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中午,接到秦享微信的时候,方若诗正准备去食堂。
“晚上一起吃饭?”
“恐怕不行。”
“有事?”
“我订了回成都的航班。”
“那现在下楼,带你去吃饭。”
方若诗捏着手机出了办公室,乘电梯下到一楼,在集团大厦的门前找到了秦享的车。
“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方若诗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
秦享踩下油门,开出去:“来得及。”
既然他说来得及,方若诗也不再多问,安心跟他去了吃饭的地方。
预定好的小饭店,靠窗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菜,想来是他事先打过招呼的。每道菜都尝过一遍之后,方若诗朝秦享比了个大拇指:“地方不错,菜非常好吃。”
秦享正在舀汤,闻言抬眼看她。见她唇角带笑,喜滋滋地望着自己,他脱口而出:“没你做的好吃。”
方若诗接过他递来的一小碗菌菇汤,瞥他一眼。她忍着笑意,拿小勺送了一口汤到嘴里,就听见秦享突然问她:“星期天回来吗?”
“回来。”她点点头。
秦享点开手机,看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成都有个交流会,开完会我们一起回来。”
还不等方若诗反应,他又补充道:“我让李默给你订票。”
“可是……我已经订好往返票了。”
“退掉。”
方若诗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道:“需要我做宣传稿?”
秦享看着她,认真道:“能跟你多待会儿。”
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解释,还是如此单纯美好的原因。她不自觉地看向他,笑了。
秦享坐在对面,眨动着睫毛,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方若诗就在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此刻,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了手。
秦享愣了下,探出手掌捏住她的指尖。方若诗很快握住手掌,将他的手指都收在自己的掌心。
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心有灵犀。”
映着窗外的阳光,她笑得特别灿烂。
秦享没料到会是这样,嘴角的笑收都收不住。方若诗盯着他颊边的酒窝,感觉到彼此紧握的手,笑容更深了。
离开小饭馆的时候,方若诗跟在秦享身后。前面有一群人涌进店堂,秦享挡在她前面,下意识伸手去牵她。碰到她手的那刻,秦享明显感觉她往回缩了一下。他没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也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握住,拉着上了车。
坐上车之后,方若诗才敢去看他。某人的嘴角上扬得十分明显,仿佛有天大的喜事。
方若诗歪着头凑近,揶揄他:“很得意?”
秦享斜她一眼,笑道:“某人刚才不是很勇敢吗?”
方若诗知道他指的是她在饭桌上主动去握他的手。她舔了舔唇:“不是男朋友吗?碰一下怎么啦!”
秦享笑出声来,带着被她亲口承认的快意,十二万分的愉悦。
出差的事很快批下来,方若诗一下班就背着大挎包出了办公室。秦享有个采访,脱不开身送她。她登机的时候给他发了条微信:走啦。
还没等她找到座位,秦享的回复到了:周一见。
有人惦记,也惦记着一个人,这对方若诗来说有些陌生的感觉突然就回来了。
自从上段恋情结束之后,她便再没有试过去惦记一个非亲属的异性。可是当她在给秦享发消息的时候,这种隐隐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却让她抑制不住心悸,又分外踏实。
飞机落地之后,宋颂接了她回伍溪。
外公没什么大碍,观察几天就出院回家静养了。方若诗到家的时候,他老人家正翘着石膏腿在等她。
“嘿,我们诗诗回来了!”
“外公,怎么样?腿感觉好点没?”方若诗握住外公伸过来的手,问道。
“好多了!”外公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看到你回来就全好了!”
停好车进屋的宋颂正好听到这句,笑道:“那您赶紧到地上来蹦跶蹦跶!”
外公顺手抄起拐杖,作势要打他:“皮子又痒了?”
宋颂往旁边一闪,贱兮兮地讨饶:“不是我姐回来了,看您高兴,逗您玩吗?”
“少废话,快带你姐去吃饭!”
方若诗勾住宋颂的肩膀,一蹦一跳去了饭厅。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宋颂接过柳姨舀好的饭递给他姐,“周末两天?”
“下周在成都有个会议,可以多留几天。”方若诗接过碗筷,说了下工作安排。
宋颂竖起食指,朝她“嘘”了一声:“小点儿声,爷爷听到真要高兴得扔了拐杖蹦起来!”
方若诗被他逗笑,斜了斜身子去看客厅里看电视的老人。
“对了,舅舅舅妈呢?”方若诗回来就没见到人。
“散步去了。”
方若诗“嗯”一声,看到刚刚开机的手机亮着绿色的信号灯。微信显示有三条信息,她点进去,是秦享的名字。
秦享:到了吗?
秦享:晚点了?
秦享:落地给我电话。
宋颂在抱怨舅舅、舅妈的虐狗日常,她却没心思再听,抓起手机去了后院。电话很快接通了,秦享的声音钻入耳朵。
“到了?”
“我忘记开机了……”她低着头,用鞋尖踢着台阶,“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正在吃。”
“那你吃吧。”
方若诗听他几个字几个字地说着,好像早已习惯了他的惜字如金。可是如此家常平淡的对话,在这个雾蒙蒙的冬日夜晚,敲打着她的心。
那边看她没有挂电话,轻轻笑了声。
秦享很少笑,一笑起来就露出两枚小小的酒窝,格外招人。方若诗在他的笑声传过来的瞬间,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他的样子。紧接着,自己也笑起来,小声说了句:“那我挂咯!”
一转身,宋颂正咬着筷子倚在门边,笑得特别贼:“姐,老实交代吧!”
“交代你个头!”方若诗一把推开他,快步往回走。
宋颂歪着头跟在她身后,看自家姐姐慌不择路地坐回去,差点打翻一碗汤。
外公听到响声,朝这边吼道:“臭小子,你又在惹事!”
“不是我!”宋颂叼着筷子喊,“是我姐她……”
话未出口,方若诗便举了筷子朝他手背上一敲。
“哎哟!”
“又怎么了!”外公有些不耐烦了。
盯着方若诗瞪大的眼睛,看着她反常的举动,宋颂了然于心地挑了挑眉,扬声道:“没事!”
周一很快就到了,方若诗特地起了个大早,坐宋颂的车赶到交流会的举办酒店。
秦享前一晚已经到了,她循着他留给她的房号上了楼,敲了敲他的房门。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她站在门口等待的一刹那,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了一遍——
会不会时间太早了,秦享还没起?万一他正在洗澡,她要不要一直站在门外等?给他打电话会不会打扰他?如果……
还没等她想清楚,门从里面打开了。
秦享穿着整洁的白衬衣,手里拿着琴弓,显然刚刚在拉琴。
“我在门口怎么没有听到琴声呢?”方若诗跟着他进了屋。
秦享把小提琴和琴弓放好,转身出来,道:“想听我演奏?”
漫不经心的问题,被他问得别有深意。方若诗看他从套房的卧室走出来,摇了摇头。
“不想?”秦享噙着笑看她。
她的脸上立刻染上一片红晕,低声回答:“想。”
“想什么?”秦享走到她面前,锁住她的视线,“嗯?”
这个男人太知道自身的优势了。那双眼睛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像被按了暂停键,堪堪停在方若诗的眼前。
来了!睫毛杀又来了!
方若诗咬住下唇,眨了眨眼睛。她看见他的喉结轻轻的上下一滚,低低的笑声从鼻腔溢出。
秦享抚了抚她的头顶,揉乱她的披在肩头的黑发,也揉乱她的心。
最后,秦享并没有带方若诗去参加交流会,留她在套房里上网看电视。方若诗索性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什么连连看、消消乐,乱七八糟的游戏玩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推开窗户试了试外面的温度,立马打消了出去觅食的想法,披了围巾去酒店餐厅吃饭。
她点的鱼香肉丝和炒时蔬很快上了桌,看上去还不错。
一筷子下去,油汤清亮而不腻,加分;肉丝均匀,滑而不老,加分;青菜水嫩,火候精准,毫无老气之感。仅凭这两道川菜里最稀松平常的菜式,这家五星级酒店的餐厅就能得 90 分。
方若诗满意地边吃边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角落的一道目光。
很快,有人走了过来。方若诗抬起头,看向桌前的一小片阴影。
不看不要紧,看清来人后,她立马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和房卡想要离开。可饭菜才刚上桌,不吃多可惜,况且完全没有落荒而逃的必要。
她假装挪了挪手机和房卡的位置,朝来人点了点头。
“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来人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方若诗礼貌又疏离地点了点头。
分手后再无交集的两个人再次重逢,场面既尴尬又奇怪。
倒是闫宁成比她淡定,指一指她旁边的座位:“介意我坐下聊两句吗?”
方若诗头也没抬:“请便。”
虽说是和平分手,可一想到原本快要结婚的人分道扬镳,心里难免不舒服。
方若诗跟闫宁成是高中同学,比他低一个年级,两人先后考进了遥城大学,成为学校里引人艳羡的一对情侣。大学时代的爱情总是逃不过毕业的难题,早一年毕业的闫宁成回到成都求职就业,方若诗毕业后留在了遥城,进了秦氏集团。闫宁成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对方若诗渐渐冷淡,甚至在同事生病时嘘寒问暖、端药送水,却对自己的女朋友漠不关心终于,在坚持了一年半的异地恋之后,心灰意冷的方若诗提出分手,而闫宁成连争取都没有争取一下,异常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决定。
从此,相爱五年的恋人退出彼此的生活。
闫宁成看出方若诗的冷淡,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突然很怀念大学在食堂帮你补习高数的情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都忘了吧?”
其实方若诗没忘,只是没料到他突然提这个,感觉莫名其妙。
大一下学期的期中测试,她的高数考得特别差劲。闫宁成盯着她的卷子,很久都没有说话。方若诗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谄媚地掏出专业课卷子想要找补回形象。结果闫宁成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你专业课好,我不看专业卷子。”那个时候方若诗觉得他冷着一张脸训她的模样特别酷,也觉得自己有这么帅的能辅导自己高数的男朋友简直就是捡到宝了。
可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方若诗不愿跟他过多纠缠,只想赶紧吃完饭离开。闫宁成没察觉,继续忆往昔、看今朝,夸夸其谈。
方若诗并不想了解他的近况,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也许是心里有气,她向服务员招手埋单的动作大了些,披在肩上的围巾滑了下来。闫宁成赶紧替她拾起围巾,体贴地重新为她披上肩膀。
好巧不巧,从包间走出来的秦享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掏出一支烟慢悠悠地点上,饶有兴致地望向他们。方若诗旁边的男士掏出钱包埋单,而她伸出手作势阻拦,也碰到了他的胳膊……
“秦老师?”李默唤了他一声。
秦享叼着烟回过头来:“走吧。”
由于网络故障,方若诗暂时无法用支付宝结账。闫宁成再次把钱递出去,服务生看了一眼方若诗,迟疑着没有接。
方若诗有些急了,把钱再度推回去,转身将房卡递给餐厅服务员:“我住这间房,麻烦你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拿钱包。或者你跟我上去结账也可以。”
服务生核对了房卡信息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向方若诗说道:“女士,我们可以把账单记入这间房的消费,您退房时一并结算。”
方若诗点点头:“麻烦了。”她转身,抿了抿唇,朝闫宁成说了声“谢谢”。
“若诗,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我回房间了。”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我送你。”
方若诗转过头来,客气地拒绝:“不必了。”
“若诗,我们当初是和平分手,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闫宁成的话说得直接,也有些不客气。
方若诗突然就笑了,这是她自见到闫宁成的第一个笑容,却带着厌烦:“我只是单纯怕我男朋友误会。”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像闫宁成那样不怕女朋友误会去关心体贴他人的。
“男朋友?”闫宁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苦笑道,“我们分手才半年,你这么快就有了男朋友?!”
方若诗连嘴角都没放下,继续看着他:“不然呢?”
闫宁成沉默了。
是啊,不然呢?要她为失恋哭得死去活来,拒绝每一个追求她的男人,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吗?
方若诗转身,快步离开,只留闫宁成一个人呆立原地,哑口无言。
回到房间,她找了条毛毯盖在身上。或许是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她发泄般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发完之后,她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刷微博。
“小吃心”很久没更新微博了,粉丝们还在上一条微博里呼唤着她。
抽个时间拍个菜谱吧。方若诗半阖着眼想,看哪天做菜的时候让宋颂帮忙拍几张照片。就这么盘算着,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暗沉。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
方若诗坐起来,捏了捏睡得有些麻的胳膊。
“醒了?”秦享从洗手间走出来,他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方若诗揉了揉眼睛,“怎么不叫我?”
身边的沙发凹下去一大块,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郁的烟味。
方若诗有些不适应,咳嗽起来。咳完之后,她试探性地问道:“交流会不顺利?”
“没有。”
“抽了很多烟?”方若诗继续问他。
秦享没回答。
她又戳了戳他的肩膀:“嗯?”
秦享点点头:“想事情。”
“很棘手?”
秦享侧过头来,看见她屈起腿,把头搁在膝盖上,一张红彤彤的脸露出来。
当方若诗睡得不知时辰的时候,他在会议室心不在焉,一想到那个男人替她披上围巾的亲密动作,他就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可是现在,她红着脸,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他一点儿火都没有了。
唉——
秦享默默叹了口气。
“中午看见你了,”秦享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在餐厅。”
“啊?”方若诗瞪大眼睛,问,“你怎么没叫我?”
秦享点燃打火机,看了方若诗一眼,又“啪”的一声把火熄灭。他把烟扔到茶几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怕打扰。”
“打扰什么?”见秦享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方若诗回过味儿来,“诶,你不会是看到闫宁成了吧?”
“闫宁成?”秦享重复了一遍名字。
方若诗点点头,咬着指头小声道:“遇见你之前的那位……”
“之前那位?前男友?”
方若诗点了点头,跟他复述了一遍中午的来龙去脉,还翻出自己的朋友圈给他看。只有一句话:不抱怨,不恶言相向,也不纠缠。
秦享别扭了一下午的心情总算放晴——原来是“不纠缠”先生。
他的表情变得实在太快,方若诗终于反应过来:“就为他,你抽了一下午的烟?”
“嗯。”
“就为他,你刚刚对我冷冰冰的?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怕打扰’?”
“嗯。”
方若诗彻底无语,推了他一把:“你不知道直接问啊!”
秦享撇了撇嘴,一脸不自然。
“你……你……”方若诗本来想数落他一通,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男朋友难得这样一回,挺那什么……可爱的。
方若诗又瞧了秦享一眼,他正摆弄着刚刚丢回去的那支烟。她伸手,一把抢过他的烟,假装凶巴巴地说道:“下次再这样,烟全没收!”
秦享抿着酒窝笑起来,摸摸她睡得毛毛糙糙的头发,说:“整理一下,带你去吃好吃的。”
“哦,可……”方若诗舔了舔嘴唇,“这是我的老家啊,你确定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
“去了就知道。”
实际上,秦享确实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不过是让李默在网上查了下,随便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新派川菜。
吃得怎么样另当别论,反正景色是独一份的。一栋大厦的顶楼,一整片落地窗映着满城的星光。
方若诗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灯火惊叹:“你真的知道啊!”
秦享没作声,夹了一块鱼肉正在剔刺。他专注于盘子里的鱼块,那些尖刺被他的刀叉慢慢剥离了鱼肉。放下刀叉,他换了筷子,把鱼肉夹到方若诗的碗里。
鱼肉在灯光下亮着米黄色的光泽,像是穿了一件薄纱的姑娘,身段柔软,躺在雪白如玉的瓷碗里。
方若诗把他剔好的鱼肉送进嘴里,点了点头:“很嫩,很入味!”
秦享这才动手给自己夹了一块。仍然是用刀叉去剔鱼刺,他那双拉小提琴的手好像有魔力,不一会儿就剔出一块完整又漂亮的鱼肉。
方若诗不禁“哇”了一声。秦享看了她一眼,笑着把鱼肉又夹给了她。
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人低下头看那块鱼肉,不好意思地笑了:“女朋友的专属福利吗?”
秦享的小臂在餐桌上撑起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他认真又笃定地回答她:“你的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