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平日里玩世不恭,可自幼就对那些欺强凌弱的地痞流氓深恶痛绝,没好气地说:“我父亲不与你们这些人来往!”
一个横眉竖眼的男人严声呵斥道:“放肆!”
安爷只是笑笑,对身后的人说:“小孩子不懂事,安苛,你别吓到了陆公子。”
陆笙也不甘示弱地撸起来袖子对着刚刚沖自己喊的人说:“原来你就是安苛,安老五,有本事出来练练!”
“练练就练练!”安苛从来不怕别人对自己的叫嚣,于是二话不说的走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安祁到觉得几分不妥,想要拦住安苛,却被安爷劝住说:“小孩子比划比划,没什么。”
安祁只好退下,看着哥哥甩掉上衣,背上几道深深的刀疤,每一刀的累计才换来今天的位置。从警校毕业的陆笙自然同这种每日真刀实抖的人不同,几番比试,自然都在下风,而他也能感受到安苛也再让着自己,但年轻气盛,谁都不愿意先住手,丢了面子。
安祁见双方都不分胜负,想着对方是警长的儿子,伤了也不是个交待,就站出来打着圆场,双方也就相继收了手。
陆笙看了眼安祁,唯一一个穿长衫的人,想来应该是最明事理的人,就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他。
安祁反复问了许多遍后,面色无常,拉着陆笙的手说:“带我去见她。”
陆笙也觉得有些奇怪,几分不解,但明白其中定有端倪,带着安祁来到了停尸房。
陆笙拿着钥匙犹豫再三问:“你真要进去?”
安祁点了点头,哽咽着说:“我要送她最后一程,没我,她会害怕的。”
门打开的那刹那,安祁如石化了般,脚绵软无力的踉踉跄跄地跌撞在停尸架上,他出奇得平静,盯着浅浅安详的面庞,僵硬地矗立在那里,他的魂似乎也随着浅浅去了,陆笙悄悄的把门关上了。
陆笙吸尽一根烟后,提了提背带裤的带子,走到院外,盘问起蹲在警局外等着安祁出来的堂口兄弟,每个人都闭口不谈,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鸽哨声掠过波涛连绵的屋顶,这是唯一有力量冲破上海沉重阴霾的活物,陆笙压低了帽檐,盖住刺眼的夕阳,望着那浮游空中亮白的双翼,这时,安祁走了出来。
蹲在地上的兄弟们顷刻站了起来,过去搀扶他,他摇了摇头,拒绝了,对着陆笙礼貌的微微点头,无声地隔绝开外物的一切,独自走在前面,步伐缓慢,却比刚刚稳健了许多,长衫的袍低似乎扬起地上的尘埃。
陆笙目送这个连悲伤都是沉默的男人,折下一片竹叶,这时,跟在安祁身边的少年偷偷折回,跑到了陆笙身边,在陆笙有些惊异的目光下,压低着嗓音说说:“六哥平日里最照顾我,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苏浅浅是他喜欢的姑娘,两个人本来私定了终身,可后来苏浅浅被……被……”
少年胆怯地不敢再说话,陆笙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你说吧,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缩头缩脑地四处探了又探,犹豫再三,还是趴在陆笙的耳畔悄悄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陆笙眉头不禁皱成一团,抬头看了看远处旋转搅动在一起的云团,的确是个难办的角色。
弄堂里燥热的空气凝固起来,那时的陆笙像是被装在凝脂里被捕获的昆虫,他也不知该如何步步为谋,只懂得一股脑的打碎它们,也不怕伤着了自己。
当靖南刚要脱口而出问是谁时,楼上响起悠扬的华尔兹舞曲,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灵巧的旋转,多少绮丽的光彩岁月也是从薄而透的进口洋丝旗袍的裙摆流逝走的,而有些女人,她们的青春是被小心提取,装在了流光溢彩的香水瓶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白露是后者。
陆笙湮灭了香,从深蓝光细呢上衣口袋里取出雪茄剪,不再继续他的故事,闭眼靠在沙发上,深吸着雪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点动着拍子。
楼上散发着一股让靖南坐立难安的魔力,是白露故意碰倒了房中的香水瓶,还是她舞动的流苏披肩无意拂过花蕊,拨弄开了那蕴藏着的花香,靖南从那个腥风血雨的故事里还未脱离,就扶着楼梯,慢慢接近了另一个迷。
婉转曼妙的影透过虚掩着门画在地板上,房间外的靖南小心地将脚移开,生怕踩到那影子,冒犯了美丽。
靖南侧着身子,轻轻用指尖点开些门,她舞着,慵懒斜出的眉,垂着眼帘,水晕开的薄唇,疲倦地,一件嗅得见月宫里桂花香的单旗袍,手夹着一支烟,朦胧的白雾萦绕在指尖,纤细的黑缎高跟鞋飘动着,踩在音符上勾勒着梦。
一曲落下,下曲立刻扬起,应接不暇,没有空隙,白露跳了多久,靖南就望了多久,或是真的中了那梦里的咒语,直到白露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晓,只痴痴地念道:“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
白露见他呆头呆脑,不知所云的样子不禁“噗嗤”笑出了声,靖南这才回过神来,见白露站在自己面前,心想起自己的失态,只觉得尴尬,脑子偏偏不争气地搅成一团,不知该说些什么。
笨拙的模样勾起了白露心底的那个人,可惜偏偏不是他,靖南察觉到白露眼底隐约的波动,以为是自己偷看她跳舞,冒犯了白露,急忙说:“白小姐,我并非是有意……有意偷看你跳舞的……”
白露收起自己的心思,没有理会靖南,望着楼下冒着火星的那处,说:“不听故事了吗?”
靖南的脑中又浮现出那支离破碎的女子,月光下白露的面庞也多了几分诡异,披肩自然地从白露的肩上滑落,脚音悉悉地从旋转楼梯上走下,轻轻地,轻轻地,靖南也跟着放慢的步伐,他在白露面前总会不自觉地小心翼翼,仿佛在白露的世界里是由不得半点鲁莽的。
陆笙放下翘着的腿,慵懒地坐直,半睁着眼睛说:“哟,白大小姐也对坊间故事感兴趣?”
“那要看故事精不精彩了。”白露慢慢说着,手里的叉子深深地扎进一颗葡萄里,一滴汁液也没有流出。
陆笙冷笑着白露狠准稳的动作,见靖南已悄悄坐好在另一侧,不急不慢地擦亮一根火柴,手护着微弱火苗,点燃一柱木粉线香,心不在焉地念叨着:“线香无骨无芯,燃而成灰。”
清淡的枯木香微微散开,陆笙忽然开了口:“这香味怎么跟往日的有些不同……”
靖南也留意地嗅了嗅,只是普通的檀香,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
白露对陆笙讨好的笑容故意视而不见,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地坐着,陆笙一早就嗅出了端倪,除了檀香外,还有那么一丝缥缈茶香,猜想到白露一定是在檀香枯叶粉里加了红茶茶汤,本想借此机会奉承她几句,可没想到白露早就对自己了如指掌,也不来同自己搭腔,还是自讨了没趣。
靖南不懂他们两个到底又在打什么哑谜,他只心系着那个谜题,急忙问着陆笙:“到底是谁害死了浅浅姑娘呀!”
陆笙白了眼不解风情的靖南靠在沙发背上,悠悠地继续讲了起来……
得知了始作俑者后,第二天,陆笙就冲到了戏园子,直接打翻了拦路的两个小厮,剧院的老板听见外面的打斗声,急忙跑了出来,见是陆家二公子,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只好欢笑着跑到跟前来,对陆笙说:“小的先恭贺陆公子上任,今天得闲来听戏呀,那么你可是赶到好时候了,今天呀,来的都是名角!”
陆笙没好气地推开老板,继续往里走:“我今天不听戏!来找人!”
老板生怕陆笙搅黄了他这儿天的好生意,又紧忙跟上前去,低三下四地问着:“陆公子,陆公子,我的陆二爷呀!您别走那么快嘛,您要找谁,告诉小的,小的帮您找!上海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赤佬惹您了!”
陆笙一听这话,转身把玩着老板腰间的佩玉,对着那张赔笑的,皱眉挤成一堆的油脸说:“好呀,那么我就赏脸告诉你,我要找的人就是安荣林!”
老板刚听着名字,两个腿就直哆嗦起来,他不敢相信地问:“安……安……安爷?”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直接说出那个名字,老板估摸着安爷快要来戏园子了,他巴不得快点把陆笙轰走,千万别在这里把安爷得罪了,他给陆笙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说:“陆公子,这……你们怕是有误会吧,要不然改日我做东,约您二位出来聊聊,今儿,您就给我个面子,算了,怎样?”
“算了?”陆笙端起茶,冲着老板笑了笑,老板见他情绪缓和下来,刚要长舒一口气,只听见“啪——”的一声,茶杯摔得粉碎,茶叶黏在红漆木椅上。
“谁惹贤侄发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