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亮点店兼职了快一个月,刘妈打电话通知她去上班。
于是她跟老板娘申请将白天的班调到晚上,老板娘爽快地答应了。
也许是因为见到了妈妈,这次回来后,妞妞顽劣劲少了点。特别是对她,不再是不理不睬。她给她上课,她也会装模作样听一听。调皮的小孩大多聪明,妞妞就是这一类型。她教她的东西,她只要提一遍,她大多会记住,也让夏炎省了不少心。
妞妞回来第二天,陆续在外出差回来。舟车劳顿,他整个人稍显疲惫,从机场回家,他的车依旧开得稳健,大半个月没回公司,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公司下去还有个会要开,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他将车停在门口,后备箱里的行李箱交给佣人后,他直接上了楼。
在儿童房内,她见到了妞妞,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小书桌上,写着什么。他悄声走了过去,发现她小手拿着笔,正一笔一划瞄着卡通人物,另一手上还抓着好几支。她画得出神,连陆续站在她身后,也似乎没注意。
“看来进步不小啊。”他赞许道。
妞妞见她站在身后,放下画笔,欢呼起来,一下骑到他身上来。
“爸爸,我可想你了。”
他笑了,周正的眉角有细细的纹路。
他看了看桌上的绘本,“这个,妈妈给你买的?”
“不是,夏老师买给我的。”
他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她的头。
一会儿,他回到房间,换了一套衣服,系纽扣的当口,他想到了什么,走到书桌旁,从一叠文件下方抽出一张纸来,将衣服扣好,出了房间。
楼上转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人。沿着别墅东面栏杆下楼来,在楼下的游泳池旁,他一眼见着躺椅上的烟,一根一根,排得很长,许是放置时间过久,烟身已经干瘪了。
他皱了皱眉头,转身向屋内走去。
二楼走道里,隐约弥漫着一股味道。他停下来,吸了口气,脸色更沉了三分。循着味道,他停在了洗手间门外。
他伸出一只手,叩在门上,“开门。”
里面没有动静。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叩门的动作未停,“开门。”
还是没有动静。
他黑着脸,转身要去书房拿备用钥匙。
此时,门却是从里面打开了,一股烟味随之而来。烟雾中,她斜靠在洗面台上,淡淡地扫了他一样,手指向洗面台里轻弹了下烟灰。
“有事?”她问道。
迎面而来的烟雾,让他的面容绷紧的像块石头。他越过她,走到里面,打开了窗户。
而后,转身看她,眉间形成了一个川字,“谁允许你在这里抽烟的?”
她笑了笑,闲闲吐了一口烟圈,“协议书上有规定休息时间不能抽烟的?”
他在她对面半米远的距离,此时一团白色烟雾萦绕升起,彼此的眼睑都模糊起来。
她是故意的!
“把烟灭了。”他冷着脸,声音绷地很紧。
她没有听他的,又一口烟雾跟着萦绕了上来。
他上前一步,伸手要去夺她的烟。她像是预感到了般,陡然将夹烟的那只手手抬了起来。
他的手落空了,目光落在她的那只手和手上夹着的烟,眉毛奇怪地动了下。
她慢慢放下手来,把烟放在窗台上按了几下,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拍拍手,走了出去。
他跟在后面走了出去,警告她,“不要再有下次。”
她忽然转过头来,笑笑,“要是有呢?”
“夏小姐,我想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没说话,转过头去,她今天穿了件一字领的宽松毛衣,整个颈脖暴露在外面,露出光滑的肌肤。
他收拾好文件,下楼来,吩咐了刘妈一些琐事,匆匆出门了。
上了车,将文件塞进了副驾驶前面的箱子里,最上面的那张收入证明映入眼帘,他的手顿了一下,关上了箱门。
他发动好车子,踩油门的瞬间,他忽然停了下来,幽暗的眸子动了动,又远远看了看二楼的那个位置。
他的脚迟疑了。
半天,他将车子熄了火,下了车,又走了回去。
儿童房里,妞妞已经在描另一幅图。夏炎侧身对着妞妞,正帮她将刚才的画增色。
“跟我去医院。”他走到她身后,开口说道。
她回头,抬了下眼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指了指她的手,“你的手不痛?”
她明白过来,没有搭话,继续低下头作着画。
她似乎没将她的话听清,他皱了皱眉头,动了动脚步,要往门口退出去。
“好了,”她忽然收了画笔,拿起那张画来,仰着头看了看,边对一旁的妞妞说,“这样是不是好很多?”而后,转身站过来,并没有看他,“走吧。”
他没说话,转身下楼。她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别墅,穿过庭院,上了车子。
陆续发动车子,看了看他,“安全带。”
她从旁边扯出安全带系上。
这是她第二次坐她的车,座椅还是一样柔软,坐进去就昏昏欲睡。车子还是匀速一样行驶,就跟旁边这个人一样,看不出有什么波动。笑天也曾说过,开车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车管所里,超速闯红灯交罚单的,基本都是跟她相同年纪的小年轻。
刚好前面红灯,车子缓缓减速,停了下来。不偏不倚,规规矩矩,停在了白线内。
她看了眼他,他刚看着前方,忽然也转身看她。
四目相对。
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她前面的手套箱,“收入证明在里面。”
她转过脸去,“已经不需要了。”
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闷,红灯转绿,车子跟着驶了出去。
“上次,抱歉。”他缓声道,“我不知道是你。”
她没有做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你的手,看过医生吗?”
刚才在洗手间,她抬手的瞬间,他无意中看到她手臂上的划痕,光洁的手臂上错落着几道口子,最深的那条,粉色伤口处略略肿胀着,应该是发炎了。
她摇了摇头。
他眉间的纹路紧了紧,“不痛吗?”
“痛。”意外地,她老实承认,“不过,我扛疼。”
他没再说话,心思仿佛都在车况上。
车子开进了医院,他没有开进停车场。直接就停在了医院门口,他没有熄火,车子的排气筒还在突突排着尾气。
半天,她没有下车的意思。
“到了。”他提醒她。
“我知道,”她似是极短地笑了下,“可是我什么也没带。”
他低头看了下她,的确,她是空着手来的。
他眸光微微一闪,像是要去辨明什么似地复又看了她一眼。
夏炎自然地耸了耸肩。
最终,他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递给她,“到咨询处直接找陈院长。”
她点了点头,接过卡,开了车门,下了车。
她进了医院大厅,找到咨询处,向对面的护士递上那张卡,还没有开口,护士礼貌地起了身,说道,“这位小姐,请随我来吧。”
护士领着她进了楼梯,一直到顶楼,在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穿着白大褂的陈光年正在看临床仪器报价,见护士带着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外,便问,“什么事?”
护士将手上的卡放在了他桌上,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光年只扫了一眼卡,神色诧异地问道,“这位小姐,你哪里不舒服。”
那女孩瘦瘦的个儿,眼神透亮,没有正面回答她,直接撩起了袖子给他看了一下。
陈光年点了点头,“好,我给你安排下。”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一串号码,开口道,“老刘,我这边有个外伤病人,你帮忙看一下。”
然后又对护士道,“带她到外科刘主任那边。”
护士点了点头,女孩跟着她往外走。
这边陈光年忙叫住她,哎—哎—,陆续呢?”
女孩稍稍偏了偏头,想也没想道,“不清楚。”
这陈光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她们走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陆续的号码。
“陆续,你这到底什么情况,也不见人,莫名其妙让一个女孩拿着你的卡就来了。”
陆续正在停车场泊车,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转着方向盘看后视镜调位置,“她手受伤了,你给她看看。”
“啊拉—”电话里陈光年的声音蹦跶着,“你这最近怎么回事?第二春了?也不对啊,你不是最受不了这种花蝴蝶在眼前晃吗?”
陆续拉了手刹,没有理他。
“这女孩看着是挺年轻,样子也就一般。你这品味原来这么朴素?”
陈光年和陆续是大学校友,早年两个人一起去英国留学,一个学医,一个学金融,可以说革命友谊相当深厚。
陆续只淡声道,“别瞎扯,她是妞妞的私教。”
陈光年闭嘴了,其实他也知道陆续。他玩不了那些,就算离婚,他也是正经的跟个领导人一样。
一想到离婚,陈光年不免问答,“你和静媛听说闹得挺僵?”
陆续缓了一口气,一只手敲着方向盘,像是在思考,“嗯,协议离婚。”
“真的就离了?静媛可是个好女人,错过了这家可就没这店了。”
同窗多年,加上好友,他还是希望他们能走到一起的。
“最近在办手续。”陆续说的很直接。手机跟着有提示音进来,他说,“我有电话进来,改天再聊。”
电话是秘书安娜打过来的,马上就要开会了,陆续却还没有到。
“你们先开,我要晚一会。”
收了电话,他将座椅调低,眯上了眼睛。
楼下外科室里,刘主任正亲自拿着棉棒给夏炎清理伤口。
手臂上的伤口并不算深,只是拖得久了,有点感染了。用酒精反反复复擦了几遍,才算清理妥当。
酒精落在伤口,一阵阵刺痛,女孩的手微微地抖着。
从头至尾,却是一声不吭。
这个四十岁的女人,倒是对眼前这个女孩有点刮目相看了。语气也跟着和缓了不少,清理好伤口,她坐回位子,给她开了些药,边嘱咐道,“你这个伤口需要输几天液,这几天要吃得清淡点,洗澡时也要注意,千万不可碰水。”
她一只手抚着那受伤的手臂,点了点头。
护士拿好了输液瓶,刘主任照应,给她安排了个病床,输液的时候好休息下。夏炎跟在护士后面,走得很慢,处理了,她的手反而更痛了,她咬着唇,面色泛白。
在病房里,护士让她躺在病床上,给她扎了针,特地交代她说,“休息一会,不用担心药水,快完了我会来换。”
夏炎点点头。
护士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又细心地调暗了灯光,才掩上了病房门。
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夏炎平躺在病床上,第一次感觉,她是被服务了。
点滴输得快,也许药水的作用,她的手臂没那么痛了,不大一会,眼皮越来越重,睁不开了。
最后还是护士拔针头的动作惊醒了她,她歪了歪头,迷迷糊糊问道,“几点了?”
“五点多了。”
她眼皮松乏,头脑却是清醒了,六点她还要去亮点店兼职。
她当即坐了起来,跟护士道了谢,穿了鞋,就走出了病房。冲到电梯边,乘上了电梯。
电梯向下滑去,在三楼妇产科停了一下。
夏炎本能地向里面让了让。
一对情侣上了电梯,那个女孩看到夏炎的时候,忽然叫了起来,“哎呀,夏炎,真是太巧了。”
夏炎眼皮还是蔫的,抬眼看了看来人,目光停留了足足有一分钟。
她没有注意到其他,整个神经全都落在她对面的萧羽身上。
而萧羽整个人也是僵掉了般,被郑晓芸拉着进来,一张脸跟唱戏一般,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是有多久没见了?
快一年了吧。
“是挺巧的。”半晌,她冲他们点了点头。
他瘦了,也黑了。
“我们是来产检的。”郑晓芸穿着亮色的连衣裙,一只手搭在萧羽臂弯里,不问夏炎,先说自己。
夏炎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笑笑,“恭喜你们。”
“我们下个月结婚,你一定要来哦。”郑晓芸头发文丝不乱,笑得好看,“这么多同学,就是夏炎你最难见到。”
夏炎淡然,“要找我的,自然能找到我。”
郑晓芸轻皱了下鼻头,似是不悦地笑了一下。
夏炎对郑晓芸并不了解,她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大一大家一起参加迎新晚会的时候,别人都是穿的租来的礼服,只有她的衣服是自己买的。在一片花海里格外的显眼。
还有就是她似乎追求过萧羽,在大二的时候,那时候,萧羽已经快将她追到手了。
她记得有次在上大课前,笑天推着她让她往中间座,好空出一个位置给萧羽。那时夏炎对萧羽的态度,还处在摇摆不定的时候。笑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别是他们两个都在的场合,总是怂恿着夏炎去接近他。
夏炎不说话,找课本,身边有人走过,淡淡地说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个人,就是郑晓芸。
事隔这么久,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的神情,充满了鄙夷。
事实上,大学四年她和郑晓芸没有任何交集。除了她隐约地听到过,郑晓芸似乎追求过萧羽。
夏炎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因为她知道,是自己的,终归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就算搭上了命,那也是别人的。
“你的手,怎么了?”萧羽低着声音问她。
她向里侧收了收手,“没什么,划了一下,涂了点药水。”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边说着,向这边伸出手来,似乎是要看她的伤势。
夏炎骇然,刚好电梯到了,她忙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我送你。”萧羽跟着走了出来。
夏炎仿若没听见,往医院门口走。萧羽跟着跑了过来,一心要拦住她,却是拦不住,更加心慌,匆忙中就要抓她的手臂,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夏炎“咝——”的一声,眉头皱了皱。
他慌的放了手,却还是道,“我送送你。”
夏炎没有回答,身后的郑晓芸跟着走了上来,脸上有点挂不足,还是笑道,“夏炎,你就别客气了,让我们送送你。”
“不用,我在这附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那好,”郑晓芸松了口气,转身过去,一双手搭在她衣袖上,“萧羽,那我们就去选婚纱照,别来不及了。”
“你先去好了。”萧羽忽然甩开了她的手,转向夏炎,声音也高了半截,“夏炎,我连送你的情分都没有了吗?”
夏炎像是遇到难题,皱着眉,看着他。
身后忽然响起了车喇叭声,夏炎回头,只见那辆蠢大的路虎正缓缓由停车场驶过来。她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她下了楼梯,走到了陆续车边,上了车,车子驶离,她只瞥见萧羽一脸呆滞的表情在车窗上一闪而过。
“安全带。”身边的人提醒她。
抽出安全带系上,她的手在微微抖着,她并未察觉。而这一切,他却是尽收眼底。
车子驶出了医院,等红绿灯,她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续看着前方,淡声道,“你不是什么也没带吗?”
“哦,”她应道,过会,她动了动,“你有烟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抽烟。”
她不在说话了,半天,像是反应过来了般,“出去应酬,不抽烟?”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点了下头。
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闷,她将车窗打开,想换换气,一开车窗,一股汽油味扑鼻而来,她皱着眉又将车窗按了上去。
陆续抿着嘴,看着前方,他感觉到她的焦躁。
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死了。
时间这个东西,你等它的时候,就变得漫长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他们还是困在那个位置,一点也没移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刚才,那两位,是你朋友?”他率先打破沉默。
“嗯。”夏炎靠在窗户旁,一只手臂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向窗户上喷着气。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吗?
他不了解她们的喜好,不懂她们的时尚,更不明白她们的心思。
他的世界里,有开不完的会,谈不完的判,和做不完的生意。
他的人生,是设定在某个轴上的,他能做的只是保持不越轨,长年累月的正常运作。就算报废,也只能报废在机器上。
他瞥了眼眼前这个叛逆的小女孩。
青春,对他来说,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吧。
或者,他有过青春吗?他不知道。
沉思中,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下号码,是静媛打来的。他按了接听键。
“陆续,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收回思绪,紧抿了唇角,“抱歉,最近我都在出差。”
“你不同意吗?”
他眼角看了一旁的夏炎,她依然手支着头,出神地看着外面。
他将手机换到另一边,眉头如微风拂过,轻皱道,“城东的分公司正在股权划分,势必会动摇人心。”
对方沉静了片刻,“那好,你立个凭证给我。我知道,公司有你多年的心血。但妞妞,我也是倾其所有。”
他垂了垂脸,一只手来回抚摸着方向盘上有点点凸出来的地方。
“找个时间来我公司一趟,我约好律师。”
收了电话,他又转身看了看她。
车里沉闷地压抑,夏炎第一次觉得,有个好听力也不是什么好事。
车流缓缓疏通,但依然走得很慢,他的车像是一只笨重的犀牛,喘着粗气。
“离婚的事,我不想让妞妞知道。”意外的,他开口提起。
“嗯。”夏炎回答地毫不犹豫,“协议书上不也写了吗?”
一旁的陆续脸色松了松,似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笑。
终于道路开始顺畅开来,车子加速了,陆续的方向感向来很好,上次送过她一次,路他都记得。
在人民广场,她转身道,“我就在这边下吧。谢谢你送我。”
陆续将车停在了路边,忽然又问道,“收入证明,真的不需要了?”
夏炎摇了摇头,向着广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