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一个文明城市文雅有礼的社交圈里,我第一眼瞥见一个像奎奎格这般稀奇古怪的人物在往来应酬,我会感到震惊,可是,在我第一次在日光之下,穿过新贝德福德的街道漫步时,这种震惊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任何有一定规模的港口城市,在邻近码头的街道上,经常都能看见来自异域他乡的怪模怪样难以形容的人物。甚至在百老汇和栗子街的大街小巷,地中海水手有时也会推搡着受惊吓的女士。摄政大街对东印度水手和马来人也并不陌生;而在孟买的阿波罗公园,精力充沛的美国佬经常会吓到当地土著。但是,新贝德福德彻底击败了水街和伦敦的沃平。在上面提到的这些地方,你只能看见水手;但是在新贝德福德,活生生的食人生番就站在街角闲聊;彻头彻尾的蛮子,有很多还赤身露体,大不合时宜。这会让陌生人目瞪口呆。
但是,除了斐济人、汤加托布尔人、埃罗曼戈亚人、潘南及亚人和布利及亚人,除了那些在街道上跌跌撞撞无人在意的捕鲸野人之外,你还会看见其他更为奇异、当然也更为滑稽的景象。每周都有几十个佛蒙特和新罕布什尔的新手来到这座城市,全都巴望着在捕鲸业中有所收获,争得荣誉。他们大部分非常年轻,体格强壮;这些小伙子们曾经砍伐过森林,现在却要丢下斧子,抓起捕鲸的长枪。许多人嫩得就和他们家乡的绿山一样。在某些事情上你会认为,他们不过是出生几个小时的婴儿。看那里!那个昂首阔步走过拐角的家伙。他戴着海狸皮帽子,穿着燕尾服,扎着水手腰带,佩着带鞘的刀子。这边又来了一个头戴防雨帽,身披斜纹布斗篷的家伙。
没有任何城市长大的花花公子能和乡村长大的花花公子相比——我指的是不折不扣的土包子花花公子——在三伏天,他会戴着鹿皮手套割他那两亩地里的杂草,怕自己的手晒黑。当一个这样的乡村花花公子脑袋一热,想要赢得令人尊敬的荣誉,于是乎加入了伟大的捕鲸业,你就能看见他刚刚抵达港口城市便会闹出的笑话。为了显示他的出海装备,他给自己的马甲定制了钟形纽扣;为他的帆布裤子定制了吊裤带。啊,可怜的乡巴佬!当你的吊裤带、你的纽扣及其他一切,都落入了暴风雨的咽喉,在第一阵呼啸的大风中,那些吊裤带就会悲惨地断裂。
可是,不要以为这座名城能够展示给访客的只有标枪手、食人生番和乡巴佬。根本不是这样。不过,新贝福德终归是个古怪的地方。如果没有我们这些捕鲸者,这片土地今天也许依然像拉布拉多海岸一样满目荒凉。的确,它的某些偏僻乡村果真是够吓人的,它们显得如此贫瘠,瘦骨棱棱。城市本身也许是新英格兰最宜居的地方了。它富得流油,真真确确,但与迦南不同;春季时节也没有人用新鲜鸡蛋铺设路面。但是,尽管如此,在整个美国你也找不到比新贝德福德这里更有贵族气派的房子了,公园和私人花园也更为富丽堂皇。它们从何而来?它们是如何扎根在这片曾经凸凹不平满是火山渣的地方的呢?
去看看那边那座高耸的大厦周围典型的标枪栅栏吧,你的疑惑就会豁然开朗。是的,这些华丽的房子和鲜花盛开的花园都来自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它们全都是从海底被叉上来,拖到这里来的。魔术大师亚历山大先生能变出这样的戏法来吗?
在新贝福德,据说父亲们给女儿的嫁妆是鲸鱼,给侄女的贺礼是海豚。你一定要去新贝福德看看什么叫盛大的婚礼;因为据说,那里的每户人家都有成池成池的鲸油,每个晚上都毫不在乎地彻夜点着鲸脂蜡烛。
夏天,城市亲切怡人;城中到处都是美丽的枫树——绿色和金色的漫长的林荫道。而到了八月,在高高的空中,美丽而慷慨的七叶树,宛如枝形烛台,向过路人展示着它们圆锥形的群花。艺术真是无所不能,在新贝福德的很多街区,在上帝创世的最后一天被抛弃的贫瘠不毛的岩石上,都添置了鲜艳的梯田状的花坛。
而新贝福德的女人,像她们自己培育的红玫瑰一般鲜艳怒放。玫瑰仅仅在夏天才开放;而她们双颊上健康的肤色则四季常新,就像九天上的阳光。除了这里,哪里会有能和她们媲美的鲜花,你找不到,除了在塞勒姆,她们告诉我,那里的年轻姑娘呼吸中有麝香味,她们的水手情人离岸数里就能闻到她们的气息,仿佛他们即将登陆的是芳香的摩鹿加群岛,而不是清教徒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