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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双人舞

这样的久别重逢,不睡一觉是缓不过来的。

叶枫甩开鞋,只脱了外衣,就那么上了床。用棉被将自己裹紧,还是觉得冷,从里往外的冷,重感冒似的,上下牙打着颤。浑身像被机车辗过,零零碎碎,拼凑不到一块,而大脑出奇的清醒。

边城的脸在脑中重复地闪现,清冽冷峭的表情,视若空气的漠然,她想放声号哭,眼睛却干得发涩。

原来,有一个人能让你痛快地哭,也是幸福的。

闭了会眼,感觉嗓子里像在冒烟,强撑着下床,没开灯,摸索着出去给自己倒水。出房门时,没注意有把餐椅没归原位,横在客厅中央,就那么一绊,整个人先是磕在椅上,然后趴在了地上,膝盖火辣辣地疼,爬坐起,打开灯一看,地上有两滴血迹,她忙摸了下鼻子,一掌的温热。

无由地,想起大一那年的军训,也是这样跌倒,艾俐说,站得远远的边城一下子冲了过来,抱起她就往医务室跑。

今夜,没有人抱,连个递纸巾的人也没有。

一时间,叶枫悲从心起,心脏几近痉挛,但还是哭不出来,只是瑟缩地环抱着双肩,抖个不停。

收拾好自己,喝过水,摸了手机给艾俐打电话。

“嗓子怎么哑哑的?”艾俐改论文改得头晕脑胀。

“我见到他了。”她把灯灭了,将脸上的苦涩藏在黑暗之中。

艾俐顿了一下:“边城?”

“嗯!”

“什么感受?”

“如果有机会让我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不进广院。我情愿不曾遇见他,不曾爱过他。”她吸了口气,鼻子发酸。

艾俐沉默了半刻,重重地叹道:“牙套妹,别说这样的话。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你至少还拥有与他的回忆,而我什么都没有,还死守到现在。”

“如果你看到今天的他,你情愿不要那些回忆。”

“变化很大?”

“不是变化,他彻底成了另一个人。”

“牙套妹,你以前去过他家,还记得他的父亲吗,那位国企的董事长?”

“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现在沉沉地睡去,明天早晨起来,什么都忘了。”她难过得不能再承受别的。

“也好。那你睡吧!唉,我妈明天还要约我去相亲,真郁闷!”

“艾俐,你别这样,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牙套妹……”艾俐吃惊于她语气的忧伤。

“谁有勇气孤单到老?”叶枫合上手机。还没躺下,手机在枕边高声唱了起来。

屏幕上“夏奕阳”三个字随着一圈圈扩张的电波跳闪着,她愣了愣,按下接听键。

“真冷!”夏奕阳好像在搓手,耳边听到悉悉率率的摩搓声。“玉树在下雪,零下十度,我现在医疗站外面。”

“你在播新闻?”她闭着眼。

“对呀,我现在和叶枫主持人连线。叶枫,北京那边情况怎样?我的芦荟还活着吗?”

“它活得比我好,我待它如上宾,舍不得喝的矿泉水全留给它了。”

夏奕阳好低低笑了声:“芦荟不能喝太多水的。”

“你怎么不早说?”

“没事。等我回北京,我做饭给你吃。”

“为什么不请我去五星级大饭店?”

“我的厨艺是六星的,曾经有一个人这样评价过。”

“那个人的品味不咋的。”她不屑地哼哼。

“我到认为她的眼光非常高。”他的声音突地低了下来,透着低迷的磁性,“我……很想念她。”

她只觉着心跳有点不规则,脸颊在一点点地加温。好一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电波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一浅一深地轮换着。

最终,他先开了口:“北京天气干燥,要多喝点水,不然皮肤容易起痘痘。”

“你的脸上才起痘痘呢!”

他很大度地笑道:“好吧,痘痘全长我脸上。很晚了,睡吧!明天给芦荟晒晒太阳。”

她收了线,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一盆破芦荟,瞧他紧张的!

早晨起床,一照镜子,叶枫额头上跳出三条黑线。不知是昨天吃了辣,还是水喝少了,她的脸上真冒出几个红疙瘩,一个比一个显目。

一上班,崔玲就过来告知节目组主持人有所调整的事。大家相互对视,谁也没接话,仿佛这是意料中的事。

座机响了,小卫拿起话筒,听了一句,看向叶枫,压低音量,“是那个说节目厚此薄彼的人。”

叶枫会意地眨了下眼,接过电话。

“你是叶子?”男人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呵呵地傻笑。

“是的,你有故事说给我听?”

“现在不说,我要放在节目里说。叶子,到时你千万要接我的电话!”

“为什么一定要在节目里说?”

“因为我要让那个贱人听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多无耻。”男子声音一沉,突地变得狰狞阴森。

叶枫下意识地抖了下。

下午,节目组开会,专家也一并参加。玉树的滚动新闻再播两天,后面一切节目恢复正常,那天是周五,晚上的《午夜倾情》是情感专家主持。

专家是拄了个拐杖艰难地走进会议室。娇小的女人,脸瘦尖尖的,一开口,嗓门却不小,还是中性嗓音,冷不丁地以为是一男人烟抽太狠了。

“叶枫,广告部那边有个配音差人手,你过去帮个忙!”会议刚开始,崔玲把叶枫叫了出来。

“我开完会就过去。”叶枫朝会议室看了一眼。

“你这种科班出身的不需要开这种例会,你应付得来。”崔玲弯起嘴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叶枫沉吟了一下,合上了笔记本。

广告部在楼下,叶枫折身下楼梯。“昨晚用餐愉快吗?”崔玲站在她身后,冷冷地问道。

“娄台的鼓励,让我感觉压力好大。”叶枫耸耸肩。

“在电台想站稳了,除了实力,其他歪心思最好不要想。”崔玲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腰肢一扭,高跟鞋远去的声音,又重又沉。

叶枫彻底失语。

广告配音,在电台都是其他主持人不愿意接的活,拿腔拿调,要让听众听了后,恨不得一个个扑上来疯抢。叶枫录了好几次,都达不到导播的要求,说她的声音太理性。折腾到晚上,才勉强通过。

小卫等着她一同下班,又替她打抱不平:“崔处长摆明了在整你。”

叶枫只笑笑,她当然意识到崔玲对她的强烈敌意,但电台竞争激烈,人多嘴杂,有些话七拐八转的,到时就不知传成什么样了。不过,她又觉着好笑。崔玲这醋吃得真是莫名其妙!

上楼前,到小区里的超市转了转。营业员端着一屉刚出炉的面包过来,远远地就香气扑鼻,她挑了一袋,又买了点苏州的豆干。回到家,先去看了下芦荟,接着热了一盘炒饭算晚餐。好像热得有点过,从微波炉端出来时,烫得她龇牙咧嘴。

盘子几乎是直接砸在桌上,幸好蒙着保鲜袋,不然这晚饭就泡汤了。撕了包海鲜汤冲上开水,回身取了汤匙,耳中听到电梯门“咣”地开关了下。

下一刻,有人轻轻地敲门。

她扭头看看窗台上的芦荟,不知道是先去搬它还是先去开门。

门外的人好像很有耐心,静静地立着,没有一点声音。

她最终还是先开了门。

门外的人,衣衫皱乱,裤角上甚至还沾上了一点泥垢,头发没有发型师的打理,随意地东倒西歪,面色有点暗沉无光,嘴唇干燥脱皮,一块块往外翘着,只有那眼神清亮逼人,仿佛能透视别人躲在皮肤后面的灵魂。

“嗨,我回来了。”夏奕阳见到叶枫久不开口,只得先出声。

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扑闪了两下,在挺秀的鼻梁边投下淡淡的阴影。“你家在对面。”接着,她又咕哝了一声:“我脸上出痘痘了。”

她站在光影里,他面朝里,看不清她的脸。“你移过去,我看看。”夏奕阳随意把手中的行李箱扔在过道中,一脚跨进了门。

她瞪了瞪他,仰起脸:“你看,有七个。”白天被小卫笑嘻嘻地挖苦说形如北斗星,仿佛那时应该生的气移到了此刻。

他认真地看了看,很严肃地点头:“不错,是七个,这是我的错,我昨晚不该提痘痘的。”

“你还说要长就长你脸上。”她气呼呼地绷起脸。

“痘痘可能不知道我去玉树。”他抱歉地看着她。

“夏奕阳……”她气得咬牙切齿,“把你的破芦荟搬走。”

“你不知道芦荟汁可以去除痘痘吗?”他挑挑眉梢。

“有这个药效?”

“有呀!我洗个手帮你涂。毛巾在哪?”

她领着他去洗手间,一踏进去,她狠狠咬了下唇。洗手台上,化妆品、洗手液摊了一台,另一侧的小壁柜里,卫生棉、抽纸塞得满满的,脚下的洗衣篮,放着上次洗澡换下的内衣。

“要不去厨房洗?”她遮了这个,又疏忽了那个,脸涨得通红。

“不用了。”他神色平静地从毛巾架上抽下毛巾,打开龙头,调好冷热水。但在毛巾整个覆在脸上时,他的嘴角猛烈地抽搐了下。

“你看,就是这个。”他折了一点芦荟的茎,顶部渗出几丝透明的液体。

他用手指沾着汁液:“过来!”语调是一贯的温和,不知是独处的缘故,她感到脸和脖子立马热了起来。

但还是痘痘重要,她走近他,脸仰得高高的,只觉着他俯下头,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拂在脸上。

这秀丽的眉宇,颤抖的长睫,挺秀的鼻梁,樱红的唇瓣,此时此刻与他近在咫尺,夏奕阳的心哗地冲到嗓子眼,他忙紧抿着唇,清咳了两声,稳住心神,小心地将汁液涂在痘痘上。

“很舒服。”汁液沾到皮肤上,清清凉凉的,还有一股青涩的香气,她不禁眼角弯起。

“明天再坚持涂一天,后天肯定痘痘就不见了。”指下的肌肤滑腻细软,他留恋地抚摸着,许久才不舍地收回。

“要是还有,我和你没完。”她睁开眼。

“行!”他笑,眼角的余光扫到桌上的晚餐,“你在吃晚饭?”

“你吃过了吗?”她随口问。

“我刚下飞机。”

“那一块吃吧?”这是虚伪的客套。

“好啊!”他答应得很快。

但许久,站在他面前的人像僵住,神情很诡异。“怎么了,不要特地准备。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家里只有一盆炒饭,还有一袋面包。”面包是留给她明天早晨当早饭的。

“那我吃面包,你吃炒饭。”他很绅士。

她认命地把饭让给了他,还给他重新冲了碗海鲜汤,自己就着白开水,一口口吞咽着面包。

“这是你写的?”电脑就搁在餐桌的一边,他拉过来看了看。

“节目刚开始,需要调节情绪,我要说几句开场白,配点音乐,给听众一个融入的环境。”她含了面包,有点口齿不清。

他指着屏幕:“这里有点琐碎,可以删去。讲点自己的事,是让听众感到你的坦诚和真挚,但毕竟你是引导者,不能喧宾夺主。”

她探过头,细看了下,感觉是有点像她自己的情感自白:“嗯,我会好好地再修改的。不过,我后面压力没有这么大,就能分心注重节目的质量了。”

“台里给你找了个帮手?”

她支吾了一会,把节目的变动说给他听。听完,他笑了:“娄洋这人很懂以退为进。”

她怔住。

“情感专家一般都爱说教,如果没有主持人在一边穿针引线,听众会非常反感的。她和你分别主持同一个节目,你的优势一下就显出来,而你还有前几期的听众缘。娄洋这是烦了,不愿意与那位处长耍嘴皮。”

她简直是用“敬佩”这样的眼神仰视着他:“夏奕阳,你现在好厉害。”

他没有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叶枫,我下周五就满三十岁了,我已经工作了六年,不再是那个刚出校门的社会新鲜人。”

平淡的语调,却隐含着一股令她心悸的力量。

她被他的目光黏住,像夜行的小飞虫撞上了蛛网,不敢挣扎,只怕一挣扎,那丝束得更紧,再也没有机会逃脱。

夏奕阳所料不错,周五晚上情感专家在主持《午夜倾情》时,因为犀利的言辞,惹恼了听众,两人在节目里就争执了起来,要不是小卫电话掐得及时,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骂战。

娄洋和崔玲那天晚上都呆在外面控制室。

第二天叶枫来上班,小卫向她形容崔玲那个脸青得都没人色了,而娄台好有风度,不仅没批评专家,还安慰了几句。

她不能不说娄洋用这样的战术来对付崔玲,这个男人的内心一定不像表面上那样温雅谦和。

她拿着手机躲到洗手间给夏奕阳打电话,把这个结果告诉他,夏奕阳笑:“那你晚上更要拿出你的专业水准来,千万不要太飘飘然。”

“怎么,怕我砸了节目,有一天,别人说我们是同学,很丢你的脸?”她嗔道。

问完,感觉有点不妥,忙说道:“我该去和编辑们开会了,再见!”

一摸脸,又是滚烫。

夏奕阳站在露台上,对着手机,不禁莞尔。

他从不担心她会砸了节目,即使砸了,她应该知道,在他的眼里,她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奕阳,什么电话,接这么久?”江一树在餐厅里叫道。

他含笑进去,坐在他上首的吴锋拍拍他的肩:“奕阳,我那个创意,你认为如何?”

“我觉得很有深度,许多观众对明星们都如数家珍,而对国防军事领域这一块都持有敬畏的心态,如果能把以前军事上一些可以公开的隐秘从这些将领们口中说出,一定很让人震撼。”吴锋是台里很著名的制片人,对夏奕阳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当年,就是他大胆启用在海宁台风中失踪两日后奇迹生还的夏奕阳做新闻主播,许多人都认为不妥,他力排众议。最近,他想在新闻频道上一个访谈节目。

“名字怎样?”

“《名流之约》,我感觉很贴主题,前期宣传做得好,收视率会很高。节目准备放在哪个时段?”

吴锋看着江一树。

“这种节目适合十点过后,一切喧闹结束,能让思绪沉淀下来时。”江一树说。

“那就首播放在晚上十点半,一周一次,奕阳你来主持。”

夏奕阳笑道:“我对军事完全是个外行,怕是要给我时间好好充个电。”

“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明天,我把一些资料送到你办公室。来,为我们的《名流之约》干杯。”吴锋向两人举起了酒杯。

吃完出来,月上中天,夜风轻拂,三人都有点微醺。“我送吴主任,你自己能开车吗?”江一树抬手让小弟把车开过来。

吴锋挥挥手,先上车等候。

夏奕阳挽起衣袖看时间:“我吹会风,等酒气散了,我再走。”

江一树突然揪住夏奕阳的衣襟,把他拉到一边:“我想起来了,你对面住的那位不就是叶枫么,她回国了?”

“你见过她?”夏奕阳拍开他的手。

“你拉我到你那喝酒,我回家时恰巧在门口碰到。”

夏奕阳神色如常:“嗯,回国两个多月了。”

江一树受不了的撇嘴:“你向她挑明了?”

“吴主任在等你呢!”

江一树瞪了瞪他,但也体贴地没追问下去。

他了解夏奕阳,没有十成的把握,他是不会开口表白的。这小子的情路艰难呀,他表示严重的同情。

时间掐得很准,刚到电台门口不一会,叶枫就背着包从里面出来了。夏奕阳按了下喇叭,叶枫抬头,跑了过来:“你今天回家晚了。呃,你喝酒?”

车门一开,她嗅到他身上浅浅的酒气。

“和制片人一块吃饭,我就喝了一杯清酒,还好,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他接过她的包,放进后座。

“那也是喝了,如果让警察测到,你这个大主播明天该上头条新闻。”她皱起眉头。

“那怎么办?”他摸摸鼻子,“把车扔这儿,我们打车回公寓?”

“我来开吧!”

他默默看了她一会,下车,与她调换位置。

她的车技似乎不怎么样,或许是她不熟悉帕萨特的性能,车开得有如闲庭碎步,在路口,还磨蹭好一会,搞不清是向左还是向右。

“这条路,我不太熟悉。来的时候又多是晚上,我在公车上,没注意路边有什么建筑物。”她羞窘地解释。

他嘴角微倾:“以后多开几趟就记得了。”

“我暂时没有买车的打算。”

他调低了椅背,一手支着眉梢:“前面是大拐。”

“大拐是向左还是向右?”她紧张地扭过头问,不提防把油门当刹车踩了,车嗖地向刚亮起的红灯冲去,“啊,怎么办?是红灯,红灯!”她一路惊呼。

车终于刹住了,只是刹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虽然车流稀少,但来来往往的车辆经过时都会朝他们投来善意的一瞥。

“等着罚款呗!”夏奕阳轻笑,眼中满溢着迷离的光华。

“我来付。”她过意不去。

“行!”他欣然接受。

艾俐相亲那天受到严重的打击,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她没注意,她只注意到王伟柔情蜜意牵着一个花朵般的女子过斑马线。

“那女孩子是他的学生。好笑吧?”艾俐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迸流而出。

叶枫无奈地抱着艾俐。

你有爱他的自由,他亦有不爱你的权利。

艾俐的书房和卧室都摆着王伟的照片,有讲课时、用餐时、大笑时、沉默时。她看了更心酸,让艾俐扔了,不要再看。

“留着,这样我有可能死心更快。”艾俐苦笑:“因为看不到他,我会想得更凶。如果人真有轮回,上辈子我必然是杀他全家的江洋大盗,这辈子他来报仇了。”

艾俐喝到不省人事。

从艾俐那边回来,夏奕阳公寓的门开着,又是原生态的山歌,语速悠长、缠绵,像是山风吹过麦浪,又像是溪水流过村头,还像月光下姑娘脉脉含情的凝视。

她轻叩门。

也不知从哪天起,这已成了一个默契,他若在家,门总是开着的。

“回来了?”屋里没有开大灯,他可能是从书房出来的。淡黄的壁灯下,他的黑眸格外的深邃有神。

她没有进屋,就倚着门框,“这什么歌?”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喜欢吗?”

她老实地摇摇头:“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通俗音乐,可能我就是一个俗人。”

他笑:“上次青歌赛,原生态组演唱时,我请人录了一盘,我妈妈爱听。”

“你妈妈是个歌手?”

“我妈妈爱唱山歌,可惜她不识字。妹妹上了三年艺专,毕业后在县文化馆工作,现在专门替音协采集四川山区的民间音乐。我爸爸在我上高一那年,生病过世了。”

认识好多年,她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说家里的事。她低下头两手交握:“你工作这么忙,怕是难得回家。”

“读书时,要省路费,不能回家。现在真是没时间回。前年我父亲的祭日,我回去了一趟。我妹妹五月想来北京玩,来的时候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不愿意?”

她眨眨眼:“不是的,我……”

“进来,我让你看看我妹妹什么样。”他阳光灿烂地向她招手。

她歪着头,这人真是会得寸进尺,那盆破芦荟还在她家,现在还要她帮他照顾妹妹,以后,该不会直接要她……

可是他的眼神那么诚恳,她又没理由拒绝。

他把书桌上的书挪开,她瞟了一眼,都是大部头的军事著作。他打开笔记本,让她坐下,他站在她的身边,一只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另一只则放在她前面的鼠标上。书桌靠墙,她就那样被环在了中间。

照片翻出来,先是一组山区的风景照,很美丽的自然风光,林深叶茂,炊烟袅袅,山楂红得像火,皮肤黑红的老太太牵着孩子,咧着没牙的嘴,笑得很开怀。

“这是我妹妹!”他指着屏幕上一个丰韵的女子,怀里有个男孩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我们那里结婚都早,像我这个岁数,孩子早就能打酱油了。”

她回过头看他,发丝擦过他的唇角。他的嘴唇,有着性感的弧线,是他脸上最俊朗的一处。他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手停在半空中。两个膝盖轻轻地撞着抖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夏奕阳……我该……回家了。”语音抖得不成句。

他神色平静地陪她出来:“开始翻译那盘带子了?”

“已经译了一半。”她站在过道中,找钥匙开门。

“晚安!”等她开了灯,他向她点头。那亲切的笑容好像是站在她的床边似的。

关了门,她懊悔地抓乱一头长发,心里面又慌又乱,似乎什么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仿佛一个不会跳舞的人,突然站在舞台上,下面的观众都在看着,无法逃离,不得不紧抓住舞伴的手,跟随他的引领,旋转、起舞。

“真是疯了,疯了!”她奔到洗手间,对着镜中蓬着头的女人狠狠地瞪了瞪眼,又挫败地捂着脸。

叶枫特地从旧货商店买了台收音机,收听情感专家的《午夜倾情》。周一的晚上,专家做足了准备,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头开得还不错,但在接听电话时,听众指责她太教条,根本体会不到诉说者的心情。她一下就恼了,然后下面的时段都在大谈特谈她的几次情感经历,这一晚仿佛成了她的专场。

第二天,《午夜倾情》的邮箱再次爆满,听众大骂节目是垃圾、主持人是败类。组长和崔玲一同去把这个情况说给娄洋听,问他怎么处理,娄洋一言不发,崔玲气得摔门而去。

在这凝重的气氛之中,叶枫的主持越来越游刃有余,渐渐有了属于她自己带点理性又带点知性的风格。

有一天想起,那个嚷着要她接电话的听众好像再没打过电话来。

无奈的是,受专家的影响,《午夜倾情》的收听率快速下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叶枫再努力,也起不了大作用。

小卫整天愁眉苦脸,害怕节目会突然被砍掉。

崔玲急得嘴巴都起火了,唯有娄洋处之泰然,两人之间的暗斗仿佛已白热化。

录节目之余,叶枫喜欢上了广告配音,可以让自己尝试不同的风格,她还学着编片子,如果节目真的被砍,她可以做别的。

下班时,夏奕阳的车又停在外面。

“我今天录第一期的《名流之约》,需要磨合的地方很多,拖得有点晚,顺道经过这里,真是巧啊!”

在录节目前,她无意中朝楼下看了一眼,他的车就停在外面了。她没有戳破他,就当做他是顺便经过。

“以前我回公寓,差不多总是最晚的一个,现在有了伴。”他今晚没有喝酒,车开得很快很稳。

她抱着双肩,无精打采的。“今天只有四个听众打进电话来。”

“是因为想和你说才打的电话,还是夜深寂寞随便找人聊聊?”他问。

“好像是想说给我听。可是这有区别吗?”她转过身看他。

他抿嘴轻笑:“区别很大,这说明叶枫是特别的,除了她,别人都不可代替。再撑一个月,娄洋一定会出面处理这事。”

“你就这么肯定?”

“要不赌一下?”

“不赌,我就没赢过你。”她嘀咕地白了他一眼。

“我们以前赌过什么?”

她期期艾艾地半天都没回答上来,最后冒了一句:“反正你比我聪明。”

“读书时,你可是比我强多了。”

“那是你不肯努力。”

“叶枫,”红灯时,他停下车侧身凝视着她,“你为什么不问我后来怎么这样努力了?”

她耸耸肩:“结果摆在这儿呀,你现在多风光啊!”

他却几不可闻地一声轻叹。

听在正心虚的人耳里,别有一番意味。看着他冷凝的嘴角,她咬咬唇,也不敢出声了。

两个人一直沉默到家,各自开门进屋,关门时,她抬起眼,他的门已经关上了。 hn7kLrSIvoGCKy8OLRuXig6hKXO5fA0I6jzqzw+m60eL4q9XPM0uf3OqR+xngk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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