹拿出点重色重色轻友的样子。”她往外推笑天,“放心,等会陆家的车顺道载我回去,”
“那你注意安全,明天亮点店见。”笑天也考虑到有小白在,两个人聊不开。
夏炎看着笑天他俩上车,冲着他俩挥挥手。
她一个人回到酒店前台,台子上有免费的薄荷糖,她便一颗接一颗的吃着,其实她是想抽烟的,但人多的时候,她大多会克制自己。
“呵呵,还真是哪都有你。”背后传来冷笑声,郑晓芸和她母亲正从酒店里面往外走。
郑晓芸已经换了便装,但脸上的妆并没有卸,满脸浓妆,有些晕开,灯光下很是油光闪亮。
“还不走,在等谁啊?”
夏炎依旧斜着眼扫了她一眼,“你这肚子,变大了。”
郑晓芸将外套拢了拢,挡住自己的腹部。
“到现在还不走,不会是等萧羽吧,余情未了,你们俩好像都挺爱演的。”
夏炎并不想理她,转身走到一边去。
郑晓芸却是上来,扬起了一只手,夏炎反应过来,直起了身子,抓住了她的手,反问道,“你要干嘛?”
郑晓芸眼圈是红的,看着她,“夏炎,你知不知道你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很让人恶心。”
夏炎笑笑,“那就对了,我也很恶心你。”
“大学那会,我就不明白,萧羽到底喜欢你哪点?明明是我先注意到他的,不是吗?”
她一只手要抽出来,夏炎却是没松手,一双眼睛直视着她。
“放手。”郑晓芸叫道。
夏炎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身后的郑晓芸母亲看不下去,冲了上来,忽地推了她一把,惊慌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她可是有身子的人。”
夏炎偏了偏身子,冷笑,“有身子怎么了,有身子就了不起了?”
郑晓芸动了动,又反手要过来。
夏炎却是陡然放开了她,人也跟着退了退。
她的目光越过郑晓芸看着后面的过道,萧羽站在那边,正无奈又悲伤地看着自己。
“没劲。”夏炎像是厌倦了看他们,低声说道。
这时,外面有工作人员跑过来,问她,“请问您是夏炎夏小姐吗,门口有位先生正在等你。”
“好的,谢谢。”
她转身往外走去,门外,果然陆续等在门外。
她习惯性性将包甩到肩上,陆续转身给她开门,等回过头来,眼眸忽然顿住。下一秒,他倏然伸出一只手来,把已经走过来的夏炎往自己身边带了下。陆续拉得急,夏炎重心不稳,整个人几乎栽倒在他怀里。
只听身后,嘭的一声,随即,有玻璃落地四碎的声音。
她睁大眼睛,惊恐地转身看身后,酒店的玻璃杯被摔成一片片。不远处,站着郑晓芸,她的妆让她的脸看起来很狰狞。
夏炎的手微微有点抖。
那个玻璃杯,刚好落在自己的头上,会是什么样?
她迎面撞上陆续的眸子,他的脸上,似乎比她还要惊恐。
陆续见她正看自己,低声问,“没事吧?”
夏炎没说话,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神色跟着恢复了过来。
陆续那辆蠢大的路虎车身被划伤,陆续用手摸了摸那个伤口,转身问她,“你说怎么办?”
夏炎摊摊手,“你说了算。”
陆续转身,找来了大堂经理,说道,“我的车停在你们酒店门口,被砸成这样了。”他指了指那个伤口。
“你们给个说法,再给个令我满意的解决方案。”
其实,刚才在酒店里的这一幕,到酒店外的这一幕,大堂经理都已经观赏过了。他神情为难的看了看陆续,又看了看身后的人。其实最怕遇到这样的纠纷,一个是办酒席的理亏客户,一个是占理的路人,两边都得罪不得,
最后,他只得赔笑道,“先生,真的不好意思,容我先调查调查。”
大堂经理将萧羽拉到一边,“先生,今天你们的婚礼,我们尽心尽力。但是,刚才那一幕,真的是你老婆先动手,要不您先和对方谈谈?”
萧羽点点头,要走过去。
身后的郑晓芸却是一把拉过了她,“萧羽,你不许过去。谈?谈什么?他要多少钱,我们赔不起?”
萧羽一句话没说,只是冷冷看着她,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走到门口,只是看着夏炎,耸着肩,一个一米七五的大男人弓着腰,像个犯错的小孩子。
“夏炎,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要撒气就撒我身上,毕竟是我先对不起你。晓芸那边,不要跟她计较行吗?”
夏炎一下子就没劲了。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羽的母亲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走到夏炎面前,将萧羽按在了身后。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有着强大的气场。她只是简单的扫了他们一眼,夏炎觉得身边的陆续都跟着微微侧目了。
“夏炎,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今天,既然是萧羽他们大婚,既然邀请了你,就是把你当客人,你也应该识大体一点。好歹我也教了你几年书,不要再让大家难堪。”
她还当她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夏炎,那个靠着勤工俭学维持生活的穷学生。
夏炎挺直了颈椎,笑笑,“曲老师,我没有找茬,我朋友的车被您儿媳砸坏了。他这个是好车,我们要个说法。”
这个老夫人看了看一边的陆续。
陆续走了过来,或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拉了夏炎一把,“算了,走吧。”
夏炎看了一眼萧羽,没说话,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驶离了酒店,直接上了环城高架。从高架上,可以远远看见市中心,一派光怪陆离的夜景。
夏炎的脑子也跟着疾驰在道路上一般,不停地切换着画面。
这个时候,她讨厌这种对往事的回眸,像是有东西一下一下扯着自己的内心。
“有水吗?”她问道。
陆续没搭话,车子下了高架,停在了路边。他下车,绕到车后,拿了两瓶水,扔给她一瓶。夏炎拧开盖子,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了半瓶,脸色稍微缓和了点。
陆续一直在看她。
她注意到他投过来的目光,问道,“看什么?”
他没说什么,却是摇了摇头,手伸到方向盘后,又发动了车子。
车子开进陆家,他停了车,夏炎转身下车,他在她身后缓缓开口,“以后不要穿静媛的衣服,她的衣服并不适合你。”
她没有说话,下了车,往院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