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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土耳其狂想曲

跳!

“Kfotze(跳)!”军士长在那位冈比亚上校的肩膀上用力一拍,他跳出去了,其他那些已经挂上挂钩的跳伞者拖着脚,朝已打开的舷门走上来,外面气流呼啸,阳光炫目。

“Kfotze!”接着跳出去的受训者是堂吉诃德特别喜欢和钦佩的一位,这名准将来自非洲象牙海岸,结实、严肃,黑得像块炭一样,训练很刻苦,闲暇时间总喜欢阅读一些政治学书籍,准备完成他还没有完成的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硕士学位。

“Kfotze!”轮到来自喀麦隆的那位爱开玩笑的上校了,他是和他那穿着长袍、颇有异国情调的妻子一起来以色列的,常用一种类似拉长了的短笛一样的乐器吹奏出怪异的曲调。他用法国口音大喊:“再见了,残酷的世界!”然后大笑一声跳了出去。

“Kfotze!”

“不行。”

“Kfotze!”

“真的不行!”

“Kfotze!”

“我不能跳,我的降落伞松了!我不跳!”喊叫的是一名又高又胖的军官,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舷门。

军士长一步跨到这名受训者的后面,照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Kfotze!”

“不跳!听着,你踢了我,你们要跟乌干达开战!”

“给他解开挂钩,尤里。”堂吉诃德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一位会有麻烦,这家伙的个头儿远远高于其他人,喜欢神气活现地走路,在练习带伞包跳跃时,常做一些很幼稚的把戏以显示他的勇气。小个子军士长用愤怒的表情看了堂吉诃德一眼,不愿意饶过这个吓傻了的乌干达军官,但最后还是给他解开了挂钩,一把将他推离舷门。

“Kfotze!Kfotze!Kfotze!”

最后三名非洲军官在伊迪·阿明被吓傻了后,带着对自己勇气的自豪,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了。军士长滑上舷门后,伊迪·阿明粗壮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在发动机的呼啸中大喊:“少校,我要这个家伙写报告,解释他的违抗行为,威胁一名友邦军队的军事要员,还在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看看我的降落伞,它松了!”

在这项讨厌的任务中,堂吉诃德亲自检查过他们每一个人的伞包,他可不想在他的记录上出现一个非洲大人物死亡的事情,否则他会内疚一辈子的。但他清楚,伞包在这个人肥厚的巨背上,紧得就跟用胶水粘在上面一样。他随便看了看伞包,说:“是的,降落伞掉下来了,军士长没注意,对不起。”伊迪·阿明咧开嘴对他笑了,军士长兀自嘟囔着。

当天下午,堂吉诃德在外交部部长的办公室里遭到了她的当面问证。

“坐下,尼灿。”“尼灿”这个词,意指“花”或“花丛”,现在是约西的姓,自从结婚后,他就把布卢门撒尔改为希伯来语的姓了。

“这次的谈话内容保密。因为有充分的理由,我绕开了军事渠道。”她继续说。

“是,部长夫人。”

“喏,那个乌干达军官到底是怎么回事?乌干达对我们很重要,这个人在他们那儿可是个大人物。”

约西说了当时的情景,果尔达·梅厄疲倦地点点头,眼神迷离而无神。“好了,明天要友好地再次把他带上去,这次要确保他跳,明白了吗?就这样。”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说道。

“部长夫人,”约西说,“这个人是不会跳的,如果他跳,他会死的。”果尔达放下文件,对他皱起眉头,发红的眼睛带着警告的神色。

“他可以是一个大人物,但他不是生来就会跳伞的。”

果尔达努起嘴:“你说他是个懦夫?可我听说他是个拳击冠军。”

“他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懦夫。”

果尔达透过袅袅上升的香烟烟雾注视着他,眼睛眯起来:“约西·尼灿少校,我听说你有很好的记录,也听说你被叫作堂吉诃德,还知道你获得过tziyun l'shvakh(卓越嘉奖令),分配给你这项任务不是随便决定的。明天这个时候,你要再次向我报告,你的报告里只能有三个字——‘他跳了’。”

“是,部长夫人。”

“如果他死了,对以色列来说是个坏消息。至于你,tziyun l'shvakh要大打折扣。”

“明白。”

“三个字,‘他跳了’。”

“Ken(是)!”堂吉诃德壮起胆子,以传统的军人回应回答,然后向她敬礼。这是他面对威严的果尔达所能做出的最大戏谑了。果尔达没有笑,用夹着香烟的手回了个礼。

木已成舟

在一间几乎没有家具的房间内,一个蹒跚学步的鬈发小孩笨拙地追着约西·尼灿,他们绕着一张两个锯木架加一块厚木板组成的桌子一圈圈地转。“汪汪!Ani kelev,Abba hatool(我是小狗,猫爸爸)!”

“喵喵!我吓坏了,我吓坏了!”堂吉诃德转过身,嘴里不断地发出咝咝声,还把肩膀拱起来。

他的儿子高兴地尖叫:“好猫!现在爸爸是大象。”

堂吉诃德把一只胳膊放到鼻子下当作象鼻,左右摆来摆去,发出大象的吼声。

“现在是狮子,狮子!”男孩喊道。他的父亲四肢着地蹲下,嘴里发出十分吓人的巨吼。

小孩向后退缩,皱起眉头:“坏爸爸。我害怕,爸爸。”

“不害怕!阿里耶·尼灿永远都不会害怕。阿里耶的意思不也是一只ari(狮子)吗?”

“Ken(是),爸爸。”

“那么,一只狮子还害怕另一只狮子吗?”

小孩灰色的大眼睛亮了起来:“不怕。”

“那我们来看看。”约西又吼起来,瞪大眼睛,龇着牙。小孩浑身颤抖,但这回并没后退,随后也双手趴在地上跪下,对着他父亲的脸用力嘶喊。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吼叫的时候,门砰一声推开了。

“约西,你在吗?我们遇到个大问题——啊!这是干什么?”

堂吉诃德大叫:“母狮!她带来吃的了!”

于是,这两头“狮子”又朝刚进来的“母狮”吼叫起来,“母狮”把食品杂货抛在一边,把裙子高高拉起,露出穿着丝袜的腿,也趴在地上。他们三个互相咆哮、吼叫,直到小孩仰躺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问题?”堂吉诃德把她扶起来。

“你猜猜今天谁进了商店?”耶尔已经退役,现在在蒂森格夫大街经营一家婚纱店,生意还不错。

“不知道,果尔达?”

“哈!果尔达,新娘?真会瞎说。提示一下,你的一位老朋友。”

“夏娜。”约西立刻说。

耶尔点点头,酸溜溜地一笑:“除了夏娜·马特斯道夫没有别人。”

“那她最终还是要结婚了。”

“不要显得那么心碎,拜托。”

“胡说八道,我是为她高兴。那男人是谁?”

“不是她的男人,结婚的不是她。她是陪她上司伯科威茨教授去的,并且……”

“兹夫那个瘸腿弟弟?”

“是的,他带着他那已订婚的姑娘,好像叫莉娜。她才是新娘,她在海法找不到合身的,所以就来特拉维夫找了。可问题是,我做了一件很白痴的事,我邀请他们三个来家里做客。”

“家里?夏娜答应了?”

“她答应了,他们三个都答应了。”

堂吉诃德四下看看——一张锯木架桌子,三把折叠椅,这是屋子里全部的家具了。

“好吧,没关系,我去多买几把椅子来。他们会理解的,你是个很忙的女人,而我在战地时间那么长……”

“他们理解不到什么,我们要赶快把这个地方布置起来,真是没面子,我们几个月前才搬进来。”耶尔四处瞪着眼看,“事情是这样的,夏娜一个朋友的孩子和阿里耶在同一所幼儿园,她告诉我,她听说阿里耶一直以来都是最聪明、最漂亮的小孩,她说得非常友善、非常真诚,然后我想也没想就说:‘那么,来看他吧。’结果伯科威茨教授也请求来看他,当然他是带着莉娜一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来?”

“星期五。”

“你哥哥在哪儿?”

“本尼?他跟这有什么关系?”

“我有话要跟他说,很紧急。他不在空军基地。”

“没错,今天是他最小孩子的生日,他肯定在莫夏夫。你给那里去个电话吧。”耶尔抱起阿里耶,把孩子带到他自己的房间内。这个房间不像其他房间那样空空如也,甚至还有点儿拥挤,有床、椅子、桌子、玩具、摇摆木马,全部是新的,并且也是最好的。

“脱衣服,洗澡时间。”

“不,吃东西。”

“洗澡。”耶尔用既严厉又慈爱的口吻说道,阿里耶只好解开衣服的扣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在那张锯木架饭桌上吃饭,阿里耶狼吞虎咽地吃着土豆泥,把自己弄得脏乱不堪。

耶尔问:“那些非洲人怎么样?”

“还可以。”

“结束了?”

“没完全结束。”

“你联系到本尼没有?”

“联系到了,晚饭后我去见他。”

“今晚?去拿哈拉?那你今晚要住那边了?”

堂吉诃德点点头,表情严肃:“也许。我看吧。”

“尽量赶回来吧。”耶尔降低声音,几乎是在轻声低语,“我会想你的……”

他狐疑地看着她,微微咧嘴一笑:“为什么这个夜晚与其他夜晚不同?”

“这是在抱怨吗?”他紧张的表情兴奋起来,一种怪怪的感情和私密的兴味闪现在他眼里。

“还要。”阿里耶说。耶尔把孩子脏兮兮的脸擦干净,又给他的盘子盛满。

“我会尽量赶回来。”堂吉诃德说。

“嗯,尽量。”她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我不知道,我今天开始想起巴黎来……埃菲尔铁塔、断臂维纳斯、乔治五世酒店,所有那些……你都不应该忘记的事情,但是你都忘了,你变得很忙……”

“好了,这都是因为你见到了夏娜。”

她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她看起来很好,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更瘦了。不能说那是因为我,你能那样说吗?”她懊悔地在自己围着围裙的身上拍了一下。

“我希望他们都超重,变成大矮胖子。”

她在他胳膊上用力打了一拳:“讨厌鬼。”

堂吉诃德站起来,把耶尔也拉起来,抱住她。现在,耶尔的身材曲线实际上比她在巴黎时更加玲珑,很有几分像维纳斯的侧面。

“好的,我回来。”

“你回来?太好了!不过,不用为了我,真的。路上要花四个小时……”

堂吉诃德说:“问题是,我和一名法国妓女有个迟到的约会。”

耶尔轻轻笑道:“在我的店附近有家租赁家具的店,我想去那里看看。浪费些钱,但省事。”

“至少租一张床吧,体面些。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喜欢睡在仅仅铺张褥子的水泥地上。”

“抱怨,抱怨!快点回来啊。替我向本尼和艾莉特问好,祝丹尼生日快乐。”

开车去拿哈拉的路,堂吉诃德并没有感到时间很长,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想事情。夏娜要来他们家!变化来了!他们分手的那个夜晚,想想都可怕,那段记忆他已经刻意地忘掉了。自从分手后,他只是偶尔在耶路撒冷集会上远远看到过夏娜几次。只有一回,他们在一个讲堂外的大厅里面对面不期而遇,她和几个戴圆顶小帽的男子在一起,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只是很客气地互相问了声好。

事情发生后,约西·尼灿直接的感受不是懊悔,也不是内疚,生活对他来说,是一处讲战术的战场,也许这种性格就是造就他成为一名优秀战士的原因吧。审时度势,做出决断,行动!一个行动过去,紧接着继续下一个。耶尔这个巨大的意外使事情突变,要求判断、决定、行动。告诉耶尔自作自受,然后继续跟夏娜?从两方面来说都不可能。

首先,就算他在卡尔内特大街有那点儿不光彩的事情,他也还算是一个有德行的犹太小伙子。有了一个孩子可不是件普通的事,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孩子需要一个父亲,他的母亲也需要一个丈夫。第二,就算想跟夏娜继续下去也不可能了,虽然他很渴望继续下去。他将不得不告诉夏娜所发生的一切,而夏娜又是一个很虔诚的犹太姑娘,宗教深入她的骨髓,她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做出决断,毫无疑问,他必须娶耶尔,夏娜也绝对会主动离开他。

实际的发展也完全是这样。过后,他把这段往事深深埋在心底,但是,夏娜在听到耶尔的事情时那种痛苦到绝望的眼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一直萦绕在约西心头,她瞪圆满含泪水的眼睛,充满了憎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看得流血而死一样。唯有一点点他还愿意记起的,是他最后所犯的蠢笨错误,他结结巴巴地跟夏娜说,他和耶尔可能不会真的长相厮守下去,他之所以娶她,是因为这是正确的做法,说不定有一天……

“住口!”刺耳的大喊和哽咽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其实根本就没长大,愚蠢。什么也不要再说了,结束了。你把我害死了。结束了,永远,彻底结束了,你要明白!我们绝对永不,永不,永不再见。”说完这句话,夏娜转身跑开,扎进茫茫的夜色里,留下约西独自站在可以俯瞰到旧城叶明莫什风车的地方,这个浪漫如画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第一次接吻,约好新婚来这里摄影。上次她父母亲同意他们的婚事时,她也是让他来这里见面商谈结婚计划的。在那天耶尔离开房间后不久,他就给夏娜回电话,默然答应来这里见面。出自讲战术的本能,如果不得不干,那就干,并且一劳永逸地彻底干完。

Kfotze,Kfotze!

时光飞速流逝,约西忘记了很多。阿里耶是他平日里的快乐,他的军职生涯也进展顺利。至于耶尔,她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女人,某种程度上,他也很喜欢她,尽管他不爱也不会爱上她。但既然两个人都年轻、健康,相互间都有吸引力,那就一起过日子享受生活,包括性,但他还是很小心地没有和她再要更多的孩子。现在夏娜终究回来了,即便只是为了探望阿里耶!往事突然唤醒,令人不安之余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事情会怎么发展呢?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永不,永不,永不!”这是多年前她最后撂下的话。

他开车进入莫夏夫时已接近午夜,耶尔的飞行员兄长正穿着睡袍读一本小开本的《圣经》。这种《圣经》是军队里免费发放的,很多以色列人都把它堆到书架上,灰尘积得厚厚的,从来不动一下。

“你皈依宗教了,本尼?”

卢里亚把书放在一边,很幽默地发出猪一样的呼噜声:“嘿,摩西·达扬说,在这个国家,我们一定要按照 Tanakh (《圣经》)中规定的来生活,当然,他指的是历史部分,不是宗教,那家伙!他说得对,知道吗?至少从这本书里你会了解到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我们能在这儿,是因为我们差不多把这块地方上所有其他人都给驱赶出去或杀掉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绝对不是。找我什么事,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从拿哈拉回来时,耶尔正在熟睡中。他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往被子里慢慢钻时惊醒了她。

“哇,外面天亮了。”

“五点了。”

“本尼还好吧?”

“很好。我带了块丹尼的蛋糕回来。”

“好,你一定累了吧。”他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她懒懒地稍微反抗了下。

“哎,睡会儿吧。那事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干。”

“不。有些事情立刻就得做。”这句话引得耶尔发出一阵沙哑的大笑,不过这个迟到的约会因为阿里耶而没能实现,他父亲回来时吵醒了他,他身穿粉色睡衣跳着舞跑进这间卧室,嘴里喊叫着一首从幼儿园学到的歌:“世界之神,他在万物建立之前就在主宰……”

“嘿!让这个世界之神离开这里,两个小时后叫醒我。你哥哥要飞过来见我。”堂吉诃德说。

烈日高照,本尼开着军车载他,直达伞兵基地。堂吉诃德问:“这样做真的能管用?我越来越害怕。”

“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堂吉诃德,应该会管用。”

本尼的军衔是上校,个头儿比堂吉诃德低,但形象要比他好许多,被太阳晒黑了的健壮容貌和西部片里的牛仔有一拼,脖子很粗,腰杆笔直,即使是坐在驾驶盘前也不例外。短硬的头发和坚定的目光给人感觉很严厉,但同时又很会微笑,而且看起来很友善,甚至很慈爱。他有三个孩子,指挥一个战斗机中队,毫无疑问的军人典范。但要说他是模范家庭男人则未必,更准确地说,在特拉维夫他一直有一个秘密的小情人,是一家酒店的接待员,也算是份体面的工作。此外,他还有另外几个女朋友,他和她们都小心地保持着亲昵关系。他读《圣经》,但实际证明,他明显连自己的生活部分都没有规范,连摩西·达扬都不如。而他那珍爱的妻子对这一切却浑然不知,或者说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

“他不会挂在飞机尾部吊死自己吧,本尼?”

“只要他记得数到三就不会,他还必须要记得拉开伞绳。哎,他能数到三吗?”

“能的,这个我核实过。”

“很好。那你就做准备吧。如果他吓傻了,我们就实行另一套方案,都安排好了。”

“太感谢了,本尼。”

“没关系。”

伊迪·阿明半个小时后到达基地,由配给外交部部长使用的豪华轿车送来,全以色列也没几辆这样的车。他穿着镶着一道道金边的华丽的白色军礼服,礼服上别着成排的勋章和绶带,戴着金色肩章。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们只管干吧。”他对堂吉诃德说。

约西把他介绍给本尼·卢里亚,伊迪·阿明从上面俯视着这个飞行员,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卢里亚上校是我的内兄,他来驾驶飞机,只有我们三个人。”堂吉诃德说。

这是一架四座教练机,有一个很大的边门。乌干达人换上跳伞服装,约西把降落伞收紧,牢牢地缚在他身上后,他首先爬上飞机,坐到座位上。

“这是干什么用的?”他指着旁边一个很大的沙袋问,话语里满含焦虑。

“镇重物。”卢里亚上校回答。

“啊,镇重物。嗯,镇重物是很重要的。”伊迪·阿明说。

飞机迅速爬升,到了跳伞高度后开始做水平飞行,下面是绿色的农田,边上是波光粼粼的地中海。

“就这样吧,长官。准备好了吗?”堂吉诃德问。

“在这儿?我会落到水里的。”阿明申辩道,他瞪起鼓鼓的眼睛,现出大片眼白。

“风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从海洋上吹来,你会飘到内陆的。”卢里亚上校说。

“一定得跳,长官。”堂吉诃德说,他指了指门,“跳吧,数到三,就拉那根绳,然后,”他又指了指阿明胸前降落伞上的银色标识,“你就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

伊迪·阿明瞪着地板,又瞪眼看看外面的海,再瞪眼看卢里亚上校、尼灿少校,最后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

约西说:“长官,外交部部长严令我汇报你跳伞的情况,我马上要去汇报,所以下定决心吧,长官。”

降落伞在湛蓝的天空里开出一朵白花,随后飞机盘旋着急速下降。很快,堂吉诃德便开着军车到了那处荒无一人的土豆田,降落伞被摊开堆在那里,雪白的一团在微风中轻柔地拂动。堂吉诃德停下车,对伊迪·阿明说:“来,我们收拾起你的降落伞,你好拿去归还。”

这个乌干达人并不尴尬,他狡猾地一笑,从车上下来,两只长臂把伞绳和降落伞收起来,约西在旁边帮忙。当他解开绑到沙袋上的绳子时,阿明问:“这样行不行?”

“效果是达到了。”

堂吉诃德把降落伞揉成一团塞进后座,沿着一条土路向西行驶,然后在一处长满草的堤岸边停了下来。堤岸下面就是沙滩,有六七英尺高,清澈的海浪轻轻拍打着沙子。伊迪·阿明盯着他,问:“接下来怎么做?”

“长官,我必须向外交部部长汇报三个字‘他跳了’,马上就去。所以你跳了伞,然后你要归还那个。”他大拇指朝后座上指了指,“你已经获得银色伞降徽章了。”

伊迪·阿明那张又大又黑的满月脸猛一下子变得非常可爱,高兴地笑起来,堂吉诃德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阿里耶。

“哈哈!我明白了!外交部部长,她想要你说‘他跳了’!那我们就骗她!我跳了,然后你就告诉她真相,‘他跳了!’”

“正是如此,长官。”

“少校,你真聪明。来吧。”阿明在堤岸边膝盖弯了两弯,然后纵身一跃,重重地摔到沙滩上,打了几个滚。

“他妈的,啊,扭伤了!”他号叫道,“我想我崴了脚脖子了。”

“这样更好,长官。你要跛着脚回去,太真实了!不要掸掉沙子。”

把伊迪·阿明送回他的豪华轿车后,堂吉诃德直接开车驶往外交部。经过果尔达·梅厄秘书的同意,他走进了部长的办公室,部长正和几位穿着短袖衬衫的幕僚在开会。

“怎么?”

“他跳了。”

她严肃地点点头:“我听说他崴了脚脖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医生给包好了。不严重。”

“Asita hayil(干得好)。”

“Ken(是)。”这句吹出来带着哨音的话引得那几个幕僚全都扭过头来看他,堂吉诃德转身向后走出去,没有敬礼。

此情可待成追忆

部队在内盖夫地区进行了两天的夜间伞降训练,堂吉诃德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他发现耶尔正坐在黄色的旧沙发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房子已经被悉数布置出来:餐桌椅、卧室家具、小块地毯、椅子和扶手椅、茶几……几张靠墙的桌子,上面都放有台灯,甚至墙上还挂了几幅画,有狼对月长嚎的,有拉比拿着《托拉》的。总体给人的感觉是:暗淡、破旧、一堆零碎的二手大杂烩。耶尔说:“不管怎么说算是弄完了。现在这个地方不会让你看起来好像没娶老婆一样了。”

“你说他们是什么时候来?”

“明天来喝茶,然后开车回海法。”

“我们有葡萄酒吗?”

“怎么了?你吃晚饭了吗?”

“就喝一杯葡萄酒。”

他们家贮存有阿德姆·阿提克牌红酒,是为了安息日祈福准备的,他想要阿里耶习惯这种仪式,一瓶红酒通常可以用一个月左右,除了堂吉诃德心情少有的糟糕时。他边喝酒边说这次训练。他说起和副旅长针对安排这次夜间操练发生的争吵。“我跟多伦说,‘我们也许永远不会再在战斗情势下跳伞,这是一种过时的战术,而且绝对不会在夜间跳,既然这样,干吗还要练习?’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操练继续进行。’”堂吉诃德一扬脖子喝完了酒,“我们很多人都受了伤,伞降训练是很好,可以在步兵中培养出精锐,这一点我相信,但是效果没多大。”

“我可以买些花,”耶尔环顾四周说,“再买些书,花和书会营造出很不同的效果。”

他一只胳膊搂住她:“阿里耶怎么样?”

“他想要一只狗,我给他买了套新衣服,他穿上后看起来帅呆了!”

“耶尔,他们知道我有老婆。”

她盯住他:“我跟你说个事。萨姆·帕斯特纳克总是说你应该去装甲兵部队,他觉得你有非常好的前途。坦克就是军队,坦克是决定战争的因素。坦克和空军。”

她一说起帕斯特纳克,约西就来气:“我在装甲部队里待过。我是一名伞兵,我热爱我的部队,我不会考虑那个前途。”

“我考虑,你应该去。”

“那些非洲人后天要举行毕业典礼,我可以打电话请病假——花和书是个好办法。”

第二天,耶尔坐出租车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准备张罗迎接客人。到了拉马塔维夫那有大块草地的公寓房子外面时,她看见士兵们正从一辆军用卡车上往下卸家具,一趟趟地进出他们一楼的房子。

“搞什么鬼?”她大叫着冲进屋内,看见堂吉诃德和他在卡尔内特大街时的老朋友塞缪尔——那个大胡子土耳其人——正指导士兵们在各处拖拉家具。

堂吉诃德说:“我们快完了。哦,对,花和书到了,我们最后再摆放它们。”

塞缪尔问:“看着不好吗?耶尔?”

“很好!”她结结巴巴地说。

塞缪尔的父亲是一个富有的家具经销商,在塞缪尔和一名来自阿根廷的空军下士结婚时,他父亲为他们把婚房布置得富丽堂皇。这样的财富完全让耶尔惊呆了:美丽时尚的土耳其地毯,盖住破烂家具的华丽帷幕和丝绸坐垫,墙上也挂上了昂贵的锦缎和挂毯,把狼和拉比的画换下。无论眼睛看到哪里,都是一堆堆的精美艺术品。

“堂吉诃德,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呀?”

“耶尔,亲爱的,你就是想彻底镇住夏娜·马特斯道夫,这应该可以了吧?还不行?”

“你真是个疯子,我没有一丁点儿那样想过。”

“你不喜欢吗?”塞缪尔问她,有点儿发急的样子,“我们可以全部搬走。”

“呃,非常好。只是,那个塞缪尔,有点儿太、太土耳其式了。”看到他的脸沉了下来,她又赶紧说,“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土耳其风格,我很喜欢。”

堂吉诃德说:“明天就全部恢复原样,夏娜绝对会被镇住的。”

耶尔笑了笑说:“住嘴,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个。哎,塞缪尔,也许我轻轻松松就会适应这样的布置,它们真是漂亮,谢谢啊。”

“没关系。”塞缪尔皱起胡子拉碴的脸,咧嘴一笑。

“我要去幼儿园接阿里耶了。”堂吉诃德说。

耶尔说:“好吧,你这个疯子。那花在哪儿?书呢?你打算就穿着这套皱巴巴的军服吗?”

小阿里耶对他家这种土耳其式的转变一点儿都不惊讶,因为在他的生命中,几乎每件事都是新鲜的。当伯科威茨教授和莉娜到来时,阿里耶显示出一种早熟的场合感,穿着新衣服安静地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块饼干,同时用敏锐的眼睛观察着客人们。他紧盯住教授进来时拄着的拐杖,堂吉诃德见此,对他皱起眉头,他抬起头,看见爸爸的提醒并微微摇头后,便马上不再看那拐杖了。

迈克尔说:“夏娜一会儿会来。你们这儿真不错。”

“很有品位。”莉娜说。莉娜身材圆胖,二十八九岁,圆脸,宽阔的农夫鼻子,表情和蔼又诙谐,“有几分土耳其化,不是吗?”

“有几分。我在安卡拉有个叔父,他死后把这些留给我,他很有钱、很富有。”堂吉诃德说。

“我真的非常喜欢我那件婚纱,在海法找不到那样的。”莉娜对耶尔说。

“我也很高兴。”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时,门铃响了。堂吉诃德跑过去开门,夏娜站在门外,依然是那件黑雨衣,看起来和她在风车房时没什么变化,甚至那双因为痛苦而睁大的眼睛也没变。对约西来说,在他的家门口看到夏娜,几乎就像是被车撞了一般,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和痛楚。她黑色的眼睛迎接他的目光,和以前一模一样,深邃又饱含痛彻心扉的爱以及最后分手时的那种痛苦。

将近三年了,他们之间竟然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才是真正的震撼。夏娜没有改变,她的表情就说明了这个事实;堂吉诃德也没有改变,因为现在见到夏娜依旧让他心颤。她的脸色苍白、镇静。

“你好,约西。”他们握手后,她走进屋里来,“那么,这就是阿里耶了。你好,耶尔。哎呀!他看起来很像你,约西,不是吗?”

“他们都这么说。”

她快步走到阿里耶身边,弯下腰说:“我叫夏娜。”

孩子首次开口讲话:“夏娜老师。”

“对,他幼儿园的老师也叫夏娜。”耶尔说。

莉娜说:“我们听说你很优秀,阿里耶。你会唱歌跳舞,不是吗?你为我们表演一下,好不好?”

阿里耶用力摇头。

堂吉诃德说:“自从他切除扁桃体时麻醉后,还没有这样安静过。”

“我们喝茶吧,不要理他,一会儿他就会表演了。”耶尔说。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关于以色列平常的政治之后,迈克尔·伯科威茨边喝茶边说军队已经征召他了,给他上尉军衔。

“我的身体只有百分之六十合格,但军队要的是我的物理学,而不是我的物理身体。”他对自己这个文绉绉的玩笑轻声笑笑,手里笨拙地摆弄着他的无边编织便帽,“美国人卖给我们的那个核反应堆仅仅是个很小的实验室产品,却还有形形色色的美国检查员和各种限制。实话说,法国人的那个倒是一个大反应堆。我们要建造一处军事设施,由我们自己来运作。”

“受到尊崇和赞美的是真神……”阿里耶突然尖声唱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耶尔说:“啊,开始了。不知道是什么把他激发起来的。”

“他存在,但他不受时间控制……”庄重的歌词被他唱成了喜气洋洋的多切分音调,边唱还边炫耀地蹦跳和旋转。

“这小家伙唱的究竟是什么?”莉娜问。

夏娜说:“想必你知道。叫《祷歌》,是犹太教堂晨祷的颂歌。”

“我还从没去过犹太教堂。”

“他的统一和一致,世界万物莫能比……”

小孩蹦蹦跳跳,四下张望,希望有人给他喝彩。莉娜又问:“可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歌词的意思吗?他上的是宗教幼儿园吗?”

堂吉诃德说:“根本不是宗教幼儿园,只是邻近地区的一所幼儿园。”

“他无人能解,无尽统一……”

“好记性,阿里耶!”唱到最后,夏娜鼓掌,于是他又在她面前跳起舞来,眼里的光芒一闪一闪。

“迈克尔,亲爱的。”莉娜说,她眉头忧虑地紧紧皱起来,“我们的孩子以后也必须要学习这些东西吗?”

“一定要,亲爱的,除非我们把他们寄养到马克思主义者的基布兹里。”他耸耸肩,对其他人笑笑,又说,“要根据你的对象来讨论你的婚姻!”

“哦,我会坚持我们的协定,不过我肯定也会坚持让他们学习一些平常的童谣。”莉娜说。

夏娜一下子逮住小男孩亲吻他,他的手抓住夏娜的脸,也亲她的额头。

“哎呀,有他在有趣多了。”伯科威茨教授说,他看了一眼莉娜,又看了看表说,“Halevai af unz(愿我们能得到这样的庇佑)。”

“阿门。”莉娜说,“我们该考虑走了。”

夏娜放下小男孩。大家在告别时,阿里耶又从卧室里跑出来,戴着头盔拿着剑喊道:“夏娜,犹大·马加比。”

他大喊着虎虎生风地给她表演光明节剑术。夏娜把他抱起来,亲了一下,然后递给耶尔,轻声说:“真可爱。”耶尔紧紧抱住阿里耶,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好像在说:“也许只有你不知道,他恰恰是个大讨厌鬼。”

堂吉诃德和他们一起出来。迈克尔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辆锈迹斑斑的小轿车前,莉娜扶他坐进去,夏娜慢吞吞地和堂吉诃德并肩走在后面。

“夏娜,实在是意想不到,太好了。”堂吉诃德的口气里透出少有的温和。

“嗯,约西,时间过得很快,不是吗?我听说了阿里耶,然后就想来看看他。”

“我很高兴你能来,夏娜。”

“我也一样。这孩子很出色,耶尔看起来就像雷诺阿 笔下的人物一样。”

“你幸福吗,夏娜?”

她停下脚步。约西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她双眼中的深邃如同以前那样让他震颤。

“我很好。你现在都是一名父亲了,我依然能发现那种不相称。”

“你认为我从来都没有长大?”

“你长大过吗?”

“嘿,我可是一名少校了,夏娜。”

“我知道。尼灿少校。我喜欢尼灿。”她伸出手,“更喜欢阿里耶。”

他握住她的手想多说几句话,可她迅速抽回去,上了汽车。

“再见,少校。”

他回来后,耶尔对他说:“夏娜没有被镇住,我相信她没留意这些家具。”

“莉娜留意了,那个莉娜,人很不错,很直率的一位姑娘。”堂吉诃德说。

耶尔边收拾茶具边说:“嗯,丝毫都不让步的一个人,我慢慢再跟你说吧。”阿里耶还戴着他的头盔,正偷偷地拿一块奶油蛋糕,耶尔一把从他手里夺下。蛋糕碎了,阿里耶委屈怨恨地对母亲皱起眉头。

“要吃饭了,你会破坏胃口的。”

约西拉起他的手,说:“来吧,犹大·马加比,派对结束了。我来帮你洗澡。”

伞兵营战士们穿着军礼服戴着红色贝雷帽,在军乐的伴奏声中列队行进,于毒辣辣的日头下接受检阅,完毕后笔直地立正,开始授予非洲军官们银色伞降徽章的仪式。Ramatkhal(总参谋长)祖将军沿着队列往前走,挨个儿把徽章别在他们身上,和他们握手。堂吉诃德跟在将军身后,当走过伊迪·阿明时,伊迪·阿明朝堂吉诃德用力眨了眨眼。

兹夫·巴拉克也在这儿观看仪式。仪式完毕后,Ramatkhal与非洲军官们闲聊,伞兵们吵吵闹闹地解散,巴拉克招手让约西过来,约西大步走过练兵场。

“堂吉诃德,Ma nishma(最近好吗)?我昨天和我弟弟迈克尔通过电话,他说你们家有个神童。”

“兹夫,我想跟你谈一谈,你什么时候有空?”

“怎么了?我在等Ramatkhal,我们计划在今年的下半年进行一次空军与装甲兵的联合演习。”

“我想跟你说的正是这个,装甲兵。”

夜深了,耶尔还没有睡,她不知道丈夫去哪儿了。通常有突发事情时,他都会打电话回来,不过今天晚餐时他回来过,后来又出去了,烤好的鸡也凉了,还没有吃,放在烤箱里。约西不在,她就一个人吃了些农家鲜干酪和薄脆饼干。房间现在又恢复了破败,“土耳其狂想曲”已不复存在。夏娜的来访像夏天的暴雨一样转瞬即逝,短暂喧闹却没有造成毁坏。抑或是已造成了?那晚直到她睡觉时,堂吉诃德都在坐着看书,后来上床时也没有弄醒她,而是悄悄爬上另一张租来的单人床上。

门开了,他一脸笑意地走进来:“对不起,有正事。我饿了。”

“有一只做好的鸡,我去热一下。”

约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时放下鸡和面包,随便地说些政治上的事。耶尔在他手边放上一大壶茶,通常他在一顿美餐过后会想要喝。他倒下第一杯茶,对她说:“哦,有新情况。你知道吗?兹夫·巴拉克现在是装甲兵部队的指挥官。”

“是吗?”

“我今天碰到他了——就在那个‘仪式’上,”他用力拼出这个词,“原来他需要一名副官。我跟他说我有兴趣转入装甲兵部队,马上,他就跟我说了那个职位。”

“你答应了吗?”

“我不能立刻就答应,要想想。我懂坦克,但是我还必须得学习装甲兵课程,也许还得学专门的指挥课程。”

“接受这个职位,约西。”

“这是个参谋职位,我最好还是在战场上。”

“听我说,接受这个职位。”她的口气坚决,几乎是命令式的,“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

“也许你说得对吧。”

耶尔绕过桌子走来,抱住他亲吻。当晚,他们就在她那张单人床上做爱。狂风暴雨过后,他们沉默良久,约西在黑暗中高声说:“知道吗?床还是要比地板强。”

此刻的耶尔性感迷人,夏娜来访造成的不安已慢慢消失,她的自信又恢复了,她说:“一次大跃进,像中国毛主席说的那样。”

“一张窄窄的床就让人这么兴奋,而且还是张破床,你紧抱住我不仅仅是因为爱,还为了不掉到地板上。”他说。

过了半晌,耶尔说:“夏娜·马特斯道夫永远都不会结婚。”她的语气冷淡而平静。

“你又发什么神经?”

“走着瞧吧,只要你活着,她就不会。”

“夏娜跟我分手已经很久了。再说,对她来说我信教也不够虔诚。”

“哈!”她趴在他身上,用乳房轻抚着他的胸膛,喷了香水的头发垂在他脸上,“我已经拥有了你,还有了阿里耶,与夏娜相比,我足够自信。今晚想留在这张床上吗?欢迎,不过要挤一挤。”

“我们试试吧。”

她躺回去,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夏娜本应该去巴黎的。”

“别再说夏娜了,好不好?”堂吉诃德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pe0N55MW3wFPZwoVPz0yAqzUV1wrPdPnnv72vzZuESsG28GNKb/BKu/AoBRdQ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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