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深走在市集上,循着一股酒香,走进一处酒楼,入内坐下便敲桌子叫道:“拿酒来!”那店主人说:“师父休要胡闹,和尚岂有喝酒的?”智深说:“谁说和尚不能喝酒?”店主人打量着他,说:“你是五台山上的和尚么?”智深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店主说:“若是五台山上的和尚,我不敢卖酒给你。”智深说:“好笑话,莫非五台山和尚的钱是臭的?”店主说:“师父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酒楼都是五台山庙里给本钱开的,长老有言,但凡卖酒给山上和尚的,一发把铺子收了。”智深想想,便说:“我是云游僧,路过此处,不是什么五台山的。”
店主听智深说话不是本地口音,便信了,问:“师父要打多少酒?”
智深说:“不问多少,只管拿大碗倒来。”约摸吃了十多碗,又闻着厨房狗肉飘香,便叫店家取了半只来。只见智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哪里肯停!
店家看了吃惊道:“你这和尚可真够狠的。”
智深说:“洒家又不是白吃你的。少废话,酒,再打一桶来!”
酒醉饭饱之后,智深将吃剩下的一条狗腿揣在怀里,把钱全给了店家,说:“多的银子,明天再来吃。”便踉踉跄跄地往山上走。
两个守门的僧人见到智深一步一颠抢上山来,怕他又发酒疯乱打人,便赶忙把山门紧紧关上。智深上得山来,便擂鼓似的敲门,眼见无人答应,一时性起,便双手将山门尽力一推,“扑通”地颠了进去,跌了一跤;又爬起来,摸摸头,说:“看我什么时候一把火烧了这鸟寺院!”便走进内堂,“噼噼啪啪”地乱打乱砸东西来出气。
长老在后堂见了只得叫苦,又传令左右僧人不要去招惹他。只见鲁智深一屁股坐在僧堂上,宽衣解带,从怀中摸出那条狗腿便自顾自的吃起来。众僧人连忙掩住鼻子,其中有一个实在看不过眼,便出去揪住智深。智深傻笑着,反揪住那个僧人,把狗肉硬塞到他嘴里,说:“来,你也来过过瘾。”那僧人死命不从,智深就顿时怒了,扔开狗腿,提起拳头就打。
长老无法,唯有叫人制止他。一会儿,寺内武僧、厨子、轿夫约一二百人,都拿了棍棒家伙,一齐打入僧堂来。智深见了,大吼一声,就地取材,拔了神台的两条桌脚,便从僧堂里打出来。众人抵挡不住,智深一直打到僧堂后面,只见长老喝住:“智深,不得无礼!大家都别动手!”众人见长老来了,都退到一边去。
智深见众人退开,丢开桌脚,当时酒醒了七八分,喊道:“长老给洒家做主!”
长老喝道:“智深,你三番五次醉酒闹事,这里已是容你不得!明天我告知赵员外,你便走了寻个好去处!”
次日,长老拿了衣服僧鞋,十两白银,交给智深,说:“这个寺庙,是个清净去处。看在赵员外份上,我为你指点个地方,好安身去。”智深说:“师父大恩,弟子谨遵。”长老说:“我有个师弟,在东京大相国寺做主持,叫做智清禅师。我这里有封信,你给他看他就明白了。”
智深于是收拾包袱行李,带了禅杖戒刀,独自去投东京大相国寺智清禅师了。一日,天色将晚,附近并无客店,只有村庄,智深便往庄上借宿。庄主太公喜好出家人,便引智深到庄上吃饭。智深席上见了庄主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便问何事。太公说:“师父不知,我家今夜招女婿,所以烦恼。”
智深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何故烦恼?”
太公说:“老汉只有一小女,如今一十九岁,被附近一个山大王看中了,强娶小女为妻。这山大王盘踞在附近的桃花山,聚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甚是凶悍,老汉无奈,只得从了。”
智深听了,说:“原来如此!洒家有办法劝他不娶你女儿,如何?”
太公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如何说得服他?”
智深说:“老汉休管,洒家自有上乘佛法,叫他回心转意。”
太公说:“好是好,只是不要乱来!”
智深说:“洒家是不要命的么?你听我说,现在叫你女儿躲开,我在新房里等他进来,好好给他说道理。”
太公连连道谢,便依计行事。智深酒足饭饱之后,踉踉跄跄走入新房,藏好戒刀禅杖,脱得赤条条的跳上床去睡了。
半夜时分,那山大王身穿大红袍,骑着高头大马,引了数十喽啰,来到庄前。太公在外迎接,那大王见了便说:“老丈人无须多礼!过了今晚我就是你女婿了。”说罢大笑,一众喽啰在旁摇旗呐喊。
那山大王二话不说,直奔新房。太公心下惊慌,吉凶未卜,便借故走开做好卷席逃跑的准备。
大王推开房门,只见里面黑洞洞的,便笑说:“娘子,孤身一人,不点盏灯,只怕是长夜漫漫,寂寞难耐。”智深睡在帐子里,忍住笑,一声不响。那大王摸进房中,一头叫娘子,一头摸来摸去;一摸摸着帐子,便掀起来探一只手入去摸,摸着了鲁智深的肚皮。智深顺势一把将他揪过来,按在床上,抡起拳头就打,骂道:“直娘贼!”
那大王叫了一声:“做什么打老公?”
鲁智深喝道:“教你认得老婆!”便一顿乱揍,打得大王直叫救命。
众喽啰连忙拿了家伙,仗着火把冲进去。众人一看,只见一个胖大和尚,一丝不挂,骑着大王在床上打,便一哄而上去救人。内里突然有一人大喊:“且慢!鲁提辖住手!”
鲁智深当下停住,一手拨开几个小喽啰,定睛一看,认得那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渭州城耍棒卖药的教头打虎将李忠。那大王趁机溜了,鲁智深也不阻挡,只大笑说:“原来是李教头!”
众人当下消停,都到厅上说话。太公见了,又叫苦:“这和尚原来也是一路的!”鲁智深穿了衣服,跟李忠叙旧,一面喝酒一面说打死镇关西、大闹五台山等事,又问李忠为何在此。
原来李忠当时和史进走难,一时失散了,从桃花山经过。桃花山山大王叫做小霸王周通,派人下山和李忠厮杀,却被李忠赢了,便留李忠在山上做寨主,让了第一把交椅给李忠坐了。
智深说:“既然兄弟在此,太公这门亲事就不要再提了。”
周通在旁拜倒,便说:“今日亲见三拳打死镇关西鲁提辖哥哥,只听哥哥的便是。”刘太公听了大喜,叫人杀牛宰羊,准备酒席。
众人饮至三更才散了,李忠引智深到山上玩乐。智深上山住了几日,见到李忠、周通二人不是慷慨之人,做事小气,便要告辞下山。二人苦留,智深只是推托。李忠、周通便说:“哥哥既然不肯落草,我们现在下山取些金银,给哥哥做路费。”便操家伙、引喽啰下山去了。
鲁智深心想:“这二人好生悭吝!山上放着许多金银财物不送,只去打劫人家的,大慷他人之慨,只苦了别人!”心内越想越不痛快,便收拾东西,抢了许多财物,打翻喽啰自去了。
李忠、周通二人拉着财物回来时,得知此事,气得直跺脚。周通说:“这秃驴倒是个老贼!”
李忠说:“只怪我引他上山,折了你许多东西。今天所得的我的一份,都给了你吧。”
周通说:“哥哥,你我同生共死,不要如此计较!”
二人继续在桃花山上占山为王。
鲁智深离开桃花山,放开脚步,不一日来到了东京大相国寺;连忙寻着智清长老,把智真长老的书信交付与他。智清展信来读,信上说的是智深杀郑屠、闹山门的事,又拜托智清收留智深。智清看着智深一脸凶相,不似个出家人,无奈师兄之言推托不得,智清便留他在寺内,叫他看守庙后的菜园。
这个菜园是个烂摊子,经常有些军士在内跑马放羊,又有泼皮无赖偷菜闹事,当下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看着,不敢过问。智清派了智深去看管菜园,又在园外立了一个牌子,写着:“大相国寺委派僧人鲁智深前来主持,闲杂人等不得入园骚扰。”
二三十个平常偷菜的无赖见了,商议说:“有个新来的和尚来管菜园,我们趁他新来,打他一顿,叫那厮服我们!”众人打定主意,次日便入到菜园来。只见智深正在弯腰浇菜,众人趁机上前,想要一把扑倒智深。不料智深察觉,一挺身子,把众人都颠在地上。
众人吃惊,连忙问道:“好厉害,哪里来的长老?”
智深说:“渭州经略府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鲁智深便是。原在五台山出家,如今在这里管菜园。你这二三十人算什么,便是千军万马,洒家也杀得进出得来!”众泼皮拜服,便去买来酒肉,请智深吃。
众人吃酒聊天,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门外老鸦哇哇地叫。智深恼道:“哪里吵吵闹闹的?”一人说:“墙角边绿杨树上新添了个老鸦巢,一天吵到晚。我们拿个梯子,去拆了便是!”
智深乘着酒兴,说:“别麻烦了!”便走了出去,众人跟随。只见智深走到树前,打量一下,脱了衣服,弯下身子,右手在下,左手在上,把腰只一挺,那株绿杨树便连根被拔起。众人见了,一齐拜倒在地,说:“师父真是罗汉下凡,力大无穷。”
智深说:“这有什么,你们看我演武才知道!你们到我房里拿我的禅杖出来。”
当下有个泼皮便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扛着禅杖出来。众人见了,这禅杖头尾长五尺,重量起码六十多斤,便叹道:“没有水牛大小气力,如何使得动!”
智深接过禅杖,呼呼的使起来,浑身上下寒光闪闪,没半点纰漏。众人看了,一齐喝彩。智深正使开手脚,只见园外一个官人看见,大喊:“使得好!”
智深听见,收住禅杖,张眼看那位官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高八尺,三十四五年纪,口中称赞:“这位师傅使得好武器,实在不凡!”
众泼皮说:“这位教头说好,那就必然是好。”智深问:“那军官是谁?”
众人说了,智深大吃一惊。要知此人是谁,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