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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文案的寻根探究

布雷登先生在皮姆广告公司工作了一个星期,已经学到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包括:四英寸的广告版面里平均能填压多少个词;精心绘制的版面受到阿姆斯特朗先生的青睐,而汉金先生却认为在广告里加插图就是在浪费文案的时间;“纯”这个词很危险,因为倘若轻率使用,就会使客户受到政府检查人员的起诉,而“最高品质”、“最精美成分”、“最佳条件下包装”这类词则没有法律含义,所以使用起来很安全;像“我们的某某模范作品是由数以千计的英国雇员完成的”绝不等同于“彻头彻尾的英国制造”;英格兰北部喜欢盐腌的黄油和人造黄油,而南部则更喜欢淡味的;《晨星报》不录用任何包含“治愈”一词的广告,不过却不反对使用“减轻”或“改善”之类的词语;此外,任何声称“治愈”什么东西的商品都不得不注册成为专利药品,从而交纳一笔昂贵的印花税;最有说服力的广告总是写得厚颜无耻,而真正去证明商品的价值呢,却往往出于各种原因显得乏味单调;如果发挥最牵强附会的才智,你可以从广告标题中解读出有伤风化的意思,那么伟大的英国公众也必然会解读出同样的意思;设计室美工的伟大目标是把广告从版面上挤出去,与之相反,文案是个狡猾的家伙,处心积虑地用废话充斥版面,不给插图留出空间;版面设计人员就像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一头温顺的毛驴,为了调解对立的双方,过着悲惨的生活;不过,所有部门都在痛恨客户方面保持着一致,这些客户固执地往版面里放什么优惠券、免费礼品、本地代理名单以及丑陋乏味的真实包装箱照片,糟蹋了很好的版面编排,既损害了他们的自身利益,也让所有相关人员为之恼火。

他还学会了不靠别人帮助,自己在广告公司的两层楼里找到要去的地方,甚至还上到了楼顶,信差们在警察的监视下,每天在那上面做体操,而晴天的时候还可以在那里享受到伦敦的美景。他认识了一些项目经理,有时候甚至能随口说出哪位客户归哪位经理负责,而他自己则与部门的大部分成员建立了友好亲密的关系。两位广告总编阿姆斯特朗先生和汉金先生,各有所长,也各有好恶。比方说,汉金先生无法接受含有“出色”字眼的广告标题;阿姆斯特朗先生则不喜欢版面里涉及法官或犹太人的图片,有一次“小风”的业主推出一种混合型香烟的新品牌“好法官”,他竟表现得无法容忍,不得不把这个客户一股脑儿全部转交给了汉金先生。科普利先生是位态度严肃的老人,他早在公立学校和大学培养广告文案这股热潮流行之前就进入了广告行业。他值得注意之处,一是深受消化不良所累,二是具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本领,能够为罐装和袋装的食品写出令人开胃的广告词。而在他看来,任何出自罐头或袋子的东西都有毒,他的食谱包括不熟的牛排、水果和全麦面包。他唯一真正喜欢的,是为‘班伯里’的全麦面粉写广告,他精心撰写的颂文塞进了有用的医学说明,却被轻浮愚蠢的英格尔比废弃了,还瞎说什么‘班伯里’的全麦面粉免除了烤面包的痛苦,他因此一蹶不振。不过在沙丁鱼和罐装鲑鱼的广告方面,他无人可敌。

英格尔比的专长是那些势利的广告词,比如“二十小伙儿”的茶(“深受上流社会宠儿的推崇”)、“小风”香烟(“在阿什科皇家赛马场,在考斯皇家游艇俱乐部,你会发现有品位的男人都吸‘小风’”)、“法雷”的鞋子(“无论是大型涉猎还是猎人舞会,法雷都会为你建立坚实的基础”)。他住在布鲁姆斯伯里,在文学方面是个共产主义者,几乎只穿毛线套衫和灰色法兰绒长裤。他这人早已参透世事,是皮姆广告公司培养的最有出息的文案之一。他做完“小风”香烟和时髦鞋子的广告之后,几乎可以在任何主题上引人发笑,而且他还有天赋做出“智慧”的广告,并把智慧使用得恰到好处。

梅特亚德小姐的精神特质多少有些相似,除了妇女用品之外,几乎什么东西她都可以写,而更能胜任写妇女用品广告的则是威利斯先生和加勒特先生,特别是威利斯先生,他可以用一种特别哀怨的魔力撰写紧身胸衣和面霜的广告,这一点就使得他的价值超过了他的薪水。广告编辑部的全体员工一起开心地工作,他们发扬互助精神帮助别人撰写广告标题,而且每天随时都可以闯进别人的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布雷登无法与之建立友谊,一个是科普利先生,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装出一副清高超然的样子;另一个是威利斯先生,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待布雷登的态度有所保留。除此之外,他觉得整个部门是个非常友好的地方。

而且在这个部门里可以聊天。布雷登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饶舌的一群人,也没有过如此多的闲工夫胡侃八卦。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完成什么工作,那就神奇了,可是不知何故工作总能完成。这使他想起了在牛津的日子,那时候文章总是在俱乐部会议和户外活动的间歇不可思议地被写出来,那时候大部分拿第一的人总是吹嘘自己每天用功不超过三个小时。这样的气氛相当适合他。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像头小象一样有着永不知足的好奇心,他最开心的事,就是当他赞颂索波(“把周一变成愉快的一天”)或呼呼牌吸尘器(“呼呼一声尘埃净”)的时候,某位受够了广告、一心想要聊天的部门同事闯进来打断他的思绪。

“嗨!”一天上午梅特亚德小姐说了这么一句。她到布雷登的办公室,是来请教外曲线球 的问题——假小子太妃糖的业主开始着手制作板球系列广告,这些广告开头分别是“哎呀,好个低手球!”或者“呀!那是个板前球”,然后通过弯曲的路线通向太妃糖的不同优点,现在她要着手处理的,就是“天啊!那是个外曲线球!”这句广告词了。布雷登用铅笔在纸上画出了外曲线球,还用“好法官”烟草的小圆罐到走廊里做演示(演示时差点打中阿姆斯特朗先生的脑袋侧面),然后又进一步讨论了标题中使用“天啊”和“天哪”的不同优点;可是梅特亚德小姐毫无离开之意。她在布雷登的书桌上坐了下来,画起了漫画,她在这方面显示出一些才华,她正在铅笔盒里翻寻橡皮,却突然如前所述,说了一句:“嗨!”

“怎么啦?”

“那是小迪安的圣甲虫宝石。本应该送还给他妹妹的。”

“哦,那个啊!没错,我知道那儿有个东西,却不知道是谁的。这东西还不错,是真正的缟玛瑙,不过当然啦,不是埃及的,甚至算不上很古老。”

“可能是吧,不过迪安很喜欢。他觉得这是件靠谱的吉祥物,总是把它放在马甲口袋里,工作时则搁在他面前。假如他那天带着它,或许就不会跌下楼梯——起码他自己会这么说的。”

布雷登把甲虫平放在掌上,它的大小相当于一名男子的拇指指甲,沉甸甸的,刻痕很浅,除了一侧有个细小的缺口外都很光滑。

“迪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嗯。说起来,死者为大,可是我不太喜欢他。我觉得他是个相当讨厌的小家伙。”

“哪方面讨厌呢?”

“首先,我不喜欢他所交往的人。”

布雷登疑惑地扬了下眉毛。

“不过,”梅特亚德小姐说,“我可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至少那种事我不会跟你乱说。不过他过去确实常跟德·莫梅莉那伙人厮混。我估计他还以为那样很时髦呢。幸好那个彭特·史密斯姑娘自杀的那个著名的夜晚他不在场。如果皮姆公司的一名员工卷入了丑闻,那么公司就再也抬不起头了。皮姆公司可是很讲究的。”

“你说这个讨厌的家伙多大年纪?”

“哦,我觉得有二十六七岁吧。”

“他怎么会来这儿工作呢?”

“这很平常吧。我想是需要钱呗。总得找份工作吧。没有钱你无法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而且你瞧,他算不上什么人物。他父亲是个银行经理之类的人员,过世了,所以我估计小维克多只好出来自谋生路。他非常清楚如何照顾好自己。”

“那他怎么会跟那伙人混在一道呢?”

梅特亚德小姐朝他嫣然一笑。

“我认为,是有人看中他了吧。他长得挺帅的,身上既有郊区的怀旧情结,又有一种风尘的气息。迪斯·布雷登先生,你在开我玩笑吧,因为你跟我一样对此清楚得很。”

“你这话是夸我精明,还是指责我的品行啊?”

“你怎么会来这儿,比维克多·迪安为什么会来这儿有意思多了。他们给没有经验的新文案的起薪是每周四镑,差不多刚够买你这双鞋子。”

“啊!”布雷登说,“外貌多么具有欺骗性啊!不过亲爱的女士,你显然从来不去真正的伦敦西区 买东西。你们这个社会阶层的人只花钱买物有所值的东西。我很崇敬你,却无法效仿。很遗憾,有些商品没有钱是买不到的,比如火车票,还有汽油。不过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的鞋子。这双鞋是在拱廊购物街的拉奇买的,不同于法雷时尚鞋店,这种鞋子其实是阿什科皇家赛马场里看到的那种,那里是有品位的男人聚集的地方。他们有个女装部,如果你提起我的名字——”

“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选择广告业作为收入来源了。”梅特亚德小姐瘦削的脸上没有了疑惑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隐晦的嘲笑。“好啦,我看我该回去对付假小子太妃糖啦。谢谢你提供了外曲线球的消息。”

她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布雷登沮丧地摇了摇头。“真不小心,”他喃喃自语道,“险些露出了马脚。哦,好啦,我看我最好也干点活吧,尽可能要装得真实一些。”

他拿过一本粘贴簿,逐页认真研究起来。上面粘贴了纽特莱克斯广告的校样。然而,他并没有安静多久,两三分钟后,英格尔比就没精打采地走了进来,口中难看的烟斗直冒浓烟,双手深深插进了裤兜。

“我说,这儿有布鲁尔 吗?”

“不认识他。不过嘛,”布雷登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补充道,“我允许你在这儿查找。想找牧师暗室 和隐秘楼梯都悉听尊便。”

英格尔比在书架上毫无收获。

“有人把书私吞了。对了,Chrononhotonthologos 怎么拼啊?”

“哦!我会拼。我还会拼Aldiborntophoscophornio呢。你在玩填字游戏吗?托尔克马达 的?”

“不是,是给‘好法官’烟斗起标题呢。这个词难道不精彩吗?对了,我看我们得吃上一个星期的灰尘,还得天天听敲打声了。”

“为什么?”

“命令颁布了。楼梯是罪魁祸首。”

“谁颁布的啊?”

“董事会呗。”

“哦,胡说八道!他们不应该那么做。”

“你是什么意思?”

“这就承认他们有责任啊,对吧?”

“他们也得承认夜长梦多的道理。”

“嗯,我想是吧。”

“你看起来十分吃惊。我还以为你对此事有什么个人感情呢。”

“天啊,不会吧,我为什么啊?这只是原则问题。只可惜那条楼梯似乎被用来除掉碍眼的人了。我估计已故的维克多·迪安并不是人人都喜欢吧。”

“哦,这我不知道。我没看出他有什么危害,只不过他可能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不怎么可靠,也与皮姆公司的精神格格不入。当然啦,梅特亚德那样的女人很讨厌他。”

“为什么啊?”

“哦!她算是个正派女人,却不会体谅别人。而我的座右铭就是,待人宽容如待己,不过也要保护好你的自身利益。你的纽特莱克斯广告进展如何了?”

“还没碰呢。我正在给‘二十小伙儿’的一先令茶起名字。根据我对汉金的理解,这种茶除了价格便宜以外没有什么特点,而且主要是由零零碎碎的其他茶制作而成。名字必须体现出它的优点和品质。”

“何不就叫它‘家庭混合茶’呢?这个名字听起来最靠谱,很显然也最能体现它的经济实惠。”

“好主意。我会向他推荐这个名字的。”布雷登打起了哈欠,“我午饭吃得太多啦。我觉得下午两点半就不应该工作。这很不人道呢。”

“这一行干什么事情都不人道。哦,我的天啊!有人端东西来了!走开!走——开!”

“对不起,”帕顿小姐乐呵呵地说着,走了进来,手上端着六只碟子,里面盛着灰不溜秋的热粥,“不过汉金先生说了,你们能否尝一下这些麦片粥样品,然后报告它们的味道呢?”

“我亲爱的姑娘啊,瞧瞧都几点了!”

“没错,我知道,是很让人讨厌,对吧?样品编成了A、B、C三组,这是调查问卷,你们品尝之后能否把勺子还给我,我可以拿去洗干净给科普利先生用。”

“真让我作呕,”英格尔比抱怨道,“这是谁家的啊?是皮博迪公司的吗?”

“是的,他们正要推出一种罐装麦片粥:‘小鸡麦片粥’。不用煮开,不用搅拌,只需加热罐头。看看商标上的小鸡吧。”

“听我说,”英格尔比说,“快拿去让麦卡里斯特先生尝一下吧。”

“我让他尝过了,可他的报告根本出版不了。里面有糖和盐,还有一壶牛奶。”

“咱们为公众服务,得多遭罪啊!”英格尔比一脸厌恶地闻了闻粥,勉强舀起一勺。布雷登则一本正经地品尝起三份样品,然后留住了帕顿小姐。

“嗨,趁着我印象还深,赶紧记下来。样品A:精美、浓郁、甜坚果味,完全成熟;一种具有男子气概的麦片粥。B样:略带甜味、精致细腻,只是还需要——”

帕顿小姐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英格尔比讨厌傻笑,于是跑掉了。

“跟我讲一下吧,永远迷人的美人儿,”布雷登先生问道,“我那位深受悼念的前任有什么不对的吗?为什么梅特亚德小姐讨厌他,为什么英格尔比对他的表扬之中也带了几分贬义呢?”

这对帕顿小姐而言不是问题。

“怎么啦,因为他做事不光明磊落。他总是钻到别人的办公室窥探,把他们的点子窃为己有。而且如果有人给他的广告标题得到阿姆斯特朗先生或者汉金先生的赏识,他也从来不说这是谁的点子。”

这段解释似乎引起了布雷登的兴趣。他一溜小跑穿过过道,把头伸到了加勒特的门口。加勒特正不动声色地填写麦片粥的报告,见状抬起头咕哝了一声。

“但愿我没在你入迷的时候打断你,”布雷登轻声说,“不过我想问你点事儿。我的意思是说,这只是个行业规矩的问题,你也知道,这么说吧,是应该怎么做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听我说!你瞧,汉基-潘基 让我为一先令茶起些名字,我想了几个很烂的,后来英格尔比进来了,我说:‘你觉得管这种茶叫什么好呢?’反正是那样的话,于是他说:‘就叫家庭混合茶吧’,于是我说:‘好啊!绝对点中了关键。’因为这个名字就像毛毛虫的靴子一样,真的让我开了窍。”

“嗯,那怎样呢?”

“呃,刚才我跟帕顿小姐谈到了那个叫迪安的家伙,你知道,就是跌下楼梯的那个,还谈到为什么这儿有一两个人似乎不是非常喜欢他,她说是因为他从别人那儿剽窃点子,然后写成自己的东西。所以我很想知道,是不是可以向别人请教呢?当然啦,英格尔比没说什么,我是不是犯错误了呢——”

“嗯,是这样,”加勒特说,“我们走廊这边有那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你可以接受你所得到的任何帮助,并且放到你自己的方案里,可是如果阿姆斯特朗或者其他全权负责的人开始赞不绝口了,那你最好还是小声说这其实是别人提出来的,而你自己又觉得这个点子相当不错。”

“哦,我明白了。哦,非常感谢。那么说来,如果恰恰相反,他暴跳如雷,说这是一九一九年以来见过的最他妈烂的东西,那么我估计你就得自己承担后果了吧。”

“那是当然。如果这东西那么烂,那你应该早就认识到,而不是向他提出来。”

“哦,是的。”

“迪安的讨厌之处,首先在于他背着别人窃取他们的点子,然后又不在汉金面前说明是别人的创意。不过,我说呢,我要是你,就不会老去找科普利或者威利斯请求帮助。他就没有那种借人听课笔记的习惯。他们是那种公立学校的思想,认为人人都得自力更生。”

布雷登再次向加勒特表示感谢。

“如果我是你,”加勒特继续说道,“根本就不会向威利斯提起迪安。他和迪安之间有段过节——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不管怎么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警告你。”

布雷登几乎是感激涕零向他道谢。

“在一个新地方很容易做错事,对吧?我对你真是感激不尽。”

布雷登先生显然是个没有悟性的人,因为半小时之后,他就进了威利斯的办公室,而且谈话中还扯到了已故的维克多·迪安。结果对方毫不含糊地要求布雷登先生少管闲事。威利斯先生根本就不想谈论迪安先生。此外,布雷登意识到威利斯十分难堪与不快,仿佛他们谈到了什么不雅的事情似的。他困惑不解,却还追问不舍。威利斯闷声不响地坐着摆弄了一会儿铅笔,最后抬头看着他。

“如果你在玩迪安的行当,”他说,“那你最好走开。我没兴趣。”

他也许没兴趣,可布雷登却兴趣盎然。他高高的鼻子因为好奇而抽动了几下。

“什么行当?我不认识迪安。来此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到底怎么啦?”

“如果你不认识迪安,为什么还要提他呢?他结交了一帮我毫不关心的人,如此而已,而从你的样子来看,我本该说,你也算是那帮轻狂人士里的一员。”

“德·莫梅莉那伙人吗?”

“你装作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没多大用处,难道不是吗?”威利斯冷笑道。

“英格尔比跟我说迪安是那伙轻狂少年的跟班,”布雷登不卑不亢地答道,“可我从未见过那些人。他们会认为我太过时了。他们真的会这样认为的。此外,我觉得他们也不是什么值得交往的好人。他们中有些人确实很下流。皮姆先生知道迪安是个轻狂少年吗?”

“我认为他不知道,否则他早就让他走人了。不过,迪安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绝对没关系。我只是对他有些疑问,如此而已。他似乎并不适合这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与皮姆公司的精神格格不入。”

“是的,他与这里格格不入。所以如果你听我的劝告,最好还是不要理会迪安和他那些宝贝朋友,否则你不会太受欢迎的。迪安一生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摔下了那条楼梯。”

“难道他一生除了受死,没什么事情做对了吗? 可是这样似乎还是有点残酷吧。肯定有人爱过他。就像老歌里唱的那样:‘因为他肯定是什么人的儿子。’他没有家人吗?至少有个妹妹,对吧?”

“你究竟为什么要打听他妹妹?”

“我没想打听。只不过问问,如此而已。好吧,我看我最好还是走吧。我很高兴跟你交谈。”

威利斯神情不悦地望着布雷登先生离开的背影,而他则去别处搜集消息了。与往常一样,打字室里的消息很灵通。

“只有个妹妹,”帕顿小姐说,“她是丝卡奈特针织品公司的人。她和维克多一起租了一小间公寓房。我只见过她一次,漂亮得像画上的人,可是傻不拉唧的。我觉得咱们的威利斯先生曾经在她那边受过打击,不过似乎也算不上什么重大挫折。”

“哦,我明白了。”布雷登说着,心中领悟了不少。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粘贴簿,但还是走神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下来,又站起身,凝望着窗外,又回到写字台前。然后他从一只抽屉里抽出了一张纸。纸上写着过去一年里的一些日期,每个日期的后面都标着一个字母,就像这样:

1月7日 G

1月14日 O?

1月21日 A

1月28日 P

2月5日 G

写字台里还有其他笔迹相同的纸,大概都是维克多·迪安的笔迹,不过只有这张单子不知何故似乎引起了布雷登先生的兴趣。他仔细研究这张单子,那股专注劲儿在外人看来毫不值得,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折好纸,塞进了自己的皮夹里。

“是谁驱使谁?有过多少次?用什么方式?又是在什么地方呢?”布雷登先生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问,然后大笑起来,“或许是某个惊人的计划,把索波的产品卖给蠢材。”他评论道,这次终于冷静下来看起了他的粘贴簿。

皮姆先生是皮姆广告有限公司的天才领导,他通常要过一周左右才会见公司的新员工。他的理论是,在人们对自己的实际工作有所了解之前,去教导他们如何工作是毫无用处的。他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心里特别重视与公司的每一个人建立友好的私人关系,上至部门主管,下至信差,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如此,而且他在社交礼仪方面并非天生地具有泰然自若与神奇的魔力,却能够琢磨出一套严格的处事之道。新报到的员工工作一周左右后,他会召见他们,询问他们的工作情况,了解他们的兴趣方向,然后向他们进行著名的广告服务业方面的演说。如果他们经受住这么可怕的折磨考验,那么就会被列入每月茶会的人员名单了,而神经紧张的年轻打字员据说就会崩溃,于是得到解聘通知。茶会在小会议室举行,各级别各部门挑选出的二十个人在皮姆先生严格的监视下聚在一起,喝着普通的办公室茶水,吃着食堂的火腿三明治和戴瑞菲尔兹有限公司以成本价供应的糕点,欢声笑语整整一个小时。这场盛会旨在增进各部门之间的感情,通过这种方法,包括对外宣传部在内的全部员工都会进行每六个月一次的严格审查。除了这些小乐趣之外,部门和项目经理们还会在皮姆先生的私人住宅举行非正式的晚宴,每次会有六个倒霉蛋被辞退,这场聚会在皮姆先生夫妇分别主持的两桌桥牌赛中欢快收场。对于项目秘书、资历浅的文案和美工而言,一年会有两次机会受邀参加家庭聚会,聚会上有乐队和舞蹈助兴,一直跳到晚上十点钟;资历深的员工也可以参加这些聚会,并担任招待的职责。对于文书和打字员,公司会组织打字员露天招待会,会上还会举行网球和羽毛球比赛;而对于办公室勤杂工,公司会有办公室勤杂工的圣诞宴会。每年五月会举行全体员工的年度大会餐与舞会,会上将宣布员工奖金的数额,然后大家在热烈表达忠心的气氛下为皮姆先生的健康干杯。

根据这套繁琐规定的第一条,布雷登先生初到皮姆公司十天内,就被皮姆先生召见了。

“呃,布雷登先生,”皮姆先生说,他刚露出下意识的微笑,就猝然恢复了严肃,“你近来过得好吗?”

“哦,相当好,先生,谢谢你。”

“觉得工作有困难吗?”

“有点难,”布雷登坦诚地说道,“这么说吧,在开窍之前会有点儿难。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有点儿稀里糊涂的。”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皮姆先生说,“你跟阿姆斯特朗先生和汉金先生相处得还好吧?”

布雷登先生说,他觉得他们两人很和善,并且很愿意帮助他。

“他们对你的评价非常高,”皮姆先生说,“看来他们觉得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文案。”他又笑了一下,布雷登也冒冒失失地咧嘴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也不错啊,对吧?”

皮姆先生站起身,突然打开通向秘书隔间的房门。

“哈特利小姐,你能不能到维克斯先生那里去一趟,请他查找‘亲爱人’公司的拨款细目,然后拿来给我?你可以等他查完后把东西带回来。”

哈特利小姐明白自己没机会聆听皮姆先生关于广告服务业的演讲了,由于木隔板很薄,皮姆先生嗓音洪亮,她对这段演讲早已是极其熟悉了,于是便顺从地起身离去。这样一来,乘着维克斯先生整理资料,她就可以找罗西特小姐和帕顿小姐好好地聊一通了。不过她倒也不慌不忙。罗西特小姐曾暗示说,威利斯先生暗示过布雷登先生有好几种可怕的来历,她很想知道内情究竟如何。

“好啦,”皮姆先生说着,迅速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是想定下神来,开始一场不愉快的交谈,“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布雷登先生毫不紧张地把胳膊撑在总经理的写字台上,凑过身去,低声说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皮姆先生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白了。 qFLUXQaWpqgZEXfiQ99JFcdYg9zz3FWbVU4TvMiITMx0YSfUNtB9cCt9No3Tvh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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