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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弄香沾衣

站在二十楼的电梯口,叶少宁等来了参加会议的客人。

世纪大厦的桩基与基础浇筑已经完工,接下来是主体工程,各个标段即将向外发标。目前有一个问题卡住了,叶少宁建议所有的材料由甲方供应。这是目前建筑行业的弊端,太多的花架子工程和豆腐渣工程。世纪大厦是青台第一高楼,建筑寿命为一百年。施工过程中,有监理工程师监督施工质量,但材料的水分让人防不胜防。如果由甲方供应,则能避免这些问题。

乐静芬听完他的建议后,沉吟了半晌,点点头,但她考虑施工单位可能有微词,于是请各竞标单位过来,她当面解释。

为了让气氛轻松一点,叶少宁特地让总务处准备了月饼和瓜果,还有各式茶水,搞得像个座谈会似的。

“少宁,你这么细腻,以后谁嫁了你肯定很幸福。”总务处长情不自禁地夸道。

在泰华,中层以上包括中层一般都直呼叶少宁的名字,这是他的坚持。他只做了三年小职员,然后外派迪拜两年,回国后就升职为总经理。这职位来得太早也太快,原因之一有自己的杰出表现,另外他的婶婶是青台市委书记苏晓岑。还有一个原因,叶少宁苦笑,应该是所谓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吧!

在回国的那一年,他暗恋了四年之久的邻家妹妹陶涛再次与别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两人是高中同学,那三年里,他是默默喜欢她的,没有什么非常强烈的想法,只要看到她就好。高中时的陶涛有点婴儿肥,眼睛大大的,特别爱笑,一笑就显出两个酒窝。他给她写过一封情书,请同学转送。没想到被陶涛的爸爸发现,都没交到陶涛手中就直接给撕碎了。

两人上大学不在同一座城市,好像过得很平静。再次和陶涛有交集,是她进腾跃汽车集团工作,他为她庆祝。可是在那个晚上,陶涛遇到了律师华烨,当场秒杀,不到半年就成了华太太。

就在那时,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碎了一般,才知自己爱陶涛已爱到体无完肤。

陶涛与华烨的婚姻维持了不到一年,便因华烨前女友的强势回归而以离婚终结。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小人,但在得知陶涛恢复自由身之后,他是真的很开心。他关心她、体贴她、疼爱她,可陶涛最后还是选择了别人。

这一次陶涛没有走错路,她很幸福。他也没太强的失落感,可能是只要她过得好就好,哪怕不是自己所给予的。

“少宁?”乐静芬轻轻唤了一声,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于是镇定地笑了笑:“抱歉走神了,我们开会吧!”

会议由他主持,乐静芬首先发言,竞标单位的老总们发表意见。这个会有争议,开了足足四个小时,连午饭都是在会议室吃的。老总们出来时,个个脸涨得通红,但都接受了泰华的这个提议。

叶少宁把客人们送走后,又回到会议室。

乐静芬让秘书把窗户都打开散散烟味,换点新鲜空气,听到脚步声回了一下头:“情况还不错,是吧?”

叶少宁微微一笑,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和资料。

“少宁,今天我突然觉得,以后我要腾出时间和老公出去转转,泰华有你就够了。”乐静芬说道。

叶少宁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是的,我是董事长,可我想到的就是今年能接几个项目、能赚多少利润,最多有时会想明年定个什么目标,我很少会想到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而你刚刚说世纪大厦有百年寿命,希望在百年后,别人仰望着世纪大厦,还会对泰华啧啧赞叹。有你这样一位高瞻远瞩的总经理,我这个董事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董事长你可真会说笑,你要是不问事,我一个人哪挑得动泰华这个重担?”

“你马上就会有一个帮手。不过是个新手,你得费心培训她。”

叶少宁讶然。

“十一月,欢欢回国啦!”乐静芬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母亲的慈祥,“她初中毕业就出国了,是小留学生,现在已是建筑和管理的双科硕士。算起来她出国已经八年了。”

叶少宁听乐静芬说过车欢欢,好像是个特别懂事乖巧的女孩。乐静芬和车城的复婚,主要是车欢欢的功劳。

“怪不得乐董今天心情这么好呢。但乐董,您亲自带车小姐会更合适,您在地产行业几十年了,经验丰富。”叶少宁谦虚道。

乐静芬摆手:“我那一套经验故步自封,跟不上时代,不比你们年轻人。欢欢就拜托你了。”

泰华是乐静芬的父亲一手创建的,乐静芬是独生女,在老乐董过世后,就由乐静芬接手。车欢欢也是乐静芬的独生女,这泰华迟早是要交到车欢欢手中的。

“乐董客气了,那我就和车小姐互相帮助吧!”

乐静芬满意地笑了:“少宁,你妈妈最近还有没有安排你相亲啊?”

叶少宁轻笑着摇头:“我妈妈没别的事,把打麻将和替我找对象当成自己的工作。她手里掌握的名单都可以开一家婚姻介绍所了。”

“你可真孝顺,由着她这样折腾。”

“她的要求并不高,让我有空就配合以下。她热衷的是过程,关于结果,她自己也没一个确定的目标。”

乐静芬乐不可支:“哈,真是有趣。”她神色突然一转,语气意味深长,“我想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姑娘让她无可挑剔的。”

叶少宁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表,四点了,他还没接到某人的电话通知。“也许吧!”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六点,电话来了。

他有点雀跃,去之前还到休息间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是多久没有的事了,即使出席重要会议,他都没这样慎重过。

天公作美,天空瓦蓝清澈,没有一丝多余的云彩。当暮色一沉,一轮如玉盘的明月就从海面跃起,月光如水如纱,连空气都添了几分矜持。风是微微的,街上的车辆虽然拥挤,却并不急躁。车刚转弯,他就看到童悦站在路口。

她好像比他在酒吧那晚见到她时还要美,米黄的长裙,白色薄羊绒开衫,修长的脖颈,秀气的锁骨,纤细的手臂,站在那儿像一棵清新的枫树。

“中秋节快乐!”喉结耸了耸,嗓音是控制不住的沙哑。

“同快乐!”她很少笑得眉飞色舞,最多是浅浅地勾勾嘴角,“路上堵车吗?”

“还好!”

巷子口不时有孩子骑着自行车穿来穿去的,也有提着礼盒匆匆疾行的成年人。他们俩挨着墙角,一前一后地走着。

“凌老师在上面吧?”他仰起头,看到公寓窗户里透出来的暖暖的光线。

“她去男友家过节了。”

孟愚也是青台人,不过家在郊区。两个人买的新房拿到钥匙了,今天正好去商量装修的事。凌玲买了几大包的礼品,还把周子期送来的礼物一并带了过去。

周子期为了弥补不能陪凌玲过节的遗憾,送来了一篓蟹、一箱虾和鱼,外加几盒稻香村月饼,还有水果、莲藕之类的东西。这还是童悦看到的,没看到的估计要比这值钱得多。

凌玲收得心安理得,没有表现出一丝为难。她本来打算给童悦留下一点,可童悦说自己要回家过节,用不着这些。

她去菜场前回了以趟家,没买东西,给了钱燕一千块钱,让她和爸爸去买点吃的。钱燕喜滋滋地收下,对于她不能留在家里过节表示非常理解:“年轻人,工作要紧,彦杰也没回来。”

上楼时,叶少宁从后面牵住了她的手。她低着头,耳朵烫烫的。

公寓有些年代了,墙壁的颜色发灰,有一个房间的门掩着,有一个半开着。客厅里放着两张餐桌,一张上面放着书本和纸张,应该是给家教的学生用的。另一张才是真正的餐桌,镂花的白色桌布上蒙着一张透明的油纸,是为了不弄脏里面的桌布。

“洗一下手,我们就准备吃饭了。”她指指洗手间的方向。

他从洗手间出来时,桌上已经多了几盘菜。他的心不禁一动。

先不谈菜的色香味,光是那餐具就够诱人的了。泰华每次推出新楼盘,都会装潢几套样品房。从家具、卧饰、灯具、装饰品,包括厨房里的餐具都做到尽善尽美。他见过这样的餐具,来自韩国的骨瓷,质地和光泽都好,在灯光下特别美轮美奂。

桌上搁着的盘盘碟碟也是这样的骨瓷,一只只像美玉般,有这样的美玉相衬,盘中的菜真是可称为珍馐了。

一盘是煎得金黄的带鱼,下面铺着碧绿的生菜叶,看着就香酥可口。旁边的一个深碗里装的是红烧肉,极家常的菜,但那一块块红烧肉却像透明的水晶,散发出桂皮的清香,里面还有一粒粒粉嘟嘟的菱角。蔬菜是西芹炒百合,有白有绿。童悦最后端上来的是一个海碗装着的汤,汤色很清,上面浮着的是切得细细的蛋皮、胡萝卜、笋丁和青翠的鸡毛菜,像一幅五彩缤纷的画卷。

饭是细长的进口香米和大米混蒸的,轻轻一嗅,就闻到糯糯的香气。桌子的边角放着一碟新鲜黄桃,一块块切成三角形,上面戳着两根牙签。

“别光看,坐下来啊!你开车,我就没有准备酒。”她说道。

“是不是准备了很久?”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什么样的高档饭店他都去过,吃过什么菜、喝过什么酒,他从来没有任何印象。但这一刻,他被震撼了。

“也没有,辅导课结束后,我就去了菜市场。超市里的菜看着漂亮,却不新鲜。今天是节日,农贸市场供应的菜又多又好。”

辅导课是上午十一点结束,那么说她已经忙了五六个小时了。这份认真的心思,他有些受宠若惊,直愣愣地凝视着她。

“吃呀!我有很久没做菜了,你尝尝看。”

他的嗓子有点发干,拿起汤匙,想先喝点汤。

她拦住:“汤得最后喝,不然其他菜就没有味了。”

“汤很特别吗?”

“汤是用螃蟹、草鸡、山菇还有一点西洋参熬的,味道很鲜。”她淡淡地说。

“为什么?”他轻叹道,心里十分激动。

她莞尔:“没什么呀,你吃不惯外面的菜,工作忙又难得回家,我就随意做几个家常菜,让你多吃一点。我难得请客的,总要表示一点诚意吧。”

不是一点吧!带鱼很酥,红烧肉醇香,西芹清脆,而那汤,清香中带有甘甜……他倦怠太久的胃口突然像被一记警钟敲醒,仿佛很久都没这样惬意、纵情过。过后,他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回味。

不只是尊重她的劳动成果,他是真的喜欢,他吃了两碗饭,盘中的菜也吃了大半,最后喝了两碗汤。

这是他第一次有一种“撑”的感觉。

他要求洗碗,她没推却。厨房不大,收拾得很干净。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来,他欠着身在水池边洗碗,她在旁边一只只擦干放进碗柜中。他拧上水龙头时,她递过干毛巾,接着,从果盆里戳了一块黄桃递给他。

他没有用手接,而是直接张开了嘴。她脸一红,但还是把黄桃放进了他的嘴里。

今晚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在用一种深究的目光悄然打量着她。

“下去散一会儿步吗?”两人走出厨房,她问道。

“这是你的卧室?”他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把半敞的房门推开了。

显然是的,和她做的菜一样,不花哨,却特别精致。一米五的大床,素白碎花的床品,靠墙是简易衣柜、书架,办公桌上放着笔记本和教科书、作业本。床边上搁着一个大大的青花花瓶,里面插着一蓬金黄的稻穗。窗台上搁着一盆艰难生长的铃兰,他记得是她的学生在七夕节那天送她的。

“这有什么寓意?”他看向稻穗。

“美化视野,顺便带来田野的味道。”卧室很小,两个人站在里面有点挤,她越过他想去拉开窗帘。

他从身后环抱住她,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脖颈间。

她的身子紧绷起来,心已不是跳动了,而是在跳跃:“你……要把玉佛还给我吗?”

他轻吻着她裸露在外的锁骨:“它对你那么重要,我想还是留给我做个纪念好了。我觉得你戴这个比较好。”

颈间忽地一凉,她低头一看,多了一枚碧绿的玉钱,也是用墨绿的丝线串成的。她不懂玉,但这枚玉钱的光泽和质感有着不可忽视的名贵,她呆住了。这样交换也太赚了吧!

她听到他在后面悠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当我老得不像样的时候,你会不会还像今天这样认真地为我做饭、喂我吃水果。”

童悦的心随着他的呼吸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缓缓扳转她的身,让她看着自己,神情郑重又慎重,有一种火焰在他的眼里燃烧着。

“我叫叶少宁,三十一岁,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可以说是有房有车。童悦,你愿意和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吗?”

她有一时的恍惚,怎么可以这样突然呢?怎么可以这样草率呢?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生病了,你不准嫌弃我;我摔倒了,你要搀扶我。有梦一起做,有甜一起舔,有苦一起啃……快说,你愿不愿意?”他霸道地轻咬她的唇瓣。

她是愿意的。二十七岁的女子,遇到他这么优秀的男子,没有任何理由会不愿意。她以为会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等到这一天,她是幸运的。

身子一软,她感觉自己被强劲的双臂托起,便伸出手用力地回抱他。

这一夜,叶少宁留了下来。

入睡前,童悦一身棉质薄裙跳下地,从客厅里搬起那盆仙人掌放到了门外。

明天凌玲第一堂有课,怕赶不上,是午夜时分回到公寓的。倦意袭来,她边打呵欠边找钥匙。脚像踢到了什么一样,她低头一看,瞬间想哭了。

“孟愚,怎么办?我回不了公寓,我今晚睡哪儿呢?”她在电话里对刚离开不久的孟愚哭诉道。

“怎么了?”叶少宁感到怀里的人动了动。

她独睡惯了,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紧紧搂着,但也不讨厌:“没什么。”她听到凌玲踩着高跟鞋远去的声音。

下一刻,静夜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骚扰电话是响一声就会戛然而止的,而这个铃声却没完没了。

她咬咬唇下床,看看号码,直接关了机。

“是凌玲,估计喝醉了,不要理她。”夜晚还挺凉的,才下去一会儿身子就冰冷的。她偎依进他的怀里,肆意地汲取着他的温暖。

“睡吧!”他替她掖好被角,把她搂得更紧了。

赵清今天剃了个板寸头,穿了一件胸前印着一个白骷髅头的黑色T恤和腿上破了好几个洞的牛仔裤,在走廊上遇见郑治。

郑治问他:“还记得自己是教书的吗?”

他拍拍手中的课本,咧嘴一笑:“我尽职着呢!”然后他又说道,“要是我穿件衣服都能带坏那群羊,我劝您这校长也别当了。哦,我这只是视觉冲击波,孟老师可是准备给羊们来个翻天覆地的大逆转,精神食粮上的。”

这事郑治知道,孟愚是个谨慎的人,洋洋洒洒写了一份万言报告,他看过后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孟愚的动作其实并不大,也没准备在全校开展这项活动,只是强化班小规模地创新。高考作文的要求是至少要达到八百字,想用八百字来清晰地表达一个主题,不容易,首先要阅读量大,其次要多练笔。每天的作业已经那么多,再腾出时间来练笔、阅读,没几个人能坚持,除非这书对他们很有吸引力。孟愚只准备了四堂课,第一堂是畅销小说改编的电影赏析,第二堂是中外情书分享,第三堂是玄幻类小说中的天马行空的描述,第四堂是古文精读。四堂课循序渐进,循循善诱,由浅入深,有情有趣。

作为班主任,童悦举双手支持孟愚的创新,甚至决定全程由她来摄像,记录下这有着里程碑意义的一刻。

“一个人傻乐什么呢?”赵清摸着下巴琢磨着正在研究摄像技巧的童悦。

“我有吗?”童悦纳闷地抬起头,刚好瞧见乔可欣拿着琴谱经过门口。

“有,还不止一回。先是十五度,再是三十度,慢慢就是一条抛物线了。童老师,你不会真的丢下我和别人出双入对去吧?”赵清做出一副苦相。

“你从来就不是我的责任。”骷髅头瞧着怪瘆人的,童悦借口上洗手间,遁了。

“我们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你有肉吃,也要分我一勺。”赵清的声音追了出去。

“她相亲成功了?”乔可欣盯着童悦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赵清狎昵地斜睨她:“怎么,只兴你找牛郎,人家就得一辈子当小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这样跑来跑去的,不是织女会牛郎吗?啥时候走呀,哥哥给你送行,也掉个几滴眼泪。”

乔可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火大地道:“我是妨着你还是碍着你了,这么巴不得我走?”

赵清摸摸鼻子,耸耸肩,叹道:“女人啊,你们的名字叫喜怒无常吗?”

李想又失踪了两天,徐亦佳孤单地坐在最后面。强化班的孩子都不是好客型的,骨子里像文人一般清高。徐亦佳是局长的小姨子,性情又娇蛮,自然就被大家排斥了。

徐亦佳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窝着的火全朝着童悦发去。十几张试卷,她有一半没做,还有一半,物理试卷上写着化学答案,数学答题卡上洋洋洒洒一篇语文阅读理解。

童悦亲自把试卷送到她的手中:“这种风格非常有个性,请继续保持。如果高考时也能这般发挥,老师佩服你。”

徐亦佳瞪着她,差点儿没晕过去。

下课时,童悦叫来何也,让他去李想家看看。如果他认为自学效果很好,学校会尊重他的选择。

何也顿了一会儿,眸光从眼睫下方漏出:“我昨天去过了,他睡在床上听音乐,没搭理我。”

童悦长长地“哦”了一声,让何也回座位上去。今天是周三,她再拭目以待到周五。如果李想变本加厉,如果苏局长替小姨子出面,她都有应对之策。

这些工作上的小烦恼并没有影响到童悦的心情。明确的恋爱关系,让她的心里有一种微妙的踏实感、安定感,就连走路时脚步也是轻快的。

叶少宁觉得在她合租的公寓里实在不适合培养两个人的感情,他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把她拐去自己的公寓过夜。

“你不嫌累吗?”童悦知道他有多忙,接送她上下班的时间都是挤了又挤。特别是上班,早晨五点半,他有时应酬回来,都已经是午夜了,眼睛只闭了一小会儿,揉揉又得起床了。

“你让我食肉知髓,这滋味千回百转,我上瘾了,你要我戒,残不残忍?累点算什么,我甘之如饴。”他回答得非常直白,成功地染红了她的双颊。

二十七岁的轻熟女,怎么动不动就泛出羞涩呢?他还真没说假话,她就像是被时光深埋的宝藏,挖得越深,越觉得惊喜。他认识的朋友中,多数人觉得女孩越年轻越逗得心颤。酒廊歌厅,明明家中都有娇妻幼子了,打着应酬的幌子,招来小姑娘左拥右抱、上下其手,恨不得阅尽人间春色。他淡淡地浅笑,坐在一边旁观。有女孩过来搭讪,他会回应,但从不投入。

泰华总经理一职,忙得他连喘气都是奢侈,再找个小女孩回家哄着、宠着,累不累啊?她喜欢花,喜欢礼物,喜欢每一个中西节日,她希望你都能带给她惊喜,至于你的钱是怎么赚的、工作有没有压力、生活有没烦恼,她不想知道。即使知道了也是白知道,她又能给你什么建议,或者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就该是顶天立地的,宠女人、爱女人也是天经地义。但其实男人也是爸妈生的,不是天神。

他承认那些女孩一个个确实是人间尤物,她们总是以特别靓丽的形象出现,让人目眩。但看久了,感觉就会有一些不真实。而童悦的漂亮却是清清爽爽、平易近人、伸手可触的。像她现在坐在他的面前,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束,一点儿妆也没上,脸白白净净的,眼神清澈坦然,穿着一件肥大的T恤。

“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她娇柔地问道。

“你要知道吗?”他的眼中多了几缕色彩,手指弹开了她的衣扣,像鱼一般滑了进去。

自然而然的,她的衣服慢慢地挪到了他这边,然后是书。再后来她上电梯时,手里会提点水果和点心。接着,他那个做摆设的厨房里飘出了饭菜香。

他如果应酬得太晚,她已经睡下了,餐桌上的保温杯里有时是煲着的汤,有时是熬的营养粥,都是易消化又暖胃的。杯子下压着一张便笺条,字如其人,娟秀而又淡雅。

“少宁,我太累,先上床睡了。桌上有汤,喝完再睡,我有算过卡路里,不会影响你的形象的。晚安!”

这么几个不香艳不暧昧的字,他总是看得心驰神颠。

他洗漱好走进卧室,衣架上挂着他明天要穿的衬衫和长裤,以及与之搭配的领带,甚至还有叠着的棉袜。

他一般睡在靠近门的左侧,她睡右侧,从她第一次来,就形成了个默契的规律。但最近几晚他发现了一件事——她会先睡在左侧,等他一靠近榻榻米,她并没有醒来,而是身子一转,就滚到了右侧。被子里暖暖的,还留有她的余香。他将手探过去,她那一侧被角薄凉。

才到深秋,寒意并不深。但上床后也差不多要适应一会儿,等被子里暖了,才能入睡。

她是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特意为他捂暖被子的?还是因为想他,盖上有他味道的被子才能入睡?不管是哪一个答案,枕边的这个女子都让他心疼。

也许是该结婚了。

明知她睡意正浓,他还是要吵醒她,好好地爱她一番,才能让心中这股子荡漾散去,然后抱得紧紧的,一同入睡。

“我很久没回家了,周末我们一块过去。”早晨刮胡子时,他平静地对她说道。

她满嘴的牙膏沫,睡了一夜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蓬在头上。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太快了!”

他看着镜子,摸摸脸颊,查看有没有哪里没刮干净:“周六我妈又逼着我去相亲,你想让我去吗?”

她沉默了,想起在咖啡馆见到的那个眼角上吊嗓门很大的妇人:“我还没有准备好。”

“又不是高考,要准备什么?”他嘴角上扬,看着紧张中的她,有点小可爱。

童悦一整天都是飘着的。

李想仍然没来上课,徐亦佳把MP3带到学校。她上课时耳朵里塞着耳机,随着音乐节奏摇晃着身体。

孟愚告诉她,在他的课上,徐亦佳睡了整整一堂课,这简直是对他的羞辱:“实中出成绩就靠强化班,可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你最好和她的家长接触一下。”

她根本没徐亦佳家长的联系方式,她的档案都在六中,要找人,只能找她那个局长姐夫。她要给苏陌打电话吗?这个电话打了就像是自投罗网,之前她已经按掉他的N通电话。

吃午饭时,凌玲凑过来,暧昧地笑:“你最近不乖哦,昨晚又夜不归宿。”

“那你不是很方便?”学校的菜没有油水,青菜汤喝下去就像喝盐水一样。

凌玲一僵,讪讪地说:“别得了便宜就卖乖,要不是我,你会有机会认识叶总?”

童悦点点头:“少宁一直说要向你道谢。”

“那倒是不必,他是子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凌玲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孟愚。

童悦差点被饭粒给噎住,半天才缓过气来。

时光不留情,转眼就到周五。

童悦把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还是拿不定主张,只得向叶少宁求救。

“傻瓜,你穿什么都好看。”他随意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笑道,“其实,你不穿更好看。”

她恨他的不正经,把他推出去,最后穿了一身粉蓝的裤装,搞得像去面试一样。这可不就是面试吗?

叶家在近郊,是一幢自建的别墅,有个小小的院落,围墙上长满了藤蔓类的植物。青色的砖,褐色的瓦,有很多窗子,给人一种很恬静温馨的感觉。院中还有一口井,井边苔痕碧绿,井石沧桑。

“这小楼和我一般大,那时候土地没现在这么紧张,我爸爸还找人设计了一下,邻居们觉得好看,也仿着我们家跟着建。幸好这样,就成了海边的一道风景,不然早拆迁了。”叶少宁替童悦推开院门。

叶少宁的爸爸叶一川是一名农技师,大部分时间都在试验田或农村。要不是老婆罗佳英催魂似的,他今天是肯定不会回家的。关于叶少宁的婚事,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可惜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叶少宁至今也没领个人回来见见。罗佳英很严肃地告诉他,这次是真的,从少宁的口气中她听得出来。

在叶家,虽然罗佳英没工作,但她绝对是三军总指挥,要是谁不如了她的意,她会扯着你哭个三天三夜。年轻时还有劲头争个几句,后来倦了,她说啥就是啥吧,反正也不会祸国殃民,只要别太烦他就好。

罗佳英一大早喜滋滋地就去了菜市场,买了许多菜,逢人就讲少宁带女朋友回来了,是个老师,学问大着呢,硕士毕业。

叶一川先听到院门响,朝外探出个头:“佳英,来了,来了。”

罗佳英扎了条围裙就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刚理了理头发,一抬头,人已经进来了。太单薄,也没个笑脸,不喜庆,她对童悦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

童悦礼貌地叫了“叔叔、阿姨”,叶一川倒觉得姑娘很清丽,忙让她座。

“一川,你去厨房看一下锅,鱼别煎糊了。少宁,你去切点水果。”罗佳英解下围裙,扔给叶一川。

“你先坐一会儿,我待会儿就过来。”叶少宁察觉到童悦的局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罗佳英看着又不满意了,少宁到家没多看一眼妈,目光就围着这女人转。她给少宁张罗的对象谈不上个个比童悦强,但肯定有不少。少宁却迷上了她,凭哪一点呀?

“坐呀,童老师!”她干巴巴地笑着。

“谢谢阿姨。”童悦款款而坐,目光平和。

“瞧你这一抬眼角,看得出有细细的纹路,年纪不小了吧?”罗佳英毫不迂回,一针见血。

“二十七了。”童悦笑了笑,看不出羞也看不出恼。

“二十七?”罗佳英失声惊呼,“你不缺胳膊少腿,看上去也斯斯文文的,咋就没找到对象呢?身体没什么毛病吧?”还有一句话她没问,不会和什么有夫之妇拉拉扯扯吧!

“这不都是为了等我嘛。”叶少宁笑吟吟地端着水果从里间出来,挨着童悦坐下。

“你别插话。”罗佳英白了他一眼。

叶少宁只当没看见,用牙签戳了颗葡萄递给童悦:“我爸爸单位的新品种,颗大汁多,特甜,尝尝。”

“我一会儿再吃!”童悦摆手。

“妈,你别这样严肃,会吓着童悦的。她比我还小几岁,说起来,我才是个老人。”

罗佳英的眼中已经开始喷火了。

“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就是一堆豆腐渣,这能比吗?要不是你死心眼想着小涛,你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想嫁你的姑娘多得是。”

叶少宁手一抖,那粒颗大汁多的葡萄“嗖”地掉落在地上,滴溜溜滚得很快,一下子就钻到沙发下面没了踪影。

“妈,你在说什么?”他沉了脸。

罗佳英嘴一撇,理直气壮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你既然都拖到三十一了,现在干吗要勉强自己,男人越老越吃香,女人过了三十,也不知还能不能生孩子,你是想叶家在你这辈没后吗?”

“有没有后我不关心,我只关心陪着我一生的人是不是我喜欢的。妈,童悦是我的女朋友,请你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别再犯重复的错误。”

罗佳英瞧着儿子冷凝的眉眼,一愣:“好,你有本事你自己做主,我不管了,总可以了吧?”

“阿姨,我晚上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就不打扰了。谢谢您的招待。”一直处于沉默中的童悦站起身,拿起包。

“吃完饭再走。”叶少宁抓住她的手。

“以后吧!”童悦挣开,跑去厨房和叶一川打招呼。

“菜都好了,不会耽误的。”叶一川擦着双手,拿眼睛直瞟罗佳英。罗佳英只当没看见。

童悦四下环顾,笑道:“在青台能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比住五星级酒店还要惬意,少宁真幸运。叔叔、阿姨,再见!”

罗佳英头一扭,没应声。

叶一川只得把两人送到车边:“你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不了解吗?别往心里去,我一会儿说说她。童老师,常来玩啊!”

“好的。”童悦打开车门。

叶少宁冷着脸开车,一路上都没吭声,童悦反倒很平静,看着车外慢慢暗下去的天,不时地发出一两声长长的语气词,像惊讶,又像叹息。

“今晚我回自己的公寓那边。”等绿灯时,她说了一句。

他仍然不出声,自顾自地把车停在韩国餐馆前,进去点了石锅拌饭、韩国烤肉、炒年糕、海带汤。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食物是什么滋味,谁也没品出来。

再上车时,他坐在驾驶座上,侧身定定地盯着她:“小涛是……”

“从前介意不得的,谁的过去会是一张白纸?”她没让他说下去,因为她看得出他的痛楚和纠结。

其实她有些同情他的,有那样的妈妈,很让人哭笑不得。今晚,在她的面前,罗佳英连起码的面子都没给他留。罗佳英羞辱了自己,可又何尝不是羞辱了自己的儿子?他都是一个集团的总经理了,难道连喜欢谁都没自由吗?他不是不可悲的。

“对不起!”他凑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

下车的时候,她抱了抱他,有些不舍地松开手臂,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凌玲不在公寓,她洗好澡直接就上床睡了。月光从敞开窗帘的窗户里照进来,墙上全是植物的倒影。她盯着那个影子,感觉窒息得难受,一把拉了被子蒙上脸,也不禁想起前尘往事,泪水模糊了双眼。

第二天上课,一抬眼,最后面的桌子空空荡荡的,李想是旷课中,奇怪的是徐亦佳也没来。

“老师,”班长站起身来,“徐亦佳今早给我打电话,说她要请假三天。”

“身体不好?”

“不是,她姐姐昨夜去世了。”

她握着笔的手哆嗦了一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仿佛有人在她的脑袋里打鼓似的。 0iL1NXEDU7e9+V90Ax+sxy2a5BCaCTC2FL33g5dp/BCj/aU2g3IhsEL6ane9ma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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