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突然觉得扳回了一成,安祁眼底闪现出一抹得意,哼笑道:“你当真以为程子墨安出了国,你且高枕无忧了?”
“六爷这话什么意思?”这绝不是仅仅讽刺她,安祁没这么无聊。
白露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安祁轻笑一声,在车里的暗格中找了找,翻出一样东西丢给她:“且好生看看,你那蓝颜知己如今可当真是美满了!”
那东西是一件大红封面的请帖,上面的烫金大字格外刺眼。
“这……”白露愣了一愣,才颤抖着将请帖打开。
里面的字,越发让她眼前发晕,脑袋一片轰鸣。
结婚请帖……落款是程子墨与林青音,旁人她不认识,只这‘程子墨’三字,她却是认识得很。
若是出国留学,又哪里会这般快结婚?
然而陆笙又怎会骗她?明明已然说安排了程子墨出国留学,他又何必隐瞒这一遭……又或者,安祁早已知晓这点,便从中截胡了?
一桩一桩的猜测接踵而至,让白露只觉得脑子不够用,烦躁的晃了一晃,却忽然觉脑子里越发的浆糊了起来。
安祁紧紧盯着她,见她这般,心里不由一阵畅快:“怎么?老情人结婚了,你可想前去祝贺一二?”
“祝贺?”白露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继而艰涩摇头。
她若去了,那哪里是祝贺,简直是给人添堵。且她若如此应了,安祁定然也会陪着去,说不得到时候是如何的刀光剑影了。
人家大喜的日子,她去做什么。
没出国也罢,只要安祁不再将程子墨当成眼中钉,不再在程子墨头上悬着一把要人命的钢刀,便是不出国又如何。
白露从来都是个冷静的人,这会儿混沌过后,脑子便已经清醒过来。
看着她眼中的慌乱一点点的褪去,换上平日里常见的冷漠淡然,安祁咂了一咂舌:“啧!我当你与他多么的惺惺相惜、情谊深厚,却原来也是这般冷心冷情的?”
“戏子无情,六爷不是早已知晓么?”白露冷冷道。
安祁大怒,脸色一阵扭曲:“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可你却不想知晓他为何没有出国去么?”
为何?
是陆笙没有安排妥当,或是安祁暗中捣鬼,又或是程子墨自己不愿了……无非便是这几种境况。但白露既已决定不再牵扯,是何种原因她便都不在乎了。
安祁道:“林青音乃是当地大学老师的女儿,有才有貌,且家世清白。程子墨初一见她,便为她所吸引,不过三日便决定放弃了那留学深造的机会,热烈追求起林青音来。白露,你一定不知晓往日里在你面前老实巴交的毛头学生,追求林青音的时候是如何的热烈浪漫、手段百出。”
热烈、浪漫,那定然是很费了心思的。
白露垂眸,她与程子墨之间,大抵也不过是因电影而结缘,说到底程子墨欣赏的不过是电影中的角色。而她白露正巧演绎了那个角色,才叫程子墨爱屋及乌,亲近过来。
现在想起来,程子墨与她在一处的时候,谈论得最多的是电影中的台词,从未问过她本人的一星半点喜好。
说起来,真正令程子墨折服的,该是写剧本之人的文采。
而她愚昧不自知,还一度沉浸在这一番妄想之中。好在她放弃得早,现下猛然一醒悟,却也并不觉怎样难受。
白露淡淡的笑了笑:“读书人果真不一般,学了洋人的东西,便这般用上了。”
安祁只当她是受打击过度,也不多想,又将话题引了回来:“他可有机会出国学习更多的洋人文化,说不得还能娶个洋人媳妇的,你便不想知晓为何偏偏那林青音在此时出现了?”
确实是巧,可那又如何?
白露不会蠢到以为林青音是陆笙特地安排去的,陆笙没有那个闲心闲功夫,更不会去操控哪家的清白女儿牺牲一生的幸福去诱惑一个学生……这毕竟不是封建的时代了,清政府早已经亡了。
是以此番安祁提起,白露也从未怀疑过陆笙,她摇了摇头:“为何缘由,我并不想知晓了。六爷既然连这些都能查探到,便也该知晓我与程子墨并无越矩之举,六爷何必这般防备着他。”
“程子墨没有,那韩秋呢?”安祁冷冷发问。
白露皱了皱眉头:“那也不过是个朋友,现下并非男女七岁便不能同席的封建时代,是女子与男人也可做朋友的时代了。”
只是这般解释有几分的真诚度,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安祁也不反驳,只是阴测测的道:“你明白便好,这乱世之中,终究只有我能给予你绝对的庇护,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弱夫子,看着是个道貌岸然的,却是护不住你半分的。白露,时至今日,你该是知晓取舍了。”
“战乱之后便必定是繁荣美好的新时代,如今女子早已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无需再看男人脸色行事,我亦并非要依靠男人才活得下去。”白露冷笑,“六爷,您自己心里门儿清的,若非当初您那般行事,我早已逃脱了牢笼。”
她说的是当年兄弟间夺权之事,安苛行事毒辣狠绝,却对他这相依为命的亲弟弟极好。只是这种好难免偏执了些,才造就了那般的错事,惹得兄弟反目成仇。
而后安祁夺了安苛的所有,并且夺了白露。
说来也是好笑,安苛看不上舞厅的歌女舞女,对当年的苏浅那般诋毁轻贱,过后却又包养了歌女白露。
而对于白露来说,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机遇。
又正巧遇上选美皇后的活动,着实将她打出了名气,能接触到电影圈子,彻底的改变人生的轨迹。
只是后来白露不止一次的想,若是能摆脱了安苛的禁锢,那一切便都完美自由了。
终于有一日,安祁出手了,他软禁了安苛、接手了安帮,却同时也找到了白露。
安祁不怒反笑:“你靠着安苛的权势发迹,用完了他便想将他甩掉了,若是他知晓了你这般想法,定然又要大骂婊子无情了。”
一想到能这般去羞辱安苛,安祁心里便觉高兴。
而白露却听得心中恼怒,眼中更是燃起了怒火:“六爷何必这般轻贱于我?如今的舞厅并非青楼,姐妹们都是干净的身子,谁也不比谁低贱一分。便是当年的六爷,不也是钟情于舞厅的舞女吗?”
苏浅是舞女,这可是改变不了的。
她没有提到苏浅的名字,却还是叫安祁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中盛满杀人之色,狠狠咬牙道:“白露,你不要以为我对你有几分放纵,便觉什么都可以说了。”
“哼。”白露冷哼,“那自是六爷心中的白月光,谁也触碰不得、比较不得的。我也无意拿她说事比较,只是提醒一提醒六爷,给予我尊重罢了。当年若五爷不用强制手段,我凭着那选美皇后的名次也能搏一个前途,纵使没如今这般风光,却也能挣得几个大洋,过些和乐的日子。”
歌女也好,舞女也罢,都是靠自己的劳动得酬劳填饱肚子,旁人凭什么看不起?
她动了真怒,脸色也是一片阴沉,眼中更是有十分的倔强和决绝,看得人一阵心惊。
安祁心中一震,沉默良久才转了口:“只可惜你时运不济,最终落到了我手里。白露,过往一切我暂且不追究,往后你若老老实实的,便还继续是大明星白露,风光无两。”
“六爷要我如何的老实?”白露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安祁笑道:“断绝与韩秋的一切来往,日后也不要再出现如程子墨韩秋一流的东西,我自既往不咎。”
这话说得,仿佛是他的恩赐一般。
白露顿时低低的笑了一阵,眼中悲凉一片,讽刺道:“安六爷,你这般作为,旁人还道你对我如何情根深种了。”
安祁眼色一厉,伸手钳制住她的下巴,咬牙道:“你这一张嘴倒是伶牙俐齿得很,情根深种?就凭你?”
“那又如何?安六爷,我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唱歌跳舞亦或是演电影、演话剧,我将之当成一项热爱的事业,从未出过纰漏,你还要我如何老老实实?”白露眸色冷然,心中亦是一片绝望。
安祁的话她能反驳,手段她却抵抗不了。他既放出话来,定然也会有相应的手段来对付她。
此时这般反驳,她也不过是过一过嘴瘾。
今日过后,她白露便依旧是那个被安祁捧起来的电影明星了,再无半分的自由可言。
“你知晓的。”安祁甩开她,靠在座椅上,一派闲适,“这上海滩的权贵,你能依靠的只有我。陆笙那个二世祖,你可靠住了吗?”
白露垂眸不语,确实是没靠住,但也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并非陆笙的错处。
然这话她却是不会再与安祁说了,只因为没有这个必要,靠不靠得住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