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贵阳是由院子组成的。
小街小巷,几乎都是一个院子紧挨另一个院子,一个门牌号就是一个院子。
大一些的主要街道,院门很少,但店铺和住户背后,也还是院子。
院子,贵阳方言称作“院坝”。
“院坝”,对四十岁以上的人来说,印象应是最深刻的。比如说和谁关系最好,最了解谁,都会这么说:“我们一个院坝长大的。”有这么句话,那说明关系之好,知根知底。
我的童年,就是在“院坝”里度过的。
1965年,全家从大西北的西安,来到了大西南的贵阳,就住在法院街86号“院坝”里。
法院街,是位于贵阳市老城区市中心大十字附近的一条小街,周围都是小街小巷,什么市府路、都市路、公园路等。
86号院,20世纪50年代初,是贵阳市委机关报《贵阳日报》社社址,后来改为市委机关宿舍。
进院子大门,首先是一个四面都是墙的空院子,然后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右手一个院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半个足球场大,院内两幢二层砖混小楼。院子中栽有一棵石榴树,右墙角一棵很大的皂角树,院子四周栽有桃树、夹竹桃、竹子,正墙下有一座不大的石拱桥和鱼池,桥栏和鱼池护栏都是青石雕空的,每根桥桩上都雕有大小各异的狮子头,只是鱼池里从来就没有养过鱼。这个大院子是我们儿时活动最多的地方:玩游戏、爬墙上树、打架斗殴、学骑自行车,都是在这个院子里。
左边一个院门,进去后是三个连进院,每个院子里的砖瓦平房全都是坐北朝南,院子里东墙或西墙下,都有一个砖砌的半人高的花台,种有一大篷夹竹桃。三个小院子,全部是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铺地,有两三个雕花石凳,摆放着大花盆或陶制金鱼缸。整个大院似50年代初期修建,简单但整洁。每个小院都是两三户人家。我们家就住在第二个小院。
儿时在北京,姥姥家就是一个四合院,在人民大会堂附近的绒线胡同,所以,虽然一下子从北方来到了南方,但院子的相似,使全家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异地的陌生感。
86号这种院子,在当时算是一般的,贵阳当时很好的院子还是很多的。就是法院街这条不长的小街里,就有好几个院子是相当漂亮的。
我们院子斜对面的一个院子,院门就很讲究:门楼挑梁斗拱,两开大门,门槛很高。院子面积虽然不大,只是个单院,但院子却很有特色。进院门,正面是一栋二层楼的瓦房,右侧是一壁高墙,沿墙种有一排翠竹,庭院中间一棵石榴树。左侧两间平瓦房,窗下种有一排栀子花。整个院子青石板铺地,院门一关,十分幽静,算是这条街上的一个“世外桃源”了。
街道拐角的另一个院子,建筑年代似乎更早些,大门看起来很不显眼,但院子里却别有洞天。
进院右侧是一栋木结构两层楼瓦房,上、下各三间房,窗棂全部是镂空木雕,门上有梅、兰、松、竹之类的纹饰。左侧是一栋平房,像是以前主人家的厨房和库房。院门正对着的是一堵高墙,上面爬满了青藤,墙下花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树桩盆景,院子中间石板地上摆放着一个青石板围成的大鱼缸。
院子的主人,据说新中国成立前是当地的一位名绅,1949年以后院子被充公,左侧的一排平房被用作一个供销社的转运站,而主楼只留下了中间的两间给这位原主人使用,其他房屋被他人占用。“文革”中,红卫兵到他家抄家,我们一帮小孩子跑去看热闹,见有许多书画、瓷器、木器、铜器等被“小将”们搜出来扔在院子地上砸烂烧毁,那时虽然没有什么“文物”的概念,但感觉都是些很精美漂亮的东西,被毁掉很可惜。
隔壁88号院子,是一个很大的三进院,每个院子都有一幢坐北朝南的两层楼房,尤其是院子的大门,很有特点。大门是由三块很大的石柱构成,每根石柱上都雕刻有纹饰,之后才是很厚重的两扇大木门,门槛很高,约有一尺。那时这个院子里已经往了几十户人家,已然是一个典型的大杂院,但从整个院子当初修建的规模和质量上看,这个院子最初的主人,不是个富商就是个官宦。
后来上中学,一次到同学家,看见那个院子也很不一般,是个两进院,古色古香。尤其是后院,是个很大的花园,有回廊、小亭子,靠院墙还有假山,这在贵阳当时是很好的院子了。
当然,当时贵阳市也还有不少较差的大杂院、小杂院,但始终也都还是“院坝”。于是,一个院子挨着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对着一个院子,慢慢地形成了一条条街、一条条巷;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院坝”,形成了贵阳这个城市的“文化年轮”。那街、巷间的石块路、石板路,构成了那个年代贵阳市民居的特有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