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冬天难得有太阳,透过薄雾的阳光洒在院子里,花草和鱼池都镶上了好看的金线。
方若诗是在小提琴声中醒过来的。她知道秦享每天都要练琴,也看到李助理昨天将琴盒放在了车上。只是没想到,昨夜晚睡的人竟然雷打不动地早起,在她还呼呼大睡的时候已经开始了每日的早课。
迷迷蒙蒙中,方若诗套上外套,推开窗户。秦享站在院子中间,旁边坐着方若诗的家人。
所有人都不像是专门在听他拉琴,外公拿手在椅子上轻轻合着拍子,爸爸和舅舅在旁边喝茶,舅妈和妈妈在帮柳姨摘菜,宋颂嘴里咬着油条。可是每一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认真地倾耳聆听,提琴声在院子里流淌,就像是空气。
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晨光,带着清早湿漉漉的露气和柳姨烧的蜂窝煤的味道。
秦享不再站在高高的音乐厅舞台,他静静地立于市井小院中,被她的家人围着,是最平凡温柔的模样,浑身却散发着最耀眼的光芒。
方若诗推开房门的那刻,秦享刚巧停在最后一个音符。
他顺着日出的光线看过来,卷长的睫毛盛满浅金色的光,像每一次他看她的时候,像每一次他的“睫毛杀”。
他放下琴弓,问她:“吵醒你了?”
方若诗摇摇头,笑他:“开演奏会呢!”
一大家子人笑起来,外公第一个鼓起掌来:“小伙子拉得好!”
“去洗漱、吃早饭吧。”方妈妈拍了拍方若诗,“秦享也还没吃呢,就被你爸爸叫着拉一曲。”
被点了名的方爸爸憨憨地笑两声,道:“小秦想回房练的,我觉得院子里比房间空气好。”
方若诗也不拆穿他,笑着去牵放好琴的秦享:“说得也是。”
很快,方若诗洗漱完毕,宋颂已经把早饭移到了院子里的小桌子上,晒着太阳喝豆浆。
秦享就坐在宋颂身边,拿筷子夹着油条,吃得斯斯文文的。方若诗挨着他坐下,用手捡了一根往豆浆里一蘸,再提起来咬住。吸饱豆浆的油条带着独特的外酥里软的口感,嚼在嘴里特别香。一滴豆浆溅到她脸上,秦享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掉。
方若诗笑一笑,又蘸了一次,递到他嘴边:“试试?”她从小就喜欢吃油条蘸豆浆,一次吃好几根。
但她不确定秦享习不习惯这样,看他刚才握着筷子咬油条的样子,格外拘谨。她就想试试,试他敢不敢这样豪放的吃法,试他敢不敢咬她吃过的。
秦享左手扶着她的手腕,嘴巴一张,狠狠咬掉一大段。
方若诗笑意更深了,弯着眉眼问他:“好吃吧?”
“嗯。”没有再多的话,简简单单一个音调从鼻腔里溢出。
方若诗却咬着剩下的半根油条,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宋颂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拎着根筷子敲起碗来:“喂喂!一大早就虐狗真的好吗?”
方若诗挑了枚煮鸡蛋推过去,鸡蛋咕噜噜滚到他面前:“你的狗粮!”
秦享看着宋颂气鼓鼓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昨晚睡得好吗?”方若诗轻轻戳了戳他的酒窝。
“不好。”
非常干脆直白的回答,把只是象征性询问他的方若诗说得愣住了。
家里的客房平常都由柳姨打扫,昨晚收拾出来给临时到来的秦享。方若诗估摸着是房间不大有人住,怪冷清的。
“那你今晚睡宋颂房间吧,让他去睡客房。”方若诗一边剥鸡蛋,一边说道。
“不是房间不好,”秦享敛了笑意,看着她,“是因为……”
“什么?床不舒服?暖气不够?”
“因为……想你。”
太阳冲破云雾,大把大把的光线簌簌落下来。落到秦享的头上,落到他的眉眼里,落到他抿着的嘴唇上。
方若诗别开眼,低下头,小声埋怨:“一言不合就撩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享偏过头,凑近她:“从你。”
喂!还有完没完了!
方若诗头埋得更低了,耳边都是他呼吸间的热气,烫红了她的脸。
吃完早饭,方若诗领秦享出门去逛。
因为是周末,古镇上的人比平常多,连他们家在古镇这么偏的角落都有人找了过来。
看到有人从小巷子出来,还是高大英俊的帅哥,有妹子赶紧跑上来借问路搭讪。秦享不等妹子问完,及时打断:“我不是本地人。”
妹子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继续问:“帅哥,你是哪儿的人?不会跟我是老乡吧!”
秦享皱了皱眉,回头去看方若诗跟上来没。还没放弃的妹子抛出各种问题死缠烂打,秦享不耐烦了,一个冷冷的眼神抛过去。妹子终于闭上了嘴,默默地往一边儿站了站。
“怎么了?”是方若诗的声音。
秦享感觉自己得救了,拽住她的手便大步往前走去。
“什么情况啊!”方若诗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捏了捏他的手掌。
秦享揉了揉眉心,不想再复述一遍,只简单解释:“问路。”
“哦——”方若诗若有所思地回头,妹子还傻傻地站在原地,望着秦享的背影。
方若诗朝她眨了眨眼,转身拖着秦享跑起来。她特别得意,大衣的衣角飘起来,像鼓风的翅膀。一直跑到一个小小的门面前,她才停下来。
秦享看她大口喘着气,有些好笑,道:“怎么不跑了?”
“到了呀!”方若诗冲他笑,轻轻朝屋里喊了声,“婆婆——”
一个年老的妇人走出来,腰上系着围裙,看见她,笑得皱纹堆满了脸。“诗诗回来了啊!”婆婆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手,一抬眼,看见她身后的秦享,笑眯眯地问,“是你带回来的?”
“是啊!”方若诗敲着玻璃柜,指了指里面的几个搪瓷大碗,“婆婆,我要一个搅搅糖,两包龙须糖。”
婆婆看了看秦享,也不知道是觉得小伙子好,还是应承方若诗的话,连声答道:“好好好!”
秦享倚着门框听她和婆婆聊天,不过就是小时候她和宋颂经常来吃糖的事。四川方言说起来少了普通话的绵软温柔,自有一派清脆爽利。虽然不全听得懂,他却在方若诗抑扬顿挫的语调里勾了唇。一转眼,方若诗已经递了两根小竹棍到他面前,竹棍上面还有一团黏糊糊的糖。
“尝尝,我小时候最爱玩这个了。”
“玩?”秦享看她舔了舔糖,“不是吃的。”
方若诗噗嗤一笑,给他演示起来。她一手捏一根小棍,慢慢搅着糖转起来,她一边搅一边把糖拉长拉短,时不时再舔上一口,十足的小女孩模样。
秦享瞧着有趣,指了指她手指上勾着的袋子:“这里面是什么?”
“哦,这是我另一个最爱。”方若诗把小竹棍一合,把小手指伸出去。
秦享接过来,把里面用白纸包的小方块打开,里面是一丝一丝的须状物体,外面裹着米黄色的粉。
“这是龙须糖,现在好多都裹成一颗一颗的卖了,只有婆婆这里还是原来那种,一丝一丝摊开来,外面裹着黄豆面。”方若诗一边搅着手里的糖,一边介绍,还不忘安利秦享“尝尝,很香。”
很香——是他这两天听得最多的两个字。
米饭,很香;红烧肉,很香;红萝卜,很香;豆浆,很香;油条,很香……现在是,龙须糖,很香。
秦享捏了一丝扔进嘴里,很快,糖丝在嘴里便化掉了,只余淡淡的豆香在舌尖。
“确实很香。”秦享点点头。
“小伙子,这是我的传家手艺哟!以前诗诗小时候,我就说要用糖丝丝把她骗到我家来当孙媳妇儿,现在只有干瞪眼,遭你娃娃捡到宝了!”
婆婆操着地道的当地口音,秦享只听懂“诗诗”“孙媳妇儿”“捡到宝”这三个词。他朝婆婆点点头,道:“是我捡到宝了。”
别看方若诗大大方方地带他走街串巷,真到和熟人说起这种话来,她的脸皮却薄得跟纸一样,一点就着。
此刻红了脸的她跟婆婆道了再见,拖着秦享的袖口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路吃一路逛回家,方若诗累得摊在沙发上不想动,握着手机刷微博。
她特别关注的“秦享弦乐团”官方发布了一条内容,是秦享昨天在音乐学院拉琴的照片。
方若诗点开图片,看了一眼。
真是很帅啊!怪不得婆婆刚刚夸她眼光好!
她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旁边看新闻的人:“你昨天拉的那首曲子是什么?”
“昨天?”秦享从电视上移开视线,看着她,想了想,“音乐厅那支?”
方若诗点点头:“特别燃!特别让人热血澎湃!”
“He’s a pirate。”非常纯正的英式发音。
方若诗觉得自己心脏开始乱跳了,她揉了揉心口:“Pirate?加勒比海盗?”
“嗯,电影主题曲。”秦享补充道。
怪不得觉得耳熟。
“那你拉这支曲子的用意是什么?”方若诗追问道。
不同于上午被陌生人堵住问话的烦躁,此时的秦享特别耐心。他不答反问:“海盗做什么?”
“抢劫啊!”方若诗顺口答道,“可我还是不明白。”
海盗、抢劫,到底有什么意义?
“女朋友第一次看我现场表演,我得以曲明志。”
以曲明志?
方若诗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手边,没有任何价值贵重的物品。
“那你想抢什么?我这儿可什么都没有。”
秦享哑然失笑,指了指她的心口,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