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妞妞渐渐开始喜欢跟夏炎聊天,妞妞说她出国游玩的奇闻趣事,家里凉亭下面那个蚂蚁窝,还有前一阵子晚上院子里的萤火虫。
“妈妈告诉我的,萤火虫屁股上带盏灯,到哪儿都一闪一闪的。还有,他们飞到天上,就变成了小星星。”
“今年萤火虫出现的时候,妈妈却走了。”兴致勃勃了说了半天,她自己先失落了。
“你这是想妈妈回来?”夏炎问她。
“不想。”她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妈妈在家里总是发呆,不开心。”
也许,很多时候,小孩子要比大人更单纯,也更懂人心。
时间一天天这样过着,夏炎渐渐地就变为常住在陆家。她每天晚上在亮点店兼职4 个小时,而出租屋离陆家又很远,来回奔波难免辛苦。刚开始,她还仅仅只是在天气不好,妞妞形体课的时候留宿陆家。后来却是越发的懒了,索性将自己的一些衣物都带到了陆家住了下来。
刘妈是个忠厚妇人,从未说过什么。但夏炎也清楚,刘妈虽然忠厚但并不愚笨,她肯定是拿准了先生不会说什么,才如此放心让她住进来。
至于陆续,终究是外面待得多,家里待的少。从上个月下雨的那天晚上,她大约已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每个周四,她照旧带着妞妞去上形体课,静媛每次都会来,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惯例。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陆续的。
她们坐在教室一侧的休息区,看着小孩们做着一个又一个形体动作,偶尔也会聊聊天。
“整天带着小孩,很枯燥吧?”
又一个小女孩跳错了,对着同伴们不好意思笑了。
“还好。”其实相比之前的工作,她更愿意带妞妞,一切简单,明了。
“你多大了?”
“23。”
静媛看了看她,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你这皮肤,都能掐出水来。”
“我 23 岁的时候,就和陆续订婚了。”她喃喃道。
半天,她像是想到什么,转身问夏炎,“有男朋友了吧?”
夏炎摇摇头,“谈过一个,分了。”
“怎么,受伤了?”
夏炎不知道说什么,转过头问道,“你呢?”
静媛扶了下头发,她的坐姿很美,长发梳到背后撩起,显得干净利索。
“昨天,他将公司一半的股权转让给了我,我们协议离婚了。”
夏炎头靠在墙上,不知道说什么,只哦了一声。
“那部分股权,够我下辈子衣食无忧了。”她冲远处笑了笑,“我应该很开心,是不是。”
“我们一起生活了七年,整整七年,他没对我红过一次脸,我们没有拌过嘴,说过气话。我们是别人眼里的模范夫妻,我们有个可爱的女儿。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我们的婚姻就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气。就连这次我提出离婚,我以为他会怒,会生气,会恨我。可是,你知道吗?他没有,他只是极力争取妞妞的抚养权,他甚至都没有挽留我。”
静媛讲出这段话相当的平静,眼底处的苍茫却是显而易见。夏炎莫名地拍了拍她的背,却又马上缩了回来。
“夏炎,你深爱过一个人吗?没日没夜地等过一个人吗?可是你辛辛苦苦等回来的那个人,你知道他对他的那些书都比对你好时的心情吗?”
她惨然一笑。
夏炎并不会安慰人,但是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她懂。
半晌,她说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或许,他是在外面有人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坐得久了,她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腿麻了,我出去走走。”
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天黑的早,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远处的万家灯火,在无边的夜里闪着温热的光。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色气体,慢慢消散在黑夜里。
当晚,她带着妞妞回到陆家,妞妞玩得疯了,下了车还嚷嚷着下次要玩过山车。夏炎连忙制止了她,用车指了指车库里停着的那辆路虎。
妞妞也冲她挤了挤眼,不说话了。
他们进屋,一室明亮灯光下,穿着休闲的陆续正坐在沙发里看书。
难得他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见她们进来,将读到的那页折了个角。关上书,放在了茶几上,抬起头来,“最近课上的晚了。”
夏炎忙道,“留的有点晚了。”
妞妞冲过去,拉着他的手,来回摇着,“爸爸,我这么努力,你是不是应该奖励下啊。”
他问,“你要什么奖励?”
对于这个女儿,他向来是纵容的。
“我要去坐摩天轮。”妞妞兴奋异常道。
“行,等我有时间了我们就去。”
妞妞小嘴嘟了起来,“又是找时间,爸爸你总是这样。一点都没诚意。”
他抚着她头,“你要什么时候去?”
“现在不可以吗?”
他低着头,看着她,沉吟了半刻,道,“那好,让刘妈给你加件衣服,我们就去。”
妞妞当即转了个圈,就往楼上跑去,边叫道,“夏老师,你快点,要不然马上来不及了。”
她刚放下包,准备去洗脸,闷声道,“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不嘛,我就要你去。”
夏炎没理她,走进了自己的客房。
妞妞不高兴了,跑了下来,又摇着陆续的大手掌,撒娇道,“爸爸,让夏老师一起去好不好。”
陆续抬眼看了看她,将近两个月没见她,她似乎轻减了不少。下巴尖尖的,却还是一样的倔气。
“那就,一起去吧?”
她只留了个背影在灯光下,没说什么,直接钻进了洗手间。
车子行驶在黑夜里,车前的两个路灯像极了昆虫的两个触觉,探究着掩藏在暗处一切。车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顺,她斜眼看反光镜里的他,目光沉稳,神情自然,怎么也不像刚刚损失一半股权的人。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落山区自建的公园里有着巨大的摩天轮,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下显得朦胧梦幻。周围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大多是有小孩的家庭,还有不少情侣。陆续去买票,她站在摩天轮前面,有奔跑的小孩和牵着手的情侣从她身边穿过,她听到女孩娇嗔的抱怨道,“这么高的摩天轮,看着都害怕呢。”
“别怕,到时闭着眼睛,靠在我身上。”男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她抬眼看了看上面,摩天轮的另一端掩映在黑夜里,看不见了。
是啊,这么大的摩天轮,转一圈够他们缠绵个够了。
她无声地笑了。
“走吧。”不知什么时候,他站在她身后,一股沉沉的气息随之靠近过来。
她转身,他将手里的票递给了她,她第一次闻出,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她后退了一步,摆手道,“我就不坐了。”
他一只大手推了她的后背,她被推着走到了检票区,“票都买了,你要拿着票在下面欣赏?”
检票员利落检了她手上的票,她小心翼翼上去。
她和妞妞相继坐好,陆续方才进来,车厢并不大,他的大长腿明显没地方放了,刚坐下来,正碰上她的腿。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身体向里面挪了挪,两条腿也错开了,他们的距离终于拉开了。
摩天轮缓缓转了起来,远处的夜景跟着铺展开来。小妮子很是兴奋,她不停地指着远处的景色,好奇地问这问那。
夏炎手扶在身后的靠椅上,目光尽量看向远方,黑暗的夜包裹着一切,目光所及,黑茫茫一片,点缀着点点星光。转了大半圈,摩天轮慢慢开始下行。她回过神来,感觉到对面的目光,她微微侧脸,见对面的陆续正在看着他,他的目光隐在黑夜里,看不清楚表情。
她默默转开了脸。
摩天轮连续着转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门开了后,妞妞第一个冲了出去,对面的陆续没有起身的意思,她站了起来,手还是扶在搭手上,也跟着下来了。
旁边有卖冰激凌的店铺,妞妞吵着要吃冰激凌,陆续给她买了支。转身问她,“你要吗?”
她一张脸在灯光下雪白,更显得一双眼睛黑黝黝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没有再问,跟着付了钱。
小妞妞满足地舔着冰激凌这边瞅瞅,那边看看,陆续牵着她的手一边帮她挡着迎面过来的成年人。夏炎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旋转木马边,陆续将他抱了上去,她在上面格格地笑着,他们就在远处看着他。
等妞妞坐的木马转到另一边,他转头说,“妞妞,似乎很喜欢你。”
她没说话,还是白玉一般的脸,看着远处的妞妞。
他看着她这样子,反倒笑了,“缓过来没有?”
夏炎冷着脸,斜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怕高就直说,你逞强什么。”
他这话说得寻常,脑袋里却似有流星滑过,指尖不由地颤栗了一下。偏过头来,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他转过头来,“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目光却是没偏开。
很多年前,也有一个男生,说了同样过的话。
那是在拥挤的大教室里,他们考马列,后面的题目她并不会。事先萧羽问她是否有信心,她没有理他。
考试大半,萧羽给她塞了个纸条,他触到她的手,几乎是一把抓住了她的。在桌底下,将一张小纸条递到她手心,“不会就说,逞强什么。”
那之后,这个男生一步步掠夺了她的一切,她的所有。
回来时,妞妞已经趴在位子上,沉沉地睡了。
夏炎头靠在窗子上,看着窗外。夜已经深了,又是初冬,周围一片死寂。
“要不要吃点什么?”陆续转身问她。
她摇了摇头。
“我杯子里有热水,喝点。”
她的脸色并不好,又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车子里又恢复了沉闷。
一路到家,车子停在车库,她去解安全带,按了一下,没按出来,再按,还是没反应。她低下头,粗暴地去扯。
“你起来。”一双手伸了过来,不经意间触到她的,她像是被蛰到一般,迅速地抽回了手。
他神色如常,继续手上的动作。拨弄了几下,没出来。他忽然起身,一只脚半跪在座椅上,侧身到夏炎的另一边,一只手按着椅背,一只手使劲抽动着安全带。
看得出来,他是尽量避让着,避免碰到她。但由于身体的抖动,他的衬衣几乎快摩擦到她的发丝,夏炎的脸对着她的胸口,又一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着衬衣的干净味道,直入她的鼻腔里。
安全带松动了点,陆续退开了,轻轻按了下,搭扣开了。
“安全带卡在里面,明天我拿去 4S店修修。”
陆续看着她通红的脸,忽然解释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夏炎耸拉着脸,开了车门,走进了庭院。
陆续抱着妞妞,随后进了陆家。
安置好妞妞,陆续也进了书房,关上了房门。
半夜,他放下手上的策划案,拧了拧眉间,站了起来,下楼去倒水喝。
客厅的石英钟已经指向 12 点 15 分了,楼梯上只开了侧灯,撒下淡淡的一圈黄晕。沉沉的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笼罩了世界万物。
陆续脚步落得很轻,晚上他在家里,尽量不发出声响。刘妈上了年纪,睡眠比较浅,一般晚上他在家,都是尽量不出声。
有清冷的月光静悄悄地洒在阳台,陆续目光轻移的瞬间,阳台上的窗帘跟着纷飞了起来,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没有停留,去了餐厅,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喝了一大口。
他靠在餐厅的桌子上,身子向着外侧,舒展着双脚。他的视线正好对着东边的那间客房,这个时候,门是紧闭着的。只是,从门缝里,透出了灯光。
没来由地,他站了起来,朝阳台走去。
月色如水,静静地洒在庭院里的灌木丛上。
这时,他的鼻翼轻轻吸了一下,这里,还弥漫着未消散的烟味。
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窗台上,落了一小堆的烟蒂,还隐约向上飘着烟雾。
他眉头皱了皱,放下了水杯,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