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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堂吉诃德

待命

兹夫·巴拉克从特拉维夫滨海区一座昏暗的淡红色房子中钻出来,走进正午刺眼的阳光和酷热的风中。被打穿的胳膊肘做完手术已经一个月了,现在仍然打着石膏。那次与五个阿拉伯国家的战斗连续激烈地打了十天,战场上的一切都糟透了,而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不时刮起的哈姆辛风——一种来自沙漠的热风!新七旅是临时拼凑而成的,混编了移民和一些哈格纳连队,战斗进行到第十天时,这支杂牌部队奉命在拂晓前向拉特伦要塞进发,他们的悲剧也由此到来。为生存而战斗,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各种坏消息从其他前线纷纷传来,唯独拉特伦那边一片安静,这是一种真正的恶兆,但迄今为止最草率的一次攻击还是开始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拉特伦!”这完全是新任总理戴维·本-古里安的失误。

在这令人窒息的酷热中该干些什么呢?再给妻子打电话?通信系统、邮政、电力等变得一团混乱,毫无疑问,这是英国人搞的鬼。有多少付出才有多少回报,犹太人要想建立自己的国家,那就得流汗。

巴拉克顺着一条小巷大步走到本耶胡达大道,到处倾倒的垃圾发出阵阵恶臭,他不禁皱起鼻子。埃及军队现在已经推进到距离特拉维夫南边仅二十英里的地方,外约旦 的几支阿拉伯军团也已到达东郊的吕大和拉姆拉,叙利亚军队则沿着北部的定居点一路南下。尽管市民们看上去神情焦虑,但仍在忙着他们各自关心的事,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那所红房子作战室中悬挂着战斗态势图,其上显示的信息要比市民们知道的更加严重,从特拉维夫沿着海岸线往上到海法的中间地段,在内坦亚附近,伊拉克海军已经开到了距离海岸线不到十英里的洋面,整个伊休夫有被一分为二的危险,而此时,在耶路撒冷犹太人控制区外,还有约旦阿拉伯军团大炮的猛烈轰击,该城十万多犹太人的饮水已经开始定量供应,粮食则基本上被吃光了。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个围啊?有限的几家希伯来文报纸上有大量渲染英雄与胜利的新闻,这些故事倒确实是真实的,但很多负面新闻都没有报道,比如贪生怕死、逃亡、乘机渔利等。当然,在特殊的困难时期这些事情也不能报道。巴拉克尽量按照客观情况去理解事物,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思维习惯。尽管局面如此,但既然戴维·本-古里安已升起国旗创造历史,那么现在除了坚持和战斗没什么可做。En brera(别无选择)!

巴拉克觉得胳膊上的石膏实在是讨厌,自从打上后就一直痒得令他发疯,可也没办法,只有手肘痊愈后他才能拿枪。为打通到耶路撒冷的公路的战役已在拉特伦打响,不管它是好是坏,那里才是他和他的部队应该待的地方,可是戴维·本-古里安总理却指派他做联络官,在红房子作战室和尚在组建中的拉马特甘陆军司令部之间来回跑动联络。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文职军官,开着吉普为总理传递秘密指令和消息,干的是一份远离前线的很安全的工作。作为总理儿子童年时期的伙伴,也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授命

以色列开国总理: 戴维·本-古里安

指挥机关: 拉马特甘陆军司令部

指令: 攻下拉特伦

人员部署

作战部长: 伊加尔·雅丁上校

军事顾问: 斯通上校[美],也称米奇·马库斯

陆军上尉: 兹夫·巴拉克,生于奥地利维也纳,这是他的希伯来文名字,原名沃尔夫冈·伯科威茨,曾任与美国联系的军事特使,后为驻华盛顿武官。

5月15日,是与阿拉伯军队战斗的非常日子,本-古里安把兹夫·巴拉克从医院里召去,只说让他到位于拉马特甘的办公室去,也没说去干什么,无须多说,他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制服往那边赶。到了后,本-古里安简单打了个手势让他坐到椅子上,没有看他胳膊上的沉重石膏,而是继续和作战部长伊加尔·雅丁上校谈话。

“我告诉你,这是命令,伊加尔!你要组建一支新旅,然后用这支部队来彻底打开通往耶路撒冷的公路!并且你要首先攻下拉特伦。”

英国除了一小队殿后的部队外,其余的都已经从海法撤离。在前一天,本-古里安正式宣布,这个拼凑起来的小伊休夫就是以色列国了。昨天他还只是一位托管地好战的犹太复国主义老政治家,今天他就成为“犹太丘吉尔”,向他的军事首领响亮地下达命令了。但问题是,现在的部队是以前的民兵组织,只有九个旅,且严重减员、疲惫不堪,他们被分别部署在五条战线上,或者是在这五条战线上来回奔波,抗击装备精良的阿拉伯部队,因此,他们很难像戴维·本-古里安那样,在一夜之间就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事实上,就是本-古里安本人看上去也没有多大改变,他依然穿着那件褪色的黄卡其布衬衫,领口敞开着没系领带。

“组建一支新旅?攻下拉特伦?”作战部长盯住本-古里安,又斜过眼看了下巴拉克,用手摸摸他光秃秃的额头。上校原本是名考古学家,经过受训,现在才二十九岁就已经是名干练的地下领导和战士了。“那个要塞?用什么攻?让谁攻?”

“一定要攻下!B'khal m'khir(不惜一切代价),我说!要不我们让耶路撒冷挨饿或者投降?”

“本-古里安,现在新兵营已经没人了,再说我们到哪儿去找那么多装甲车,还有野战炮……”

“没人了?怎么没人了?”大肚子老人本-古里安转过身去看兹夫·巴拉克,他昂起下巴的神态意味着麻烦来了。本-古里安浓重的眉毛皱起来,秃顶的头上只剩下两侧的白发,在晒成棕褐色的头皮上飘动。“沃尔夫冈,你不是在塞浦路斯的收容所里负责过训练难民吗?”

“长官,我的确在一些收容所里指挥过训练,但是……”

“很好,我想也是。犹太难民不是正一船一船地送到海法来吗?啊,伊加尔?他们在战争中能干什么,摘橘子吗?用他们来组建一支部队。”

“用那些移民?他们在塞浦路斯的军训一点用都没有,本-古里安,他们操练是拿着扫帚把儿……”

“什么扫帚把儿?胡扯。”本-古里安转向巴拉克说,“唉,沃尔夫冈,你从塞浦路斯回来的时候,跟我报告说他们训练得非常好。他们是用扫帚把儿训练的吗?是那样吗?”

巴拉克说:“是的,用的是木头枪,长官。英国人只允许那样。我们秘密用轻武器进行过操练,但是……”

伊加尔·雅丁上校打断他说:“本-古里安,那些难民从来没有打过步枪!他们没有进行过作战训练,甚至没有打过靶子,还有……”

“那就训练他们一星期左右的时间,伊加尔。发给他们步枪,教会他们怎么用!他们会为你立下汗马功劳的。他们现在知道为什么而战斗,为了他们自己的国家。”

“这我知道,但把一支难民组成的新兵队伍开到拉特伦要塞那样的战场上,我做不到。”伊加尔·雅丁坚持自己的意见。

“谁告诉你那样做了?我疯了吗?当然不是那样了。这里找一个营,那里找一个连,再找几个预备排,把有经验的老兵和那些难民混编起来,你看,他们肯定能攻下拉特伦。”

伊加尔·雅丁上校犹豫了下,扯扯胡子,瞥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巴拉克,起身走了出去。

总理脸上的怒容慢慢地消减,他指着一张椅子,对巴拉克说:“坐下,沃尔夫冈。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兹夫,是吧?兹夫·巴拉克。这个名字好。”政治家的记忆力总是那么令人惊讶,巴拉克想。“知道吗?我昨天晚上跟你父亲通话了。长岛那家汽车旅馆的通信情况真差,不过我跟他说了你在这儿挺好的。兹夫,你父亲说,联合国现在正焦急地等待杜鲁门总统对以色列国的立即承认,他们估计俄国人明天也会跟着承认。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新的世界!那,你的胳膊怎么了?”

巴拉克直截了当告诉他怎么回事,总理听完叹口气说:“是啊,我们现在已经把卡斯特尔和一连串战略要塞都丢了。没办法,前线的孩子们都很艰难。但是不用担心,我们攻下拉特伦后就一定能重新夺回那些哨所,我们会彻底打开那条公路的。那你目前打算干什么?”

“回我的连队。”

“就这样胳膊伤着回去?”

“长官,我现在能举枪,我练习过了。我回营部报到的日期到了。”兹夫·巴拉克边说边摆动了下他灵活的手指。

本-古里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把自己桌子上的一大堆油印文件朝巴拉克推过去,说:“看看这些吧。你有在英国军队里服役的经验,我需要你的建议。你听我说,兹夫,从现在起,一旦医生说你能走了,你就到那所红房子去报到,去那所作战室里帮忙,他们现在都快要被逼疯了。”

“总理!”——这个称呼从自己嘴里蹦出来巴拉克感觉怪怪的——“营部命令我返回,我的体检合格证随时都可以送来。”

电话铃响了。本-古里安狡黠地瞥了巴拉克一眼,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边拿起话筒边对他说:“就这样吧。我还有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办呢。”

巴拉克出来,边走边迅速翻看那些油印文件。这是一个叫斯通上校的人草拟的军队手册,他可能是本-古里安的美国军事顾问,兹夫·巴拉克猜。据军中传言,这是一个从西点军校毕业,来自纽约布鲁克林区的犹太人,但他不会说希伯来语,而且在如何与阿拉伯军队作战方面也仅有bopkess(精神支持)。

巴拉克就是这样来到这个地方的,十天以后,他仍然没有受命时说的半点所谓的“重要的事情”。

战地

兹夫·巴拉克(沃尔夫冈·伯科威茨)——

家属——

妻子: 娜哈玛

儿子: 诺亚

同事——

信号兵: 耶尔·卢里亚,一度作为萨姆·帕斯特纳克的情人,后来成为约西·尼灿(堂吉诃德)的妻子

上尉: 萨姆·帕斯特纳克(上校施洛摩·沙米尔的副手),巴拉克的中学同学

上校: 施洛摩·沙米尔,七旅旅长,与巴拉克一起在英军中服过役

本耶胡达大道外,一个很小的小吃店里坐满了吃早餐的人,大多是休短假的士兵,巴拉克的岳父正汗流浃背地给他们端饭菜。他的岳父是一名摩洛哥犹太人,体形肥胖,脸上一副大鹰钩鼻子,下巴上长满了浓密粗硬的胡楂,腰上系着一条围裙。看见巴拉克,他拿着一把餐叉朝他摇摇,大喊:“沃尔夫冈!”然后朝娜哈玛的妈妈喊:“米里亚姆,给沃尔夫冈倒杯咖啡!”娜哈玛的妈妈米里亚姆头上围着块头巾,她从烟熏火燎的烤架上拎起水壶,带着疲倦的笑容过来给巴拉克倒咖啡。这个常年辛劳的妇女身材瘦小,体形很不匀称,但她的嘴和笑容像娜哈玛一样,给人愉快、温暖的感觉。巴拉克坐在一张小桌子前,桌子上方挂着他的结婚照,这张照片挂在这里四年了,上面沾满了煤烟,以至都快辨认不出来了。照片中,他穿着帅帅的英国军装,带着一脸做新郎的得意而咧嘴笑着,因为当时他们的婚礼进行得很仓促,旁边的娜哈玛只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但看上去漂亮极了。

那时,巴拉克二十岁,娜哈玛十七岁。他们交往才一个星期,他就要乘船开赴意大利北部,当时他们的感情正炽热,于是沃尔夫冈·伯科威茨,在激情冲动下毅然娶了她,一个是著名犹太复国主义社会党人的儿子,另一个是在本耶胡达大道开小吃店的摩洛哥移民夫妻的女儿。四年过后,一个婴孩降生在这个仓促形成的家庭里。尽管巴拉克的父母一直对这桩婚姻不太满意,但他自己丝毫没有后悔,他只是希望他的岳父岳母不要再叫他那个欧洲化的名字“沃尔夫冈”,但他们显然认为他那个名字颇具贵族味而一直在叫。他改名为兹夫·巴拉克有一段时间了,这是为了顺应本-古里安的号召而改成的希伯来语名字。

“有娜哈玛的消息吗?”他提高声音问。街道上一片嘈杂,顾客们也在叽喳闲谈。最后一批护卫车队出城时,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坐着一辆履带式装甲车离开了耶路撒冷。巴拉克的父母在海尔兹利亚高档社区里有房子,妻子和孩子都让他安置到那儿了。

岳母朝巴拉克点点头,又谨慎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没有和她通过话吗?”

“你知道现在电话线路是个什么样子,我一直在拨,但是……”

“你就不能抽时间开车去一趟海尔兹利亚?二十分钟路程吧?”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她很好。”

“那诺亚呢?他怎么样?”

“因为跟人打架,已经把他从幼儿园接回家里去了。”岳母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是去看看娜哈玛,沃尔夫冈。”

这时,一辆吉普开过来停在路边,一名金发女子从车中跳了出来,隔着柜台边的士兵们在那边朝他挥手,喊道:“兹夫,兹夫。”这是红房子里的信号兵耶尔·卢里亚。看来有麻烦事了。

“见鬼,又出什么事了?你看看这儿,”他对岳母说,“你要是跟娜哈玛通电话的话,就告诉她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给她拨电话。告诉她我的手肘好多了,我日夜都在忙,只要一有时间我就马上去海尔兹利亚看他们。”

他边说边往外走。岳母在煎鸡蛋和肉,耸了耸肩,咕哝道:“B'seder(好的),沃尔夫冈。”

“伊加尔要你去拉特伦。”耶尔·卢里亚对他说。她指的是那位伊加尔·雅丁上校。这种对高级长官只叫名而不叫姓的私底下习惯还没有改过来。

“那儿发生什么事了?”

“本-古里安就是想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了,才让伊加尔派你去的。马上。”

“我没带枪,而且我让我的司机去休息了。”

“你的枪我带来了,我开车送你去。”

“那走吧。”

巴拉克跟这位美女信号兵上了吉普。她优美的身材和飘逸的长发让那些士兵看呆了,他们咧嘴笑着,互相用手肘轻推以提醒对方看她。这个姑娘不仅漂亮,而且是名门之后,父母肯定很愿意自己的孩子娶这样的女子吧,巴拉克暗想。耶尔·卢里亚来自名为拿哈拉的莫夏夫 ,和摩西·达扬 有亲戚关系,真的算是很完美了!不过巴拉克与这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十八岁姑娘一直保持着距离,她坚定的下巴就告诉了人们她的性格。他觉得,在这些日子里,这个姑娘即使不给他带来麻烦,也会给其他某个已婚男人带来麻烦,但毫无疑问,这姑娘是个很干练且有能力处理麻烦问题的人。至少,她的驾驶技术非常娴熟,她的毛瑟枪就别在腰上,随时可以握在手里。巴拉克自己的捷克手枪本来是没装子弹的,她给他装上而且锁上了保险栓。

吉普沿着去往耶路撒冷的公路往外疾行,穿过挂满橘子的果园以及门窗早已紧闭、空无一人的阿拉伯街区,以色列土地的缺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巴拉克面前:以色列国土在战略上就是一个噩梦,沿海地带一段凹凸不平的长条块,一根手指样的陆地孤独无援地从东部伸入群山抵达耶路撒冷,从海边到耶路撒冷仅仅只有四十英里。绿色农田另一边的远处,浓烟滚滚而上飘散进灰蒙蒙的天空,远方传来沉重的轰鸣声,那只可能是阿拉伯军团使用的英国重炮发出的,哈格纳没有那样的大炮。

那些移民新兵对加农炮这样的轰鸣是什么反应?他们对这酷热的天气又是什么反应?吉普车开着窗户,涌进来的风就像是从一座熔炉里吹出来的。在毒辣的日头下跋涉,穿过成群的蚊蝇,就算是老兵也感觉跟在北非战场最恶劣的天气里没区别,更何况那些生命中头一次上战场而晕头转向的难民呢?他们举着拼凑而来的各色沉重步枪是何等感受呢?就在昨天,水壶的问题刚引发了一场猝然的骚动,原因仅仅是水壶不够分配。新兵们把玻璃水瓶系在腰带上赶赴战场,迎着敌人建在陡峭山坡上的坚固工事往上冲!

由于两代犹太复国主义者都把高地和山脊留给了阿拉伯人,这种缺乏远见的行为导致现在的士兵们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巴拉克痛苦地想。战争必然涉及对交通、公路以及路边高地的控制!阿拉伯人由于低洼地带有瘴气而住到了高山上,犹太复国运动的拓荒者们把低洼地带的瘴气驱散出去,又改造成干净、卫生、果实累累的地区,这固然很好,但是开国的父辈们却没有进一步考虑问题。不管这次攻击有多么草率,本-古里安有一件事做得是对的:如果把耶路撒冷作为犹太人领土的一部分,那就必须要占领拉特伦。

顺着公路开出去二十英里,可以看见警察堡垒紧挨拉特伦修道院建成,褐色的墙上,炮火轰击过后的浓烟滚滚而上。赫尔达基布兹的树林外,一排排残破的特拉维夫市公交车停放在那里,空无一人,因为汽车需要运送第七旅的士兵,这是犹太人的战争!耶尔把车开出公路,进入未成熟的麦田区,一路颠簸着朝战地指挥部的帐篷开去。在那里,他们碰见了萨姆·帕斯特纳克,一名身材矮壮的上尉,身上的背心已让汗水浸透,他正对着电话喊叫。周围站着一群士兵,也在激烈争吵着什么,同样是汗水淋漓。黑压压的苍蝇一大团一大团,到处乱飞,发出响亮的嗡嗡声。

“兹夫,感谢上帝!”萨姆·帕斯特纳克看见巴拉克后大声招呼,把话筒递给旁边一个胖女兵,那名女兵的头发热得垂下来,成了一缕缕浸满汗水的细绳,萨姆·帕斯特纳克对她说:“继续联络,蒂娜。”然后走过来用汗津津的身子拥抱了下巴拉克。帕斯特纳克和巴拉克以前在特拉维夫是中学同学,又一起参加过加德纳准军事青年团。“特拉维夫没有回应,兹夫,耶路撒冷也没有回应,拉特伦倾泻下来的炮弹像他妈雨点一样!这完全是情报工作的失误!整个阿拉伯军团一定都在那里!他们是怎么潜进去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们?”

巴拉克心里一惊,是他亲自把阿拉伯军团大规模返回拉特伦的情报(以万分紧急的形式)发送给七旅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假装以平静的口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彻底完全的balagan(一团糟)!除此之外没别的!施洛摩在全力猛攻,可我们的处境实在太差了。”

帕斯特纳克向巴拉克指着一百码外的高土堆,那上面有一位穿黄卡其布军装的瘦高个男人,那就是七旅旅长施洛摩·沙米尔上校,他正端着望远镜仔细观察战斗情况,同时用步话机发布命令。巴拉克和施洛摩·沙米尔上校曾在英军中一起服过役,那是一名很有才干的军人,在本-古里安的极力推荐下受领了这支部队。当时施洛摩·沙米尔上校也认为进攻拉特伦的计划不成熟,但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让帕斯特纳克做他的副手。

“装甲车在哪儿,萨姆?”巴拉克所指的装甲车就是一些用“三明治”(即两边是薄钢板,中间是木板)防护起来的卡车或货车。

“被压在交叉口那儿了,他们前进不了。半数的卡车被打烂,很多都需要修理,有的彻底报废了。”

一名士兵跑上来,胡子拉碴,身上的破背心血迹斑斑,嘴里含糊不清地狂喊着要水,一名军官过来领着他走了。

“那支步兵营什么情况?那些塞浦路斯移民?”巴拉克不甘心地问。

“不清楚!他们用意第绪语唱着歌出发了,不过我们一直在尽力和他们联系,到现在已经半个小时了。战场通信实在太操蛋了,太操蛋了!”

这里的苍蝇才真是太可怕呢,它们落到巴拉克的眼睛上,在说话时能飞到舌头上甚至直接飞到喉咙里。“萨姆,伊加尔·雅丁派我来直接了解战役情况。”

帕斯特纳克指着那边的沙米尔上校,说:“你要找的人在那儿,去问他吧。”

离上校站着的土堆不远,地上默然放着一门火炮,这种火炮名叫“拿破仑小鸡”,是一种老式的法国小山炮,炮兵们在周围或坐或卧,拍打着苍蝇。巴拉克停下脚步问他们队长,为什么不开炮?

“没有炮弹。他们命令我拂晓时开炮,我照做了。我把阿拉伯军队叫醒了,也就完事了。简直是愚蠢透顶了。”

巴拉克借来那位队长的望远镜看前方阵地,只见红色的曳光弹不断从拉特伦要塞上面射下来,而打上去的子弹却显得零散而乏力。透过烟尘,他能模糊地看到前方正在燃烧的卡车,看到士兵们跌跌撞撞穿过麦田朝坡上冲。他快步走到沙米尔上校那里,上校正用望远镜观察前方,他的步话机发出刺啦刺啦的静电噪音。看见巴拉克后他急忙招呼:“兹夫!是不是有好消息?有援军吗?我一直不停拨电话向伊加尔要援军!他不知道我这儿的状况吗?”

巴拉克无奈地告诉他通信线路现在已经中断,自己来这里就是了解战斗情况的。沙米尔上校熟练而简短地向他介绍了整个战场的状况。现在战斗进行得很不顺利,他总结道,其中最不清楚的是那支移民新兵的状况,他们就在前方硝烟弥漫的地方,但没有任何回音。“请务必把刚才我跟你说的话告诉伊加尔·雅丁,兹夫,我等待着指示,只要能打下去,我就一定会坚持,但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非常不好。”

转机

堂吉诃德——

希伯来名字: 约西·尼灿

真实名字: 约瑟夫·布卢门撒尔

哥哥: 利奥波德,从以色列移民到美国后改名为李·布鲁姆

战友: 本尼·卢里亚(耶尔·卢里亚的哥哥),曾是巴拉克在青年团里带领过的一个下属

当巴拉克返回战地指挥部的时候,发现帕斯特纳克等人正在围观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大约十六岁左右,身形极瘦,戴眼镜,头上戴顶锈迹斑斑的英式钢盔,浑身泥泞,没有用马鞍,而是直接骑在一头白骡子身上,那头骡子也是浑身泥泞,此刻在苍蝇的嗡嗡声中挥着尾巴、抖着耳朵、跺着蹄子,那小伙子同时用把扫帚帮它驱赶苍蝇。

“这傻瓜是什么人?”巴拉克问帕斯特纳克。

“我猜是堂吉诃德(充满幻想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吧,刚刚溜达到这儿来。我们的援军来了!”帕斯特纳克说。

尽管一切都很丧气,但巴拉克还是不由得想笑,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小伙子还真有点像那个荒唐的古代骑士。“你在这儿干什么,堂吉诃德?”他大声问。

小伙子说希伯来语,而且有明显的波兰口音:“我父亲派我从海法来问我哥哥的情况,训练营的人告诉我说他去了赫尔达。我不知道这儿有一场战役。”

帕斯特纳克问:“哦,你自愿来当兵?”

“为什么不行?我已经十八岁了。发我支枪吧。”

尽管天气酷热,喇叭的静电噪音以及成群飞舞的苍蝇也让人烦躁,但这名滑稽的“援军”还是惹得士兵们一阵大笑。“你就骑着一头骡子从海法过来?”巴拉克问,他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发笑。

“我在路上搞到它的。”小伙子大拇指朝肩膀后做着手势,“后面那儿。”

听筒里响起沙米尔上校响亮清晰的声音:“萨姆!萨姆!我是施洛摩。”

帕斯特纳克抓起话筒喊:“我是萨姆。”

“萨姆,我终于联系到那支步兵营的营长了。他说那些刚从外国回来的新兵只会说意第绪语,他的翻译因为中暑而晕倒了,新兵们又听不懂希伯来语命令。炮弹刚刚打到他们那儿了,那些新兵只会一圈圈地瞎转,大声喊叫,要不就是随便找条路往上冲,胡乱放枪。彻底乱套了!”

一个头上缠着血淋淋绷带的士兵大声说:“萨姆,在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他们只是在一遍遍互相大声叫嚷:‘Voss,voss,voss?Voss shreit err vi a meshugener?Voss tute men yetzt?”(什么,什么,什么?为什么那营长像个疯子似的叫?我们现在干什么?)

“我会说意第绪语。”那个骑骡子的小伙子突然说。

“萨姆,来,到这边来。”巴拉克拉着帕斯特纳克的胳膊,把他拽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压低声音对他说:“施洛摩应该停止这次攻击。”

“停止攻击?”帕斯特纳克形容憔悴,身上的汗水不断涌出,他肥胖的手摩挲着下巴,问,“那他怎么跟本-古里安解释?”

“你听好,这支旅的表现算挺好了,施洛摩也尽力了,但是情况已经越来越危急,而且……”

“的确是这样!我简直无法跟你说。将近一半的武器弹药都没有运来,还有……”

“萨姆,现在你们不顺利,停止吧,保住这支部队,以后再打。”

犹豫了一会儿,帕斯特纳克对巴拉克说:“你跟我一起去。”

“行,可以。”

沙米尔表情严峻地听完这两个年轻军官的话,惋惜地点点头,说:“我再试着联系一下雅丁,或者本-古里安?”

巴拉克看看帕斯特纳克,帕斯特纳克赶紧说:“长官,你是战场总指挥,只管干吧。”

“那好,要事先办,萨姆,让那些移民新兵先撤出战场。”沙米尔的语气迅速果断。

“是。我们走,兹夫。”

他们俩快步跑回帐篷,帕斯特纳克立刻接通战场电话,命令步兵营营长停止进攻,带领士兵向南撤退到战场以外的一座山那里,重新集结,然后再撤往赫尔达。他发布命令时,旁边的巴拉克在望远镜中发现那些移民新兵还在往上冲,他把情况告诉帕斯特纳克,帕斯特纳克只得一遍一遍重复命令,声音也在怒火中一次比一次高。

“他妈的还是那个问题,”帕斯特纳克朝巴拉克大嚷,“那营长不懂意第绪语,士兵们又不懂其他语言,他没法让士兵们理解,无论如何……”

巴拉克突然大喊:“嘿!堂吉诃德!回来!你他妈要去哪儿?”

但那名“骑士”早已跑出去老远,他用扫帚把儿不断鞭策胯下的骡子向前,快步奔向前面硝烟弥漫的战场。“这孩子彻底疯了。”帕斯特纳克说。

巴拉克也想,他肯定是疯了。就算他能把那头牲口赶入火力射击范围,一头骡子在战场上的生存率也是零。这个异想天开的堂吉诃德到底怎么了?

约西·尼灿

堂吉诃德,他的真实名字叫约瑟夫·布卢门撒尔,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算作事情。硝烟、枪炮声、战地风景都让他着迷,他想用他懂的意第绪语帮助那些士兵逃出战场,说不定还能见到他的哥哥。有的士兵浑身血污,躺在压倒的麦秸上呻吟;有的在大口喘气,哭叫着要水……他镇定地擦过他们继续往前跑。炮火的硝烟和成熟的麦子混杂出来的奇怪味道让他兴奋,那些躺在地上正在流血极度疼痛的人,在他看来就像是战争片里的人物一样。关于真正的战争,他知道得很少,他在欧洲时看见过头顶的战机,在难民营中也遭受过困苦和野蛮的对待,但是真实的轰炸,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为了躲避到处入侵的德军,他的父亲把家从波兰搬到罗马尼亚,后来又搬到匈牙利,再后来又到意大利。而此时此刻,他却主动跑到了一场真正的战役中,哇,太刺激了!

战场上什么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四面八方的疯狂噪音,混乱、奇怪的运气轮转,以及血腥的伤亡。这位骑骡子(更确切地说是刚刚偷来的骡子)的小伙子竟安然穿过麦田,径直到了那群喊着意第绪语挥舞步枪的混乱队伍面前,并见到了这个营的营长。营长正站在一个斜坡上抱着个手提喇叭咆哮,边喊边朝他身后的一座山做手势。子弹高速射过来,在空气中发出“嗖嗖”的响声,炮弹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起地上大片的泥土,一些新兵在堡垒上胡乱开枪,不起任何作用,一切都混乱到极点。在成群苍蝇围攻下的断麦秸上到处躺着人,有的在流血,有的努力想爬起来,大多数人都在哭喊一句话:“Vasser!Vasser!In Gott's nommen,vasser!(水!水!求求上帝了,给口水喝吧!)”

“什么,你说意第绪语?”那名营长早就受不了了,面对这个骑骡子的幽灵,他也顾不上表示惊奇了,“好!好,告诉这些蠢蛋,停止进攻,爬上那座山!跑步!把命令传下去!”

小伙子那奇异的好运气用光了,在他骑着骡子用意第绪语四处呼喝那句简单命令的时候,一颗炮弹落下,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炸起大片的泥土和麦秸碎片,雨点般打在他身上。那头骡子顿时受惊,一尥蹶子甩下他,自个儿跑了。他跌到一名浑身鲜血正躺在地上呻吟的士兵身上,眨眼间,像油印一般,他浑身也沾满一道道鲜血。

“扶我起来,我要离开这儿。你扶着我,我就能走。”那名士兵用干脆利落的希伯来语说道,正如堂吉诃德在塞浦路斯哈格纳教官那里听到的一样,很让他过瘾。

那名士兵个子比堂吉诃德矮,但比他壮。在嘶喊着推推搡搡前进的新兵当中,他靠在堂吉诃德身上,一瘸一拐往前走,走了大约一百码左右时说:“等等,我最好是先止血。”他倒在地上,设法缠紧绕在腿上的一块手帕,对堂吉诃德呻吟着,“你能不能帮忙?”

“应该可以吧。”堂吉诃德帮他扎了一个简单的止血带,问他:“怎么样?”

“好多了,我们继续走。你是怎么回事,也算这些塞浦路斯的家伙?”

“对,我是从塞浦路斯过来。”

“你来打仗太年轻了,你叫什么名字?”

“约瑟夫。”

“那在这里你就叫约西。”

“我中暑了,估计。”士兵的声音很虚弱,“我感觉很难受,约西。”他的腿不住地往下耷拉,快要支撑不住了。

“那这样吧。”堂吉诃德说着弯下腰去把士兵背起来,“你能抓紧吗?”

“唉,你背着我太沉了。”士兵低声嘟哝道,粗壮的手臂和腿紧抱住他。田野里被践踏得一片狼藉,随处可见阵亡的士兵或是惨叫央求的士兵,堂吉诃德背着他朝担架兵走去。背这个士兵是很累,但酷热和苍蝇造成的麻烦更大,他一路上要不停地摇头甩开苍蝇,有几次苍蝇和汗水把他的眼睛彻底糊住,以致他看不见路而差点摔倒。背上的士兵嘶哑着嗓子喊道:“担架,这里!”一个担架兵跑过来,堂吉诃德——也就是约西,抓住担架一头,担架兵抓住另一头,俩人合力将士兵一起抬到了野战医院。医院就在沙米尔指挥部旁边一块开阔的空地上,地上躺满了伤兵,一片悲哀呼号声。

巴拉克坐着吉普正要离开。“看,耶尔,是那个骑骡子的傻孩子,停车,让他上来。”

耶尔在堂吉诃德身旁刹住车喊他上来,但她突然盯住堂吉诃德正放下的担架,喊道:“L'Azazel(天哪),那是我哥哥!”她跳下车,趴到那名士兵身上大喊:“本尼!本尼,你怎么了?”

士兵的声音恼怒却又无力:“耶尔?见鬼,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巴拉克走到担架旁,说:“哟,本尼,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耶尔的哥哥曾是他在青年团里带领过的一个下属。

“一块弹片炸进我的腿里了,兹夫,不过我主要是中暑了,我把水都给了那帮新兵,他们在我身边哭喊着要昏厥了。上帝啊,乱成一锅粥了。”

“堂吉诃德,来,帮忙把他抬上车。耶尔,你跟本尼坐一起,扶着他。”巴拉克说。

“我?那谁开车?”

“我开。堂吉诃德,来。”俩人一起把本尼·卢里亚抬到车上,耶尔坐在他旁边。巴拉克一只手费劲地端着方向盘,开车穿过田野。“你会用手枪吗?”他边开车边问堂吉诃德。

“在塞浦路斯我训练过。”

“把你的给他。”巴拉克扭头对后座的耶尔说。他又问堂吉诃德:“你的钢盔哪儿去了?它跟你很相配啊。”

“带子断了,丢了。”

“你在哪里搞到的?”

“是赫尔达一个很热心的老奶奶硬要我收下的。我到她那儿找水喝,她说那是她丈夫的,是很久以前的了,还说我肯定是疯了才要去战场,但是如果我一定要去,那就戴上它。”

“是这孩子把我背出战场的,他的名字叫约西,好样的。”本尼虚弱地说。巴拉克驾车穿过青色的麦田,车子剧烈颠簸。“慢点,兹夫。”本尼呻吟着。

“再过一分钟我们就上公路了。”巴拉克看了一眼堂吉诃德,问道,“你背他?”

“是的,一直背到我们有了担架。那头骡子把我给甩下来了,我掉到他身上,搞得我全身都是他的血。”

“不要抱怨了,又不是你的血。”本尼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不要说话。”耶尔说。

他们飞速往特拉维夫开,路上巴拉克询问堂吉诃德的家庭和他们迁移的情况。堂吉诃德说他有一个哥哥,不知在拉特伦战场哪个据点上,他母亲在意大利难民营中得肺炎死了,他父亲在波兰时是一名牙医,在这里还希望能继续做牙医,可他一句希伯来语也不会说,现在不得不从头开始学。

“你在哪儿学的希伯来语,约西?”耶尔在后面大声问。

“我妈妈是一名笃信宗教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我爸爸更多时候是一位社会主义者。妈妈送我们到说希伯来语的宗教学校里读书。”

“你真的信教吗?”

“比我的哥哥利奥波德信得多,利奥波德说上帝死在了波兰。”

过了一会儿,耶尔说:“我觉得本尼昏过去了。”

吉普在路上摇晃震动,本尼嘶哑着嗓子叫道:“我没昏过去,耶尔,你这个傻瓜,我只是闭上了眼睛。腿疼。”

“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无论如何,要先送他到医院。”巴拉克边说边加大油门。他看看后面的兄妹俩,本尼朝他做了个手势:往前开,快点!

把耶尔·卢里亚和本尼·卢里亚俩人放在一起看,他们几乎就是对双胞胎,巴拉克想。一样倔强的下巴,一样近乎方形的脸庞,只不过耶尔的脸更柔和一些,是那种迷人的女孩子形象。其实他们俩只相差一岁,而且性格大体相同,只是耶尔非常诡诈且喜欢突发奇想,而本尼则很直率,不会耍诡计,很诚挚。有一次,在青年团的篝火晚会上,当话题转到男孩们以后想成为什么人物这个问题上时,本尼回答:“犹太人部队的陆军或空军司令。”当时全场的男孩们哄然大笑,唯独本尼自己没有笑。

他们把本尼送到军医院,然后耶尔要送巴拉克到拉马特甘司令部。巴拉克出来后,问堂吉诃德:“怎么,堂吉诃德,你现在要回海法吗?”

“我父亲并不希望我回去,我告诉他我要努力加入利奥波德的队伍。”

巴拉克朝耶尔眨眨眼,对他说:“你要到十八岁才行。”

“快到十八岁了。”

“带他到征兵办公室,”巴拉克对耶尔说,“再给他弄套军服。我的意思是说,看有没有他合身的。”巴拉克补充完最后一句,上下打量堂吉诃德又瘦又高的体形。

“然后呢?”耶尔问。

“然后带他到红房子去,我们可以再用一个信号兵。”

他们开车走在路上时,耶尔挖苦地说:“十八岁!你多大了,约西?”

“你多大了?”堂吉诃德反问她,食指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推,厚脸皮地朝她挤眉弄眼。耶尔耸耸肩,算了,不管了。一个波兰牙医的儿子,也许才十六岁,吵架都懒得跟他吵。如果巴拉克想用这小子当信号兵,也行!毕竟他在炮火下救过她哥哥的命。 rSEavCoiMxNqckiwPJIJUdBboYGfcy/f53x9/epa6zIsdiInFkFWpTFlE8MqFd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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