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苏伊士惨败之后,英国和法国在中东地区已经不再是重要力量了,以色列也被认为是他们帝国主义最后一口气中的同谋者。而另一方面,纳赛尔上校却获得了巨大的声望,成为以小胜大的榜样和典范。如果不是他接管苏伊士运河,对抗两个巨大的殖民帝国并经受住了猛攻,以色列能打败他们吗?志得意满中,纳赛尔发起了叙利亚与埃及的联邦运动,成立了阿拉伯联合共和国,宣称这是他建立和领导所有阿拉伯国家联盟的第一步。美国的决策者们也不得已开始向纳赛尔示好,但他在同时接受两个超级大国的慷慨赠予时,却一直不表态,平衡技巧相当好——从美国人那里接受经济援助,从俄国人那里接受大量的新式武器。
由于诸多受到诟病的军事供应问题,法国再次将以色列抛弃。法国的武器供应虽然不可忽视,但由于它正深陷政治骚乱中,这个来源迟早会被截断。一些英国军火倒是可以进来,但有数量限制,而且要严格地以即时现金的方式结算。至于美国方面,他们的一些军方战略家从这次“经典的军事艺术”中看到,以色列已成为这个地区里新的一极,万一纳赛尔完全倒向苏联的话,以色列是对纳赛尔掣肘的潜在平衡力量。不过,想要用一百万犹太人来抗衡八千万阿拉伯勇士,取得不了多大进展。总体而言,美国国务院和五角大楼还是坚持英国过去在中东地区的旧有政策——和阿拉伯民族紧紧捆绑在一起,对以色列则是冷遇和白眼。
在这样的困境中度过了两年之后,已升为装甲部队司令员的兹夫·巴拉克给克里斯汀·坎宁安写了一封信。信中,他以私人身份对美国关于犹太国坦克方面的政策可能发生的改变进行了评估,中央情报局官员很迟才回信。当巴拉克撕开姗姗来迟的厚信封时,一张黄色的格子纸从坎宁安那沓打印纸里掉出来,他仔细一看,是艾米莉的笔迹。巴拉克先看她的来信,看得不住地摇头,不住地笑。
亲爱的“闪电狼”:
你好!往日絮语啊!
我自认为我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但是在我父亲写给你的信里塞进我自己的情书,这件事也实在是太偷偷摸摸了点儿。他让我去邮寄这封信,信封口封得并不是很严实,我一冲动就撬开了它(当然,我可没看啊),然后匆匆写了这些话,都没经过考虑,肯定傻乎乎的。我就是忍不住想给你写信,一年多前我就渴望着写给你。你在战后带了约翰·史密斯来我家,每次想到那时我错过了见你,我就恨得牙痒痒。
问题是,我不知道娜哈玛能不能读懂英语,尽管她说不了十个单词。如果我是你妻子,我绝对会对一封女性笔迹的美国来信好奇的!我老早就应当想到用爸爸的信纸并且打印地址的,但就像我刚刚说的,我真的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我以前从没干过这样的事。爸爸的打印纸是无可挑剔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如果娜哈玛打开了你的信(我有点儿怀疑),并且还看了这封夹在里面的信,你就有麻烦了。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对我来说最惨的是彻底和你分开,因此我要冒这个险。如果我让你难堪了,你骂我一句或者不理我,简简单单过去就行了。我会等,等着你再次来这里,或许我们会在你们的国家重逢,又或者在欧洲,甚至在马达加斯加这样的地方也未可知。会再见的。
好吧,既然我都做出这么堕落的事了,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呢?我会勇往直前,全力以赴的。就我而言,在我过去两年贫乏的生命中,发生过一件大事,“狼”,老兄——一件大事——就是你在大卫王酒店那间昏暗的房间里吻我。当我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我看见你这个以色列军人就有一点儿模糊的感觉,还有小小的着迷。从我不足月被剖出来,我就一直是你说的“yotze dofen”(拼法差不多对吧),一直带着对生命孕育的痛楚回忆过日子。
我们两个谁都对此无能为力,我太了解这一点了!再想一想,也许你所做的已经超出了你的认识,你已经给了我一条走出这条死胡同的路,如果我愿意出去的话。猜猜发生了什么?约翰·史密斯少校成了我的一个追求者!或者叫求婚者、求爱者,可以是除了男朋友以外你喜欢叫的任何称呼。除了你认为是“老广岛”的那个人外,我还从没有过男朋友,顺便提一下,安德烈还在给我写长长的信,优雅的法文里会随函附上美丽的小诗,尽管他现在和另一位来自特立尼达的印度诗人住在一起,我推测那人是他的男性朋友,摩登时代啊!我和他一直保持通信,安德烈从来都是很逗人喜欢的,当他心情好并且显示出无上权威的老学究的样子时是非常有趣的,而且他一直在以他的方式爱着我。被人爱是很美好的,我希望你赞同这个论点。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你把史密斯少校带到我家门前,我绝不可能认识他。我从没碰见过他那位在这附近住着的大哥,约翰只在他那儿住了一两个星期就搬进了阿灵顿的一处寓所。不过多亏了你,他才得以看到门厅里我的那幅油画,那是赫丝特·拉罗什为我画的(她是我的老朋友了,既重视贞洁又热情奔放的一个姑娘),油画让他想起了那与他分手的姑娘。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向我大献殷勤,方式相当低调和古板,我想他的浪漫精神让那位跟他分手的姑娘给打击殆尽了吧。他不像“老广岛”那样无能,但是他真的害羞得像个女孩子一样,挺奇怪,因为据爸爸向我汇报,他在军队里普遍被认为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尽管约翰是温和与男子汉气概并存的人,对音乐会、戏剧、网球、骑马等样样都在行,另外跳舞也很好,但我没法儿爱上他。我之前跳舞非常少,我的约会也很少,大部分家伙都是很讨厌的。对于你我,这些活动实际上毫无意义,我敢说,我只要用力想想就差不多猜得出。这段感情完全是单方面的,很显然,除了怪异短暂的也许是一厢情愿的感觉外,我再没有感到其他的什么。
你是我认识并谈话的第一个以色列人。你和我爸爸通过信,因此我确信你到现在已经对他做过评价。他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一个非常出色的情报人员,绝对务实且怀疑一切,对苏联一直耿耿于怀,也有人认为他是那种疯子般的宗教空想家,狂热信奉正统派基督教和千禧年主义教义,就是我的比较宗教学教授所称的“千年至福说的人”。我爸爸认为我们活在末日里,他认为犹太人回到“圣地”就是征兆,是希望。犹太人,作为重生的约书亚勇士,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灰烬中站起来,又返回耶路撒冷,对于这一现象,他是完全相信神秘主义的。他坚称,历史上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之相比,这无关乎物质世界,在核子时代引发的世界事务中,这属于宗教上的转向。当然,这些观点不属于他的情报判断,但他就是这么个人,自从以色列建国起,我就一直听他这样说。
在那个美妙的萤火虫之夜,你在那里,帕斯特纳克少校也在,但我只看见了你和你那弯曲的胳膊。在我父亲眼里,那只胳膊赋予了所有的荣耀和魅力。那时你还没说话,随后你和他热烈谈论,再然后,就是我们在露台上的谈话——那些话我到现在都可以一字一句地写出来——我被迷住了,更准确地说,是被钉住了,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一个爱说话的十二岁小姑娘,渺小、干瘦、无足轻重。
现在,我想要你做什么呢?
仅仅是通信。能做到吗?你相信我吗?赫丝特·拉罗什大学毕业后回到了俄勒冈州,并与当地一名银行家的儿子结婚,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我们仍然保持着通信,一周至少一封,有时候更多。她在家乡忙活她的事情时,我就是她的秘密人生。大体上,她对这样的生活是喜欢并且高兴的。我们谈马勒、劳拉·赖丁或者约翰·多恩,我们过去常常大声朗读约翰·多恩的诗作给对方听,那是一种悦耳的雷声!还有普鲁塔克等人物,我们一致认为,这些人是非常有深度、有智慧并且令人愉快的。不过,现在这些人物不是我们常谈的内容了,我们谈一些小事情,诸如穿衣打扮、烹饪、天气以及花园中开着的花,等等。今天真美好,来了封赫丝特·拉罗什的信。
我们就不能这样吗,“狼”?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吗?你可能没有多少东西写给我,但我非常渴望给你写信。我好像不会跟约翰·史密斯有任何发展,但是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像赫丝特那样的,找到一个人嫁掉,此刻我还一点儿都不着急。我爱福克斯达学校的姑娘们,爱我在这儿的工作,这是个迷人的地方。如果你回信给我,我们开始书信来往的话,我会告诉你这里的一切。我只是想知道你在那里,我在这里。
爱人
艾米莉·坎宁安
弗吉尼亚州 米德尔堡福克斯达学校
1958年9月15日
仍旧是仓促写的几乎成竖体的字迹,还有很多字母漏掉,字体弧度大大的,弯曲如圆圈,不过意思说明白了。这姑娘说在饭店房间内那一吻是她生活中的转折点,这让巴拉克既感动又有一点儿好笑,一点儿悲伤。尽管他从来没有完全忘掉过艾米莉,但她还远远谈不上让他思念。这一年半以来,紧张的军队整编、基于西奈战役教训而进行的野外训练,家庭琐事的压力(搬到了一处更大的公寓、孩子们生病及其学业、娜哈玛一次不成功的怀孕、迈克尔对他那不信教的莉娜展开的困难追求,等等),还有大大小小的边界军事冲突和以色列国内整日进行的政治把戏,所有这一切早已蒙住了那段奇异的情愫,就连“卡代什行动”都已不再光鲜,更不消说在它期间发生的小插曲了。
“笑什么,爸爸?”诺亚急匆匆地走进这间被巴拉克用作书房的小房间,发现他一直在不停地笑。
“哦,没什么。一封美国朋友写来的信,很滑稽。”
“那么又要有另一个理由让你笑了,我已经被雷利学校录取了。”
父亲跳起来一把抱住儿子,这小子从他十三岁成人仪式后又长了一英尺,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儿小胡子了。他的脸也在变,伯科威茨家族的骨血开始显露出娜哈玛那样柔和的鸭蛋脸,下巴拉长、眼窝变深,褐色的眼睛也显得更加聪明,还新出现一点点青春期的羞涩。海法的这所准军事院校是以色列最好的军事学校,也是通往军队精英的道路。
“通知今天下发到学校,为我自豪吗?”诺亚仍需要仰起脸看他父亲,少年英姿勃发的脸上闪耀着红光。不过照他现在的速度长下去,巴拉克想,大概一年他就可以和自己一样高了。
“自豪得不能再自豪了。”
诺亚走后,巴拉克坐在书桌旁开始看坎宁安关于坦克的来信。坎宁安的回信内容令他有些沮丧。他写道,对苏联的遏制现在是美国政策的主要方向,在这个政策中,阿拉伯国家是相当敏感的一环,以至于政策制定者们不得不小心翼翼,防止有任何激怒他们的行为。说到这里,坎宁安引用了约翰·史密斯少校的几段话。史密斯少校现在负责军队作战计划,他既不支持犹太人也不反对犹太人。对纳赛尔他是很固执的,认为纳赛尔是一个颇具魅力的新贵,并借助了短时间的政治运气。
坎宁安继续 写道:约翰称以色列为“阿拉伯世界肉体中的一根刺,会导致‘政治脓包’,在经过多年的发炎与疼痛过后必会遭到拔除……”约翰的这种认识是美国五角大楼的主流思潮,他们认为以色列是中东地区一个暂时性的历史偶变,这个机遇是由全世界对纳粹大屠杀的憎恶和杜鲁门总统对犹太人的同情心所营造出来的。我试图反驳,说犹太人延续了三千多年,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历史偶变,普通的逻辑不适用于他们。约翰认为我的宗教不正常,并对此一笑了之。
你应该了解史密斯,他是个很明智的小伙子,属于那种在军队里会大有前途的人。以色列必须要正视这类军官和他们的思想,他们都是很务实的爱国者,是乔治·马歇尔那种类型的人,而乔治·马歇尔这位伟人是坚决反对杜鲁门总统对以色列政策的,他认为杜鲁门总统对以色列的现行政策犯了严重的错误。其实,我觉得你或类似你的人应该来这里学习一些他们允许你们学习的军事课程——一些未被列为机密的课程,比如装甲战术或炮术。一旦你们来了这儿,可能会对大量贮备的老式“谢尔曼”坦克感兴趣,进而小批量购买一些,接着会软化“冻硬了的地面”。即使这样做可能会花上很多年时间,但也是值得的。艾克本质上还是不原谅苏伊士事件的,不过在偶尔的评论中,他也勉强承认以色列撤军的诚意以及那次战役的技术技能。
巴拉克把坎宁安的回信拿给达扬看,达扬此时已经卸任总参谋长,正在希伯来大学学习中东问题。既是将军也是百姓的达扬仍然是首屈一指的军队人物。
“好主意。‘谢尔曼’坦克对我们有用。尽管照他说的去做吧。”达扬说。
“申请装甲兵学校,你的意思是?”
“一点儿没错。美国人处于领头地位,这对于你来说是专业的提升,兹夫。而且,也许你还会通过促成那些坦克交易而打破僵局呢。”达扬用他那只独眼打量了他几眼,“你也许正是能做成此事的人。”
“你在恭维我,长官。”
“不,不是恭维。”达扬说。
后来,巴拉克申请了美国肯塔基州诺克斯堡的装甲兵学校,课程于1960年开始,再次开学几乎是在两年后。他的旅现在很高兴提前占有了他,不过两年之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因此他也不怎么考虑这些。
至于艾米莉那封“情书”,巴拉克撕碎了它,并尽力想把它从脑子里抹掉。但是,他可以想象出这个女孩子(确切地说,她已不再是个孩子,毫无疑问,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会有多失望,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地等着他的回信,却始终不见踪影。她那种可爱的尖刻弥漫在信的字里行间,他几乎在读信的同时就能听到她紧张慌乱的声音。空闲下来时,那个声音不断回响在他耳边,自信而又哀怨:“我只想知道你在那里,我在这里……”
最终,他坐下来给她回信。
亲爱的艾米莉:
我已经收到了你那封“情书”,写得很美。如你所说,是我把约翰·史密斯带到你家门口的,不过我们是从西点军校开车过来的,一路谈了很多。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男人,很不错,绝没有一丝“女孩子般的害羞”。另外,他长得也很帅。我猜,他怎么做要取决于你。
我现在指挥一个装甲旅,并且尽力把它打造成全军最优秀的部队。我的儿子诺亚,就是你很喜欢的那个,考取了我们这儿招生最严格的中学。我们一切都好。
很有意思,两个美国的读大学的姑娘都认识到了普鲁塔克的魅力。我一直都在读普鲁塔克,几乎每晚都读。我在英国军队中拾起的普鲁塔克文集现在都翻烂了。如果让我待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并且只允许带三本书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第一本会带希伯来文的《圣经》,第二本是莎士比亚剧作,第三本就是普鲁塔克文集。
我不喜欢写很多信,但时不时能看到你的来信我很高兴。你就算直接用自己的名义寄信也没什么,有什么不行的呢?娜哈玛自己的事就够忙的了,还有两个孩子,还要照管一套靠部队薪水很难担负得起的大房子。我不认为你父亲是一个疯子,倒是你有点儿疯疯癫癫。你是个很迷人、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如果给你幸福的不是史密斯少校的话,那个人也许正在寻找你的路上。
巴拉克
巴拉克心里本不想寄出这封信,但是寄出它会消除那不断在他耳边回响的声音。而且也的确是这样,信寄出后,“那个姑娘”在他脑海里渐渐暗淡下去了。
一年后,尽管他们的通信断断续续,但一直在进行,大部分是艾米莉来信。
挚爱的兹夫:
我有很多很多事要告诉你。赫丝特试图自杀,我已经去俄勒冈州探访过她了。关于你退出装甲兵课程,要不是之前我就习惯于你这样,我会伤心死的。我一直在一个月、一个月地数着,后来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数着,但你做得对,别无选择。你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娜哈玛,尽管躺在床上要长达几个月实在太恐怖,但不管怎样,她有机会拥有那个孩子了。我送出对她最深的祝福,祝愿她全面康复,拥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对不起,我没兴趣与那个代替你来的军官见面,他并不是你,完毕。
好了,说说赫丝特吧,真是一团糟!我不知道你保留了我的信没有,如果你保留了,把它们都撕掉!我在写信的时候从来不想,只管哗哗地往下写,如你现在所知。他丈夫偶然发现了放我们信件的那个小盒子,又看到一封她给我写的信,但还没有写完,他大为震怒,因为她那封信里面用词很热情,比如“我希望能感受你热切的手臂抱着我”,诸如此类的话。同时,那也是一首很甜蜜的诗,但这些并不意味着什么,兹夫,这都是些姑娘们的说法,只是这在俄勒冈州尤金市就不行了。他们大吵了一架,赫丝特试图在一盏枝形吊灯上上吊自杀,那盏吊灯你都挂不上去一条狗,我的意思不是说那种高大的柯利牧羊犬,而是说卷毛小狗。当然,吊灯就在她头上哗啦一下子掉下来了,我见过那盏吊灯,就放在后面,真的是又脆又薄的。好了,然后那个布鲁斯,就是她丈夫,痛哭流涕的,很懊悔。事情没有张扬出去,他买给她一辆梅赛德斯折篷汽车,我又被请到那里向他证明,他才最终理解了,不再痛苦和怀疑。
他人很好,但却非常没意思,很乏味。赫丝特画了一千多张油画,我猜就是为了维持自己不疯掉,那些油画在她的阁楼里堆了有半人高,有画他们孩子的,也有画俄勒冈州风景的(俄勒冈真是仙境一般的州),但大部分都是暗示混乱精神的抽象画,很可怕。赫丝特从来就没有瘦过,在学校时,女孩子们常常叫我们“劳莱与哈代”(美国滑稽演员搭档,一个胖,一个瘦),不过她真的是鼓得就跟个气球一样。但这并不是吊灯掉下来的原因,她就没有认真想过,重得像她那般,还从椅子上跳起来去上吊,希望那盏吊灯能结束她的生命,没把整个天花板搞下来就算是万幸的了。赫丝特真是不幸。
还有,我的好朋友,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喊,不许你继续写那些关于我结婚的废话!到底怎么回事,我写四封你才回一封,你对这些愚蠢的信感到愧疚吗?当我好得不能再好并且准备好的时候,我会结婚的,但那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我现在就很好。因此,请不要再啰里啰唆写那些令人厌烦的东西,在你那小心翼翼充满长辈风范的信里,这些话真的让我很恼火。我很高兴你的装甲旅赢得“国防部卓越奖”,但那是随着你的每一分努力必然会发生的。
你退出装甲兵课程对你我来说是个提示,纯粹是命啊!我们注定要进行一场萧伯纳与泰瑞式的书信来往(我犹豫着想说爱洛绮斯和阿贝拉来着),但仅此而已,不能保存信件,现在就全部撕碎。这些信件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享有,而不能让该死的、有窥探欲的人,甚至全世界人都知道。萧伯纳只是在后台的人群中和泰瑞见过一次,你知道,没有记录说萧伯纳曾经吻过她,因此我比爱伦·泰瑞要幸福,而且可以继续保持这种幸福。事实上我是非常爱你的,但与你相隔万里,我已经慢慢习惯这样了,既然上帝明显想要我们这样,那就分开吧,只是不要再说那些结婚的废话了,好吗?
对了,约翰·史密斯已经算是过去了,他跟我慢慢疏远后,开始向一位军人家庭的漂亮女子献殷勤,这朵爱情橙花想必已经开了有半年。对那女子来说,约翰稍稍有点儿老,只不过因为约翰现在在军队内风头正健,她才跟他在一起的。我猜,尽管约翰对她奉承有加,她也只是和约翰玩玩,然后便一脚踹了他。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因此,到现在为止,他这个花花公子已经被爱情之火毁掉两次了,不过这倒并没有影响他的事业。我想我至少会被列为不会伤害他的老朋友吧,我们确实有过美好的时光。
你在那边关注我们的选举吗?肯尼迪太有魅力、太有风度了,但我不确定他的胜算有多大。尼克松是个野心家,怒目圆睁,像个金刚似的,没有人喜欢他,他只是艾克的一个跟班,不过他还是很有能力的。多年前,他就作为副总统和艾克运作政府,现在他由于被揭露出拥有一些不合法的资金而陷入了困境,看来他就要完蛋了,但又凭着一次感伤的电视演讲(是关于他的妻子和他的狗“西洋跳棋”的)打开了一条出路,很对路的精明表演。这里的犹太人大多是自由派的,都反对他,所以,我猜你们以色列也支持肯尼迪吧。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你和美国的犹太人联系起来,你好像和他们真的是不同种类的。
顺便提一句,这其实与我无关,我们这儿所有的报纸都在说以色列有一座核反应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这里的人们都在稀里糊涂地争论。纳赛尔威胁说,要动员六百万士兵去摧毁那个反应堆,等等,我需要担忧吗?
好了,先写到这儿吧。亲爱的老兹夫,你根本不知道在你那谨慎的寥寥几行信里,有多少你不情愿的感情流露出来。现在请你相信我的话——你知道我可是很敏锐的,不是傻瓜——你其实很重视我对你的关心,你也应该重视,爱情是这个悲哀的生活方式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礼物。我父亲有时会大声朗读一些浪漫主义诗歌,你应该听听,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还有布朗宁、史文朋等人的。他好像是有些古怪,但我相信他和我有很多秉性是相同的。他把浪漫主义导入爱国主义,对我母亲也很满意,不过也有涌动的暗流。
不管怎样,我都要随同此信在最后送上我至纯的真爱。我的梦想就是我自己的恋爱事件。自从你鼓励我读《忧郁症的解剖》,我就想试着看一下,但是这个书名总让我提不起兴致来。再说,我真的不相信能有一本书比得过普鲁塔克文集。不过,既然兹夫叔叔这样说了……
专属于你的
艾米莉
1960年9月22日
挚爱的艾米莉:
你瞧,我败下阵来了,称你挚爱的,这已经足够不谨慎了。
娜哈玛生了个女儿,又大又漂亮,八磅半重,母女平安!因此,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以娜哈玛的条件而言,就这样吧。我们开始都想再要一个男孩,有段时间她还很痛苦,但现在我们都觉得这样也不错。在这个国家,女孩们也打仗,但接过我们手里火炬的还是男孩。我希望当这个小女孩长大时,阿拉伯人能走出他们的谬见,不再认为我们必须永远离开,或者老想着要将我们赶出去。但这看起来似乎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期,轮到诺亚接过火炬倒是很快的。如果他不得不接的话,他会把它举得高高的。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窗户外,雪花飘落在耶路撒冷城。你们称今天为“新年”,但在我们这里,这不算一个假期,我们有自己的新年,在九月份,事实上就是你写信给我说赫丝特和吊灯的那一天。我们这儿称今天为“西尔威斯特”,是一些较低级别圣徒的日子。一些美国游客喝醉了,大声吹牛,到处抛撒彩纸,我们还忙自己的事情。
你说的那个故事真是可怕,你那个可怜的胖朋友,吊灯,一千多张油画,还有她那乏味的丈夫,不过你说故事的方式倒是让我不断地发笑。这是非常以色列式的。你知道,在这里,就是要笑对所发生的苦难和恐怖。现在,我非常幸福,也非常满足,跟你说,我给你回信跟你的感情完全不是一回事,和你那种典型的小淘气不一样,也根本不同于我对被我视为生命的娜哈玛的爱。我没有预料到你会这样,我只是感谢你的来信和感情。我不是萧伯纳,成为阿贝拉更是上帝也不允许的。我没有太多的话要跟你说,艾米莉,因为明白的理由。如果你感觉到字里行间有感情,那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寥寥数行,我要说再见了,一个快乐的父亲。
你远方的朋友
兹夫
1960年12月31日
附笔:关于核反应堆,那是法国人设计用作发电的,离完成还有好多年呢,报纸在胡说八道。
兹夫·巴拉克
一张祝贺女孩生日的贺卡上,印着希伯来文和英文,在折叠起来的空白处,手写了几行字:
兹夫,我的爱人——我去了一家犹太人书店买了这张卡片。此刻,我边哭边写这些文字,因为你和娜哈玛有了个新宝宝,因为你幸福,所以我幸福,因为你以你的方式爱着我。麦克莱恩市的午夜漆黑寒冷,天地万物间,萤火虫在闪烁。
你的艾米莉
1961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