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吃惊的人是凌玲。
周总跟她说起叶少宁时,她以为他是带有夸张成分的。一个三十刚出头的男人,有地位,长相又不俗,倒追的女子怕是如过江之鲫,哪里会有剩的机会?她带童悦过来,只是想卖个人情,没想到这个男人甚至比周总讲的还要好。她看看童悦,陡然间倒生出几分羡慕来。
童悦只有几秒钟的惊讶,快得其他人还没捕捉到,她已恢复了平静。而叶少宁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周子期身后并肩偕立的两人之后,凭空地冷却了。不能说是冷若冰霜,至少礼数是周全的。听完周子期的介绍,他礼貌地颔首,给两位淑女让座、倒茶。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明显心神不宁,完全是在应付。
周子期不住地把话题往童悦身上引,可他就是不接话,眼神也不乱瞟,仿佛与他一臂之隔的童悦是把椅子,不值得多瞧。童悦真把自己当椅子,捧着一杯茶喝得很专心,一言不发。幸好有凌玲和周子期在,场面还不算太冷。
雅间的装饰简洁优雅,幽幽暗暗的灯光,干花的香味和茶的香气,丝丝缕缕在室内缭绕。
四人喝着茶,凌玲先从陆羽的《茶经》聊起,然后到《红楼梦》中的妙玉积雪泡茶,再从英国的下午茶说到她喜欢的卡布奇诺。周子期含情脉脉地倾听着,适时地提醒她喝点茶再继续,在桌下悄然握住凌玲的一双柔荑。
叶少宁眉头微蹙,连应付也不肯了:“周哥,你点菜了吗?我一会儿还得去见见设计师。”
“这么没风度?”周子期瞪大了眼,口气里有些责怪的意思。
“我是真的有事。你儿子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叶少宁对他的暗示丝毫不领情,漫不经心地问道。
周子期对着叶少宁轻踢了一脚,忙偷瞄凌玲。
凌玲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心里却对叶少宁来了火,说话也不像刚才那般婉约博学,语气不自觉地生硬了几分。童悦仍让人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恼。
这顿饭,就像个水平一般般的厨子的手艺,菜不咸不淡不难吃,却也没啥可回味的。
吃完饭出来,周子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想请凌老师帮我侄女补习一下英语,少宁,你能帮我送送童老师吗?”
“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车的。”叶少宁的眉宇间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童悦看得出来。
“我时间上有点紧。”叶少宁也没讲客套话,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周子期“呵呵”一笑:“这家伙今天工作可能不顺,心情有点不太好。唉,在乐静芬手下办事,那可是伴君如伴虎啊。童老师,以后咱们再约啊。少宁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谢谢周总。”童悦抬了抬眉,最大程度地给予周子期一点宽慰。
“这种仗着有几分皮相的自大狂,咱们不稀罕,没有下次了。天下男人又没死光光,走过这个店,后面是一村又一村。”凌玲记恨着叶少宁刚才故意提起周子期的儿子,那简直就让她下不来台。
“乖,别孩子气了!”周子期打着哈哈,生怕凌玲往心里去,忙憨笑着赔不是。
“站台好像在对面,我先过去了。周总,谢谢你的晚餐。”童悦这两天正和学生复习电学,不想站在大街上重温一个电灯泡最大的能量是多少。
“路上注意安全。”凌玲说道。
童悦挥挥手,穿过车流。对面其实根本就没有站台,但为了不看到周子期和凌玲,童悦只得往反方向走。疾行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她扭过头,灯光下,叶少宁冷峻地凝视着她。
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叶少宁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她怔了怔,转身上车。
没等她坐好,车子就“嗖”的一下往前冲去。幸好她用手撑着,不然头就会栽向前面的车窗玻璃。她侧过身看他,他眉头紧拧,唇抿着,目光笔直。温和的人冷起来,一样有如寒潮过境,冰冻三尺,霜冷长河。
又到了巷子口,她并没有急于下车,而是静静地坐着,十指交缠。
“接下来我会很忙,玉佛我明天让秘书快递给你。”他冷硬地道。
“麻烦叶总了。”她推开车门,下车站好,轻轻关上车门。然后在路边站定,看着他的车掉了头,才转过身进了巷子。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在夜色中依稀还能看到黑色奥迪的影子。她不由得嘴角微勾,眉眼如花朵般绽放开来。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快了,也很久没有这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因为在意,才会计较;因为认真,才会生气;因为珍惜,才有期待。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这种感觉真好。
童悦备完明天的课,改好作业,凌玲就哼着歌开门进来了,手里面提着一大袋进口红提和木瓜:“子期给你的,说代那个叶少宁向你道歉。”
“人家又没得罪我,有什么好道歉的?”童悦关上电脑,看到凌玲微躺在自己的床上,轻皱了一下眉头,起身找衣服洗澡。
“怎么不道歉?他的态度就是不好。”凌玲噘起嘴,“不就是个总经理吗?眼睛长在头顶上,凭什么瞧不起你?”
童悦拿衣服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瞧不起我吗?”
凌玲咬着下唇,翻了翻眼,酸酸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你被我连累了。都怪子期,嘴巴不严。”
童悦轻轻“哦”了一声:“你早就知道他结婚了?”
凌玲慵懒地坐起,两条腿晃了晃:“他长相老成,其实年纪并不大,结婚四年了,孩子十四个月。妻子是机关干部,我偷偷瞧过,长相并不差。在遇到我之前,他只爱他的妻子。他说没有出轨,那是因为我才出现,这话听着很是让人心动。我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也没想过离开孟愚。”
“孟愚是中文系的才子,我花了两年时间才倒追到他。你熟悉孟愚,心里除了教学,没有其他的。他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要和他在一起。在情感上,他习惯被动,幸好他骨子里是极传统的,不然要是别人比我强,他估计也会被抢走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不过即使爱,也没有我爱他多。我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八年了,孟愚还不知道。周总虽然不英俊,但是和他一起,我有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你可能不相信,他连我的生理期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也只是想被别人爱着。”
“你们想一直继续下去?”童悦问道。
“我们很有分寸,并没有打算伤害彼此的另一半。”凌玲没有直接回答。
童悦沉默了。如果周子期只是个普通的小职员,凌玲的爱情还能这般伟大吗?书香花园的房子,她脖子上那根蒂凡尼的钻石链子,身上的品牌时装,卧室里挂着的睡衣也都是顶尖的品牌,包括现在搁在桌上的进口水果。周子期确实付出很多。
一个是才貌双全的未婚夫,一个是带来丰厚物质的情人,鱼和熊掌兼得,这是一个女人最渴望的生活模式吗?她不知道。
第二天,童悦跑了两趟收发室,都没自己的快递。
“童老师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啊。”晚自习上,何也悄悄对李想说。
李想面无表情地道:“何以见得?”
“她在笑。”
“白痴!”李想狠狠地朝着童悦瞪了一眼,何也摸摸鼻子,乖乖闭上了嘴。
彦杰是傍晚坐火车回上海的,回来十天,和童悦就见了一次面。
“嗯,一路顺风!”接到他的电话,童悦只说了一句。
两个人握着手机沉默了有两分钟,最后是彦杰先挂断的。乔可欣是和他一起走的,听她说两个人凑足了钱,去上海交房子的首付款。
童悦还记得彦杰在上海租的小公寓,楼道里黑黢黢的,八点过后,她就不敢下楼了。三十多平方米,又是卧室又是厨房、洗手间的,她一过去彦杰就得睡在地上。就那么大点地方,离上班的单位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租金却高得吓人。
彦杰说,等他以后有了钱,要买一套大房子,有大大的卧室,温馨的婴儿房,书房里摆两排书架,餐厅的窗子宽敞明亮,阳台上能放两把大大的躺椅,洗手间里有浴缸,一年四季都有热水。现在,他的愿望应该快实现了吧!
青台是在一场雨之后变凉的,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雨,还没有停的意思。童悦想起很久没有和桑晨联系了,趁着周日晚上没事,冒雨主动去酒吧看望。桑晨不在吧台,酒保说楼上有贵宾,她上去招呼了。
童悦要了一杯苏打水,酒保给了她一碟薯片。刚嚼了一片,就看见桑晨嘀嘀咕咕从楼上下来。看到童悦,她摆了摆手,急急地跑进一侧的洗手间。
童悦走过去,听到桑晨在里面吐得天翻地覆。
“又和人拼酒了?”童悦看她脸上的妆都花了,扯了张纸巾递给她。
“你以为混生活容易啊?”桑晨翻了个白眼,打了个酒嗝。
“你别那么贪,少赚点好了。”
桑晨两手叉腰,朝外面努努嘴:“你说得轻巧,赚少了他们吃啥喝啥,我什么时候能解放?”
两个侍应生被她的吼声吓住,往里瞥了一眼。
“你还忧国忧民呢!这世上少了桑二娘,地球肯定不会转!”
“你少讲风凉话,我今天可都是为了你。”桑晨粗鲁地一抹脸,瞪着她。
“二娘,你神志清晰吗?”她抬手欲摸桑晨的额头。
桑晨拍开她的手:“去你的。我就上次让你帮忙送了个果盘,没想到却惹了祸根。那个九州建筑公司的怀总对你上了心,每次来都要找你,我每次就都撒个谎,都为你喝一大杯酒。”
童悦撇嘴,想起那个拽她蝴蝶结唱歌像号叫的男人:“他今天又来了?”
“嗯,请泰华集团的乐董和叶总,估计是想中世纪大厦的那个标。就是你们实中旧校址那块地,泰华分成十个标,基础、土建、装潢啥的,现在建筑行业的人全盯着呢!这大厦是青台第一高楼,设计是迟灵瞳和她先生合作的。这两人可了不得,中西合璧,都属于天才型的,所以乐董和叶总那个牛呀!瞧,那就是乐董。”桑晨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童悦,忙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去。
乐静芬是个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一颦一笑都带着疏离。但她转身看向身边的叶少宁时,浑身立刻散发出女人味十足的温婉。
“乐董,这么快就走了吗?”桑晨笑得像朵向日葵。
“老公还在家等着我散步呢!”乐静芬应道。
桑晨吐了吐舌,故作吃惊道:“难道车总一时不见乐董,就心惊肉跳的?”
“哈,老夫老妻了,没那么夸张。我最近腰不太好,医生让我尽量多走走,所以他盯得紧。”
“好恩爱哦,真让人羡慕。说起来,有好久没看到车总了,让他有空也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啊。”
“就冲你这张小甜嘴,他肯定会来。”
“乐董明鉴,在车总面前,我可是很乖的。”桑晨站得笔直,像少先队员似的举起右臂发誓。
“知道了。”乐静芬大笑,回头看看叶少宁:“少宁就不要送了,怀总这么盛情,你别拂了他的意。但也别喝多,你还要开车呢!”
“对付怀总,我那点酒量还是可以的。”
“这几天你挺累的,明早多睡一会儿,不用着急上班。”
叶少宁笑笑:“谢谢乐董关心。”
“年轻真好!”乐静芬拍拍他的肩,眼中流光溢彩。
桑晨等着乐静芬上了车,又把叶少宁送上楼,这才颠颠地来陪童悦。童悦倚着洗手间的门,这地方灯光暗,不刻意是看不到这边的。
桑晨拍着胸口:“其实我又不是泰华的员工,不知怎么的,只要和那个乐董讲话我就紧张。”
“你是有求于人家吧!”童悦说道。
“呸,和气生财好不好?不过那女人气场太强,人人都怕她,包括她老公。她老公也混得不错,是几家欧美品牌的四S店老总。嘿嘿,曾经勇敢地与乐董高调离婚,后来迫于淫威,又乖乖地复婚了。你有没有瞧出来,那女人对叶总挺不错。”
童悦慢悠悠转过头来看她。
桑晨踮起脚凑到童悦耳边:“泰华的元老级员工多了去了,那个叶总才三十出头就高居总经理之位,难道不奇怪吗?建筑业的人都传他是乐董的小白脸。”
童悦讥诮地撇撇嘴:“无聊!”
“你干吗骂人呀?”
“小白脸不得捧着含着,会舍得这样扔在外面风吹日晒?”
“小白脸也不全是一个类型的,反正她对他好是真的。我不和你说了,你整天和一帮长痘痘的孩子混,都快变弱智了。”桑晨拂拂手,一扭一扭地回吧台了。
童悦跟上去,继续喝水嚼薯片。客人接踵而至,桑晨忙自己的,也不多理她。
“给我一杯咖啡甜酒加牛奶。”近十点的时候,童悦对酒保说。
桑晨听到,竖眉瞪眼:“你疯了,那东西你能喝吗?”
“我看看不行吗,我会付钱的。”
“悦悦,你今晚怪怪的!”
“我很正常,你别管我。”童悦挑挑眉。
酒保看看桑晨,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给童悦调了一杯酒。
桑晨见她真的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并不喝,估计这女人是大姨妈到了,神经有点异常。她正轻叹摇头,看见门口来了个熟悉的客人,风摆杨柳似的上前迎接。
童悦摇晃着酒杯,听到楼梯上有人说:“叶总,我的事就拜托你了。”她闭上眼,缓缓举起酒杯凑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童老师?”酒保突然大叫一声,瞧着刚刚还好端端的童悦嘴唇和面孔突然变得紫青,嘴巴半张,胸口起伏不停,呼吸显得非常困难。
童悦抬了抬手,想让酒保声音不要那么大。手在半空中才扬了一下,她就华丽丽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童悦醒来是在医院的急诊室,天花板像是因为年代久远,有些破裂灰暗,吊着的日光灯也是灰尘扑扑的样子,让人怀疑上面是不是成了蜘蛛的窝。视线慢慢往下挪,输液瓶已经滴了一半,看来自己昏睡有一会儿了。胸口那种如大石镇压的感觉缓解了许多,视线继续向下,正对上桑晨惨白的一张脸。
她想开口说话,可还没张嘴,桑晨突然就扑了上来,又是捶又是打的,真枪实刀,毫不手软:“你丫的活腻了吗,让你别喝,你非要喝,有本事别发病呀!”
她滴着药液,没办法还手,也没办法闪躲,只得讲道理:“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动你你敢把我怎样?你和自己过不去就去跳海呀!跑我那里折腾,是想砸我的场子吗?”
桑晨又是一掌,童悦疼得直咧嘴:“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谁没有过心情低落的时候啊。”
“心情低落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说这话的是个清冷低沉的男声。她屏住呼吸,这才察觉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正慢慢地向床边靠近。她哀求地看向桑晨,桑晨咬了咬牙,头一扭,瞬间从母夜叉变身成为鱼缸里风情万种的桑二娘:“叶总,今晚真是麻烦你了。改日您到酒吧,我再郑重地道谢。我朋友已经脱离危险,都快午夜了,您看这里是医院,我就不留您了,您请回去休息吧!”
从桑晨的胳膊缝里,她看到叶少宁双手插在裤袋中,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峻。叶少宁状似未闻,纹丝不动地站在床边,锐利的目光将童悦罩得严严实实的。
“叶总?”桑晨舔舔嘴唇,又喊了一声。
“桑老板你先回去,我留下陪她。”说这话时,叶少宁的头连一毫米的角度都没偏。
桑晨瞪大眼睛,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眠不足影响了听力:“呵呵,叶总真是绅士,我哪好意思啊,童悦是我的朋友。”
“我和她也不是陌生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桑晨看看床上的童悦,又看看不像是开玩笑的叶少宁,狂咽口水:“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没有人回答她。
桑晨在江湖上打拼也不是一天两天,多少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于是她识趣地歪了歪嘴:“好吧,好吧,我撤退。但是童悦,天亮后,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叶少宁也没送她出门,就任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听得到点滴“嗒嗒”的掉落声。叶少宁抬眼看看输液管,可能觉着药液滴得太快,就调了一下控制器。他也没拉椅子,而是直接在床边坐下。
“叶少宁!”静夜里,童悦的声音听着比平时多了一份柔弱。
他摸了摸她的头。
“凌玲是我的同事,和我合租公寓……那天去吃饭是我第二次见周总,我和他不熟,也不知道他还请了人……”
他也许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台阶,也许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解释。
叶少宁抬了抬眼,指腹轻抚着她微凉的脸颊,语气柔了几分:“为了标段的事,我到北京去了几天,中午刚回来。”
原来是忙,并不是生气。她配合地点点头。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嗯?”
她移开视线,脸上荡开一丝红晕:“这只是个意外。”她有酒精过敏性哮喘,一沾酒就会胸闷、呼吸困难,乃至昏迷。
“我经不起这样的意外。幸好今天是在酒吧,如果你独自在公寓,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仍心有余悸。
“以后不会了。”
“童悦,”他沉吟了以下,从被子里拉出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你……心里有个什么标准吗?”
她眨巴眨巴眼,不太明白。
“是不是定得太高了?”他揶揄地挤了挤眼睛,“或者是你在等什么人?”
她懂了,稳稳地回应他的视线:“不高,也不等谁,对眼就行。”
他的肩膀动了一下,然后笑了,温热的手掌摸上她的脸,从眉到鼻,再到嘴角、下巴,轻轻柔柔,如温习某个过程。
“嗯,真是个好孩子。”
她一怔,突然也笑了。那上翘的嘴角,飞扬的眉眼,樱红的唇,整张脸刹那间变得生动无比。
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像春天里,暖阳下,那经春风一吹,骨碌碌冒出的一串串绿芽、一蓬蓬怒放的花,是那么清新、可人,多姿又多彩。他就这么看傻了,看痴了。
她又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她已在他公寓的榻榻米上。故地重游,小小地失了一会儿神。天已大亮,卧室门掩着,侧耳倾听,外面像是有人在讲话。
她慢慢地坐起,身子有点发软。
他握着手机推门进来:“醒了!”俊朗的面容,温暖的笑意,她点了点头。
“请一天假吧,你夜里出了一身汗。”他把她的包包递给她,“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你会不会做饭?”她打开手机,翻找着年级组长的号码。
“我会煮白开水,还会煮泡面。”他耸耸肩。
“那我喝你煮的白开水,吃你煮的泡面,可以吗?”
“你确定?”他蹲下身,目光灼灼。
热气在脸上腾腾地冒着,她坚定地闭了下眼。然后她给年级组长打了电话请假,说自己病了,又给班长打了一个,叮嘱他看着那群羊千万别闯祸。她会二十四小时开机,有啥事第一时间汇报。打完电话,她又拿着他找出来的睡衣去浴室冲了个澡。穿衣的时候,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脑中不由得闪现出乔可欣穿着彦杰衬衫的一幕,然后重重地甩了下头。
开水很烫,泡面很辣,她吃出一头的汗,一直吃到撑。他让她去沙发上坐着,他把碗筷收进厨房,捧了一堆资料过来陪她坐着。
“不用去公司吗?”她看到他眼下有点发黑,眼里还泛着血丝,应是几夜没睡好了。
“今天我也休息。那下面有碟,想看什么自己放。”他交叠起双腿,打开卷宗。
“不会打扰你吗?”
“没关系,看吧!”
她挑了一张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四川话版的,三个男人唱大戏,情节轻松,非常搞笑。
看到一半,感觉他偎依了过来,扭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她忙把音量调低,身子侧了侧,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又瞟了一眼卷宗,不是图纸就是什么概预算,好像很复杂。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他握笔的手,修长的手指,修得圆润的指甲,性感突出的指节。犹豫了一秒,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上面,然后紧紧握住。
没有狂猛的心跳,只是宁静的温馨。她记得王力宏有一首歌叫《另一个天堂》,旋律简单,唱法平直,小感觉、小情调、小深刻——
“你取代这一秒我生命的空白
问题忽然找到答案
不用解释也明白
你的微笑是一个暗号
我能解读那多美好
梦想不大
想永远停在这一秒
你为我的世界
重新彩绘
是你带我找到另一个天堂”
她轻描他俊朗的轮廓,喃喃地低问:“你是我的另一个天堂吗?”
这一病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了质的变化。
早晨六点,童悦走在清新的晨光里,手机震了一下,嘴角先抿起。
“到学校了吧?啊,人家这么勤劳,我也不敢懒着,嗯嗯,起床,出门赚钱去!”每天早晨的短信内容都大同小异,却像看不厌似的。她捧着手机,生怕漏掉一个字,要细细地看个两三遍才会回复。回复就简单了:表现很好,这孩子有前途。
如果叶少宁出差或是晚上有应酬,就会打个电话来讲一声。这些她并没有要求,但他却做得非常到位,从不会给她发挥想象的机会。
一周有个两三次,他过来接她出去吃晚饭,碰到她坐班,吃完他就会送她回校。不坐班,两人吃完会去海边走一会儿,不然就是开车沿着海滨公路转个几圈。没有什么特别亲昵的行为,也不讲甜腻的情话,只聊聊工作,说说有趣的见闻,两三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道别时,他握着她的手,眼神有如繁星璀璨,生出丝丝缕缕的恋恋不舍。
她总是当没看懂,从他的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一步三回头。
那个疯狂的晚上,他们是陌生的熟悉人,他喝了酒,月光那么好,桂花那么香,失控、纵情,好像都能理解,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明天。现在他们这样,不只是想到明天,仿佛还看到了后天,也许还会有永远。她哪里能随便,每一步都不能乱。
日子平静如水地向前流淌,直到有一天苏陌来了实中。没有电话通知,也没有秘书陪同,他亲自开车,在中秋节的前一天下午悄然过来了。随他一同下车的是一个小女生,身材修长,肤色是象牙白,嘴唇饱满而湿润,胸部恰如其分地隆起,少女的愿望躲藏其中,又展示在外。
郑治接到保安的电话,慌忙从校长室跑出来迎接。
“郑校长,我今天不是来检查工作的,而是想来拜托你一件事。这是我爱人的堂妹,叫徐亦佳,原先在六中上高三,成绩不错,家里人对她寄予厚望,找到我,想转到实中借读。你看行吗?”苏陌笑容可掬。
局长的小姨子,转过来是看得起实中,郑治求之不得:“当然行啊,那就插读强化班吧,那个班的老师是实中最好的。”
“郑校长安排就行,强化班的班主任是谁?”
“苏局你贵人多忘事,是你学生的妹妹童悦呀!”
苏陌恍然大悟:“那就更好了,还请郑校长陪我去向童老师打声招呼。”
第四节课快要下课了,童悦正打算发试卷。现在的中秋是法定假日,放假归放假,并不代表就得让学生闲着。几大套试卷发下来,压也把人给压趴下了。
班长眼尖,朝外努了努嘴,童悦扭过头去。苏陌穿浅灰的薄毛衫,米黄的休闲裤,金色的落霞斜射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比站在一旁的郑治还要多几分斯文。
“苏局长好!”她走出教室,礼貌地打招呼。
苏陌扬起细薄的嘴角,伸手与她的相握。她手上还沾有粉笔的灰末,当着郑治的面,不能让苏陌难堪,只得轻轻握了一下,立刻又缩回了手。就这一下,苏陌的指尖已轻柔地划过她的掌心,如蜻蜓点水,却惊动了湖面。
郑治向童悦说了徐亦佳的事,童悦这才看到他身后的小女生。小女生看她的眼神可不太友好,死死地盯着。她蹙眉,本能地就想是不是把粉笔灰抹到脸上了。
“她的英语稍微有点儿偏科。”苏陌是对郑治说的,眼睛却看着童悦。
“没事,找个老师给她辅导一下。童老师另外给安排一下和英语不错的同学同桌,两人可以互帮互助。就李想吧!”郑治说道。
童悦刚把几十只羊的性子摸熟、理顺,这时是很不喜欢别人来搅局的。但人在屋檐下,她没有办法。
郑治点点头:“苏局长,徐同学是走读还是住校?”
“住校比较好。”
郑治之后请苏陌到后面的学生宿舍参观,把徐亦佳留了下来。
班上刚好多了一张课桌,平时让何也放放收上来的作业。童悦此时领着徐亦佳走了过来,让何也坐那张桌子去。李想翻着一本书,眼都没抬。
“你就坐这儿!”她对徐亦佳说道。
刚刚还一脸怨气的小女生在看到李想后,突然脸红心跳,手脚都不听指挥了。
“你好,我叫徐亦佳。”她秀气地朝李想笑了笑。
李想挑了挑眉,腾地站起来:“你要溜须拍马那是你的事,恕我不能奉陪。”说完夹着书扬长而去。
一时间,教室里噤若寒蝉。
童悦的目光像是黏在李想的背后,一直到门外才收回。徐亦佳嘟着嘴,羞得快哭出来。她安慰地拍了一下徐亦佳的肩,徐亦佳甩开她的胳膊:“姐夫说你有多优秀,其实是你乱吹的。”
童悦深吸一口气:“你不用担心,门在那边,你是可以选择的。”
徐亦佳震愕地张大嘴,可能是没想到她会不买自己的账。
“刚刚的要求大家都听到了吗?”童悦不再看她,而是走回讲台。
“听到了。”羊群很乖。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起立一窝蜂地散去。童悦叫住何也,让他送一套试卷给徐亦佳:“如果她不想做,就直接扔垃圾箱好了。”
徐亦佳没敢,只是把试卷揉成一团,狠狠地瞪了瞪童悦。
很快,小姨子就向姐夫告了状,姐夫讲了什么不清楚。童悦接到郑治的电话,说苏陌晚上私人请强化班的任课老师吃饭,谁都不能少。
今晚本是和叶少宁约好两人去吃广式点心的。她给叶少宁打电话,一接通,叶少宁便笑了:“我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呀,我也正打算找你呢!”
“有应酬?”
“来了个浙江看房团,我要接待一下。”
“在哪儿吃饭?”
“丽园。”
“嗯。”
“不关照一下我少喝点酒、多吃点菜?”
她站在办公楼走廊的尽头,外面是绿茵茵的足球场。暮色降临,她看着一点点的白光从绿草上隐去,天慢慢黑了。
“我关照你会听吗?”
“当然。”
“今晚多喝点酒没关系的。”
“为什么?”
“我会开车呀!”又轻又柔的语气,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花。
好巧,苏陌请吃饭的地点也叫丽园。这家饭店的菜是以超贵闻名,可其实并不好吃,但没有人敢缺苏陌请的席。
苏陌坐在主人位,左侧坐了郑治。物理本比不得语数外重要,但童悦是班主任,自然就坐在苏陌的右侧。
服务员送菜单进来,苏陌把菜单递给郑治,笑道:“大家随便点,我只点一道美容汤。”
“啥叫美容汤?”赵清是个自来熟,不受拘束。孟愚正襟端坐,谦谦君子样,其他几位在苏陌面前都有些放不开,笑起来便多了几丝讨好的意味。
“鱼翅鱼肚白,胶原蛋白,对皮肤好。甜点就来燕窝雪蛤吧。”苏陌说道。
“没想到苏局长还有一套美容经啊。”郑治打趣道。
“我爱人对这方面有研究,耳濡目染就知道了一点。”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一副呆相,没人接话。
“点菜呀!”苏陌催道,看看赵清:“明年高考,赵老师有信心吗?”
赵清说:“出卷的人想玩咱们太容易了,个个和神经病差不多,不知道到时会不会发作,我努力吧!”
苏陌大笑:“有你这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呃,童老师怎么不讲话?”他温柔地转过身。
童悦回道:“我在等美容汤。”
众人都笑了。
苏陌要了两瓶酒,起身亲自给众人斟上,唯独漏了童悦。
“美女喝汤,咱们喝酒。”他解释道。
赵清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在座的不止童悦一个美女,苏局您偏心。”
苏陌没否认:“对童老师,我肯定是要偏心的,日后亦佳还是要麻烦她多一点。”
“我们也是亦佳的老师啊。”赵清不依。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争什么风吃什么醋啊。”郑治瞪了瞪他。
“这样好吧,我也给童老师斟上,一会儿咱们来玩个速记的游戏。如果童老师输了,就得喝酒,现在不作要求。”
众人叫好。
喝了两杯酒,吃了几筷菜后,美容汤也上来了,于是游戏开始。
“我用英文说一串数字,点到的人必须一数不拉、秩序不乱地一口气说出来。”苏陌扶扶眼镜,微微一笑。
“行,你出题。”赵清抬手。
苏陌先看看童悦:“紧张吗?”
“我一身的汗。”美容汤太鲜,童悦猛喝茶才把那股子鲜味给冲淡。
苏陌很是开心,叽里呱啦一下子冒出一串数字。他是大学教授出身,这英文说得是字正腔圆,再加上嗓音温润,众人听得舒服,全然忘了速记。
自左开始,依次点到。
郑治被罚了酒,他只说出了第一个数字。孟愚表现得非常好,数字一共十一位,他准确地说出前九位,还有两位不知道,罚了半杯。
赵清嬉皮笑脸:“我根本没去记,因为我想喝这酒。”然后一仰脖子,喝光杯中酒。
几个女老师吃吃地笑,一起凑了凑也没说出来,自然被罚了,一个个喝得面若桃花。
只有童悦圆满完成了任务。
“童老师,从现在开始我要崇拜你。”赵清瞪大眼。
童悦水波不惊,拿出手机:“我出去打个电话。”
其实不是她聪明,这十一个数字是苏陌的手机号码,从去年夏天开始,隔几天就会在午夜时分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带上门,隔绝一切喧闹,童悦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饭店的过道曲曲折折的,在柔弱的淡黄色光线的引领下,她走到了一处露台。仰起头,满天星光,硕大的明月如银盘高挂在夜空中,风微凉。眼前是小小的花圃,轻轻一嗅,也有晚桂的余香飘荡在空气中。
她把手机贴到耳边,不一会儿,叶少宁带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后面听着也是推杯换盏,还有女子盈盈的笑声。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两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你喜欢吗?”露台外有棵大树,枝叶伸进栏杆内,她探身摘了一片,在掌心揉搓着。
“喜欢。”这两个字是压低了音量的,有如贴面悄语。
童悦长长的睫毛无故地颤了几颤。
“我应酬完就去看你。你在哪儿?”
“在外面避难。”
“避难?”他笑了。
她叹了口气:“真的,学生家长请客,盛情难却。又是局长,又是校长,还有同事,我只是个小教师。你知道中国的酒文化,要是不喝,好像不给人家面子。我躲过了一劫又一劫,现在出来缓口气,回去再想办法。”
“哪家饭店?”
“音乐广场对面的丽园。”她对着天上的明月笑了。
“哪个房间?”
她还没回答,离露台不到十米的一扇门就打开了,叶少宁身着米白的丝绸衬衫,服帖地衬出肩膀和手臂的线条,碎花的领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他在朝四下张望。
她轻咳了一声,觉得今晚的他特别英俊。
他辨认出露台上的人,脚步加快地走过来,神情有点紧张,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没有碰酒吧?”
“碰了还能在这儿站着?我说出来上洗手间的,马上就要进去了。”他倒像是喝了不少,呼吸间都是酒气。
“那你先进去,五分钟后,我进去把你带出来!”他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身子,下巴抵住她的发心。
“你怎么带,抢吗?”她闭上眼睛,俏皮地对着他的脖颈呵气。
“不行就抢。”他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眼神烫烫的。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他松开手臂,看着她走进包间。
“不舒服?”苏陌不知朝门看了多少回,碍于有十几只眼睛盯着,才没起身。见童悦脸色平静地进来,忙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问道。
面前的盘子装满了菜,酒杯也是满的,童悦抿了一下唇,摇摇头:“我很好。”
“那快吃点,一晚上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礼貌地道谢。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以为是服务生送菜进来,赵清抢先说道:“进来!”
门一开,叶少宁手中端了个高脚杯,嘴角轻扬:“我听大堂经理说郑校长在这边,不敢不来打声招呼。”
郑治忙站起身,为他一一介绍。
叶少宁二十三岁到泰华集团工作,八年内,从小职员做到现在的总经理,经历了多少事,见识过多少人,目光一转,就看出童悦说的学生家长原来是苏陌苏局长。苏陌的年轻让他有点愕然,不敢相信他会有个读高三的孩子。因为实中校园搬迁,他和教育局打过交道,那时局长还不是苏陌。
他先敬了苏陌。苏陌一派学者风度,翩翩有礼地站起,但只沾了下唇,没有喝尽。叶少宁再敬郑治,最后所有的老师一起来。
“叶总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事业就如此有成就。”郑治向苏陌夸道。
叶少宁摆摆手:“在诸位文化人面前,我真是汗颜,不敢提‘成就’二字。想当年,我物理就学得很烂。”
赵清嘴快:“要不要找我们童老师补习一下?”
叶少宁勾起薄唇看向童悦:“童老师肯收我这个学生吗?”
“我的学费可不低。”童悦说道。
“那面谈?”叶少宁一扬眉,绕过半张桌子,拎起童悦的包包:“苏局长、郑校长,童老师我就领走啦!”
苏陌眯起眼,脸上布满肃杀之气。其他人只当在看一出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
“只要童老师愿意,我倒是没意见。”郑治应道。
“童老师?”叶少宁把童悦的椅子往外拉了拉。
童悦脸红得像要溢出血来,但没有丝毫反感之色。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挽上了他的胳膊。
当叶少宁真把童悦带了出去,众人细细品味,刚刚这一出似乎不只是一出戏,好像是来真的。
“两人难道是一见钟情?”赵清自言自语。平时童悦是个玩笑都很少开的人,和男同事也都保持着安全距离,今晚她居然就这样和一个陌生男人走了?
“这是江湖上传说的秒杀啊!”一个女教师“咯咯”笑道。
“有什么可惊讶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孟愚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众人哄笑,唯独苏陌闷闷地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这酒是四十五度的,非常辣,喝下一口,胸口立即像火烧了一般,可他却四肢冰凉。
“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打声招呼就回。”叶少宁把她领进大堂。大堂里也有一排排的情侣卡座,他让服务生给童悦送杯菊花茶。
“我陪你去。”
他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生意场上的应酬,你不会喜欢看到的。我马上就来。”
她感觉他温暖的指尖麻麻地擦过她的脸,然后放开她,离去。她坐下,品着带有一股药味的菊花茶,目光随着他走动的身影晃晃悠悠的。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背影特别修长、俊挺。想想刚才,他以一个无厘头的理由就这么把她给带了出来,不禁感觉有些好笑。别人应该很快就会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她不介意。再强悍、再独立的女子,在有的时候,也都希望能被一双有力的肩膀保护着,避之风雨,憩息港湾。他并不强壮,但当他温润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时,她的心就安定下来。
二十七岁,还不算老,但已到青春的末季,如果还没开放出花朵,那就是一棵引人遐想的树。只要开了,哪怕花朵并不妖娆,落在世人的眼中,只道寻常。
她需要开放,需要寻常,需要被普通而又温馨的气息包围,需要每一步都走得踏实、稳健,她更需要拥有一种叫珍视的感觉。
“走吧!”叶少宁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搭着一件外套。出了饭店,那件外套就披在了她的身上。中秋的夜晚,有丝丝凉意。
“车留给秘书送乐董,我们走走,走不动了再打车。”他自如地与她十指相扣。
氤氲的路灯下,他们静静地走着。远处一团朦朦胧胧的蓝光,不知是哪家店铺的霓虹灯。从路边落地的橱窗看去,他们的身影是交叠、缠绕着的,仿佛非常亲密。事实上他们真正有交集还不到一个月。
“你们局长年岁不大,怎么会有一个读高三的孩子?”他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是他的小姨子。”
“真是一个尽职的姐夫啊。那你有没有压力?”
“那些都没有什么,只是工作而已。”她轻描淡写,像是真的没往心里去。
“在你心里,什么是有什么?”
她浅浅地笑,眼睛弯得像月牙,指尖轻轻地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明天是中秋,要回家过节吗?”
“我都好几年没回家过节了,不是出差就是在工地,我爸妈都已经习惯了。”他俯身看她,心中有着隐隐的柔软。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正要讲话,他的吻突然就落了下来。他吻得很短,就是唇贴唇,轻啄了一下。
这是自那个疯狂的夜晚之后,再牵了手之后,他们又一个肢体语言的进步。她的脸迅速烧着了,把想说的话也忘光了。
他轻笑,将她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早晨有两个家教的学生,下午就没事了。”
“那一起吃饭?我明天只要开个会。”
“我来做饭!”她突然有种冲动,但说完后,心情却灰落了。她掩饰性地把黯然的眼神给挪开,不想让他发现。
曾经,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只为做饭给一个人吃。炎热的夏季,挥着汗在飘着怪味的菜场里走来走去,买一把小青菜、挑两个土豆,要表面干燥而又光滑的,再去切半斤肉。卖肉的是个小伙子,看见她就傻傻地笑,给她的肉片又精又薄,还会替她洗得干干净净的。临走时,她再买几个鸡蛋,如果有新鲜的水果,也会买一点。上海的物价很贵,就这么一点菜,都要几十元。她捏着一大把零钱,心疼得直叹气。
大三那年的暑假,她把人才市场都逛遍了,还是没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彦杰说这种事不着急,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边找工作,一边准备考研。
她早晨通常是上网、复习,午觉醒来,她又继续看书,下午才去菜市场转转。
小公寓的厨房朝西,又对着一条主干道,车辆来往不息。隔着马路,对面也是一个小区,绿化特别好,围墙上爬满了月季花的藤蔓,花一簇簇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围墙永远不寂寞。
顶着西落的太阳,又站在炉火边,汗像下雨一般。土豆红烧肉片、青菜炒鸡蛋,再拌点凉菜,主食是绿豆粥。有时候她会蒸点南瓜,用蜂蜜水拌着冰在冰箱里,彦杰很爱吃。
做完这些,差不多已是五点半。她洗澡,躲进房间吹风扇看书,汗还是止不住,棉布的睡裙不一会儿又濡湿了。
那个暑假,她的头上、脖颈、后背都冒出一层痱子,着急起来,像被蜜蜂刺了,说不出的难受。
彦杰到家是七点,他们一起吃饭。然后彦杰洗碗,她上网听听歌、看部电影。彦杰顺便会把水果洗了端进来,与她一起看。
彦杰爱看惊险片、灾难片,她喜欢小资情调的言情片。彦杰总是顺着她,她看啥他就看啥,一直陪她看到最后。
那样的夜晚是闷热的,却也是温馨的。
后来,她还是没找到心仪的工作,只好去读研。她一个月跑一趟上海,直到她在实中工作一年后,才没有继续为交通事业贡献一份力。
后来她在彦杰的衣橱里看到了女人艳色的内衣,作为妹妹,再去就不太合适了。
“不会也是喝白开水、煮方便面吧?”叶少宁笑道。
她从往事中收回思绪,嗔道:“我的水平哪有那么差?”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的眸光温柔如一汪湖水,“需不需要帮手?我什么时候过去?”
“一切听我的电话通知。”
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仿佛就这么走到天涯海角,也没人会觉得累。他们没有打车,他将她送到公寓楼下,她指了指二楼,告诉他明天来了该怎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