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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河水静静地流淌,

穿过明亮的堤岸,穿过荒凉的幽谷,

那里猫头鹰惊声尖叫,尽管人类的喧嚣

从未搅扰它寂寂无声的休憩,

假如你曾造访过那里,你仍会故地重游。

—— 钱宁

印第安人告诉我们

一条美丽的河流逶迤伸向

遥远的南方,他们称之为梅里马克河。

—— 西厄·德蒙特

清晨,浓雾笼罩着梅里马克河及其周围的田野,我们的炊烟穿透重重雾霭袅袅升起,仿佛轻柔、微妙的薄雾;而我们的小船尚未划出多远,太阳便冉冉升起了,浓雾也迅速地消散了,徒留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水面上缭绕。这是个宁静的星期日早晨,曙光中泛着玫瑰色交杂白色的光芒,黄色的光芒倒显得暗淡些,仿佛这清晨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已存在了,并且依然保存着蛮荒时代的真实完整:

早期一位笃志不渝的圣徒,

未沾染正午或黄昏的污浊,

异端却毫无耻辱,

它侵入了民用日

而且自它诞生伊始

便在地球的边缘踩踏。

然而,早晨留下的印象伴随着晨露一起消散了,甚至连最“不屈不挠之人”也无法将对其新鲜记忆保存至正午。当我们背朝下游划船经过形形色色的小岛,或者是经过春季时形成的各种小岛时,我们欣然为每一座小岛取了名字。我们曾经宿营的小岛,我们称之为狐狸岛;四周深水环绕,岛上树木葱茏,蔓延着葡萄藤,看上去就像抛向波浪的簇簇花草的美丽小岛,我们称之为葡萄岛。从鲍尔斯山到比勒利卡教堂,河流依然比康科德河段宽一倍,河水幽幽,水色暗淡,水波不兴。河水时而流淌在起伏和缓的小山间,时而流淌在悬崖间,沿途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这是个狭长的森林湖,周围柳树环抱。放眼远眺,看不到房屋,也看不到耕作的田地,附近杳无人迹。此刻我们正沿着岸边生长着浓密灯芯草的浅滩航行,灯芯草整整齐齐地与河水划界,仿佛鬼斧神工,使我们联想起在书中曾读到的东印度群岛人的芦苇要塞;现在,微微隆起的堤岸悬挂般生长着优雅的草和各种蕨类植物,它们毛茸茸的根茎裸露着簇拥在一起,仿佛置于花瓶之中,而它们的头状叶丛向两侧伸展出数英尺长。攀缘的蔓泽兰环绕并装饰着柳树枯死的枝干,填满了树叶繁茂的堤岸上的每一道裂缝,与其支撑物的灰色树皮和风箱树球形成鲜明对照,真是相得益彰。高大而完整的水柳,是我们树木中最高雅精妙的一种树。一片片、一层层浅绿色的叶子,重重叠叠,高达二三十英尺,仿佛漂浮于水面之上,而透过枝叶,几乎看不到其浅灰色的根茎与海岸。没有其他树种如水柳般与水如此交融,与平静的溪流如此和谐。水柳甚至比垂柳或任何垂枝树——它们不是被溪水浮起而是枝叶浸入溪水之中——更加优雅。它的树枝向外卷曲,盘旋在水面之上,就好像被吸引一样。它不具有新英格兰特点,却颇具东方特征,它使我们想起整齐的波斯花园,想起哈龙·奥拉斯基德 ,想起东方的人工湖。

我们就这样行舟水上,穿过一簇簇葱郁的叶子,叶子中蔓延着葡萄藤,还有些更小的开花藤本植物。水面是如此的风平浪静,空气是如此的清新,河水是如此的清澈,以至于从河面上飞掠而过的翠鸟或知更鸟,它们映衬在水中的倒影与空中的身影一样地清晰。这些鸟似乎从没入水中的树丛中轻快地飞掠而过,飞落在柔软的浪花上,它们清脆的鸣叫声仿佛自水下响起。我们无法确定是水托浮起了陆地,还是陆地敞开胸怀容纳了水。总之,就是在这样一个季节里,在这个季节里,我们康科德的一位诗人泛舟于河上,吟咏着它的宁静与壮丽。

有一种内在的声音源自这河水,

将它的精神传递给那倾听之耳,

它安静而惬意地流淌,

像智慧,因其自身而受到欢迎。

它显然胸怀这一切美好的思想,

欣然接纳这婀娜多姿的青青树木,

苍苍岩石在它宁静的臂膀里微笑。

他的吟咏远非这些,但对于我们的篇章来说,太过郑重其事了,故略之。我们知道,和这些榆树和柳树一样,生长在山巅之上的每一棵橡树和桦树,也终将从其根部孕育出一棵轻盈缥缈、优雅完美之树,有时,大自然在河水暴涨之时,将自然之镜置于其脚下,使其得以窥镜自照。此时,周遭静谧深深,那静谧几乎是故作姿态,仿佛正值自然界的安息日,我们幻想这早晨便是天国的夜晚。空气如此飘逸灵动,如水晶般晶莹剔透,以至于它映衬景色的效果与玻璃映衬图画的效果如出一辙,呈现出一种理想的细腻与完美。自然风景笼罩在一种柔和而静谧的光芒中,在那里树林和篱笆纵横交错,分割风景,呈现新的规则;粗糙不平的田野和宛若柔软光滑的草场绵延至天际;空中的云朵精美如画,宛若一幅帷幕悬垂于仙境,与自然风景相得益彰。世界仿佛为了某个节日或庄严的盛典而装饰一新,柔软如丝的飘带飞舞飘扬。在这果树花开、芳香四溢的季节,我们的生命之路,宛若一条伸向乡村迷宫的绿色小径,在我们面前蜿蜒伸展。

事实上,我们的全部人生及其风景为何不该如此美丽而独特呢?我们的生活都需要一个底色来衬托它们,至少应该像隐士的生活那样给人以深刻印象,犹如惊见沙漠之物,犹如惊见无边无际遥远地平线上一根折断的树干或一座崩溃的土丘。无论是人或事,特性总是为其自身确保这一优势,因此独一无二,与相似之物或是琐屑之物毫不相干。就在这段河流上,有一位少女曾独自搭载我的船航行,因此除了隐身的护花使者,无人相伴左右。她在船头落座,在舵手与天空之间,她茕茕孑立。于是,我可以与诗人同和一曲 ——

夏日的空气芳香四溢

从与我同舟的少女身旁吹过;

她的举止优美从容,

她的禀性弥足珍贵,

她少女的心灵纯洁永恒。

夜晚,天空中依然是那些星星闪闪烁烁,仿佛只是这位少女的护佑使者和觅其芳踪的报道者。野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在东方的低空处

有你闪亮的眼睛;

虽然它优雅的光芒

从未上升至我的眼界,

但每一颗攀越

远山之巅

那粗糙树干的星,

传达着你美好的愿望。

请相信我懂得你的思想,

和风送来了你的善意,

正如风载我的心愿给你,

愿那殷勤的云朵

停留于人群之中

在我的头顶,

倾诉温柔的话语。

请相信画眉纵情歌唱,

花铃声声鸣响,

香草芳香四溢,

而野兽知晓其中蕴意,

树木枝叶摇曳以欢迎,

湖泊水波涌动荡涤边岸,

你自由的思想

萦绕我隐居之所。

正值夏日的傍晚,

地气冉冉上升,

而一片低垂的云

遮蔽了东方的天空;

闪电无声的光亮,

惊醒了我的酣梦,

恰如闪光

在你黑黑的睫毛之下。

我将努力保持平静,

仿佛你就在我身边;

无论我踏上哪条路,

都是为了你的缘故,

无论道路起伏平坦,

如同你在我的身边,

没有树根

羁绊你优雅的脚步。

我将步态轻盈悠闲,

选择最平坦之地,

小心翼翼地划桨,

避开蜿蜒的河岸,

缓缓地掌舵驾船,

水上睡莲漂浮,

红花半边莲

伫立于她们的树丛之中。

没有某种粗暴无礼的举动,我们的小船怕是无法搅扰那明镜般的河面。河面上倒映出来的每一根树枝,每一片草叶都是那样逼真;实在是太惟妙惟肖了,以至于艺术也无法描摹,因为唯有大自然可以炫耀自己。纵使最浅的澄净之水也是深不可测的。树木、天空倒映之处,无处不比大西洋幽深,绝无想象中的搁浅之危险。我们注意到,与只观看河底相比,观赏倒映在水中的树木和天空,需要独具只眼,需要更加自由、更加抽象的想象力;因此循着每一物体的方向观看,都会幻象重生,甚至最不透明之物其表面亦映衬天空。有些人生来愿意去注视某一物体,有些人生来愿意去注视另一物体。

一个观看玻璃之人,

他的目光可能停留在玻璃上,

或者,假如他愿意,目光穿透玻璃,

他便可以窥见天空。

我们在这一带遇见两个人,他们驾一叶轻舟愉快地荡漾在树木的倒影之中,犹如一根飘浮在半空中的羽毛,或是像一片平稳不打转的树叶,从树枝上轻轻地飘落水中,他们似乎得心应手,精巧地利用自然法则。他们泛舟河上是自然哲学中一项迷人而成功的试验,使航行艺术在我们眼中变得崇高起来;因为,这些人驾舟而行如同鸟儿飞翔、鱼类游弋一样。它使我们联想到,人类的一切活动可能更加美好、更加高尚,而我们的生活在其整个系统中可与艺术或自然中最美好的作品相媲美。

阳光照射到古老的灰色峭壁上,光线从每一片水生植物浮叶上折射出来;芦苇和鸢尾似乎沉醉于这美妙的光线和空气之中;草地悠闲自在地开怀畅饮;青蛙蹲坐在那里沉思冥想,所有安息日的想法,还有它们一周生活的总结,它一只眼注视着那金色太阳,一只脚踩在芦苇上,观察着它们在其中扮演着自己角色的大千世界;鱼儿游得更加沉稳、庄重了,好像少女前往教堂去做礼拜;成群结队的金色的、银色的米诺鱼浮上水面观看天空,继而又转身游向光线更昏暗的通道;鱼群迅速地穿梭而过,似乎它们的行动统一受制于一个大脑,它们不断地彼此擦肩而过,但依然保持着队列整齐不变,仿佛仍裹着那层包裹着鱼卵的透明的薄膜。一队年幼的鱼类兄弟姐妹正在尝试它们刚长出的鱼鳍;它们时而旋转,时而飞速向前。当我们把它们驱赶至岸边,切断了它们的退路时,它们敏捷地改变方向,从船下游走。那些古老的木桥之上,没有穿行的游人,河水或鱼类都行所无忌地从桥梁的拱座间穿过。

这里树林后面不远处是个村庄,称作比勒利卡。比勒利卡镇不是很久以前建立的,镇里孩子们的名字仍然承袭了这晚期“荒僻的旷野”中的首批定居者的名字;不过,无论从哪里看,比勒利卡都与费尔内或漫图亚一样的古老,它是个阴郁的古镇,镇里的人们慢慢地老去,早已长眠于长满苔藓的纪念碑下——没有什么用处了。这便是古代的比勒利卡(维勒利卡?)。如今它年老昏聩,得名于英国的比勒利卡,其印第安名字是肖夏恩。我从未听说它青春年少过。你瞧,这里不是自然走向衰退,农场一片荒芜,教堂因年久日深而变得阴暗衰败吗?假如你想要了解它的青春时期,那就问问牧场上那些古老的灰色岩石吧。镇上有一口钟,有时钟声一直传至康科德树林;我曾聆听过那钟声——是的,现在我又听到这钟声。难怪当初它悬挂在树上,铃声响起,铃声穿过白人种植园,穿过远处的森林,惊醒了睡梦中的印第安人,吓跑了他的猎物。但是今天,我最喜欢听这回荡在这悬崖和森林中的声音。它不是有气无力的拟声,而是地地道道的原声,或者仿佛是某位乡村的俄尔甫斯 再次弹奏那迷人的旋律,以展示钟声该怎样鸣响。

咚,东方的铜钟奏响,

似为一场葬礼的筵席,

而我最喜欢聆听那

源自西方的颤动之声。

教堂的尖塔传出哀声,

而仙女们的银铃

是雅士之言谈,

抑或是地平线之诉说。

制成它的材料不是黄铜,

而是空气、水和玻璃,

它在云朵下摇摆,

在风中鸣响。

尖塔正午的钟声响起,

钟声不会过早地鸣响,

不过当它更早地敲响之时,

太阳尚未升至塔楼。

另一方面,这条道路通向森林之城——卡莱尔,与其说它文明气息较为缺乏,倒不如说它自然色彩浓厚。它将世界很好地连接在一起。我知道人们嘲笑它的微不足道,然而它却是个随便哪一天都可能诞生伟大人物的地方,因为顺风也好,逆风也好,一样地吹过卡莱尔镇。镇中心有一所教堂和几间马棚;一家酒馆和一处铁匠铺;还有大量的林木可供砍伐和堆积。而且——

贝德福德 ,最高贵的贝德福德,

我不会将你忘怀。

历史早已将你铭记;特别是你的老种植园主们向康科德的“绅士们、市政委员们”温和而谦恭的请求,好似上帝臣民的哀求,祈求创建一个独立的教区。我们难以置信,仅仅在一个世纪之前,如此悲伤的一首圣歌,竟在这巴比伦河流域回荡。“在那烈日炎炎、寒风凛冽的极端艰难的岁月里,”他们说,“我们愿意为安息日祷告,瞧,我们多么疲惫。”——“先生们,如果我们谋求撤离,源于对我们目前的牧师先生的不满,或源于对我们与之愉快地共同协商并结伴步入教堂的基督教团体的不满,那么今天请不要听我们言说,但是如果上帝愿意,我们极其渴望,在安息日解除我们的重负,免除长途跋涉和身心劳累,那样,上帝的话语便可以接近我们,接近我们的房屋,步入我们的心灵,而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们便可以侍奉上帝。我们期盼,曾激发居鲁士大帝 去创建圣殿的上帝也能激励我们去请愿,同时也能使您批准我们的请愿书,满足我们的愿望;那么您谦恭的请愿者们将义不容辞地把它作为神圣的职责永远为之祷告”—— 于是这里的圣殿筹建取得了进展,结果令人满意。在卡莱尔那边,圣殿的建设却令人厌倦地被耽搁了好多年,不是因为缺乏西提姆的木材或是缺乏俄斐的金子,而是因为缺乏一处方便所有膜拜者的场所;是将圣殿建立在“巴特里克平原”上,还是建立在“波普拉山”上——这是个令人厌烦的问题。

一些家境殷实之人肯定在比勒利卡居住过,他们年复一年择木而栖;至少一些镇上的职员是这样;而且有旧时的记载你可以去查阅。有个春天,那个白人来到这里,他为自己搭建了一座房子,开辟了一块空地,让阳光照射进来,使农场的土地干燥;他用灰色的旧石块垒起围墙,砍去住所四周的松树,种下从古老的国度带来的果树种子,促使文明的苹果树在野生的松树和杜松边绽放花朵,香飘原野。它们古老的树干至今依然伫立在那里。他从林中、从河边选取树姿优雅的榆树,以美化、整饬他的村庄。他在河上搭建简陋的小桥,将牲畜驱入远处河边的草地;他割去野草,使河狸、水獭、麝鼠的窝暴露于外;他磨刀霍霍,吓跑了鹿与熊。他建立起磨坊,生长英国谷物的田畴出现在未开垦的土地中。他把自己的谷物与蒲公英和野生三叶草的种子一起播撒在草地上,让其英国的花卉与当地野生的花卉相混合。密密麻麻的牛蒡、芬芳馥郁的假荆芥和微不足道的蓍草,沿着他的林中小路自生自灭,它们也都以自我的方式追求“崇拜上帝的自由” 。就这样,他建立了一座城镇。那白人的毛蕊花很快就在印第安玉米田里肆意生长,芬芳扑鼻的英国草覆盖着新的土地。那么,印第安人还能在哪里立足?蜜蜂嗡嗡地飞过马萨诸塞森林,啜饮印第安人棚屋周围的野花花露,或许这并未引人注目,假如蜜蜂以预言式的警告,叮咬了印第安儿童的手,那勤劳种族的先驱者,将会来此将其种族的野花连根拔掉。

那个白人来了,他苍白的面孔似晨光熹微的天空;他沉重的思想,似深埋于炉灰中的火种般潜藏着智慧。他颇有自知之明,从不妄自揣测而是精打细算;他善于团结合作、服从权威;他属于富有经验的民族;他极其博物通达;在性格上,他虽迟钝却能干,虽缓慢却坚忍,虽苛刻却公正,虽缺乏幽默却充满真诚;作为一个劳动者,他对游戏和娱乐不屑一顾;他搭建了一所房子,一幢持久耐用的木屋。他买下印第安人的鹿皮鞋和篮筐,之后又买下狩猎场,最终却忘记了那印第安人的葬身之所,犁地时翻出了他的白骨。这就是市镇档案,古老、残破、陈旧、斑驳变色的编年史,或许包含着那印第安酋长的点滴记录,一支箭或一只河狸毛皮,以及记载着他立契转让其猎场时的事关重大的话语。他随身携带着一份古撒克逊人、诺曼人和凯尔特人的名单,沿着这条河,他播撒下他们的名字——弗雷明汉、萨德伯里、贝德福德、卡莱尔、比勒利卡、切姆斯福德——而这就是新盎格鲁之地,这些人就是印第安人所称作的新西撒克逊人,不是盎格鲁人或英国人,而是扬格斯(Yengeese),最后他们就是众所周知的扬基人(Yankee)

当我们航行至比勒利卡中部的对岸,两岸的田野呈现出一派温文尔雅的英国景象,越过岸边生长的灌木丛可以望见村中耸立的塔尖,有时可见一片果园蔓延至河边,不过总的说来,我们这个上午所途经之处是我们整个航程中最荒凉之地。那里的人们似乎过着一种安详又极其文明的生活。那些居民显然是土地的耕种者,他们在一个井然有序的政府治理下生活。矗立的校舍神情温顺而谦恭,仿佛在乞求战争和野蛮生活的长期休战。每一个人不仅凭借自我经验,也凭借历史,发现了人类培育苹果和从事园艺那些怡人之事的时代,同狩猎和森林生活的时代本质上的截然不同,而且没有哪一方能够毫无损失地取代另一方。我们都曾做过白日梦,也曾在夜里产生过预示性的幻象;但是关于农耕,我相信我的天赋起源于一个比农业更久远的时代。至少在挥舞铁锹掘土时,我会像啄木鸟啄木那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却精确无误。我想,我的本性里存在着一种对荒野世界的神奇向往。我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有的只是对某些事物的真挚之爱,当我遭受责难之时,我便隐退到这片土地上。我得用犁做些什么呢?我在你的视线之外又挖掘了一条犁沟。它不在牛踩踏的远处,它在更远处;它不在牛行走的附近,它在更近处。如果谷物歉收,我的庄稼则不然,干旱与雨水对我算什么呢?那粗野的撒克逊拓荒者有时会渴望英国式的温文尔雅和人造之美,喜欢聆听这类悦耳动听的古典名字,如彭特兰和莫尔文丘陵、多佛峭壁和特罗萨克斯隘道、里士满、德文特以及维南德米尔等,对他来说这些名字现在取代了雅典卫城 和帕特农神殿 ,取代了巴亚以及建有海堤的雅典,取代了阿卡狄亚和坦佩。

希腊哟,我是何人竟然记得你,

记得你的马拉松,你的温泉关?

是我的生活庸俗,还是我的命运卑微,

只能依赖这些金子般的记忆?

我们极易对这样一类书感到满意,比如伊夫林的《森林志》《阿西塔里厄姆》和《卡伦达里厄姆·奥尔坦斯》,仅仅是因为它们能使读者的神经得以松弛。园林代表着文明与社会,但是它需要森林的生机勃勃与烈马的纵横驰骋,与其他任何事情都可能泛滥一样,教化也可能泛滥,直到文明变得可怜可悲。一个具有很高素养的人——他全身的骨头都可能折弯!他的天赋美德仅仅是文质彬彬!年复一年,在玉米地里茁壮成长的小松树会令我精神振奋。我们谈论使印第安人开化的问题,但“开化”并不是进步的代名词。暗淡无光的森林生活、谨小慎微的独立自主和离群索居使他保持与本土神灵的交流,而且时常被赋予同自然进行珍贵而奇特交往的权利。他闪亮的眼睛能够辨认闪烁的群星,对于我们的沙龙他却感到茫然而陌生。他天赋恒久的光芒因遥远而显得暗淡,犹如微弱却令人惬意的星光,与耀眼、徒劳、短暂的烛光形成鲜明对照。这些社会岛民有他们自己的白昼之神,但这些神灵不应该“与atua fauau po,或者黑夜之神同样古老”。诚然,乡村生活自有其淳朴之趣,而且有时使土地增产,或在收获季节采摘果实也是其乐融融的事情,但是那英雄的精神不会不向往更遥远的隐居之所和更崎岖的道路,并使之成为自己的园地和花圃。为了生存,他会沿途采摘坚果和浆果,或者像采摘浆果一样漫不经心地采摘果园中的水果。我们并不总是以强势的形象去征服自然,或驯服马牛,而是有时也策马狂奔,或追捕野牛。印第安人与大自然的交往至少是像这样允许各自拥有最大的独立空间。如果他与大自然中有几分陌生,那么这园丁与大自然就太熟悉了。后者同女主人的亲密有些粗俗与污秽,而前者同女主人保持距离,则表现出某种高尚与纯洁。在文明世界中,正如在南纬地区,人类最终堕落并屈服于来自更北方部落的侵犯,

由冰形成的丘陵

使某个民族与世隔绝。

大自然尚有其他更粗犷、更原始的自然风貌远在我们诗人吟咏之外。那些诗歌只是白人之作。荷马和奥西恩 甚至永不可能在伦敦或波士顿再生。然而,且看这些城市是如何依靠纯粹的传统,或者依靠这些野果未完全散发的芬芳气味而焕发精神的。倘若我们能倾听那位印第安诗人的吟诵,哪怕只是片刻,我们就会懂得他为何不愿以其野蛮换取文明。印第安部落不是异想天开的民族。钢铁和毛毯具有强烈的诱惑力;但印第安人仍然继续做印第安人。

独坐房间品读诗书数日后,在一个浓雾茫茫的清晨,我走出家门,听见附近树林中一只猫头鹰的叫声,那声音仿佛发自科学和文学尚未探索的普通自然界身后之自然界。然而,没有任何鸟类了解我关于森林深处的蓬勃旺盛的思想。我曾看见同伴用细绳从其幽深之处带回红色的被上帝选中的鸟,我也曾想象,随着我深入这森林阴暗和冷僻之处,它们的羽毛将呈现出更加奇特、更加炫目的色彩,仿佛色染的黄昏。更不用说我在任何一位诗人的细绳上看到如此强烈的荒原色彩了

这些富有创造性的现代科学与艺术对我的影响远不及那些更值得尊敬的狩猎和捕鱼技艺,甚至不及原始而简单形式的农耕;因为古老而光荣的技艺如同太阳、月亮和风一样,永恒不息,它们与人的才能并驾齐驱,并随着人的才能的创造而被创造出来。我们不了解他们的约翰·谷腾堡 或者是理查德·阿克赖特 ,尽管诗人们欣然地使他们逐渐地接受教育而变得博学多识。根据高尔的诗——

而且伊厄德海尔,正如书中所述,

他首先制作渔网,捕捉鱼类。

他还发明了狩猎,

如今在许多地方这些家喻户晓;

他用绳索和木桩,

最先搭建帐篷,一举成功。

利德盖特也写道 ——

传说伊阿宋 首次航行,

他驶向科尔乔斯,去获取金羊毛。

刻瑞斯女神首先发明了土地耕种;

另外,阿里斯塔俄斯首先发现

牛奶、凝乳和蜂蜜的用途;

皮里奥迪斯,空前绝后,

他用燧石打火,尽显英雄本色。

我们曾从书中读到,阿里斯塔俄斯“从朱庇特和尼普顿那儿获悉,三伏天引起瘟疫、导致许多人死亡的暑热应该用风来调节”。这是远古时代授予人类的恩典之一,在我们的世俗时代并无此类记载,虽然在我们的梦中仍能找到某种与之相似的东西。在梦中,我们对事物的理解更加开明、更加公正,摆脱了行为习惯的羁绊,于是在某种程度上阻止、放弃了我们称之为历史之记忆。

传说,埃伊纳岛由于疾病流行,人口稀少,在埃阿科斯的请求下,朱庇特把蚂蚁变成人,也就是如一些人所想象的,他使人成为如蚂蚁般卑贱生活的居民。或许,这便是远古时代留存至今的最完整的历史。

这则传说编织得如此自然而真实,以至于在它得以理解之前,人们的想象力早已得到了满足,它犹如一朵野花美丽而奇异;对于智者,它是一则箴言,留给他最慷慨大方的阐释空间。当我们读到巴克斯使第勒尼安的水手们发狂,结果他们误把大海当作万紫千红的草地,纷纷纵身大海而变成海豚时,我们并非关注其历史真实性,而是关注其更高深的诗歌真理。我们似乎听到了一种思想的音乐,而并不在乎对其理解是否称心如意。倘若寻求其美,那就请思索那喀索斯、恩底弥翁和晨之子门农之传说,他们代表一切前途无量而英年早逝的青年,对他们的回忆犹如优美的旋律绵延至今;思索法厄同的美丽故事,在塞壬的岛上,那些尚未掩埋的亡者尸骨远远地泛着白光;思索潘、普罗米修斯和斯芬克斯那意味深长的传说;思索那一长串早已成为文明人类通用语言一部分的名字,这些名字正在从专有名词演变成普通名称或名词——西比尔、欧墨尼得斯、帕耳卡、美惠三女神、缪斯、涅墨西斯。

对这一现象的观察极其有趣:相距最遥远的国家和时代竟不约而同地赋予一个古老的传说以完整与完美,他们朦胧地欣赏这传说的美丽或真实。虽然只是通过一个科学机构的投票,结果连最呆滞的后代子孙也以一种微弱的、梦幻般的努力慢慢给这神话添枝加叶。正如当时宇航员把不久前发现的行星称作尼普顿,或者是小行星阿斯脱利亚,或者是在那黄金时代结束时被从人间驱入天国的圣母玛利亚,可能会享有天国所授予她的更独一无二的本土居所——因为对诗歌价值最微乎其微的认识都是意味深长的。神话自始便是通过这样慢慢凝聚而发展起来的。这一代人的童话正是远古民族的童话。它们自东传到西,又自西传到东;时而扩展成为古代游吟诗人的“神圣故事” ,时而浓缩成为一首流行民谣。这便是通往人们枉费心机去寻求的通用语言的路径。后世的子孙,他们这种对于重复真理的最古老表述之喜好,对于古老素材细微而虔诚地加以润色之满足,是最感人至深的共同人性的证明。

所有的民族——无论是犹太人、基督教教徒或是伊斯兰教教徒——都喜爱同样的笑话和故事,译本满足了所有人的愿望。所有的人皆为孩童,组成了一个家庭。同样的故事,夜晚陪伴他们共同进入梦乡,清晨又将他们从睡梦中唤醒。传教士约瑟夫·沃尔夫将《鲁滨孙漂流记》翻译成阿拉伯语,并在阿拉伯人中分发,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他说:“在萨那、赫德耶达和罗希雅的市场上,伊斯兰教教徒们争先恐后地阅读鲁滨孙冒险和智慧的故事,并对其钦佩之至,信以为真。”阿拉伯人捧读译本,高声惊呼:“啊,这鲁滨孙一定是位伟大的先知啊!”

在某种程度上,神话仅仅是最古老的历史和传记。根据常识来判断,神话非但不是虚假的或难以置信的,反而是蕴含着某种将你和我、这里和那里、此时和彼时一律忽略掉的不朽而本质的真理。要么是时间,要么是罕见的智慧成就了神话。在印刷术发明之前,一个世纪相当于一千年。所谓诗人是指今日不依靠子孙后代的帮助,能创造出纯粹神话之人。例如,希腊人要讲述阿伯拉尔和埃罗伊兹的故事,会运用的语句少之甚少,仅用一句话就取代了我们的权威词典,然后或许粘上他们的名字,在苍穹的某个角落闪耀。另一方面,我们现代人只收集传记和历史的原材料,“服务一部历史的回忆录”,其本身不过是服务于一个神话的材料。在廉价印刷的年代,倘若《普罗米修斯的生平和努力》之问世能像它起初那样,那么它将填满多少部对开本啊!谁会知道,构成哥伦布传说的素材最终显得与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远征的传说混淆不清。还有富兰克林——在未来的权威词典中可能会有关于他的条目,记载这位深受崇拜的风云人物的杰出贡献,并将其归类于某一新的系谱:“他是某人与某人之子,他帮助美国人赢得了独立,他引领人类的经济活动,他为人类从云层上引下闪电。”

有时人们认为这些已被发现的传说之隐含意义,以及与诗歌和历史并行不悖的伦理观,不及它们可能随时被用来表达种种真理这样引人瞩目。仿佛它们是一些真理的骨骼,比那些暂时显得有血有肉的真理更为古老、更为普遍,能经得起时间的磨砺。就如同我们努力使太阳、风或者大海成为表达我们时代特有思想的象征。但是何以表达呢?在神话中,一种超人的神灵以人类觉察不到的思想和梦幻作为其象形文字对尚未诞生之人言说。在人类思想史上,这些熠熠生辉、生机勃勃的传说超前于人类如日中天的思想,如同奥罗拉的太阳光,诗人的才智永远超前于哲学的光华,并始终栖居于这曙光破晓的气氛中。

正如我们之前所述,康科德河是一条静谧的溪流,然而,对于冥思默想的航行者来说,它的景色更加意蕴深远,而今,它的河水甚至比我们的书页更富含哲思。就在它到达比勒利卡的瀑布之前,水域面积缩小,河水变得更急、更浅,河底遍布黄色的卵石,就连一艘运河船也难以通行。河流上游较宽阔的、水流较慢的河段就像群山之中的湖泊。我们一路穿过康科德、贝德福德和比勒利卡草地,没有听到潺潺的溪水声,只有细支末流波浪翻腾,汇入主流 ——

一条喧闹的无名小溪,

潺潺绕过它层层卵石,

叮咚奏响同一首乐曲,

从九月到来年之六月,

任何干旱不曾衰其声。

河水寂静地流淌,

若礁石隐匿于水下,

波涛则抑制了喧嚣,

仿佛是年少之过失,

一样地寂静,一样地舒缓。

而如今,我们终于听到这沉静而古朴的河流,如溪流般倾泻而下。在这里,就在比勒利卡瀑布上方,我们漂离了河道驶入运河。运河一路奔流,或者更精确地说是被引导六英里,穿越树林,最后注入位于米德尔塞克斯的梅里马克河。因为我们无意在这段航程消磨时光,所以我们一个人用绳索拖着船沿纤路跑,另一个人则用竿撑船以避开河岸,结果,我们只用了一个小时便行完了全程。这条我国最古老的运河,在更加现代化的铁路旁看起来就像个古董。运河的水源自康科德河,因此我们依然在熟悉的水域上漂荡。运河如此充足的水量得益于康科德河为了商业利益的让渡。运河的景致似乎缺少某种和谐,因为运河与其所穿过的树林和草地不属于同一年代,而我们似乎看不到时间对陆地与水的调和作用;然而随着时光流逝,大自然将得以恢复,得以自我修复,渐渐地沿河两岸将生长适宜的灌木和花卉。翠鸟早已停歇,停歇在松树上,俯瞰河水;淡水太阳鱼和美洲狗鱼在水下穿梭游弋。从此,一切工程直接从建筑师手中传至大自然手中并日臻完善。

这一段路程幽静怡人,看不到房舍和旅客,除了几个年轻人在切姆斯福德桥上闲逛,放荡不羁地倚着栏杆窥视我们,而我们尤其吸引最前面那个人的目光,于是我们也盯着他看,直到他明显面露尴尬之色。并非我们的目光具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他内心尚存的羞愧感使他消除了敌意。

“他盯着我看,目光如剑。”此话千真万确,意味深长,因为一切匕首最初的图案和模型一定是目光。首先是朱庇特的目光,接着是他炽热的闪电,然后材质逐渐变得坚硬,出现了三叉戟、长矛、标枪,最后,为方便私人使用,发明了匕首、短剑等。我们在大街上四处游荡,竟不会被这些闪闪发光的精密武器刺伤,而一个人竟能如此敏捷地拔出他的长剑,或是不被察觉地携带他出鞘的长剑,这的确令人感到惊奇。不过,一个人被真诚地打量,则实属罕见。

就在我们到达梅里马克之前,当我们从运河上的最后一座桥下经过时,走出教堂的人们站在桥上向下观望,而且,显然由于积习难改,他们喜欢对某些异教徒品头评足;然而我们才是这朗朗晴空下最真实可信的观察者。根据希腊诗人赫西奥德的说法,

第七日是圣日,

因为那日拉托那生下了金光闪闪的阿波罗,

而在我们看来,这是一周的第七天,而不是第一天。我在康科德镇一位老治安官和副主祭的文件中,发现这份奇异的备忘录,值得作为古老习俗的遗物加以珍藏。以下摘自此备忘录(文字拼写和语法有所改动):“1803年12月18日,安息日,与联畜一起旅行的人有:杰里迈亚·理查森和乔纳斯·帕克,二人均来自雪利。他们的联畜配有比如用来运载圆桶的索具,他们正向西行进。尊敬的伊弗雷姆·伍德先生向理查森盘问,理查森说乔纳斯·帕克是他的旅伴,而且他还说有一位朗利先生是其雇主,朗利答应为其做证。”1839年9月1日这天,我们则随安静的联畜徐徐北行,未配备最便于运载圆桶的索具,未受任何治安官员或教会副主祭盘问,而且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为自己证明身份。根据历史学家邓斯特布尔的说法,17世纪后半叶,“各城镇奉命在教堂附近建立‘一个囚笼’,把冒犯安息日圣洁的人全部羁押于此”。有人会说,社会已从严苛变得宽松点儿了。不过我认为,如今宗教并不比过去少。如果发现绳索的一端松了些,那么只是另一端拉得更紧了些而已。

在一生中你很难使一个人认识到某个错误,但你自身必须满足于这一想法——科学的进步是缓慢的。即使他不能被说服,他的子孙后代却可能被说服。地质学家告诉我们,人们花费了一百年的时间去证明化石是有机物;花费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时间去证明它们并非与挪亚时代的洪水相关。我不能确定自己山穷水尽之时,不会求助于希腊自由开明的神灵而不是我自己国家的上帝。耶和华,对我们而言,虽然他已具有全新的品质,但与朱庇特 相比,他更加专横跋扈、难以接近,而不是更加神圣。他并不那么儒雅绅士,也不那么彬彬有礼和宽宏大量,他不像希腊的许多神灵那样,对自然界产生如此亲切而温和的影响。我该敬畏这全能之人之无限权威和赏罚分明,迄今为止,他几乎仍未被奉若神明,他充满阳刚之气,没有朱诺女神,没有阿波罗,没有维纳斯,也没有密涅瓦为我说情,thumoi phile ousa te,khdome nh te。她心中怀着敬爱 。希腊神灵是朝气蓬勃、误入歧途、落入凡尘之神,虽然他们有着人类的缺点,然而在许多重要方面他们本质上属于神。在我的万神殿中,潘神 依然君临一切,质朴荣耀;他红光满面,胡须飘然;他满身粗毛,手持排箫与弯柄杖;他爱恋仙女厄科,挑选伊阿莫巴为女;因为并非如谣言所传,伟大的神明——潘神已死去。神永不消逝。或许,在新英格兰和古希腊的一切神明中,我对潘神神殿的顶礼膜拜最恒久不变。

在我看来,文明国度中人们普遍崇拜的神明一点儿也不神圣,尽管他承载一个神圣的称呼,那只不过是征服一切的权威和人类尊严的结合。人们彼此尊重,却并不敬畏上帝。假如我认为我能以基督教世界各民族的辨别力和不偏不倚的立场说话,我就应该称颂这些民族,不过,这样我的任务就太艰巨了。他们似乎是最文明高尚的,不过也许是我错了。每个国家的人民都有适合其自身情况的神灵;社会群岛岛民有个叫托阿希图的神,“外形如狗;他拯救那些诸如险些从岩石和树上坠落之人” 。我想我们没有他也无关紧要,因为我们不怎么攀爬。在社会群岛岛民中,一个人能在几分钟内用一块木头为自己创作一个神灵,一个会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的神灵。

我想象某一老派不知疲倦的老处女,她幸运之至地诞生在“折磨人们灵魂的日子里”,听闻此言,她可能对另一老派人物涅斯托尔说:“但是你比我年轻。曾几何时,我结识的人比你认识的人更伟大。因为我从未见过这种人,也不会遇见他们,比如佩里托奥斯、德里雅斯以及poimeua lawn。”后者很可能是指华盛顿,唯一的“人民牧羊人”。如今当太阳神阿波罗已六次西移或似乎向西移动,而此时当他第七次在东方显露其面孔之时,其目光几近呆滞,久久凝滞的眼神只是在羊毛和毛线之间来回波动,不停地探究某本虔诚的布道论著。六天来,你辛苦劳作、编织一切,而在第七天,你开始潜心阅读。我们能沐浴在这九月的和煦阳光中,真是快乐无恙。阳光照耀一切造物,无论是在他们休息之时还是劳作之时,其间未必没有感激之情;无论他们的生活该如何遭受谴责,在上帝的星期一与星期日同样地无可指责。

世上甚至有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信仰;我们为什么要为其中任何一种信仰大惊小怪呢?人信奉什么,上帝就信奉什么。尽管我活到这般年纪,所见所闻亵渎神明之言行不在少数,然而,我从未耳闻或目睹任何直接肆意的亵渎或不敬;但是间接和习惯性的亵渎神明为数不少。哪里会有人自己直截了当、傲慢无礼地冒犯创造他之上帝?

基督教寓言故事——对古老神话一个令人难忘的补充,应归功于这个时代。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倾注了多少苦痛、多少眼泪、多少热血才编织了这一故事,并将其加入人类的神话之中。新普罗米修斯——这个神话以多么不可思议的一致赞同、忍耐与坚韧,镌刻在人类的记忆深处!在人类神话的发展过程中,似乎是耶和华遭到废黜,而基督得以加冕并取而代之。

如果说我们的生活不是一种悲剧性的生活,那么我不知道该如何称谓它。像耶稣基督创世这样的故事——比如说耶路撒冷之历史,早已成为世界历史的一部分。设想一下——在荒无人烟的群山环抱的耶路撒冷,那些赤身裸体、充满香气、曝尸荒野的死亡之尸。我相信,在塔索 的诗歌中,有些东西被坦然适意地埋葬了。试想,他们依然疾声厉色、一意孤行地宣讲基督教教义。时间和空间对基督教意味着什么呢?一千八百年?一个新世界?—— 一个犹太农民卑微的一生竟然有力量使一位纽约主教如此顽固不化。四十四盏灯——帝王们的礼物——如今仍在一个被称为圣墓的地方燃烧不熄;一所教堂的钟声长鸣不止;骷髅山——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地,一周内一名朝圣者洒下无数真诚的眼泪。

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倘若我将你忘怀,我的右手将忘记她的诡诈。

在巴比伦的河流旁,我们坐下,想起锡安山,我们潸然泪下。

我相信某些人不阈于他们教派的藩篱,对佛陀或者基督或者斯维登堡同样地亲近。不以基督徒的身份欣赏基督生命的绝美与深蕴是有必要的。我知道,有些人一旦听到把他们的基督与我的佛陀相提并论,便会对我心怀敌意,然而,我确信我宁愿他们爱基督胜过爱我的佛陀,因为这种爱才是最主要的,而且我也爱基督。

“上帝是Ku字,也是Khu字。” 为什么基督徒依然要偏狭、迷信呢?那些头脑简单的水手们不愿意遵照约拿本人的要求——将其从船上扔下海 ——

在以后的岁月中,这爱情将何去何从?

呜呼!它走向永无休止的朝圣,

自此,我怀疑,它将永不复返,

直至革命转动那时代的车轮。

有个人说:

世界上有一种流行病,盛行于

可怜的病态之人那

疯狂的心灵和癫狂的头脑中。

另一个人,说:

整个世界是个大舞台,

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只不过是演员。

这世界是个奇异的地方—— 一座剧场矗立其中。老德雷顿认为,一个生活在此之人,而且比方说,将成为一位诗人之人,他身上应具有某些“勇敢的、梦幻般的东西”,一种“极致癫狂” 应当占据他的头脑。当然,他也可能应对自如。约翰逊博士对托马斯·布朗的断言表达了过多的惊奇:“他的一生是奇迹般的三十年,追溯这三十年,它不是历史,而是一首诗,听起来就像个传说。” 而更为令人惊奇的是:所有的人都没有如此断言。曾经致弗朗西斯·博蒙特的颂词——“观众尽享你的悲剧盛宴” ,假如它真实可信,那么实属超乎寻常。

想一想,这世界是个多么卑劣而可怜的地方啊;有一半时间我们得点灯照亮,我们才能料理事物、生活其中。这耗费了我们一半的生命。倘若这就是一切,谁还愿意开拓进取?而且,请告诉我,白昼还能提供什么?一盏燃用更纯净之油的灯,比如说冬季滤过的油,灯光会越发明亮,这样我们便可在消遣闲暇时少些阻碍。我们蒙受些许阳光和几种色彩的恩惠,我们赞美我们的造物主,奉上圣歌以躲避其惩罚。

我向你们提议,

神啊,请听听这位嘲笑者,

这主意不会伤害你们,

如果你们发现善良,我将获得美德。

尽管我是你们的造物,

是你们的自然之子,

我依然拥有不屈的自尊,

我的血液并非世袭,

我拥有自由与独立,

还有我自己的子孙后代。

我不能一味地辛苦劳作,

尽管你们看起来宽厚仁慈,

我对着十字架起誓,

我不做任何上帝的奴仆。

假如你们坦坦荡荡,

我将奋斗之至,

假如你们终有发现,

请施予爱你们之人以宏伟蓝图,

赐予他一片天空,

多少比这里更大些。

“真的,我的天使!我为我的奴仆感到羞愧难当——除了我,他别无上帝;因此,我宽恕了他。”

——萨迪《古利斯坦》

我与之交谈的大多数人,甚至是具有某种创意和天赋的男人和女人,他们谈论的所有宇宙计划都是老生常谈——听起来极其枯燥乏味,我向你们保证,干枯得足以燃烧,干枯得腐朽了,干枯得变成粉末了,在我看来——他们在最短暂的交往中,已把这宇宙框架建立在你们同他们之间;那是个老态龙钟的,摇摇欲坠的框架,所有的木板都被风刮掉了。他们总是带着床行走。对我而言,有些似乎极其微不足道而且毫无实际意义的事物和关系,对他们而言却已被持久地建立了——譬如圣父、圣子和圣灵,诸如此类。对他们而言,这些就像永恒不变的群山。然而我漫游其中,却从未发现这些事物具有权威性的蛛丝马迹。他们留下的痕迹还不如长在我壁炉煤块上遥远的地质学年代精美的花朵留下的痕迹清晰。最智慧之人从不宣讲任何教义;他毫无框架;仰望苍穹,他看不见椽子,甚至看不见一张蛛网,他只看到晴空万里。假如我某一次比另一次看得更清晰,那是因为我假以观看事物的媒介更清晰罢了。从地一直看到天,只见那里矗立着依然岿然不动的古老的犹太框架!你们有何权利,举起这个障碍物,来阻碍我对你们的理解,阻碍你们对我的理解!你们没有创造它;它是强加于你们的。请审视一下你们的权威。我们担心,甚至基督也有其框架;有其对传统的遵奉,这稍稍玷污了他的教义。他并未取消一切准则。他宣讲一些纯粹的教义。以我之见,如今亚伯拉罕、以撒还有雅各,只是最微妙的、可以想象出的要素,它们不会污染清晨的天空。你们的框架——必定是宇宙的框架;其他所有的框架顷刻间化为废墟。那完美无缺的上帝,在他的自我启示录中从未达到你们——他的预言者—— 所陈述的那个提议的长度。你学过天堂的字母表吗,你能数到三吗?你知道上帝一家的人口数吗?你能用文字表达玄义吗?你敢于将避而不谈的事编成寓言吗?请问,你是什么样的地理学家,竟狂言天堂的地形地貌?你是谁的朋友,竟妄谈上帝的个性?迈尔斯·霍华德,你以为上帝已视你为知己了吗?若是你能告诉我月球上山峰的高度或是太空的直径,我也许会相信你;但如若你告诉我全能上帝的秘史,我会断言你疯了。不过,我们也有关于我们上帝的家史——塔希提岛人同样有他们的上帝家史,某位老诗人的宏伟想象,作为坚定不移的永恒真理,作为上帝自己的言语,强加于我们!毕达哥拉斯说得极其正确:“一个真正的尊崇上帝的主张,是上帝的主张。”不过我们可以充分怀疑,在文学中是否会有这种例子。

《新约全书》是本无价之宝,尽管我承认,在我的童年时代,教会和主日学校的影响,使我对其产生过些许的偏见,以致在我阅读此书之前,它似乎成为书目中最泛黄的一本。不过我很早便逃离了教会和主日学校的控制。一个人是很难将那些评论从自己的头脑中驱逐出去从而品尝书中的真味的。我认为,《天路历程》是根据此书宣教的最好的布道;其他几乎所有我曾听到过或者听说过的布道,只不过是对此低劣地模仿而已。或许书中会有一则乏味的故事有损基督的生平,因为此书是由基督徒编写的。实际上,我非同寻常地喜爱这本书,尽管它对我而言,就像一种我可能在梦中见到的空中楼阁。由于我新近才刚刚涉猎此书,它对我更是魅力无穷,以至于我无法找到任何人,与之交谈切磋此书。我从未读过小说,那里缺乏真实的生活和思想。有几个民族的经文是我最喜欢阅读的,碰巧我对印度人、中国人和波斯人的经文比我最后涉猎的希伯来人的经文更熟悉。你给我这些经文中的一部,就能让我安静下来。一旦我重新开口说话,我新颖独特的观点常常会困扰我的邻居;但是,通常他们看不懂其中有何玄机。这便是我对《新约全书》的体会。尽管我尚未提及耶稣罹难于十字架上,但这段故事我已仔仔细细地读了许多次。我最爱对我的朋友们——他们中的一些人生性严肃——高声诵读这段故事;它是如此动人心魄,我确信他们从未听过这个故事,它恰好契合他们的处境,而我们本应该一起如此享受一番——但是,我对他们的倾听,却本能地涌出绝望。很快一种明白无误的迹象表明:他们对这一故事难以言表的厌倦。我并非是在暗示我比自己的邻居高明多少;因为,哎!我知道我跟他们无异,尽管我比他们更喜好读书。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新约全书》表面上广为接受,人们对它大为赞扬,甚至有人偏执地为其辩护,但书中论及的真理秩序,人们并不接受,也不欣赏。我知道没有哪一本书拥有如此之少的读者。没有哪一本书如此不可思议,如此离经叛道,如此不得人心。无论是对于基督徒,抑或是希腊人、犹太人,该书都荒谬可笑,只不过是一块绊脚石而已。书中的确有几处任何人都不愿再多读一遍的严肃话题 ——“首先寻找天国。”——“不要为你们自己在世上积聚财富。”——“假如你想成为完美之人,就去卖掉你所有,并施与穷人,那么你会在天堂拥有财产。”——“如果一个人赢得全世界而丧失了自己的灵魂,那么对他又有何益?或者说,一个人应奉献什么去交换他的灵魂?”——想想这些吧,扬基人!——“千真万确,我对你说,假如你的信仰如一粒芥菜种子,你会对这高山说,从此地迁到远处去;而高山会迁移;那么,对你来说,将没有什么不可为之。”——试想,向一个新英格兰听众重述这一切!第三,第四,第十五,直到有了三大桶布道词!说真的,谁能高声地读出它们?谁能听到它们,而不走出这教堂?在过去,从未有人诵读过它们,也从未有人听过它们。只要

有人,在这国土上的任何一个布道坛,正确读出其中的一句,那座教堂便会土崩瓦解。

不过,《新约全书》专门论述了人类以及人类的所谓精神事务,而且不断地涉及道德和个人问题,因而此书独独令我满意,而我不单单是对人类的宗教或道德本质兴趣盎然,甚至对人类本身也兴趣盎然。对未来,我没有最明确的规划。绝对地说,对待他人,就像你希望他人待你一样,虽然这绝非一条金科玉律,却是当下稍逊一筹的最佳选择。一个诚实的人很少需要它。在这种情况之下,根本没有什么规则才是最好的。不折不扣被人全盘接受的书至今尚未创作出来。基督乃世界舞台上一位才华卓越的演员。“天地将消亡,而我的话语将永不消逝。”当基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这样的时刻,我觉得离基督越来越近了。不过,他教授给人类的处世之道并不尽善尽美;他的思想皆指向来世。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成功。甚至在此,我们也会获得一种生活,而且我们必须为之奋斗更长些时间。那里还有各种各样棘手的问题有待解决,我们必须在精神与物质之间尽力设法应对,以尽我所能度过此生。

一个身体健康、职业稳定(譬如砍柴,一捆售价五十美分)、在树林里宿营之人,不是基督教的好信徒。《新约全书》在某些时日,也许是他精挑细选的书,但绝非在所有或大多数日子里。闲暇之时,他宁愿去钓鱼。耶稣的使徒们,尽管他们也是捕鱼人,他们却是那种一本正经地在海里捕鱼之人,他们从不去内陆溪流垂钓狗鱼。

人们有一种奇特的愿望:做个毫无用处的好人,因为,或许他们模模糊糊地认为,这样最终将对他们有益。牧师们反反复复向教徒灌输的那种道德观是个极其微妙的策略,比政治家们技高一筹,而这世界被他们——如同警察的牧师们——成功地统治着。其实,不值得总让我们的道德缺憾烦扰我们。良心其实同情感或思想一样,的确不会、也不该垄断我们的一生。它同身体的任何其他部位一样容易患病。我曾见过一些人,他们的良心毫无疑问由于先前的恣情放纵而变得像宠坏的孩子般暴躁易怒,最后终日不得安宁。他们不知何时去咽下他们反胃的食物,当然他们的生命也产不出任何奶。

良心是滋生于家中的本性,

情感与思想,通过违反自然的

近亲繁殖,

传播着罪孽。

我说,把它驱逐出门,

抛入荒野。

我挚爱一种生活,

情节简单,

不为芝麻小事而

纷繁复杂,

健康的心灵

绝无病患的良心

缠缠绕绕,

世界也不会因此

变得更糟。

我热爱真诚的心灵,

强烈的欢乐与忧伤

不会湮没在昔日的酒杯中,

明日复又生机勃勃;

经历一场悲剧,

而非七十场;

良心,值得坚守,

欢笑而不哭泣,

良心,明智而坚定,

未雨绸缪;

良心,随遇而安,

不事恭维;

良心为大事而忧心忡忡,

也许有人会满腹狐疑。

我挚爱一种灵魂,

它并非注定皆为良材,

但它完全忠实于唯一的自我,

对他人并无虚情假意;

他生为己事,

生为己乐,

生为己忧;

靠上帝开创的事业

得以完成,没有前功尽弃;

哪里中止便从哪里开始,

无论是崇拜抑或是嘲笑;

若非善良,何妨邪恶,

若非善神,何妨善魔。

天哪!—— 那边的伪君子,走开,

去过你的日子,做你的活计,然后取你的帽子。

我无法容忍

如此谨小慎微的懦夫。

请赐予我简朴的劳动者,

他们热爱自己的工作,

他们的美德是一首歌,

为上帝齐声喝彩。

一次,我因为在安息日走向山顶,而不是前往教堂而遭到一位牧师的谴责,当时他正驱赶一头可怜兮兮的牲畜前往新罕布什尔山中某所教堂的马棚。其实在那天或者任何一天,若是为了听到一句真实可信的话语,我宁愿比他走得更远。他声称我“违反了上帝的第四戒律”,接着便以阴森恐怖的口吻,列举了种种可能发生的灾难——凡是在安息日做任何日常工作的人,灾难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他果真以为,某个神灵时刻监视着人间,把那些在安息日从事任何世俗工作的人统统拿下,而他并不清楚,那正是工作者的邪恶良心所致。这种迷信充斥了乡野,以致当一个人走进一所村庄,教堂不仅确实是,而且想象中也是村里看上去最丑陋的建筑,因为在那里,人性卑躬屈膝到极点,蒙受了最大的耻辱。当然,这样的教堂不久将不再破坏风景。很少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人灰心丧气、深恶痛绝的了——安息日那天,当你走在一个陌生村庄的街道上,听见牧师像水手长那样在狂风中大喊大叫,他那刺耳的声音,亵渎了当日安宁的气氛。你设想:他正如一个准备去干脏活、累活的人那样脱去了外套。

倘若我请求米德尔塞克斯的牧师,允许我在星期日登上他的布道坛,他会坚决反对,因为我不像他那样祈祷,或者因为我不是受命圣职。

实际上,如今不信教的行为莫过于祈祷、守安息日以及重建教堂了。南太平洋猎取海豹者,宣扬一种更真实的教义。教堂是一种治疗人们灵魂的医院,正如治疗人们身体的医院一样充满江湖骗术。被送进教堂的人,像是生活在避难所或是海员避风港里的囚徒,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你会发现一排宗教残疾人坐在教堂之外。或许有一天他也得在那里占据一个病室。莫让这种恐惧消泯了灵魂健全之人愉快劳作的热情。但愿当他想起那些绝望的病者时,切莫把那里看作自己的归宿。一个悲观之人才会敬拜这座宝塔。就如同在一座印度教的地下神殿中敲锣打鼓。在阴暗之地,在地牢之中,传教士的话或许能生根发芽。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我所知道的世界上任何地方,却并非如此。安息日的钟声,远远地传来,正敲击着这些海岸,却并未激起令人愉快的联想,反而引发了人们心底的悲伤与忧郁。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搁桨停划,以适应他非同寻常的沉思冥想的心境。钟声仿佛是许多教义问答手册和宗教书籍发出的假仁假义的鼻音萦绕地球四周;钟声似乎从某一埃及庙宇——正对着法老的宫殿和蒲草中的摩西 ——传出,回荡在尼罗河河岸,惊动了沐浴于阳光之下的成群的鹤鸟与鳄鱼。

到处都是“好人”鸣金收兵之声,此言一出便纷纷倒向返璞归真,更确切地说,倒向那里的任何之物。基督教只是期待。它将其竖琴挂在柳树上,在陌生的土地上,却弹奏不出一首乐曲。它在梦中伤悲,却不欣然迎接黎明的到来。母亲把谎言告诉孩子,然而,谢天谢地,孩子没有在母亲的阴影中长大。我们的母亲之信仰并不随其阅历而成长。对她来说,阅历已足够;但若想让她掌握生活的真谛,却有一定难度。

值得一提的是,几乎所有的演说者和写作者,都把或迟或早去证明或者承认上帝的个性,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布里奇沃特某伯爵认为,迟做总比不做好,并已在其遗嘱中为此做了必要的安排。这是个令人伤悲的错误。在阅读一部农业著作时,我们不得不跳过作者的道德思考,跳过书页中频频闪现的“上帝”和“他”这两个词语,才能获取作者想要表达的本意。他所谓的“他的宗教”多半令人厌恶。他应当懂得不该蠢到暴露自己,应该裹住其腐烂的伤口,直至它们痊愈。与人类宗教中的科学成分相比,人类科学中的宗教成分更胜一筹。让我们赶快看看该委员会关于猪的报告吧。

一个人的真正信仰从未包含在他的教义里,他的教义也不是他信仰的条文。他的信仰从未被接纳。而正是那信仰使他笑口常开,使他一如既往地勇敢生活。然而,他却焦虑不安地紧紧抓住他的教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以为那教义对他十分有用,因为他最后的靠山倒塌了。

在大多数人的宗教里,那连接之物——应当是把他们同神联结在一起的宗教脐带——很像西隆的同谋犯从密涅瓦神殿中跑出时手上牵的线,线的另一端缚在那女神的雕像上。但是和他们的情形一样,绳子常常被拉断,他们失去了避难之所。

善良而虔诚之人将头颅靠在默祷的胸膛之上,沉溺于幻想的海洋之中。而当他从梦幻中醒来,他的一位朋友便即刻打趣道:“你从梦中花园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稀奇之物啊?”他答道:“我原本以为,只要我能到达那玫瑰亭,我将兜起我的衣服装满花朵,并将它们作为礼物带给我的朋友们;可是,当我到达那里,玫瑰花芬芳馥郁,令我如醉如痴,以致我衣服的下摆从手中脱落。啊,黎明之鸟!向飞蛾学学那爱的激情;因为那烧焦的生命放弃了灵魂,却未发出一声呻吟:这些徒劳的妄想者对于他们所探寻的他一无所知;因为我们从未再听到过了解他的人:——哦,你!飞跃了猜想、主张和领悟的高度;关于你的任何传说,我们都听过、读过了;集会解散了,生活结束了;而我们依然依赖于我们最初对你的赞美!”

——《萨迪》

中午时分,一位安详、豁达的读书之人,默默地为我们开启了刚好位于波塔基特瀑布上方的米德尔塞克斯船闸——尽管我们猜想,在星期日开启船闸并非他的职责——这样,我们的船得以驶入梅里马克河。我们彼此相遇的目光正直而平等,恰如两个坦坦荡荡之人。

眼睛的转动,传递出双方恒久的、无意识的谦谦有礼。据说,一个无赖之徒,不会心胸坦荡地直视你;而一个诚实之人也不会盛气凌人地注视你。我曾遇到过一些人,他们不懂得与你对视之时,应何时移开目光。在这样的邂逅之中,一种真正的自信与大度的精神要比抢占上风更加明智。唯有毒蛇才凭借牢牢盯视来征服对方。我的朋友注视我,并且看见了我,仅此而已。

我们即刻与此人建立起最良好的关系,尽管我们言语不多,他却明显地流露出对我们及其对我们航行的勃勃兴致。当我们发现他是高等数学的痴迷者,正醉心于解决某一重大难题时,我们追上了他,并低声道出我们的推测。此人将梅里马克河的自由赠予了我们。现在,我们仿佛觉得,我们已完全航行于我们航程的洋流之上,而且我们欣喜地发现,我们的小船将在梅里马克河上荡漾。于是,我们又开始忙活地重操旧业:驶船、掌舵、划桨。这两条河如此轻而易举地交汇在一起,对我们来说,这简直是太奇异了,因为在我们的头脑之中,我们还未曾将它们联系起来。

中午时分,在切姆斯福德和德拉刻特之间,我们的船滑过宽阔的梅里马克河河面。这里,河宽四分之一英里,我们船桨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声响,在河面上回荡,回声一直传到那些村落中,轻微的回声传入我们的耳中。在我们的想象之中,这里的港湾风平浪静,美若天仙,就像利多、锡拉库扎或者罗得港;而我们则像一条怪异的四处漂荡的小船,掠过似乎是高贵人家的寓所——它们看上去引人注目,仿佛矗立于高地之上;或者漂浮于直抵那些村庄腹地的潮流之上。在离河岸三分之一英里处,我们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些孩子正在岸边的一幢小屋里一遍又一遍地朗读教义问答句,而在中间宽阔的浅滩上,一群母牛正站在那里甩动尾巴抽打身体两侧,同苍蝇展开大战。

两百年前,这里还盛行着另外一种宗教问答教学法,因为沃纳伦塞特酋长和他的人来到这里,有时候塔赫塔旺——我们康科德的印第安酋长——也来到这里,他在瀑布那儿捕鱼,后来,他在自己家中设立了教堂。前来这里的还有约翰·艾略特,他带来了《圣经》和教义问答手册,以及《巴克斯特对不信教者的召唤》和用马萨诸塞人的语言写就的其他小册子,同时,约翰·艾略特还向他们传授基督教教义。古金在提及瓦米西特时说:

“此地是印第安人一个古老的首府所在地,印第安人来此捕鱼;而这位善人则借此撒开福音之网,去捕获他们的灵魂。”——“1674年5月5日,”他接着说,“艾略特先生和我按照惯例前往瓦米西特或波塔基特;当晚我们就到达这里,艾略特先生召集起尽可能多的人,向他们宣讲《马太福音》中那段关于那王子婚事的寓言。我们在沃纳伦塞特的棚屋里聚会,那里距离市镇大约两英里,在波塔基特瀑布附近,与梅里马克河相邻。此人——沃纳伦塞特,是波塔基特最高酋长老帕萨科纳威的长子。他年纪在五十至六十岁之间,为人严肃而庄重。他一向喜欢英国人,对他们非常友好。”不过,他们一直未能说服他皈依基督教。“不过,”古金说道,“1674年5月6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起身发言,大意如下:‘我必须承认,我这一辈子都是乘一条旧独木舟来来往往(暗指他惯于乘独木舟在河上穿行),而现在你们规劝我改变习惯,放弃我的旧独木舟,踏上一条迄今为止我都不愿意乘坐的新独木舟;不过现在我愿意选择放弃,听从你们的劝告,登上新独木舟,并保证今后向上帝祈祷。’”“理查德·丹尼尔先生,住在比勒利卡的一位绅士,”与其他几位“上流人士”当时在场,他“希望艾略特转告那位酋长,事情可能如此:当他乘坐他的旧独木舟时,航行在平静的河流之上;但因此导致灵魂与肉体的死亡与毁灭。然而现在,他踏上了一条新独木舟,或许他会遭遇风暴和磨难,但还是应该鼓励他坚持不懈,因为他航程的终点将是永恒的安息。”——“我听说,自此以后,这位酋长的确坚韧不拔,成为上帝话语的坚定而勤勉的聆听者,而且尊崇安息日,尽管每个安息日,他都得到两英里以外的瓦米西特参加礼拜,虽然自从他信奉福音,各种各样他的人早已背叛了他,但他仍坚定不移。”——古金著《新英格兰印第安人历史文集》,1674。

正如史书所记载,“1643年至1644年1月7日,在新英格兰波士顿举行的州议会上,”——“沃萨米昆、纳叙农、克查马昆、马萨科诺梅特以及女酋长已自愿服从”英格兰人;除了其他承诺,他们还“保证愿意不时地去听取关于上帝的教诲”。当他们被要求“在安息日,尤其是在基督教城内不做任何不必要的工作”时,他们回答道:“这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任何一天他们都没有多少事可做,在安息日不妨好好休息一番。”——“因此,”温斯罗普在他的日记中写到,“我们教会他们理解这些条款和上帝的十诫,他们从容地表示完全同意,他们被庄严地接纳了,接着他们向州议会呈献了超过二十六英寻长的贝壳念珠;州议会则送给他们每人一件用两码布缝制的上衣,并宴请了他们;在他们离去时,赠送他们以及他们的人,每人一杯白葡萄酒;于是他们告辞离去。”

向这些水貂和麝鼠布讲福音,需要步行、骑马穿越荒野之地,历经多少长途跋涉啊!毫无疑问,水貂和麝鼠起初可能出于天生的好客和礼貌,后来又出于好奇,甚至是兴趣,才竖起它们的红耳朵仔细聆听,直到最后那里有了“祈祷的印第安人”,而且,正如州议会写给克伦威尔的信中所述,“工作达到了如此完善的境地,以致一些印第安人自己也能安逸地祈祷和传教了”。

实际上,我们正行驶过一片古老的战场和猎场,那里曾经是由猎人和武士构成的一个种族古老的居住地。他们的石堰、箭头和短柄小斧,他们的杵和臼——在白人尝食玉米之前,他们以此来捣碎印第安玉米——埋藏在河底的淤泥里。仍有传说指出印第安人凭借他们所拥有的这种捕捞技艺捕获鱼类数量最多的地方。这是历史学家必须迅速编纂进史书中的故事。迈安托尼摩,温斯罗普,韦伯斯特。历史学家不久就从蒙托普跳到邦克山,从熊皮、烤玉米、弓和箭跳到瓦屋顶、麦田、枪炮和剑。波塔基特和瓦米西特是昔日印第安人在捕鱼季节常去之地,现在成了洛厄尔——纺织之城和美国的曼彻斯特——它出产的棉布输往全球各地。甚至我们——年轻的航行者,也在切姆斯福德村度过了生命的部分岁月。如今它俨然成为一座城市,其钟声在我们耳畔回荡,而当时它只不过是村庄偏僻的北区,那巨大的织布机当时尚未诞生。我们多苍老啊;城市多年轻啊!

就这样,我们在由无数山谷之水汇聚而成的滚滚洪流中进入了新罕布什尔州。该河是唯一能够开启新罕布什尔迷宫的钥匙,它以自然秩序与方位一一呈现其山脉与溪谷、湖泊与溪流。梅里马克河,或称鲟河,是由佩米杰瓦塞特河与温尼皮西欧吉河交汇而成,前者发源于怀特山的峡谷附近,后者从与此同名的湖泊流出,其含义是“伟大神灵之微笑”。从两条河的汇合之处,梅里马克河向南奔流七十八英里流入马萨诸塞州,然后从那里向东奔流三十五英里注入大海。溪流从高耸入云的怀特山岩石中汩汩涌出,我曾从那里一路追溯它的足迹,直到它消失在普拉姆岛海滩的洪涛巨浪中。起初,它喃喃自语地流过庄严、幽静的大山脚下,流过潮湿的原始森林,并吸纳丰富的森林汁液,在那里,熊仍畅饮河中之水,开拓者的小屋相距甚远,也很少有人从那里渡过河流;在寂寂无声中,它独享着一些至今仍默默无闻的小瀑布;桑威奇和斯夸姆的长长山脉似泰坦的坟墓在酣然大睡,水中倒映出穆斯希洛克山、黑斯塔克山和卡萨吉山的山峰;在那里,枫树和树莓——那些山之恋人,在温暖的露珠中枝繁叶茂;流水长长,含义深深,却难以诠释,正如它的名字——佩米杰瓦塞特。河水流经牧草丰盛的珀利翁山、奥萨山,那里,一些无名诗人常常造访,河水得到了俄瑞阿得斯、得律阿得斯和那伊阿得斯的呵护,得到了许多未曾品味的贡物——赫利孔山之灵泉。那里有土地、空气、火和水,——美妙极了,这就是水,它倾泻而下。

众神汲取这水,

泼向每一座山

造福他们的新英格兰人民;

饮一口这荒野的甘露,

我将不会再品尝

那赫利孔山之泉。

水一路倾泻,不因最小的落差而灰心丧气。根据水的诞生法则,它从不停滞不前,因为它发自云端,沿着洪水冲蚀的悬崖两侧飞泻而下,它穿过河狸坝时水流分散,但并非断开,而是自我汇合补充,直至它在这低洼地发现一休憩之所。现在再无在河水流入大海之前,太阳将其盗回天上的危险,因为它甚至拥有了每日傍晚可以加倍地将其露水重新收回自己胸膛的授权。

我们的船下流淌着斯夸姆河、纽芬德湖和温尼皮西欧吉河水,以及怀特山融化的雪水,流淌着史密斯河、贝克斯河和麦德河,还有纳舒厄、索希根和皮斯卡塔夸格河,还有森库克、索库克、康土库克河,这些河流以无法估量的比例汇合在一起,微微发黄的河水波澜不惊地、永不停歇地流淌着,怀着一种古老的、根深蒂固的对大海的向往。

河水川流不息,向下游奔流,它经过洛厄尔和黑弗里尔,最后在黑弗里尔,首次经历了由河到海的转变。几根桅杆暴露出临近的海洋。在埃姆斯伯里和纽伯里两个市镇之间,它是条宽阔的商业河,河宽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英里,两岸不再是支离破碎的黄色河岸,而是以绿色的高山和牧场为背景的白色海滩,海滩上时常有捕鱼人拖拉渔网。我曾乘坐一艘汽船经过这一河段,从甲板上观看捕鱼人在远处的海岸上拖拉他们的大围网,那真是美景一幕,仿佛你置身于异国海滨之中。不时你会遇到载满木材的纵帆船,乘风破浪向黑弗里尔挺进,要么就抛锚停泊或者搁浅,等待着风浪或者潮汐;最后你从著名的钱恩桥下划船漂过,在纽柏立波特上岸。这样,这条最初“河水贫瘠,默默无闻”的河流,在吸纳了如此众多的迷人的支流之后,正如人们所描述的福斯河 那样,

愈流向下游,河流就愈加波澜壮阔;

直至她势不可阻,名声大噪,

她久久奋争,将自己的名字赋予大海;

或者说,即使她的名字未能赋予海洋,至少她那奔涌的河流已注入了大海。从纽柏立波特的教堂尖塔向下俯瞰,你可以看到,河之上游延伸到远处的田野,许多白帆掠过这恰如内海的河面;你还可以欣赏到如一位出生于该河源头之人所抒写的壮美景象:“在下游河口处,深如墨汁般的海水与湛蓝的天空交汇在一起。普拉姆岛的沙脊似海蛇般沿着海岸线盘旋构成扇形,远处的地表轮廓被许多高大的船阻断,静静地背倚苍天。”

梅里马克河与康涅狄格河发源地的海拔高度相同,只是它到达海洋的航程只抵后者的一半,因此,它不像后者可以泰然自若地形成宽阔而肥沃的草场,而是匆匆忙忙地流过湍急的险滩和无数的瀑布,没有久久耽搁。通常,两边的堤岸又高又陡,河边狭窄的低地延伸至山里,目前这片低地只有很少或者是部分受淹,农民们对其极为珍视。在切姆斯福德与康科德之间的新罕布什尔,河宽在二十至七十五杆之间变化不等。由于树木遭到砍伐,导致河岸受到侵蚀,在许多地段,梅里马克河很可能比以前更宽阔。人们能够感受得到波塔基特水坝甚至远至克伦威尔瀑布的影响。许多人认为,河堤正遭受侵蚀,导致河道再次淤积。像我们所有的河流一样,梅里马克河很容易河水暴涨,众所周知,佩米杰瓦塞特河曾经几小时之内水位升高了二十五英尺。梅里马克河可供载货船只航行约二十英里;若使用船闸,可行驶运河船,航程从河口远至新罕布什尔的康科德,大约七十五英里;较小的船只可抵达普利茅斯,航程一百一十三英里。在铁路修筑之前,曾有一艘小汽船定期往返于洛厄尔与纳舒厄之间,现如今小汽船可从纽柏立波特航行至黑弗里尔。

在某种程度上,河口的沙洲使得梅里马克河并不适合商业用途,且看这条河是如何从一开始便专心致力于为制造业服务的。它从法兰克尼亚的铁矿区流出,流经依然未被砍伐的森林,流经堆积如山的花岗岩岩层,然后以斯夸姆、温尼皮西欧吉、纽芬德以及马萨比西克湖为其贮水池,从一连串天然水坝倾泻而下,长久以来,梅里马克河在此一直深受这些水坝的恩惠,但皆徒劳无益,直至最后扬基人来此对其加以改良。站在河口,翘首远眺,河水波光粼粼,直达源头——就像一条从怀特山飞泻而下,一路奔腾入海的银色飞瀑,而且,连绵不绝的每一座高原上都矗立着一座城市,每一处瀑布周围都是忙忙碌碌、勤勤恳恳的人们的聚居地。更不必说纽柏立波特和黑弗里尔,再看看劳伦斯、洛厄尔、纳舒厄、曼彻斯特和康科德——它们一个在另一个之上闪烁着光芒。最终,当河流逃离最后一家工厂之后,河水平平静静地、无忧无虑地流向大海,似乎除却它的名声之外,它只是一汪废水。河上笼罩的晨雾以及在黑弗里尔和纽柏立波特之间从事生意的几艘小船上的船帆,显示出梅里马克河令人愉快的航程。不过,其真正的船只是火车车厢,其真正的主流在更远的南方,在群山之中,它通过一条流动的钢铁航道,晨风无法吹散的一道长长的蒸气勾勒出这条主流的踪迹,直至它在波士顿注入海洋。此刻,这里响声隆隆,那不是吓跑鱼群的鱼鹰的尖叫,而是激励一个国家前进的蒸汽机的汽笛声。

这条河最后也是由那个“走向陆地”的白人发现的,他不知道河流纵深多远,也许他认为这条河只是伸向南海的一处水湾。1652年,人们首次开始勘测远至温尼皮西欧吉的该河流域。马萨诸塞州最早的开拓者们认为,康涅狄格河在其某一河段流向西北方,“如此临近那片大湖,以致印第安人越过陆地,把他们的独木舟推入湖中”。那些开拓者们认为,这片湖和湖四周“可怕的沼泽地”里出现了所有在弗吉尼亚和加拿大之间来回移栖的河狸——而且人们认为波拖马可河源于此湖,或源于距此湖很近的地方。后来,康涅狄格河变得如此靠近梅里马克河航道,以致开拓者们希望以微薄之痛将贸易航线引向梅里马克河,以便使贸易利润从他们的荷兰裔邻居那里流入他们自己的腰包。

与康科德河不同的是,梅里马克河并非死气沉沉,而是生机勃勃,尽管水中、堤岸上生物稀少,但其水流湍急,并且这一段河道的河底布满黏土,几乎寸草不生,因此相对而言鱼类也较为稀少。习惯了先前尼罗河般黑色河水的我们,更加好奇地俯瞰这黄色的河水。这里,人们在恰当的时令可以捕获到美洲西鲱和灰西鲱,但一度比美洲西鲱多得多的鲑鱼,现在则变得更为稀少。有时人们还可以捕获到鲈鱼;不过事实表明,水闸和水坝或多或少地对渔业起着破坏性作用。早在五月,美洲西鲱便出现了,那时刚好与梨树的花期相同;梨花是最惹人注目的开花较早的一种花卉,因此被称为西鲱花。有一种被称作西鲱蝇的昆虫也在这个季节出现,那时密密麻麻的西鲱蝇遮盖了房屋和栅栏。有人告诉我们,“美洲西鲱最大规模的洄游出现在苹果树开花之时。年长的美洲西鲱于八月份洄游;三至四英寸长的年幼的美洲西鲱则于九月份洄游。这些美洲西鲱酷爱吃苍蝇。”从前,在康涅狄格河贝洛斯瀑布那儿,一块巨大的岩石将水流分开,那里的人们采用一种奇特而奢侈的捕鱼方式。“在岛状岩石的陡坡上,”贝尔纳普 说,“悬挂着几把扶手椅,椅子被缚在梯子上,并用秤锤加固,捕鱼人就坐在椅子上用小捞网捕捉鲑鱼与美洲西鲱。”在梅里马克河源头之一的温尼皮西欧吉河,那里由大石块筑构的印第安鱼梁的遗迹依然清晰可辨。

提到这些迁徙的鱼群,便不能不使我们联想起它们对我们的哲学所产生的有益影响,这些鱼群诸如:鲑鱼、美洲西鲱、灰西鲱、鳕鱼等。春季时,它们穿越我们海岸不计其数的河流,最后它们甚至到达内陆湖泊;阳光下,它们鳞光闪闪;并且尚有为数众多的鱼苗顺流而下游向大海。早在1614年便来到这海岸的约翰·史密斯船长曾写道:“只要你能迅速地把钓线一放一收,顷刻间你就能拽上来两便士、六便士和十二便士,这岂不是极好的消遣吗?”——“跨越一个又一个小岛,还有哪一种消遣比在平静的大海、沉默的溪流、甜美的空气中,用鱼钩钓鱼,能给人们带来更多的快慰与满足,更少的损害与花费呢?”

在沙质的海岸上,在切姆斯福德玻璃暖房村对面的格雷特本德,我们登陆休息。我们采摘了些野梅子,竟然意外地发现了圆叶风铃草—— 一种对我们来说陌生的花,它是诗人们的风信子,在靠近水边的地方生长,是一种在东西半球都很普通的花。我们在这里,在沙地上一株苹果树的树荫下,享受午休的时光,没有一丝微风搅扰这美好的安息日的休憩。我们在沉思默想中追忆那悠悠往昔,追忆拉托那成绩卓著的劳作。

地表的空气如此安静,

以至山脉、山谷与森林

清晰地再一次奏响

每一声呼叫与召唤。

枝繁叶茂的棵棵树下,

牛群匍匐在百花丛中,

海上勇往直前的航船

升起船帆任风吹干。

当我们这样悠闲自在地在树荫下休憩,或是怡然自得地划船航行时,我们时常求助于地名词典——我们的领航员,从他直白而自然的事实中我们吸取诗的乐趣。再稍稍向下游行驶便是比弗河,它流经佩勒姆、温德姆和伦敦德里的草地。根据这部权威工具书,伦敦德里镇那些苏格兰—爱尔兰的移民最早将马铃薯以及亚麻布的制作技术引入新英格兰。

一本书中,印刷装订的每一件东西都至少拥有文学精华的某种回声。实际上,最好的书籍,就像树枝与石块,其功用高于或超出它们的构思,这一点既未在序言中做出预言,也未在附录中加以总结。即使是维吉尔 的诗歌,如今它对于我之功用与当初它对于与诗人同时代人之功用亦大相径庭。维吉尔的诗往往只能通过后天的学习才能从中获得意外的价值,表明人仍然是世界之人。读到如此平静之诗行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Jam laeto turgent in palmite gemmae”;

如今欢乐的树干上嫩芽萌发。

“Strata jacent passim sua quaeque sub arbore poma”;

苹果散落满地,每只都在其树下。

在一种古老的已被废弃的语言中,任何对生机盎然的大自然的赞誉之词都会深深吸引着我们。它们是草木蓬勃生长、河水欢乐奔流时造就的词句。一本经受了毫无遮拦的白日和阳光重重考验之书,更加值得人们广为推介。

此时此刻,倘若能够欣赏某首情景交融的美妙诗篇,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够奉献的呢——因为在我看来,如果人们正确地阅读,那么除了诗歌,他们将不会再读任何其他文学作品。历史和哲学皆无法取代诗歌的位置。

即使是对诗歌最周密的解释,诗人也可以通过驳回诗歌的使用权来即刻证明其荒谬性,因此我们只能出版关于诗歌的宣传。

毫无疑问,最崇高的书面智慧,要么押韵,要么在某种程度上抑扬顿挫,和谐悦耳——无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是诗;而且一部浓缩人类智慧精华的书,不应拥有任何毫无节奏韵律的诗行。

然而,诗是一颗自然之果,尽管它是最后的、最美好的结果。人孕育出一首诗——无论是口述抑或是笔录,自然地就像橡树结出橡子,藤蔓长出葫芦。诗是最重要、最显著的成就,因为历史只不过是对诗意行为的散文式叙述。印度人、波斯人、巴比伦人、埃及人还做了什么可以述说的事情吗?诗是对种种纷繁现象最简单的叙述,而且比科学更真实地描写最普通的灵感;而科学站在遥远的地方,慢慢悠悠地模拟诗的风格与方法。诗人吟咏着血液如何在其血管里奔流。诗人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且游刃有余,他只需要像植物抽叶开花这样的动力便能吟诗作赋。他会徒劳无益地吟唱他时而听到的遥远的、转瞬即逝的乐曲,因为他的诗歌像呼吸一样的至关重要,是像重力一样是构成整体所必需的结果。它不是生命的过剩,而是生命的沉淀,更确切地说,它是从诗人的脚下吸取的。若诗人荷马只说太阳落山,那足矣。他如自然一样地宁静安详,我们很难觉察出这位游吟诗人的热情,一切仿佛是自然在诉说。他向我们展示一幅幅人类生活的最质朴画卷,因此,孩童自己就能够弄懂它们,大人们不假思索地便可以欣赏诗人的自然淳朴。每一位读者自己都会发现,就描写大自然简单质朴的特点而言,继荷马之后的诗人们除了照抄照搬他的种种明喻外,毫无作为。他那些令人难忘的篇章段落,好似薄雾中闪烁的阳光散发着自然的光亮。自然不仅为他提供诗的词语,而且为他提供自然制造所铅印好的诗行和诗句。

仿佛圆月从云层中浮现,

光芒万丈,然后它又退到阴暗的云层之后,

于是,赫克托耳 时而出现在前方,

时而在后方操控;他全身黄铜盔甲,

光彩夺目,宛如手持神盾的宙斯的闪电。

荷马以如此壮丽的语言、广阔的自然想象来传达最细微的信息,即使是描述黎明时分,仿佛那是来自众神的信息。

黎明时分,神圣的一天徐徐降临,

为了那块土地,双方武器纷飞,人仰马翻;

而此刻在大山深处,

樵夫正准备他的早餐,

他伐下高大的树木,

疲惫不堪,

满足涌上他的心头,

还有对美食的渴望,

占据了他的思想;

那时,勇猛的达那安人攻破了方阵,

队列间他们向着自己的同伴欢呼。

当特洛伊人的军队枕戈待旦,时刻警惕,唯恐敌人在黑夜的掩护下卷土重来之时,

他们,思虑着军国大事,在战争的中立地带

彻夜未眠;一堆堆篝火为他们燃烧。

当皓月当空,群星环绕,

璀璨的天空,没有一丝风;

所有的高地,所有的顶峰,

所有树木繁茂的山坡一一显现;

无穷无尽的天空扩散开来,

所有的星星清晰可见;牧羊人满心欢喜;

于是在海船与桑托斯溪流之间,

在伊利昂前出现了特洛伊的篝火。

上千堆篝火在平原上燃烧;每堆篝火旁

围坐着五十人,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照着他们;

战马嚼食着白色的大麦和谷物,

它们伫立在战车旁,等待着辉煌宝座上的奥罗

众神和人类之父派往伊里斯和阿波罗那里的“白臂女神——朱诺”,

走下伊迪安山,走向遥远的奥林匹斯山,

如同一个远道而来之人,

思潮如涌,思路迅捷,

我曾在那里,在那里,许许多多的事记忆犹新;

那个令人敬畏的朱诺匆匆地飞越天空,

降临高高的奥林匹斯山,身手敏捷。

荷马描绘的景色总是真实可信,并非有意虚构。他并非在想象中从亚洲横空飞跃到希腊,

epeie ma´la polla metaxu´

Ourea´ te skioe´nta,thala´ssa te echh´essa.

因为在它们之间有许许多多

绿荫蓊郁的山峦和波涛澎湃的海洋。

如果他的使者们只是前往阿喀琉斯的帐篷,我们并不惊奇他们是如何到达那里的,他们只不过是形影相随,一步一步地沿着涛声回荡的海岸行走。描述涅斯托耳 关于皮利安人向埃佩安人进军的故事极其活灵活现:

接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甜言蜜语的涅斯托耳——

皮利安人巧舌如簧的演说家,

从他口中流出的话语比蜜还甜。

然而,这次他只对普特勒克洛斯说:“一条名为密尼亚斯的河流在阿雷尼附近向大海飞奔,在那里,我们皮利安人的骑兵和步兵等待着黎明。接着我们快马加鞭、全速前进,赶在中午之前,做好战斗装备,甚至到达阿尔斐俄斯河神圣的源头,” 我们想象,一路上我们聆听漫漫长夜里密尼亚斯河水流入主干河流时的喃喃低语,聆听海浪拍岸时发出的空谷回声——直到最后艰苦的行军跋涉结束后,我们在阿尔斐俄斯河潺潺的泉水旁欢呼雀跃。

在我们最聪明智慧的时刻,称得上刻骨铭心的书少之甚少,不过《伊利亚特》是万里晴空中最光辉灿烂的一本,它依然映射出普照小亚细亚的明媚阳光。我们任何的现代欢乐或狂喜都无法贬低其高贵、暗淡其光泽,而它高高地矗立于文学的东方,仿佛是最久远、最新颖的精神产物。埃及遗址上的尘土、保存在桂皮和树脂中以及包裹在亚麻中的腐臭,令我们感到压抑与窒息;它是那种绝无生命的死亡。而希腊诗歌的光芒极力投向我们,与近代的阳光交汇在一起。门农的雕像被推翻,而《伊利亚特》之光与徐徐升起的太阳之光依然交相辉映。

荷马离去;朱庇特在何方?

那对抗的七城在哪里?

他的歌比时间、塔楼和神明更经久不衰,

除苍天之外,那就是曾经存在的一切。

因此,毫无疑问,在朦胧黯淡、早于荷马与俄尔甫斯的远古时代,荷马有他的荷马,俄尔甫斯有他的俄尔甫斯。古代人的神话系统,至今依然是现代人的神话系统,人类的诗歌与其天文学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在宏伟与和谐中与天堂建筑艺术相得益彰,它似乎指向一个伟大的时刻:当时一位更非凡的天才居住于地球。但是,毕竟人类才是伟大的诗人,既非荷马,也非莎士比亚;而我们的语言本身,以及生活的普遍艺术,构成了人类的作品。诗歌具有如此普遍的真实性,它独立于经验之外,以至于无须任何特定的传记加以阐释,而我们或迟或早地将诗歌归诸某个俄尔甫斯或利诺斯,经年以后,又将其归诸人类天赋和众神本身。

很值得花费一番工夫去选择我们的读物,因为书籍是我们保存的社会;我们只需读那些宁静而真实的东西,而绝不要去读统计资料、小说、新闻、报道以及期刊;我们只需读伟大的诗歌,如果我们没有读懂的话,那就再读一遍,或者可能的话多写些东西。每天,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完美思想,以圣歌或赞美诗的形式奉献给诸神,以替代其他献祭。因为我们每天至少应该做一次思想的掌舵手。整个一天不应都是白昼;应当有一小时——如果没有更多的时间——白昼没有降临。学者们惯于挥霍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以换取一堆堆看似有用的知识。然而了解投机商印刷什么,没有思想的人研究什么,无所事事的人阅读什么;了解俄国人和中国人的文学;甚至是了解法国哲学和大量的德国评论,不是很必要吗?首先要读最好的书,否则你可能根本没有机会读到它们。“有奉献祭品的礼拜者,有禁情割欲的礼拜者,还有热情献身的礼拜者;于是就有这样一些人:他们阅读的智慧便是他们的礼拜,他们清心寡欲,神情俨然——这世界并不是为了不做礼拜者而存在的;哦,阿尔琼,另一世界在哪里?” 当然,我们不必如孩童般总需要他人的抚慰与哄逗。因为精神倦怠而求助于简易小说的人,还不如小睡一下。只有那些到达目的地而伫立一侧之人才能欣赏到伟大思想的前瞻性。所谓书籍,不是指那种向我们提供畏缩一隅安享快乐之书,而是指那种所包含的每一种思想都具有超凡脱俗之胆识之书;比如:游手好闲之人无法阅读之书,胆小怕事之人无法欣赏之书,甚至是令我们生存于现存制度之下感到岌岌可危之书——这些书,我皆称之为好书。

并非所有付梓刊印、装订成册的书都称为书;它们不一定属于文学,却常常与文明生活的其他奢侈品和附属品同归为一类。劣质商品披着上千种伪装以欺骗手段兜售一空。“做生意的窍门”,正如一个小商贩曾经对我说的,“是直接把货卖掉”,不论什么货,只要价钱谈拢就成。

你们这些卑躬屈膝的凡夫俗子,你们这些人的才智

在太阳永不放射其金色光芒的地方做着生意。

借助于人们才华横溢的写作才能与写作技艺,书籍被巧妙灵活地编撰出来,它们甚至在学者中畅通无阻,大获成功,仿佛它们是新人的思想成果,而它们的诞生也伴随着某些自然的阵痛。不过很快它们的封皮便脱落,因为任何装订都无济于事,而且看起来它们根本不像书籍或《圣经》。在形式上,书享有新的发明创造专利权,旨在提高书的门第。许多学会阅读的纯粹的学者和天才,一时上当受骗,最终发现自己是在读一架马拉耙机、一台珍妮纺纱机、一株肉豆蔻树、一支橡树叶雪茄烟、一台蒸汽动力压榨机或者是一副厨房炉灶,或许他们当时正在寻求宁静的、恪守《圣经》的真理。

商人们,出现了,

良知与你们的商品鱼龙混杂。

如今纸张廉价,因此作家们不必把一本书的字迹抹去再去写另一本书。他们不是在土地上耕种小麦和马铃薯,而是耕种文学,并在文学国度中占据一席之地。或许他们只是为声名欣然写作,正如其他一些人种植谷物实际上是为了提取白兰地酒一样。大多数情况下,书籍是作者随心所欲仓促而就之物,它们作为一种方法的组成部分,用以提供一种真实或是想象的需求。自然历史书通常旨在成为某职员轻率开列的时刻表或上帝财产清单。它们丝毫不教授自然界的神圣观点,而是传授研究最为普遍的观点,更确切地说是传授研究自然的普遍方法,它们急急忙忙地将锲而不舍之学子引入那一直困扰那些教授们的进退维谷之地。

他身穿长袍走向雅典,从那所学校

潦倒而归,终不过是一个受过更多教育的愚人。

实际上它们传授的是愚昧的要素而非知识的基础,因为,审慎地说,鉴于最高真理,人们很难辨别基础知识。在知识与愚昧之间存在着科学拱桥无法跨越的鸿沟。一本书应包含纯粹的发现,纵然它只是遭遇海难的水手对陆地的匆匆一瞥,而并非那些从未远离陆地者的航行技艺。它们不必生长出小麦和马铃薯,但它们本身一定是其作者生活无拘无束、自然而然的收获。

我之所学属于我自己;我已拥有了我的思想,

而缪斯已将崇高之真理教授与我。

我们不是从学术性书籍,而是从真实、诚挚、富于人性的书籍中,从直率、坦诚的传记中受益良多。一个好人的一生几乎不会比一个海盗的一生更能使我们受益,因为不可规避的法律在遵守和违反时同样简单明了,而我们的生活是由美德及某种与之同等的损耗来支撑的。一棵行将腐烂之树,只要它还活着,它所需要的阳光、风、雨水并不亚于一棵茂盛之树。它同样分泌树液,履行着健康的官能。如果让我们选择,我们可能只会考虑边材。其实,多节的树桩长出的叶芽与幼树上发出的叶芽同样娇嫩。

让我们拥有健康的书籍,至少像拥有一架结实耐用的马拉耙机或一副完好无损的厨灶那样。莫让诗人只为社会福利而潸然泪下。诗人应像挺立于水槽边的糖枫树一样生机盎然,用它那源源不断的树液维持其枝繁叶茂;而不应像一棵春季里被砍伤的葡萄树,结不出果实,在治愈自己创伤的努力中因流出汁液过多而死。诗人应像熊和土拨鼠那样,脂肪充足,整个冬季都可以吮吸自己的爪子。诗人在这个世界冬眠,以自己的精髓为食。冬季里,当我们走过白雪覆盖的牧场,我们喜欢想起那些躺在坟墓里的幸福的梦幻者,想起睡鼠以及所有那种蛰伏的动物——它们厚厚的毛皮褶层中包裹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严寒无法侵袭它们。呜呼!从某种意义上说,诗人也是一种睡鼠,他进入了深邃、安宁思想的冬营,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他的言语是对其最早、最美好记忆的叙述,是从最久远的经历中吸取的智慧。与此同时,其他人则过着饥肠辘辘的生活,就像老鹰宁愿不停地飞翔,坚信自己不时会捕获一只麻雀。

这片土地业已孕育了一些散文和诗歌,它们并非空乏无物,徒劳无益,而我们可以方便地把它们全部存放在柜橱的抽屉之中。假如诸神允许他们自己的灵感白白地消失殆尽,那么人群就可能对这些散文和诗歌视而不见,但最终人们一定会在世间也会在天堂听到真理的声音。那些声音似已古老,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早已消失了它们现代起源的踪迹。这就是那些声音,它们

要求我们一生的光亮,

要求永恒、真实与清晰的见解。

我记得有几句警句似青青牧草在其本土的草地上自然生长,在那里其草根从未受到惊扰,不似蔓延至沙堤上的牧草;回答那诗人的祈祷之时,

让我们对知识这样合理地估价,

以便诗人的警句让世人可信,

而不再断言每种艺术只是自我恭维。

但是更重要的是,在我们本土的港市,并不常有吕克昂 式的和平赛事,由此一个崭新的时代将延续至新英格兰。就如其源自古希腊的比赛。因为假如希罗多德在拳击和赛跑之后,带着他的历史著作到奥林匹亚去读,我们不是已然在那里听到诸如此类的诵读了吗?自从我们的同胞读到过此类历史,致使希腊时常被遗忘。——在那里哲学也有其园林和门廊,如今并非完全人迹罕至。

不久前,品达 大为赞赏的那位胜利者,摘取了另一枚棕榈叶,与之较量的是

奥林匹亚之游吟诗人

他在尘世,吟咏神圣之思想,

在他的诗中,我们朝气蓬勃,

他的诗,使我们韶华永驻。

有什么土地或海洋、山脉或河流、缪斯之泉或缪斯之林,能够逃脱他洞察一切的炽热目光?他打破太阳神之常规,造访非同寻常之地,他使冰冷的北极人热情洋溢,使古老的极地蛇扭曲蠕动,使条条尼罗河河水逆流,掩藏他的头颅!

我们时代之法厄同,

他将创造另一银河,

他的光辉燃烧世界;

我们誉其为无可辩驳之预言家,

他欲驾驶他那燃烧之战车

逼近我们这战栗之星球,

诋毁我们一切浅薄之价值,

烧焦这生命栖息之星球,

从而彰显其神圣之出身。

银之轮辐,金之轮箍,

闪烁着神奇之火光,

车轮滚滚愈来愈近;

轴钉和轮轴熔化,

银质辐条飞向远处,

啊,他将损坏他祖辈之战车!

是谁让他拥有他无法驾驭之战马?

自此以后太阳照耀不过一年;

而我们看上去黑如埃塞俄比亚人。

从他

诡诈的嘴唇流露出

令人兴奋的德尔斐神谕。

然而有时,

我们不该介意,倘若我们听到的是

某些较少狡诈,更多神谕之言。

这是照耀着你脸庞的阿波罗。哦,杰出的同时代人,让我们拥有遥远的热量。请赐予我们更加微妙、更加神圣纵然是转瞬即逝之美,它贯穿时空,并不寓于诗中;即使是纯净之水,它只是映照出那些葡萄酒之色。让史诗之信风吹拂吧,请停下这灵感的华尔兹舞。让我们更多地感受到来自印度天国吹来的微微的西南风,轻拂我们的脸颊。纵然我们失去天空中千百颗流星,只要深邃的天空、星团、永不消散的星云依然存在,那又何妨?纵然我们失去对神谕的千百次智答,只要我们因而拥有某些爱奥尼亚的天然沃土,那又何妨?尽管我们深深懂得,

帝王(或总统)之权力无以唤起

并不诞生于此的诗之精灵,

它们也并不诞生于每一位君王的时代;

不过,纵然他们齐声颂扬他们的“伊丽莎白统治时期”,我们的证据却表明诗人可能在我们的时代——詹姆斯·K·波尔克统治时期——诞生并吟唱,

并且英语诗韵的最大威力,

不是“仅限于她的和平统治时期”。

诗人丹尼尔之预言已远远不止应验了啊!

有谁终将明白何处我们可以倾吐

我们语言之珍宝?我们这至高无上荣耀之收获

将送往何等陌生之海岸,

以我们之积淀去充实无知之民族?

在尚未发展之西方,多少世人

会带着我们之口音变得温文尔雅。

现如今,人们关于流畅文笔之魅力已经谈论得够多了。我们听到有人抱怨天才的某些著作虽然思想敏锐,但是行文既不规范也不顺畅。然而,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即使是矗立于地平线上的座座山峰,也只不过是一条山脉的组成部分而已。我们应当认识到,思想之流动更像是涌动的浪潮,而不像是倾斜的河流,它是天体影响之结果,而并非源于它的渠道倾斜。河水流动,源于它从山顶奔流而下,随着高度的下降,它的流速愈来愈快。那指望整个航程顺溪漂流而下的读者,当他脆弱的内陆小船处于汹涌的海浪(海浪更多地涌向太阳与月亮,更少地涌向小船)包围之中时,大可以抱怨大海令人憎恶之涌浪与汹涌澎湃之波涛。然而,假如我们欲欣赏这些书中思想之流动,我们就必须预感到它仿佛是一股蒸汽从书页之中升腾而起,如冲刷磨石般荡涤我们喜欢挑剔的头脑,涌向我们自己之上及之后的更高层次。有许多书如河水波浪翻腾,如水车水流般畅流无阻,潺潺地流过堤道;而当书之作者正处于叙述之高潮时,毕达哥拉斯、柏拉图以及贾姆布利楚斯在他们身旁驻足不前。书中冗长、串联、粘连的语句如此文气连贯、一气呵成,以至于它们自然而然地汇聚奔流。它们读起来仿佛是为军人、为商人而著,其中蕴含着这样一种敏捷的思维。与这些书籍相比,那些庄严肃穆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似乎尚未褪去襁褓;他们比行进中的罗马军队还要缓慢,今晚那队伍之后卫宿营于昨夜前锋之营地。那睿智的贾姆布利楚斯如湿润的泥沼泛起旋涡,光亮闪烁。

成千上万的人们从未听说过

西德尼 或斯宾塞 的名字,抑或他们的书籍?

然而他们是勇士,视名望为天经地义,

他们似乎凭目光去征服全世界!

胸有成竹的作者执笔高呼:前进!阿拉莫和范宁 !紧跟滚滚的战争浪潮。那壁垒和栅栏仿佛在移动,然而最快速的行进毕竟无法形成奔流之势;而读者,至少你和我,将不会追随到那里。

的确,尽善尽美之句极为珍贵。在很大程度上我们错过了思想的色彩与芬芳;仿佛我们可能满足于清晨或傍晚毫无色彩的露珠,抑或满足于缺失蔚蓝色的天空。最语惊四座的句子,也许并非最博学多智,但却最确定无疑、最直言不讳。这些句子表达坚决,毋庸置疑,仿佛十分清楚他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即使不是妙语佳句,它们至少饱含学识。人们有可能好好研究一番沃尔特·雷利爵士,即使只是为他那优美的文体,因为他在如此之多的大师中令人瞩目。他的文体表达中有一种自然的强调,宛若人之步态;句与句之间留有让人喘息的空间,这正是最佳之现代作品所不具备的。他的章节看似英国的座座公园,或者更确切地说,它就像一片西方的森林,在那儿高大树木的生长虽然阻碍下层林木的生长,但一个人可以骑马穿越林中空地。那个时代,所有卓越的作家都比现代的作家更加活力四射、轻松自然——因为诋毁我们自己的时代是允许的——而当我们在现代作家的作品中读到那时某一作家的一段语录时,我们仿佛蓦然发现一片更加葱茏的土地,一片更加深厚、更加坚实的土壤。它好似一根葱绿的树枝横于书页之上,我们犹如在仲冬或早春看到新鲜的青草般感到神清气爽。你会不断地从你所阅读的作品中获得生活常识与经验。大量的实践结果支撑弥补了文字所述的点点滴滴。那些句子似常青树、似鲜花般生机勃勃、色彩斑斓,因为它们深深扎根于现实与经验之中,而我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句子徒有花朵的色彩,却毫无花朵扎实的根基与营养。事实上,朴实无华的言语之美对所有人都具有吸引力,人们甚至用华丽的文体刻意对此进行模仿。只要妙笔生花,他们宁愿遭人误解。侯赛因·埃芬迪向法国旅行家博塔 称颂了易卜拉欣·帕夏的书信文体,他说:“在吉达唯有一人能够读懂和解释帕夏的书信”,因为“理解它很难”;一个人的一生全都消耗在最细微的事情之上,而且尽善尽美。这就是其最终结果。每一句话都是长期实践的结果。我们该从哪里寻找标准英语,只能从标准人物的语言中去寻求?表达最贴切的词语与未说出的话根本未提及的词语可以相提并论,因为它类似于说话者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事情。不仅如此,它几乎必定由于某种迫切需要,甚至是由于某种不幸而早已取代了一种行动,结果最真诚可信的作者终将成为某个被俘虏的骑士。或许,命运女神有这样一种安排,当她们向雷利提供如此丰厚的生活与经验的素材之后,最终使雷利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囚徒,并迫使他将自己的语言变为行动,将措辞上的重点转化成行动上的诚意。

人们对学识和学问的尊重与二者通常发挥的作用相比极不相称。我们兴致勃勃地读过本·琼森所表达的立场与观点:用以款待王室和贵族的沉闷的面具应当“基于古老而扎实的学问”。还能有什么比毫无意义的学问更厚颜无耻吗?至少学会劈柴吧。对于学者来说,劳动以及与诸多人事交往沟通的必要性难以铭记心间;同样能使人专心致志的踏踏实实的手工劳动无疑是摒弃说话者和写作者夸夸其谈以及多愁善感文风的最佳方法。假如他从早到晚一直辛苦劳作,尽管他可能对那段时间未能关注自己的思绪懊悔不已,然而,夜晚仓促而就地记录他一天经历的寥寥数笔可能会比他海阔天空的浮想联翩更加生动逼真、悦耳动听。毫无疑问,作者是对劳动者的世界言说,因此,这必须成为他自己的准则。在冬季较短的日子里,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不得不砍柴堆垛,他不会在工作时悠闲地舞蹈;而每一次的砍伐他都用力适度,朴实的声音在林中回荡;而那学者的笔锋亦是如此,夜晚它记录一天的故事,在他斧砍之声消失了良久之后,他质朴而愉悦的笔触,敲击着读者的耳畔。这位学者可以坚信,由于他手掌上的厚厚胼胝,他笔下的真理更加坚不可摧,胼胝给语句以坚实。事实上,身体没有与之相应的活力,头脑永远不会取得伟大而卓越的成就。我们常常惊讶于毫无写作经验的勤劳的人们,他们一旦需要提笔写作,便能轻而易举地就获得准确有力的文风。似乎朴实无华、生动活泼、纯真忠诚这些文体格调,在农场和车间里比在校园里更加简单易学。出自这种粗糙之手的语句强劲有力,犹如坚硬的皮带,犹如鹿之肌腱、松之树根。至于语句表达的优雅,一个伟大的思想绝不会披着一件低俗的外衣;尽管这思想出自沃洛夫人 之口,缪斯九女神和美惠三女神必将齐心合力用恰当的措辞为它披上得体的外衣。它所接受的教育永远是自由自在的,而它所蕴含的智慧足以满足一所学院的需求。这世界——希腊人称之为美人——是靠逐渐抛弃不宜久留的每一件饰品才得以建成如此之模样的。先知西比尔“素面朝天,不动声色,不洒香水,言语灵动,神力洞穿千百年”。学者也许常常效仿农夫吆喝牲畜时声调的轻重缓急,而且他承认:如果把这种声音记录下来,它将远远胜于他含辛茹苦创造出的种种语句。到底谁的语句才是真正含辛茹苦创造出来的呢?我们乐于从政客与文人死气沉沉、夸夸其谈的美词丽句转向即使是对劳动的单一描述,转向农夫历书中对一个月劳作的简单记录,从而还原我们的声调和精神。一个句子读起来理应像是作者手持犁杖而不是笔,最终能够耕耘出一条又深又直的犁沟。学者需要孜孜不倦、一丝不苟的努力,以为其思想提供不竭之动力。因此,他必须学会把笔当作斧头、刀剑,并牢牢地握紧它,神勇潇洒地挥舞它。当我们审视一些文人墨客软弱无力、老气横秋的句式结构时,我们惊愕于精力和体力的莫大付出,这些文人,他们或许一步一步地达到了自己同行的标准,而且不失毫厘。什么!这些躯体,这些骨骼,而这是他们的劳动!本可以击倒一头牛的双手,砍倒的却是女子的纤纤玉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对付的不堪一击的东西。这能成为一个后背有脊髓,脚踵有阿喀琉斯肌腱的健壮男人之劳动吗?那些建立圆形石林群落的人们——即使他们仅仅是展示展示自己的力量,舒展舒展自己的筋骨,也是大有作为。

然而,真正卓有成效的劳动者终究不会终日忙忙碌碌,而是在悠闲安逸的宽松氛围中从从容容地去工作,而且只干他最爱干的活。他只盼望获得时间的累累硕果。母鸡纵然伏窝一整天,却只可能产下一只蛋,而且除此之外,她不愿为另一只蛋啄食饲料。让一个人从容不迫地做最微不足道之事吧,哪怕只是剪剪指甲。幼芽破土而出,不为人知,既不匆忙也不慌张,仿佛短暂的春日永无止境。

那么让悠悠岁月激发你的欲望,

如果你岿然不动就不必急急忙忙。

有时似乎不是采取任何行动的恰当时机,而是下定决心喘息一番的时候。我们并不马上着手去实现那令我们兴奋不已的目标,而是关上我们身后的房门,胸有成竹地闲庭漫步,仿佛事情已成功在望了。我们的决心正深深地扎根下来,恰如迎着阳光向上发芽之前,首先依靠其自身的胚乳提供养料给向下抽芽的种子,紧紧地抓住泥土。

有些书蕴含着某种极其难能可贵却看似十分低廉的朴实无华与真实自然。也许没有什么情趣高雅可言,也没有什么表达优美之说,但它却是自由自在的乡野之言。假如读者愿意寓居其中,那么一本书的平平淡淡几乎同一所房的简简单单一样是个显著的优点。它近乎美,堪为一种极其高雅的艺术。此类书的价值就在于此。学者并不善于借助其最熟悉的经验来获得其优雅地表达。打个比方,很少有人能实事求是地谈论大自然。他们以某种方式冒犯了自然的谦逊质朴,对自然并不施以恩惠。他们不为自然褒奖美言。大多数叫喊比言语还要真实,你若拧痛他们而不是与他们交谈,那么你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的真实。伐木者对待树林冷漠得犹如对待他手中的斧头,而他谈起树林时的忧郁阴沉胜过热爱自然的人装腔作势的热情。河边生长的报春花就是黄色的报春花,仅此而已,这样说并不逊色多少。奥布里讲述托马斯·富勒时说:“一个工作聚精会神之人,以至于饭前散步和沉思时,吃掉一便士的面包,自己竟浑然不知。而他天生具有超强的记忆力,不仅如此,他还擅长记忆术。他会顺过来倒过去对你背出从卢德盖特到查令十字街的所有招牌。”他这样描述约翰·黑尔斯:“他热爱加纳利,他被埋葬在圣坛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下——带着长长的墓志铭。”提及埃德蒙·哈雷时写道:“哈雷十六岁时便能制作日晷,他认为自己是个勇士。”提及威廉·霍尔德——曾写过一本关于他如何治愈一个又聋又哑的老艺人一书时这样说道:“他不关注任何一个作家,他只同自然协商。”在大多数情况下,一位作家只同所有在他之前探讨过同一主题的作者磋商,而且他的书只是这群人的忠告。然而一本好书绝不会因先声夺人而停滞不前,而其主题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应当焕然一新,同时其作者通过与自然沟通,将不仅借鉴那些先行者而且也会与那些后来者沟通。对于一本真正的书,总有探讨任何问题的足够的机会与理由;正如最明亮的一天也能吸纳新增的光亮,而这新增的光线将不会干扰起初的光线。

就这样,我们在这条河流上逆水行舟、奋力前行,我们逐渐地调整自我的思想以适应新奇的事物,凝视着河水,我们从宽阔而平静的河面上看到了一个新的自然和人类的新工程,而且,可以说,随着我们信心的不断增长,我们深切感受到自然对于我们来说,依然是宜于居住、亲切友好、宽厚仁慈的;我们没有遵循任何的老路,而是沿着蜿蜒曲折的河流一路前行,这条路是我们的捷径。幸运的是,我们在这乡村并无烦忧之事。康科德河过去很难说是一条河,或是rivus,不过勉强算是fluvius,或介乎fluvius与lacus之间。这里梅里马克河既非rivus,也非fluvius或是lacus,而确切地说,是amnis, 是一股缓缓上涨,向着大海庄严涌动的潮水。我们甚至能够与它跌宕起伏的潮流产生共鸣,与它一起奔赴大海去探寻它的命运,并且期待着那一时刻,

Campoque recepta

Liberioris aquae,pro ripis litora pulsant.

更加自由地奔流在广阔的平原上,

浪涛拍岸。

最后,我们绕过一处地势低矮、灌木丛生被称为兔子岛的小岛,阳光与波浪交替出现的岛屿看上去一片荒凉,仿佛伸进冰冷的海水几里格 。此时,我们发现自己位于该河较为狭窄的地段,临近为开采被称为切姆斯福德花岗石而搭建的工棚和堆置场,这种花岗石是从韦斯特福德以及邻近的城镇挖掘而来。接着,我们经过位于我们右侧介于切姆斯福德与廷斯伯勒之间的威卡萨克岛,该岛的面积达七十英亩或更大一些,是印第安人最喜欢居住的地方。根据《邓斯特布尔历史》,“大约1663年,帕萨科纳威(皮纳库克人的首领)的长子被捕入狱,因其部落中有人欠约翰·廷克尔四十五英镑的债务而他曾口头承诺偿付却始终未履行。为解除其监禁,他的弟弟沃纳伦塞特和其他一些拥有威卡萨克岛的人,卖了该岛,替他清偿了债务。”但是,1665年州议会又将该岛归还给印第安人。1683年,印第安人离开后,该岛被赠予乔纳森·廷,以补偿他对这殖民地的贡献——他的房子曾被充作驻军的要塞。廷的房子坐落于距离威卡萨克瀑布不远的地方。古金在他的《致罗伯特·博伊尔的书信》中为他“以荒野的形式”表现其“素材”表达了歉意。他说,1675年菲利普王战争爆发时,有七名印第安人被马尔伯勒的基督教印第安人和英国人俘获并送往剑桥,这七名“印第安人属于纳拉干西特、长岛和佩科凯特,他们都曾在梅里马克河畔的邓斯特布尔为一个名叫乔纳森·廷的人工作了大约七周;并且,一听到战争爆发,他们便跟主人结了账,拿了工钱,最后未经主人的默许便离开了,由于提心吊胆,他们秘密地穿过树林,打算回到自己的家乡。”不过不久以后,他们便获释了。这就是当时那些雇工的情况。廷是邓斯特布尔的第一个永久移居者,那时邓斯特布尔包括现在的廷斯伯勒以及其他许多城镇。1675年冬天,菲利普王战争中所有其他的移居者都离开了镇子,只有“他”,邓斯特布尔的历史学家说,“构筑防御工事,保卫自己的家;而且,尽管他不得不派人去波士顿购置食品,自己却孑身一人留在荒野中,在野蛮的敌人的包围圈中安营扎寨,守卫自己的家园。1676年2月,他以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对边疆防御具有重要意义为由,向殖民地请求援助”。他在申请书中恭恭敬敬地阐明由于他“住在梅里马克河最上游的一幢房子里,完全暴露在你们的敌人面前,然而地处这样的位置,可以说是,它又成为临近城镇的哨所”,只要他获得某种援助,他就能为其国家提供重要的帮助。“那里,”他说,“除了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居民留在城里。”因此他请求他们“给他派遣三四人,以帮助他卫戍要塞——他所强调的房子,为此他深感荣幸”。他们照他说的做了。不过在我看来,这样一个要塞若增加人手,将会削弱它的作用。

让猎狗为你侦察守卫,对窃贼吠叫,

让生命的勇气倍增,勇为首领;

让天窗做你的壁垒,敲响警钟,

让枪弹和箭弩表明谁在那里驻守!

这样他得到了第一个永久移居者的头衔。1694年通过了一项法令,即:“每一个因惧怕印第安人而逃离村镇的居民即丧失在那里的一切权利。”但是现在,不管怎样,正如我以前经常注意到的,即使一个人可以因为惧怕微不足道的敌人而逃离拥有真理和正义的边疆沃土——那可是国家最肥沃的土地——也不会丧失他在那里的任何公民权。不仅如此,镇区还被授予逃离者,而州议会本身,正如我曾经所关注的那样,只不过是逃离者自身的阵营而已。

当我们沿着林木覆盖的威卡萨克岛岸边一路划行以避开潮流时,有两个人闯进了我们的视线。他们看上去仿佛刚刚从洛厄尔跑出来,在洛厄尔他们遭到安息日的阻隔,他们打算转到纳舒厄去;而现在他们发现自己被阻隔于地球这一人地生疏、原始古老、未经开垦并且荒无人烟的地带,这里到处是壁垒与屏障,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个粗野荒蛮之地。他们一看到我们的小船如此平平稳稳地溯流而上,便在我们头顶上方高高的堤岸上大声呼叫,想知道我们是否愿意搭载他们一程,似乎这里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此他们便可以一路坐着闲谈消磨时光,最后不知不觉地来到纳舒厄。这是他们极其期待的平坦之路。不过,我们的小船塞满了必要的装备,并且已经吃水很深,此外小船还需要发挥作用,因为它不尽心竭力甚至不能逆流前进;因此我们不得不拒绝搭载他们。微风拂过,我们悄悄地驶离,一路上命运女神为我们平息风波。现在,太阳沉落在远处河岸上的桤木林后,在河面上我们仍能远远地望见他们两个沿着河岸奔跑,如昆虫般爬过岩石和倒卧的树木——因为他们并不比我们更清楚自己是在一座岛上,而冷漠无情的河水一直朝着相反的方向奔流不息;直到他们到达该岛的小溪入口处——他们大概是从下方的船闸上跨越这条小溪的——才发现这条小溪才是阻碍他们前进的更大障碍。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似乎要搞清楚很多事情。他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跑,忽而试试这里的河水,忽而又试试那里的河水,一心想要弄清楚是否的确无法蹚过河水,似乎一种涌动的新思想激励着他们,只要通过某种独特的方式调整四肢,他们就能涉水过河。终于清醒的常识似乎重占优势,于是他们得出结论:他们老早所听说的情况一定真实可信,因此决定涉水通过这条浅浅的河流。当距离他们差不多一英里时,我们看到他们正脱去衣服准备尝试渡河;不过,似乎有可能出现新的窘境:他们如此草率地把衣服丢到溪流的对岸,就好比乡下人带着他的玉米、狐狸和鹅过河,而每次只能运送其中一种的情形。最终他们是否安然无恙地渡河而去或者经由船闸绕道而行,我们就无法知晓了。我们不禁为大自然对这些人的需求表现出的貌似真实却并无恶意的冷漠无情而深受触动,与此同时,大自然在别处正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其他人。如同一位真正的女施主,大自然提供帮助的奥秘就是永恒不变。因此最繁忙的商人,虽然他的洛厄尔已近在咫尺,但是借助香客的身份,他们很快便拥有了拐杖、朝香袋和扇贝壳。

位于河流中央的我们,几乎也经历了一个香客的命运——禁不住诱惑去追逐一条似乎是鲟鱼或是更大些的鱼,因为我们记得这是鲟鱼河,鲟鱼黑色怪异的背在中游不断地起伏沉降。我们一直落在后面,但鲟鱼的背部一直浮出水面,而不潜入水中,它似乎宁愿逆水而游,因此无论如何它也不会心向大海逃离我们。最后,我们的小船尽可能地贴近它,同时小心谨慎以免让鱼尾打到,接着船头的枪手开始开火,而船尾的那个人坚守阵地。可是,这身着大比目鱼皮的怪兽,在这稍纵即逝、意义深远的瞬间,未曾停止其载沉载浮,竟然既不发笑,也无其他前奏以显示自己是根遭受监禁的巨型圆材,被人作为浮标放置在那里,用以警示水手们小心暗礁。于是,我们彼此责怪对方几句,便迅速撤退到更安全的水域。

换景师认为宜在此结束今天的这场戏,他毫不顾忌我们人类所珍视的任何协调一致。不管这出戏可能演绎成了悲剧、喜剧、悲喜剧还是田园诗剧,我们不得而知。这个星期天随着日落西山而告终,只留下我们仍然在波浪之上。但是那些生活在水上的人比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享有更持久、更明亮的暮光,因为这里水和空气一样吸收并且反射光亮,白昼的一部分似乎已沉浸于波浪之中。光线渐渐离开了深层水,也渐渐离开了更深层的空气,暮色降临到我们身上,也降临到鱼类身上,对鱼类来说,光线显得更加昏暗、更加阴郁。鱼类的白昼是永远的黄昏,尽管对它们视力微弱、水汪汪的大眼睛来说已足够明亮。水面倒映着模糊的小教堂,晚祷的钟声早已敲响,那里水生植物的影子在长长的沙质河床上蔓延。傍晚出没的大头鱼已开始摆动它那皮革般的鱼鳍,在水中轻快地掠过,而鱼群的闲谈慢聊也从河流主道撤回到小湾、小港以及其他隐蔽的栖息处,唯有几条更强健有力的鱼仍驻足其中,甚至在梦中也迎击潮流。同时,我们犹如一片黑色的暮云,随风飘荡,飘过它们的天幕,加深了它们波涛汹涌的土地的阴影。

抵达廷斯伯勒一处河面宽度达六十杆的幽僻之处后,在河流的东岸,刚好是几片河滩李树的上方,我们搭起了帐篷。李子差不多成熟了,倾斜的堤岸足以供我们安然枕卧。我们就像刚刚抵达海岸的海员,忙作一团,先是将必需品从小船搬到帐篷里,然后再在帐篷的支柱上挂上一盏灯,于是我们的住房一切安排妥当。一张铺在草地上的水牛皮,还有一条遮盖用的毛毯很快组成了一张床。在帐篷入口前,一堆篝火噼噼啪啪地欢快地燃烧;火堆离我们如此之近,我们无须走出帐篷便能照看它。晚饭后,我们熄灭篝火,关上房门,仿佛享受居家舒适一样,端坐于床上,然后翻阅地名词典,查找我们所处的经纬度,记录航行日记,抑或倾听晚风习习和河水潺潺,直至睡意袭来。在河岸的一棵橡树下,在农民的玉米地旁,我们躺下休息,酣然入梦,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每隔十二小时,我们不得不忘却自己的宏图伟业,真是一大幸事。水貂、麝鼠、草地鼠、土拨鼠、松鼠、臭鼬、兔子、狐狸以及黄鼠狼,它们都在附近栖居,然而当你在那里时,它们纷纷躲藏起来。河水汤汤,打着旋涡,彻夜奔腾,流向商业中心,流向海滨,水势浩瀚,发人深省。没有比勒利卡那一夜塞西亚式的浩瀚以及苍凉的乐声,取而代之的是铁路上一些爱尔兰劳工的喧闹与嬉戏声掠过水面,声声入耳,使我们难以安睡。在这安息日里,那些劳工们依然不知疲倦、躁动不安地沿着铁轨跑来跑去,他们不断地快马加鞭,兴奋不已地大呼小叫,直到深夜。

这个夜晚,一个水手梦见了邪恶的命运之神,梦见了那些仇视人类生活的一切力量,它们禁锢、压抑人们的思想,使他们的道路看起来狭窄难行,充满了艰难险阻,以致最纯真质朴、最意义非凡的开拓进取亦显得傲慢粗野,成为命运的诱惑,而诸神不与我们同行。不过,另一名水手则愉快地度过一个安详,甚至是芳香或者是不朽的夜晚,他一夜无梦,或者唯有美妙的气氛环绕着他轻松惬意地酣睡直至天明;他愉悦的精神,抚慰了他的兄弟,因为无论何时,只要兄弟同心,守护之神一定会战胜邪恶护佑他们。 xYmSAbN902aY0hL2gYGFOr1KxJWPISy3F4VxqsS/q82HdSBnS8EwljMTnLeBkV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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