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呢?”靖南见陆笙停了话,自己也停下了笔。窗外风起,木棉花开,大片大片的细红花伴着白色飘絮落了进来,洒在暗红的红木地板上,喑哑沉静的小屋里顿时也多了几丝秋意。
陆笙坐在摇椅上,抖了抖手中的烟灰,见燃到底了,又把它摁灭在精巧的玻璃烟灰缸里,一旁白露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一双幽深的美眸已经露了几丝倦意。
陆笙没有回答靖南,靖南却还沉迷在故事中,不肯就这么放弃,手中的笔已经握起,准备“随时待命”,向陆苛追问道:“安祁被迫与安苛和好了吗?”
“小子,想听故事也得有点诚意吧?喏,茶水没了,先去烧一壶过来。”陆笙挥手撇开靖南稍显稚嫩的俊脸,不耐地把茶壶丢到了靖南怀里,心里却挂着佳人,看着白露犯困,陆苛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语中的关切毫不掩饰:“昨晚是不是睡得迟了?再去小憩一会儿吧?”
“你讲的挺好的。”
白露揉了揉惺忪的眼,用丝巾浸了一旁小玉盆的水,拧干后,又往额上颈上缓缓擦拭了一遍,感觉到一阵清爽后,也消了一些倦意。
白露今日穿的是一身红色的旗袍,安静坐在一旁,即使不曾发出声音也无法让人忽略,这种无言的美加上白露本就美得极具侵犯的容颜,一如陆笙当初见到她的模样。偏偏白露歌声空灵,清透中让人难以忘记,性子又颇为高傲冷淡,陆笙想,自己一辈子栽在面前这个女子手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种日日相见也无法得到的苦,他无可奈何,却甘之如饴。
陆笙垂了头,心里因白露难得的夸赞多出的一丝喜意蓦然也被浓浓的苦涩代替。
呆滞着身子,白露却撑着头斜眼看他:“站在这做什么?我饿了。”
“厨房的小柜里还有些点心。”陆笙转身就要给她去拿,“你等一等。”
没过一会儿,陆笙端着点心回来了,靖南已经泡好了茶,见陆笙走来,扬起了笑脸,心情颇好地将已经准备好的热茶端给了陆笙:“尝尝我的手艺。”
“白露呢?”原来的座位上已经没了人。陆笙放下手中点心,抬眼问他。
“在庭院里。”靖南没等到陆笙接过茶水就见他往庭院走去,靖南表示已经习惯,双眼却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发光,他也饿了!
“嗯嗯,真好吃。笙哥,你去看看她也好。”靖南头也没抬,放下茶杯就埋首在香糯糯的点心里,神经有些大条的他自然也无法察觉,像陆笙这样的人并不喜欢吃点心,除了白露需要还有谁会让他去端一盘点心过来客厅?
一时间很快就将美食消灭了大半。
陆笙经过沙发将沙发上的白色披肩顺过,目光在庭院追寻,一眼就将视线锁在了满庭飘絮中一身红衣的女子。那抹身影实在孤寂,像是茫茫大海中的浮船,浪沙风中的一片叶。
陆笙想起自己所说的故事,盛满了浓浓的回忆色彩,很容易让人想到过往,白露应该是又想起了那个人吧。
陆笙上前将白色披肩披到了白露肩上,手心的温度透过毛茸茸的披肩微微传到了白露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高挑的女人淡淡侧了侧头,露出野玫瑰一般的张扬精致,唇不点而红,高傲的脸依然是狠狠扬起。陆笙突然想就这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就算不能代替韩秋给她温暖,但现在这样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只是陆笙知道,感情之事从来都不能如何强求,长睫微垂,一时间盯着她细白的脖颈发起了呆。心里也在劝着自己不要冲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能在她身边有一席之地的资格,陆笙已经很满足了。
想到这,黝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动容的微光。
白露恰好回头,将陆笙的神色收入眼底,似乎早就知道什么,白露只是握住了陆笙的手,轻轻道:“谢谢!”
没等陆笙反握,白露便松开了,率先向屋里走去,留下的话也被风吹散在陆笙耳边:“我们回去吧。”
陆笙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抹红色的背影,心生无力。喜悦与欢腾在胸口炸响,可他从来不肯欺骗自己,想要捏紧拳头抓住什么,一时却觉手指无力。
白露就像是风,抓在手中,还没捂暖,就散了。
午后的阳光还带着一丝温暖,吃过靖南做好的午饭,三人又坐回了茶桌。由于窗帘的遮挡,寻机侵入的阳光没了一点机会,室内只余一片冷清,还带着丝丝凉意,好在茶桌上有一盏精致的琉璃灯,即使大白天还是绽放出幽暗的冰蓝微光,向周围输送着暖意。
披肩早已在吃饭的时候取下,白露已经恢复了精神,心里对于陆笙接下来的故事分明是懂得,却也还想再听一遍,坐在了一旁不发一言,只是一双美眸却看向了正夸大说辞,将靖南忽悠地连连拜服大感钦佩的陆笙。
终于在两个人一人钦佩满眼崇拜,一人意犹未尽大为满足的叽叽喳喳过后。陆笙将身旁的茶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盛了一杯,才在靖南期待的目光下继续开了口:“接下来说的,是我即将给你讲的第四个故事。如果非要取个什么名字的话,也可以称作选美皇后。”
“那是沉寂了以后的安苛突然整出来的一项活动,我也是因为那件事才和白露真正认识……”
说到这,陆笙从口袋里再次抽出一支烟,一只打火机在右手乍现,往空中漂移一圈后被接回了主人手中,接着只听“卡”地一声响,微暗的屋内现出一丝火光。陆笙看了一眼白露,却见白露正盯着他。陆笙有些愣了,突然回神也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一边低头从口袋里的烟盒中又抽出了一支烟,问道:“你也要?”
“不用。”
“那……”为什么盯着他?陆笙将烟塞回去,以为自己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往脸上糊了点什么,匆匆用空出的左手往自己脸上乱糟糟地抹了一把。
“说故事吧。”白露的话打断了陆笙的猜想,陆笙松了口气,狠狠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眉头也由紧锁渐渐松开。不再卖关子,在烟雾逐渐消散的空隙里,将回忆一层一层剥开。
上海入了冬,雪飘飘扬扬地下了一整天,夹杂着丝丝点点的雨,直冻得人缩着脖子打着寒颤。
外界的萧瑟丝毫影响不了租界里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浓妆艳抹的舞女们依旧在台上风情万种地扭动着腰肢,歌女们依旧用魅惑妖娆的嗓音唱着夜上海。
天气无论再怎样冰天雪地,舞厅里一如既往的温暖如春。
安苛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了点点汗珠,他眉头一皱,随身跟着的光头立刻心理神会,将一方手帕递了上来。
安苛接了过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道:“这暖气开的也太过了,关掉!”
光头点头称是:“是,五爷,我这就吩咐下去要他们关小点。”
安苛“嗯”了一声,皱起的眉却没有因此而舒展几分。
这么些年,留在他身边的最忠心的一直都是光头,无论是祸是福。
而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的弟弟却在十年前的那场事端中再也寻不回了。安苛有些恍然,思绪被声音尖锐的歌女瞬间带回。
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台上的歌女,她正在缠缠绵绵地唱着一首甜蜜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在撩动着底下男人们的心。
安苛微微侧过头,撑起的指上还燃着一根烟,由于对着暖气口,因而被吹得忽明忽灭,安苛看向另一旁管事的张经理:“这就是咱们舞厅里目前最当红的‘百灵’?”
自从贺经理莫名死在码头之后,舞厅就被安帮给收购了下来,作为再起的资源之一。当然,这主意正是出自安苛。
经过近段时间的发展,安帮在安苛手中又是迅速繁衍开来,曾经积累的人脉没有因为安苛牢狱之灾一同消逝,再加上安苛的手段当时业界人尽皆知。
跟着安苛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资金,不缺钱也不缺人,安帮自然飞速发展,已经有了十年前安帮的势头。
以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一手掌控上海滩指日可待。
张经理忙不迭地答道:“正是呢,人美声甜,最近一大半儿的客人都是冲她来的,爷瞧着可还行?”
安苛思及之前有些尖锐的歌声,十年来的牢里生活让他终是多了些耐心,没有一竿子打死。细看了看台上歌女的脸,过于浓艳的妆容掩饰着她原本的相貌,只余一双迷蒙而略显疲惫的眼,安苛挥了挥手,吐出的烟圈将他的脸庞掩盖,只听他稍哑的声音响起:“换一个。”
张经理摸不准老大的心理,但也知道自己这当红歌伶没能令五爷满意,连忙低头道是。转身又唤了人让其他的歌女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