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是戏班子拖家伙什的卡车,车轮子陷进了旁边的阴沟里,一时半会儿也拔不出来了。”探路的手下回来,回了个令人苦恼的消息。
“去帮帮他们。”安祁一手靠在车门上,撑着额头。
他神情虽然还算温和,但扶在额头上的手指却在烦躁的划着,昭示了他的不耐烦。
白露往前面瞥了一眼,只见得到一辆大卡车,有许多人正在忙碌着,倒也不曾在意,扭头靠在座椅上小憩。
宴会这样的场合向来是累的,此时能清净一下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白露才感觉到汽车重新动了起来,汽车一动她便被惊醒了,自然的抬眸看向窗外。
大卡车被拉到了一边,许多人站在卡车前面,不知在吵闹些什么。
白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着有些烦躁。
汽车从大卡车旁边驶过,一个狼狈的人影闪入眼帘,很快又闪了过去,白露忍不住将头探出窗外去看。
可汽车开得太快,她也不过是看到一个满是脏污的人,有些木然的伫立在路边。
“别探出头去。”安祁伸手将扶着她的脸,将她的脑袋扳了回来。
脸颊上覆着的手冰凉,直沁到白露的心底,让她下意识的偏头躲了一躲。
安祁眼中闪过一抹诡光,勾了勾唇角:“怎么?还想要为我哥哥守身如玉?”
“六爷说的哪里话。”白露淡淡的反驳,却不做过多的解释。
自光头被安祁枪毙之后,安苛也遭受了软禁,后来不知怎的安祁就接手了安苛的所有势力,自然也包括她。
她无力反抗,也好在安祁不会做何过分的举动,看起来两人之间倒是相安无事,清淡如水。
此时他突然发难,倒是白露始料不及的,她顿了顿,索性扯开了话题:“方才那……是怎么回事?”
安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那就是方才我们见过的旦角儿,叫韩秋的。是根死脑筋的木头,这会儿被推到阴沟里去,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惩罚罢了。哼!”
“你干的?”也不知怎么,白露顺口就这样问了出来。
安祁轻笑了声,眸色渐冷下来:“我可没时间跟个小戏子置气,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若不然今日好好的唱戏,也不会叫老爷子提前赶了出来。”
提前赶了出来……
难怪他们戏园子的卡车,倒是堵在了他们前面。
白露心中虽存了几分好奇,但也不会特意去问,此时得知了这些模棱两可的消息,只诧异一番便罢,并不做过多的理会。
此事并未被白露放在心上,但她不会想到,她与韩秋还有再遇的一日。
韩秋所在的戏班便住在上海滩的一处戏园子里,因韩秋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旦角儿,戏园子生意倒也不错。
不忙的时候,白露也会去戏园子里坐一坐,听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也听台下叽叽喳喳的扯皮。
人生百态,莫过于此。
今日上演的是一出西厢记,站在崔莺莺身后的小丫鬟长得颇为清秀,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一场戏终,场中一片叫好之声,有客人丢了大洋到戏台上,给唱戏的角儿做打赏。
白露不喜这些,只是放了一枚大洋在杯盏托盘里,便起身离去。
此时大门处人是最多的,她不喜这样的拥挤,便避开了往小门处来。过了小门,外面便是一条巷子,有些冷清偏僻,不过这青天白日的,谁也不会将之当回事。
“遇到抢劫了?”靖南能想到,无外乎这种情况。
虽说是朗朗乾坤,可有些人胆子大,也不见得就不会遇到。
白露好笑的瞥了他一眼:“英雄救美倒是英雄救美,只不过是太呆板了些,险些救出祸事来。”
当时白露转过后门,去到那条小巷子里,却发现那里早已有人了,一片喧闹之声,让她顿时缩回了脚。
若这一处也不清净,她倒是不介意等一等前边的人走完。
正踟蹰着,一人飞快的从眼前跑过,便跑边大叫:“干什么你们?住手!快住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呵,这又是从哪儿冒出个小白脸来?”这声音,恶声恶气的,倒是还有几分耳熟。
白露常年跟在安家两兄弟身边,下边的人自然也认识几个,只是她平日里不甚在意,此番也没有多想。
前面既然起了争端,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了却不掉了,看起来她还是得从前门出去。
如此想着,脚却没有挪动一步,反而是紧盯着前面那一处。
有几个人推搡着过来,白露这才看清,是韩秋正护着个小姑娘,急红了脖子的跟几个混混吼叫:“哪里有这样光天化日便抢人的?你若再动,我便去叫了警察来!”
小姑娘吓得只缩在他背后嘤嘤哭泣,碍手碍脚的一点忙也帮不上。
那一帮混混显然是不将韩秋放在眼里的,此时听他这般的言论,也只觉着好笑,也不急着去抢姑娘了,反倒是流里流气的抱胸打量起他来:“倒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玩意儿,给爷去暖暖床也不错,兄弟们说是不是啊?哈哈!”
“是、是!”
“就是小倌里头的那些都比不上呵!”
“……”
几个混混七嘴八舌的附和,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折辱人。
韩秋长得便算是清秀,这才能演好花旦的角儿,但却并不娘炮,特别此时怒发冲冠起来,哪里和小倌儿沾得到一点干系?
可此番却被人折辱至此,更是气不过,随手便抄起了手边的家伙打了过去。
他打得毫无章法,几个混混一开始还能被唬住了后退几步,但很快就有人把家伙什一把抓住了,掼了他一个四脚朝天。
小姑娘惊叫连连,去扶他又扶不住,两个人狼狈的摔成一团。
这真是,看得人糟心得很。
白露四处看了看,转身去寻了个小伙计,赏了他一枚大洋,叫他去报了警察。
没一会儿警察局就来了人,白露倒松了口气。
带队来的是个老熟人,陆笙一眼就见着了白露,便凑了上来:“真是好巧啊,白露小姐。”
“陆局长不去忙吗?”白露侧目,看了眼被警员押出来的几个混混,后面跟着衣衫凌乱的韩秋和那小姑娘。
陆笙抽空回头看了眼,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他们会办好的,这不用担心。倒是白露小姐,今日怎么有空出现在这里?”
白露淡淡一笑:“偶尔空闲了罢,便来看一看戏。”
这‘看戏’二字,很是值得揣摩。
陆笙指着刚刚被架着上车的一个混混,说道:“那是这块儿的地头蛇,叫赖皮三的,受到安老六的管辖。这一次也没犯什么大事儿,就算抓进去了也不过关个十天半个月就出来了,这一回那戏子怕是要受罪了。得罪了这地头蛇,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白露心里一紧:“你们警察局不管?”
“人家又没杀人放火,要管也得拿出点证据来。”陆笙无奈。
这些人都是混混,平日里做点抢劫的事儿,被抓了也不过关上些时日,再出来照样我行我素。就算再一次被抓了,除了再关也没其他辙,毕竟人家罪名还不足以判个死刑呢!
他倒是想一枪将这些人嘣了了事,可却也不能这样胡来。
白露的神色冷了冷,抬眸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巧韩秋也往这边看来,两人对看了个正着。
“那一刻的火花四溅,还是眼底的愕然与冷漠,我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是个固执的呆子,接受了新潮的思想,却也丢不掉旧社会的东西,是以那一刻他看我,都是不屑的。”白露笑着摇摇头。
窗外的雨一刻也不停歇,此时雨势似乎又大了些,天边渐渐阴沉,带着雷霆之势……这天气,当真是不会好了。
陆笙端了热茶走过来,哼了一声道:“那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去了警察局也是一通的闹腾,非要给赖皮三严办。”
“这确实是要严办的。”靖南用笔摁了摁额角,严肃回答。
陆笙吃了个钉子,恨不能举起手打他一顿,却又不能下手,只将热茶递给白露,狠瞪了靖南一眼道:“那你说要如何严办?规章律法都摆在那里,赖皮三他们那也顶多算是个聚众打架,教育一顿配点银钱的事儿,警察局能如何严办?”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是又很没有道理。
作恶是要严惩的,但是偏偏警察局又抓不到证据。真正抓到的不过是这群人聚众打架,那能顶什么罪名?
也正是因为如此,小混混反而是最安全的,抓着律法的漏洞,作恶多端。
靖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嗫嚅了几句不说话了。
白露轻叹一声:“是啊,当时惹了很大的麻烦。现在想起来也不知是该多谢这麻烦,还是该道一句不幸。”
赖皮三是那一块的地头蛇,就算进了一趟局子,那也是三五天就能出来的事儿。
那小姑娘是戏园子里的戏子,韩秋也是戏园子里的人,一时半会儿自然不可能离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