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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美国任务

运筹帷幄

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让巴拉克决定,如果可以的话,撤销他与帕斯特纳克一起去华盛顿的任务。

现在是凌晨一点,后半夜惨淡的月光照射进黑洞洞的窗户,巴拉克坐在自己书斋的小书桌前给艾米莉·坎宁安写信。要尽快写完,萨姆马上要接他去观摩在内盖夫举行的一次装甲部队演习。台灯旁边立着一张艾米莉寄给他的最新照片,照片背面写着:“福克斯达学校助理女校长与亲爱的朋友兹夫。”兹夫是她旁边的那匹大红马。艾米莉·坎宁安穿着肥大的棕色骑行服,戴着眼镜,毫无漂亮可言,单薄瘦削,几乎可以说是很丑。

他在信中的第二页这样写道:

……你在惩罚我,挚爱的艾米莉,我发誓,每当我提及婚姻,我总会为你忧虑。那张照片照得实在是太傻了!完全是一个活脱脱的老处女助理女校长。你在不知不觉地耗尽自己的青春,耗尽你自己。努力去爱不仅仅会让一个男人感到莫大的幸福,而且会让你首次明白什么是幸福。人一生中最大的快乐是孩子,而一生中至深的甜蜜则是热烈的爱情,由于你的教养和你的挑剔(我并不确定是否真的如此),你很难有意外的浪漫关系,你必须听我这些唠叨。记得莎士比亚在十四行诗里如何描写他那位神秘漂亮的朋友结婚生子吗?那些诗文对你有帮助,“时间之鸟在不断飞行。”

前几天,我也跟你说不出什么原因,我又读了一遍《鲁拜集》( Rubaiyat )——仅花了十分钟,你知道吗——当我读完后我流泪了。我常常想起你……

他写信的时候,娜哈玛就坐在旁边,在同一盏落地灯下看一本新的希伯来文小说。她知道他们的通信往来,这些年来,每当这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古怪女孩有照片来时,他都会给她看。娜哈玛老早以前就理解了他说的这个事:一名中央情报局官员的女儿迷恋上了他,而后又逐渐发展成一种有趣的书信友情。她还很大度地说她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实际上也的确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最近,这种不对劲出现了,巴拉克开始爱上了这个与之通信的教书姑娘。信到此时要写完了,他依然迷惘,事情发展怎会如此怪诞,对此他已不能再简单地一笑了之,或将其从脑子里随意抹去了。

我常常想起你,这完全是因为你去年在信中跟我说的一件事,你当时说你父亲朗读《鲁拜集》给你听,并说这是押韵版的传道书,我想到了其间的相似之处,但我以前从没有在任何地方看过这本书,也从未听其他人说过。你父亲……

“你早餐吃什么?”娜哈玛把他吓了一跳,她穿着羊毛睡袍站在他身边。

“哦,你起来了?我想我没吵醒你。”

“我想是你的台灯吵醒了我,没关系。”她盯着那张立起来的照片说,“你这位朋友真的是在浪费她的外形,不是吗?她现在多大了?”

“二十三四吧。”

“她该结婚了。”

他指着自己写的信说:“我经常给她写信正是提到这一点。我想,她有一种心理情结,就是她那特别优秀的父亲。或许在她这个年龄段没有人能比得上她父亲。可以给我来点热麦片粥和茶吗?到斯代博克要走很长的路。”

“斯代博克?你不是要去观摩装甲部队演习吗?”

“本-古里安也想看。”

“没问题,带些燕麦片和茶,我再给你烤几片面包。”

她一走,他便一把抓起那张相片,连同几张信纸都丢进抽屉,想着妻子的言语、声调或动作胡乱猜测起来,感觉自己真的是道德堕落。无论出什么问题,都只能压在自己的心里。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好了,巴拉克穿上军服时想,这也并非什么太神秘的事情。他的生活里到处都是框框,部队与家庭两点一线,而且限制在以色列这个小小的范围内,所以艾米莉就成了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一个白日做梦的地方。但也要想到,艾米莉是大洋彼岸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这也是他犹豫该不该去华盛顿的原因。艾米莉·坎宁安有时候称自己为他的笔友,这个定位很合适,不要让这种关系蒙上什么暧昧的色彩。很久以前他就有过一次婚外恋,那时他也感觉自己很堕落。等会儿见到萨姆,他就推掉这次华盛顿任务,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几个小时后,巴拉克和帕斯特纳克一起向南飞到比尔谢巴,随后乘坐指挥车,在凛冽的清晨风驰电掣前往斯代博克基布兹。车上,巴拉克毫无睡意,心烦意乱地想着事情,他原以为帕斯特纳克还在打盹儿,没想到他突然开口问:“兹夫,你干吗不跟我一起去华盛顿?”

“我拒绝过吗?”

“你也没答应啊。”帕斯特纳克看着车窗外,晨曦次第将山峦染红,前面空旷的内盖夫沙漠中,一条狭窄的柏油路穿行而过,他指着那条路说,“还记得吗?那时这还是一条土路,我们需要一辆机关枪吉普来护卫。不管怎么说,‘卡代什行动’让这些成为现实。内盖夫是安全了。”

“‘卡代什行动’让很多东西成了现实。”

“是吗?”帕斯特纳克打了个哈欠,“我昨晚跟达扬一起吃饭。他仍旧认为我们没必要撤离沙姆沙伊赫,没有和平条约就不能撤出。”

“现在说说简单,都事后了。”

“也许吧。他认为当时俄国是在虚张声势,而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应该也不会把制裁和封锁搞成功,联合国大会会阻止的。本-古里安当时吓坏了。”

“摩西没有责任,本-古里安有。”

“本-古里安怎么会想看坦克演习呢,兹夫?这不是一次常规演习吗?”

“嗯,不管怎么说,待在斯代博克,他情绪是很低落的,况且他也很喜欢视察士兵。”巴拉克说,“既然你提起来了,萨姆,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带其他人跟你一起去华盛顿吧。”

“啊哈,你又来了。为什么?你很善于和美国人打交道,而且懂得的坦克知识也比我多。”

“就别让我去了。”巴拉克加重了语气低声说。

帕斯特纳克不置可否地耸一耸肩,不过他还是对巴拉克这一行为感觉怪怪的。兹夫·巴拉克现在是装甲兵团的副司令员,军中有大量猜测,都认为他最终会是中部战区或北部战区司令,这可是军职生涯里升迁的一大步。对于上校们来说,现在晋升的金字塔显著变窄,而迄今为止巴拉克也没有被挤下去。有一些不利的传言,说巴拉克的晋升是因为有本-古里安和达扬的偏袒,还有本-古里安在帮忙。但帕斯特纳克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巴拉克杰出、有头脑,不是阿里克和拉斐尔那种冷酷无情又招摇的嗜血进攻者,只要他大致遵章守则,没有过差的运气,他应该是能稳稳地获得将军军衔的。

“好吧,不过你让我感到很意外,我还以为你很想去华盛顿呢。”停顿了下,他又说,“正好换换口味。”

语气平缓,没有丝毫影射的意思,但巴拉克脑子里却突然闪了一下,感觉很令他不安。帕斯特纳克现在是军事情报局局长,很可能知道他与艾米莉·坎宁安的书信来往。可情报人员没理由拦截那些信件啊,他也没刻意去隐瞒,甚至那些书信的内容也没什么在意料之外的,而且也不会再有另外的人看到。不用想了,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你看啊,萨姆,我们正在进行装甲兵常规检阅,我很想跟下去。而且诺亚暑假也回来了。你是谈判代表,我们有很多坦克专家,你可以随便挑选。”

“再说吧。”

戴维·本-古里安穿着专为他定做的卡其布制服,站在基布兹里他的小别墅前等他们。日头尽管红彤彤的,但并没有带来暖意,它从约旦那边的摩押群山照过来,点亮了斯代博克绿油油的田野和果园,照亮了向四面延伸遍布石砾的沙地,一直到遥远的地平线。

在晨曦与长影的映衬下,这里就像本-古里安的梦想与现实一样,兹夫·巴拉克想。带着惊人的意志,本-古里安想要打造以色列这处沙漠之花,带领全世界的犹太人重返锡安山,现在他已经成功地实现了几小块有水的地方,像这处沙漠荒地一样,而大多数渴望来的犹太人却还在锡安山之外。

本-古里安看上去苍老憔悴,而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肚腩却更大了。穿着卡其布军装,五短身材配上肿胀的腰身使他显得很滑稽,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尽力掩盖一下,吸进大肚腩并使自己看起来凶恶一些。但本-古里安真正的凶恶体现在委员会会议上,那里是他击垮对手、左右政治潮流的地方。

他没有打招呼,直接问萨姆:“萨姆,美国任务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们星期日走。”

“那我们要谈谈。”他又转向巴拉克问,“演习什么时候结束?”

“十点钟。”

“到时我们回斯代博克。”本-古里安坐进车内打起了瞌睡。

他动作敏捷地爬上一处山顶,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演习区域,虎背熊腰的装甲部队司令大卫(达多)·埃拉扎尔(David“Dado”Elazar)已经等候在那里,清新的风把他又黑又粗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下面是一大片模仿的埃军据点,横亘在灰褐色的沙地上:一条条的反坦克壕沟,标记出来的雷场,锯齿形连锁战壕,石头胸墙,高地上沙袋防护的炮兵掩体,还有藏在坑中仅将炮管露出来的坦克。

所有布置都严格比照苏联的军事常规,在阵地内,防御的“蓝军”机械车辆正在缓慢地四处巡逻,步兵们全部潜入战壕内。进攻一方是“红军”,埃拉扎尔向总理介绍说,一会儿会由北边进来。

明亮的阳光下,总理眯起眼睛四下观看,很不满意地问:“达多,那边怎么回事?”本-古里安拍拍埃拉扎尔的肩膀,径直指着东南方向上尘土翻飞的地方问。

“见鬼!”埃拉扎尔看看巴拉克,巴拉克正拿着架德制高倍望远镜看那团尘土,“那不可能是‘红军’啊。”

“可它就是。”巴拉克说。

透过沙尘和烟雾,从对方的身高和眼镜片上的反光可以辨认出,那个站在旋转炮塔上的人是约西·尼灿,他正率领他的营发起进攻;看他的起始位置,没有按照原计划方向进来,而且以他英国“百夫长”坦克的航程,到这里也是遥不可及的。本-古里安要过望远镜瞭望他们。

“坦克都到哪儿去了?”迎面而来的编队只能看到四辆坦克,后面跟着的就是众多的吉普和半履带车了,下面的蓝方防御方也只有四辆坦克,“我想这应该是坦克战吧!”

埃拉扎尔说:“只是个骨架般的演习,我们承担不起坦克和坦克运输车由于演习而损毁。我们的坦克不多,而且都是老旧款,故障率太高。我们必须得为了真正的战争而保存和保养好它们。”

巴拉克补充说道:“维修厂已经很多月都在应接不暇地修坦克了。特别是‘百夫长’坦克。”

本-古里安说:“这可不行。埃及人可不会用骨架般的部队来进攻,他们有大量的俄国坦克,多得他们都不知道如何来用了。”

帕斯特纳克说:“的确是,总理,他们不懂得如何用那些坦克。我们估计他们的坦克兵缺乏训练,调运也是一团混乱。”

“他们的调运是一团混乱,可他们有大量的坦克,不是吗?”

埃拉扎尔用无线电通话,暂停了演习,直到演习评教官们能够对堂吉诃德未经授权的调运做出裁决再开始。当他用一连串的术语下命令时,本-古里安打断他问道:“你们说的这个堂吉诃德是什么人?”

埃拉扎尔说:“‘红军’的指挥官,先生。”

“命令他到这儿来。”

“我已经命令过了,先生。”

“他怎么了,达多?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吗?”

“哦,他是个优秀的军官,总理。”达多瞟了眼巴拉克,“也许可以这样说,有一点点不墨守陈规。”

“有一点儿疯,也可以这样说。”巴拉克低声狠狠地说。堂吉诃德是他带来的人,这真的让他很生气。在总理的冷脸中,约西·尼灿顺着多石的斜坡跳跃着跑上来。

“你违背了命令,尼灿,搞乱了整个演习。”达多几乎没有回敬堂吉诃德的军礼便劈头盖脸地责问他。

“长官,进入方向由我决定。”

“对,可要在参数范围内。”

“长官,我的‘百夫长’为这次进场装了足够的额外燃油。”

“装在坦克外面?”

“嗯,是。里面没有地方放,长官。”

“那么,你通向敌占区的就是一支等着被点燃的移动火炬部队。演习评教官们在演习开始之前就会判你失败。”

“长官,我们在敌人炮火射程之外就消耗了所有的箱内燃油,然后在夜晚把油桶内的燃油倒入油箱,演习没有讲明敌人夜晚有空军行动。”

巴拉克、埃拉扎尔以及本-古里安三个人面面相觑,本-古里安似乎有点儿被逗笑的样子。

“堂吉诃德,你这些花招有什么意义吗?”巴拉克大声问。

“训练战术性突然袭击,上校,有益于我营,也有益于他们。”他向下指着“蓝军”,尽管命令暂停,但他们仍然紧张忙乱地从北边往东南方向重新部署。

三名军队演习评教官都是秃顶上了年纪的军官,他们到达山顶后和达多、巴拉克商议起来。在他们争论的当口,本-古里安问:“你为什么叫堂吉诃德?你和风车搏斗过吗?”

“总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谁没和风车搏斗过?”

“这倒是。”本-古里安疲倦而睿智地对他微微一笑,“除了作为一个集体的堂吉诃德,我们还能是什么呢,啊,年轻人?”笑过后,他问了约西来自哪个国家,是否结婚,娶了谁。“耶尔·卢里亚?她父亲是名伟大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她哥哥也许有朝一日会成为空军领导的,你娶得好。”

演习评教官们最后做出结论,尼灿突然袭击的进场可行,演习继续进行。于是,吉普车和半履带车在各处轰鸣起来,浓重的尘烟升起,群山间响彻发动机的喧闹,但由于没有使用实弹,充满了虚假的混乱感。就连巴拉克这个历经无数次类似演习的人,也感觉这种虚幻的战斗看不下去。这要归因于那些演习评教官,他想。至少坦克车长们和战斗小组的军官们在战场形势中没有主动去思考,不管这次演习进行得有多么符合理论。本-古里安坐在一块粗糙低矮的红色大石头上,哈欠连天,随随便便地看着。

“很值得看看。”他对巴拉克说,伸出一只手让他扶着自己站起来,“我们这就回去吧,走吧,萨姆。”

坐到车里后,他忽然说:“那个堂吉诃德,跟我说说他,兹夫。”

“他是从伞兵部队转过来的,总理。他学习了所要求的课程,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营就成了整个装甲部队里最出色的。不论刮风下雨,他总是一丝不苟地维护保养、辛苦操练。尽管他很严厉,但士兵们都很服他,因为他要求他们做的每件事,他自己都身体力行。”

谈论耶尔丈夫的时候,萨姆·帕斯特纳克一直悄悄地坐着,本-古里安歪过头狡猾地看他一眼,“我怎么从没听过耶尔·卢里亚嫁人了,还嫁给一个从塞浦路斯来的小伙子。”

“是的,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帕斯特纳克以一种想赶快结束话题的语调说道。

他们走进斯代博克那栋小别墅,穿着黑色长裙的宝拉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走边用围在腰间的灰色围裙擦手。

“他们正在杀鸡,你们要留下来吃午餐,你们两个,”她对巴拉克和帕斯特纳克说,“你们上次吃新鲜宰杀的鸡是什么时候?真正新鲜宰杀的?”

帕斯特纳克有些拘束地看了本-古里安一眼。

“我中午在比尔谢巴还有个会议,宝拉。直升机会来接我。”

“我得赶回演习现场,听取汇报。”巴拉克说。

宝拉很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你们两个操劳得像狗一样,理应得到招待。留下吧,新鲜宰杀的!”

“不用理她。”本-古里安说完,走进卫生间。

她换了副表情看着他俩:“他身体不好,睡不着觉,现在没有一点儿胃口,因此,留下来吧!拜托!也许他会吃得很香的。到时跟我说说你们上次吃到这样的鸡肉是什么时候,我要用红辣椒粉烹制它。”

本-古里安带他俩走进他的书房,桌子上乱糟糟地堆积着报纸、杂志和书信,旁边有一张座椅,后面是一堵结实的书墙,其他架子上和地板上也是书。他疲惫地躺进座椅里,招手示意他俩也坐到椅子上。

他看看巴拉克他们两个,沉默良久,最后说:“我很担忧。骨架演习!我们不要打骨架仗。”

又是一阵沉默。他从桌子上拿起本书,说:“柏拉图。我读希腊文有一个月了,我向自己保证每天都要读点儿希腊文。一个不能管理自己时间的人是很不幸的。”

宝拉端着三杯茶走进来,见本-古里安生气地皱起眉,她没说一句话就出去了。

本-古里安轻轻啜了口茶,说:“去年我会见了肯尼迪总统,以前我也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个参议员。现在他有了新的身份,真是了不起。但不同于艾森豪威尔,也不同于戴高乐,甚至不同于阿登纳。那些都是伟人,你只要跟他们接触一下你就知道了。肯尼迪,嗯,他当选时我还纳闷怎么这样一个男孩就成为美国总统了呢?但他就成为总统了,我们也不得不说服他,让他向我们提供坦克。”他又转头问帕斯特纳克,“亚伯拉罕·哈曼 对你这次任务是怎么说的?国防部部长会接待你吗?”

“不会。总理,在这方面,从艾森豪威尔起政策就没有改变过。他们会安排一个有美国国务院和情报人员参加的会议,只讨论低级的防御武器,不讨论这个地区没有的武器,主要的供应,我们还得期望欧洲那边,也没有金融援助。亚伯拉罕报告说,最大的不同也就是肯尼迪政府班底似乎有更多的意愿跟我们对话。”

本-古里安长叹一口气说:“‘卡代什行动’的好处是从那以后以色列被当成一个重要的国家了,不好的地方是戴高乐可能会跟我说,无论阿拉伯人武器方面有什么优势,以色列都是不可战胜的,我和他会见时他就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过。他是不是真的认为那是另外一回事,反正我所听到的消息是,法国供应不能再继续依赖下去了。”

他盯着他们两个人,伸出厚重的手掌。

“在纽约,我和阿登纳握了手,我真的握了,以色列总理的手握住了德国总理的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听人们说,这只手上沾了犹太人的血。”他把手掌握成拳,落在桌上,“当时战争赔款已经支付完了,那次握手意味着五亿美元的金融援助。等我到了另一个世界时,我得努力解释给那些欧洲犹太人听我为什么要握住德国人的手。我必须得为活着的犹太人和这个犹太国家着想,也许另一个世界里的他们早已经谅解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用热切的眼神盯住帕斯特纳克问,“我一直在等军方关于埃及火箭导弹的消息。有没有德国科学家牵涉其中?摩萨德斩钉截铁地跟我汇报说,德国人正在建造和试射它们。”

帕斯特纳克动动嘴唇,好像是默背答案给自己听似的:“迹象是有的,总理,但没证据。我们的人报告称,试射的导弹并不精确,发射失败的也有。”

本-古里安说:“如果德国科学家参与了,事情传出去,我的德国政策就崩溃了,我就要下台。”

巴拉克不由得冲动地说:“您不会下台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您。”

本-古里安摇摇头,紧闭嘴唇,显出完全不相信的神态。他默默地喝了口茶,表情恍惚而悲切:“那么,你们和美国人谈的是什么装备?”

“不谈坦克,它们作为进攻武器而被划掉了。”帕斯特纳克说。

“别管,就跟他们谈!至少要把话说出来。难道我们不需要坦克来防御入侵我们的坦克吗?现在我们来看看。”他从桌子上的书报堆中翻出一张纸,依次念出他优先要买的武器。他说,还要搜寻废钢市场,以用于那些必须修补的废旧坦克。世界各地有成千上万生锈的坦克,在至少一个大国成为新坦克稳定供应商这种突破性局面来临之前,以色列不得不修理那些破旧坦克,凑合着用。

本-古里安说:“我们处在包围圈中,没有一个同盟国。纳赛尔正在煽动阿拉伯大众,俄国又在为他提供武器。戴高乐跟我说:‘我不会坐视以色列被毁灭的。’艾森豪威尔在拒绝我的坦克请求时也这样跟我说。我告诉戴高乐:‘等你这位闲雅绅士断定我们被毁灭时,可能做什么都晚了。’”

尽管谈话沮丧,但巴拉克看到本-古里安在说话时是生机勃勃的,平常蒙眬的双眼也显得明亮有神。香味从厨房那边飘进来,本-古里安最后对帕斯特纳克的华盛顿之行做出强调指示,肯尼迪班底已经勉强答应卖给以色列“霍克”对空导弹系统,但现在他们又在对他施压,要他改换为英国的“警犬”导弹。

“坚决不同意,我们就要‘霍克’!”本-古里安那双曾和阿登纳握过手的手掌击打在桌子上,“这完全是一场闪躲游戏,让别人去冒犯阿拉伯人。我们需要‘霍克’导弹来防范‘伊留申’轰炸机,不是吗?我们更需要让美国人为我们提供这样一种重要武器从而来打破僵局。”他紧盯住帕斯特纳克,又看看巴拉克,“你们两个听明白了吗?”

帕斯特纳克说:“兹夫申请退出使节团。”

本-古里安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家庭原因,总理。”

“娜哈玛好吗?孩子们呢?”

“他们都很好。”本-古里安等待他详述下去,但他没再多说什么。

“呃,那萨姆,你带其他人去吧,这里还有其他任务,甚至更重要。”

“你们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样的鸡肉,来吧!”宝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还真是饿了。”总理说着用力站起来。

这回不用去华盛顿了,但兹夫·巴拉克对他自己的反应却感到惊讶,竟然是惋惜!惋惜也迟了,况且不合逻辑。不过他还是觉得甚是宽慰,他的决定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他对一件事还是难以释怀,自己干吗要把那个见鬼的艾米莉的照片摆放出来让娜哈玛看见呀?

宝拉·本-古里安悄悄捅了下巴拉克的胳膊:“知道了吧,兹夫?你们留下来对他有好处。他可以谈谈自己的心事。”她拍拍自己不成形的连衣裙说,“他在这儿可完全承载着整个国家呢。”

整装待发

“我一个人去参加婚礼你真的不介意吗?”耶尔问。

“好了,阿里耶会被照看好的,你不也说了还有其他事吗?”

耶尔想听的实际上是另一种回答,一个抗议、一场争执,甚或是强硬的不同意。她正收拾晚餐后的杯盘碗碟,堂吉诃德依旧身穿脏兮兮的军装,对照着餐桌上的油印军演阵列表在写字板上写东西,已写到了中间一页。列表的旁边躺着张请柬,还有张照片,是李·布鲁姆那即将迎娶的新娘子。

耶尔说:“我们从没去过美国,我们俩都没去过,一起去不好吗?所有费用都付过了,约西!”

“不可能。去吧,玩儿高兴些。”

“问题是,”她的嗓音变尖厉了,“一旦我去了加利福尼亚,我就不想很快回来,有太多的地方要去看!”

“上帝啊,刚才太饿了。”堂吉诃德把写字板放在一边站起来,“冲个澡去。”

“她很漂亮,是吧?”

约西拿起那张照片,那是一张摄影棚内拍摄的艺术照,他皱皱鼻子,说:“他说她多少岁来着,十九?看上去都不到。”厚实平滑的请柬用带着细花边的斜体字雕刻出来,约西念道,“玛丽·麦克里迪,旧哈西德派名字。”

“他说她母亲是犹太人,他们至少要在犹太教堂里完成婚礼。”

“我哥是个大傻子。”他把那张照片甩下去,好像打出一张扑克牌似的。

“他现在有几百万美元资产了吗?”

“有,他能养得起她。”堂吉诃德走进阿里耶的卧室,看见小男孩已经睡了。不一会儿,哗哗的洗澡声响起来。

耶尔匆匆脱下衣服,换上一件桃红色的缎面睡衣,这是从巴黎买来的,她店里的残次品,低价购进的。她对着镜子上下仔细打量自己,看不出什么不完美的地方。她知道大多数男人都想那件事,有些人的欲望还非常非常地强,有的到现在还在打她的主意。

这个堂吉诃德,结婚都五年了,还让她不解。每次他回家来,可能会做爱,也可能不会,基本上是随她的意。如果通过姿势、眼神或话语来引诱他,那肯定会;但假如没有这样的话,即使在野外一两个星期后回来,他也是直接睡觉,或者是看书,又或者是忙着看军队文件。他会把这件睡衣看作一个引诱吗?她在睡衣上拍了点儿香水。

“问题是,”他身穿睡袍走到门厅,边擦头发边说,“阿里耶是不是真的就能在拿哈拉安静下来?本尼知道他要应付的是什么吗?艾莉特知道吗?莫夏夫知道吗?”

“艾莉特管理所有的托儿所。阿里耶有那些莫夏夫小孩一起玩耍也就不会太淘气了。”

“也许吧。”

“你为什么就不能来呢?你好长时间没有请过假了。”

“我的部队在这次演习中很丢脸。我必须要狠狠训练他们,改造所有人。”

堂吉诃德拿起写字板,坐到一把扶手椅上,耶尔犹豫了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哎,萨姆·帕斯特纳克告诉我说你是那次军事演习中的明星人物,说是连本-古里安都夸奖了你呢。”

这句话像串子弹一样,不管怎么说都让他感到痛。他抬起头看,眉毛扬起:“萨姆?你和萨姆·帕斯特纳克说过?什么时候?怎么会?”

“哦,很偶然。”耶尔坐下来,架起二郎腿好让那件缎面睡袍的下摆分开,“我去以色列航空公司的办事处核实去洛杉矶的预订座位,太乱了,你得不停地变换航空公司。”

耶尔的话到此就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堂吉诃德问:“然后就碰上萨姆·帕斯特纳克了?”

“哦,是的。萨姆要去华盛顿。当然,他没有细说,你知道萨姆那个人的。他去取票。他说不管怎样,你的部队都是最出色的。”

“其他部队更糟,仅此而已。好漂亮的睡袍。”

“这件吗?店里的残次品。”

“我们上床吧。”

“你还有工作要做,不是吗?”

他把写字板放在一边,拉起她来,遒健的胳膊揽住她的肩膀。

她又说:“你一定累得要命了吧。”

“悄悄来,别吵醒阿里耶。”他说。

做爱总是令人愉悦的。堂吉诃德不同于萨姆·帕斯特纳克那种粗暴的方式,那让耶尔忘不掉,让她深入骨髓地震颤和激动。他们的床又实实在在地承受了一回他们首次在乔治五世酒店里做爱那样的冲撞,两个并不相爱的人做爱,仅仅是享受单纯的性。耶尔的麻烦是,对她来说这种事正在渐渐变得不单纯。可对她丈夫来说,这种事依然单纯,他甚至公开跟外人调侃他们的婚姻,称它是养育阿里耶有限公司。

堂吉诃德实际上是有至深情感的,只不过不是对她而已,这一点,她很清楚。他非常爱这个小孩,而且自己的直觉告诉她,他也非常爱那个一本正经的数学家夏娜·马特斯道夫,也许到现在还爱着,尽管她没有办法证明,他也从来不谈论夏娜。就耶尔所知,自从夏娜拜访他们那转瞬即逝的土耳其风格房子,也就是现在还住着的这套房子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过了一会儿,当堂吉诃德在黑暗中伸手摸她,把她拉近时,她低声说:“你确定还要做吗?你不需要给我留下印象,我印象很深。”但她还是顺从了他。是什么导致如此?耶尔很纳闷儿。是那件睡袍?如果是,那可划算了,只花了三十九里拉!是萨姆·帕斯特纳克的表扬吗?还是由于她马上要去加利福尼亚?她怎么能知道呢?

堂吉诃德呢喃着令人心醉的甜言蜜语,做着令人心醉的事情,耶尔觉得和丈夫一起是绝对不会无趣的。但是,和她紧紧拥抱的、温柔刺激地抚爱着她的堂吉诃德,却同时又是独立的、自己无法猜测其内心的,是不属于她的,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无法指责他。他们亲吻,互道晚安,很快,他就睡去了。

耶尔清醒地躺着,想到她要一个人去美国,些许愤恨升上来,像她常常感觉到的那样,觉得她不过是一个结了婚的脏女人。 XtIoXlsW5X7nIqRNf5ClxGxcwlJkecq2jcf2hHCtLwmpwJ1sS1OyyAzMZ3LvwrI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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