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午11点,海峡里的风刮得正凶。在与英国其他地方严密隔绝的海滨保密区,登陆部队在苦苦等待,他们的全部天地如今只有集结营地、飞机场和舰船。这几乎像把他们活生生地从本土上割裂开来——古怪地悬吊在熟悉的英吉利世界与未知的诺曼底世界之间,一层重重的保密帷幕把他们与熟稔的世界隔离开来。
在帷幕的另一边,生活在照常进行,人们干着他们每天该干的事,丝毫不知晓有数十万名军人正在等待一道命令,而这道命令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序幕即将拉开。
在萨里郡的莱瑟黑德(Leatherhead),一位54岁的物理教师正在遛狗。伦纳德·西德尼·道(Leonard Sidney Dawe)是位不爱说话的谦谦君子,除了小圈子里的朋友外没什么人知道他。可是这个逐渐淡出生活的人却自有一大批人追随他,其数量远远超过一个电影明星的崇拜者,每天早晨都有上百万的读者,为他和他的教师朋友梅尔维尔·琼斯(Melville Jones)给伦敦《每日电讯报》编制的纵横字谜游戏绞尽脑汁。
20多年来,道一直是《每日电讯报》纵横字谜游戏栏目的高级编制人,在此期间他所出的困难而又复杂的纵横字谜既让千百万猜谜人恼火,又让他们感到过瘾。有些纵横字谜游戏爱好者认为,《泰晤士报》的纵横字谜难度更大,可是道的崇拜者立即反驳说,《每日电讯报》上的谜面从未重复过。矜持寡言的道正是以此为荣。
道会大吃一惊的,倘若他知道,自5月2日起自己竟成了军情五处(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反间谍部门)委托给伦敦警察厅(别名苏格兰场)的一个重点调查对象的话。一个多月以来,他的纵横字谜游戏多次引起盟军最高统帅部(SHAEF)多个部门的惊慌。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星期天早晨,军情五处决定要和道谈一谈。道遛狗回来时,发现有两个人在家门口等着他。和别的人一样,道听说过军情五处,不过他们找自己又有何贵干呢?
“道先生,”其中一个人开口问道,调查由此开始,“上个月,涉及某项盟军行动的一系列高度保密的代号出现在《每日电讯报》的纵横字谜游戏里。你能谈一谈为什么要用这些词吗——或者谈一谈你是从哪儿知道它们的吗?”
还不等惊讶万分的道开口,军情五处的那位先生就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字条,他指着那张字条说:“我们特别想知道你是怎么会选中这个词的。”
5月27日《每日电讯报》的有奖纵横字谜竞赛里有这样一个谜面(横11)——“可是某个这样的大亨有时候偷去一些……”,这个神秘莫测的谜面还是难不倒道的忠实追随者,倘若他们没有摸错门径的话。仅仅两天之前,也就是6月2日,报上披露的谜底里赫然有着盟军整个反攻计划的代号——“霸王”(Overlord)。
道根本不知道他们所讲的盟军行动是怎么回事,所以他自然对这些质问感到震惊,甚至是愤慨。他告诉他们,他无法解释怎么和为什么会单单挑中这个特殊的词。他指出,在历史著作里这是一个挺普通的词。他反问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哪个词给你们用来当代号,哪个词没有用呢?”
军情五处的两个人倒是挺讲道理的,他们也承认这确实很难说清。可是这么多用作代号的词语都在同一个月里出现,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们和这位戴眼镜的教师逐一研究字条上列出的词语,老先生现在稍稍有些不安了。在5月2日的纵横字谜里,谜面“美国的一部分”(横17)的答案是“犹他”;而5月22日“纵3”的谜面“密苏里的红印第安人”的答案恰好是“奥马哈”;5月30日“横11”的谜面“此种灌木是育苗革命的一个关键”的谜底是“桑树”(Mulberry)——这是将要在登陆滩头外围构筑的两个人工港的代号;而6月1日“纵15”的谜面,“大不列颠和他紧紧拥抱着同一物体”的答案是“海神”(Neptune)——这是反攻中海军的行动代号。
道对为什么使用了这些词语无法提供解释。他说,就他所知,字条里提到的这些纵横字谜游戏6个月之前就已经编好了。那么究竟应如何解释呢?道认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奇的巧合。
可是还有别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呢。3个月之前,在芝加哥中心邮局偌大的办公室里,分拣桌上有只包得不严实的邮件破裂后漏出了一些看上去很可疑的文件,是关于“霸王行动”之类的,至少有十来个分拣员看到了内容。
不久后情报人员蜂拥而至,分拣员受到了盘问,并被要求把可能看见的一切全都忘掉;接着完全无辜的收信人受到了审问,那是一个姑娘,她无法解释这些文件为什么要寄给她。可是她认得出信封上的笔迹;于是从她那里又追溯到文件的寄出者,驻伦敦的美军指挥部里一个同样清白无辜的士官,他发誓说写信封时犯了糊涂,竟把文件寄到他在芝加哥的妹妹那里去了。
这件事情虽然不算大,但是如果盟军最高统帅部知道德国的情报机构——被称为“阿布维尔”(Abwehr)的军事情报局已经发现了“霸王”这个代号的意义,那就会对它做出完全不同的评估了。军事情报局有个名叫迪埃罗(Diello)的阿尔巴尼亚人——在局里他的另一个名字“西塞罗”(Cicero)更为人所知——在1月份就给柏林送去了有关情报。起初西塞罗判定这个计划叫“霸主”,可后来他做了更正,柏林方面很信任西塞罗——他在驻土耳其的英国大使馆里当贴身男仆。
可是西塞罗未能探明霸王行动最关键性的秘密:登陆的时间与地点。这个机密保守得极其严密,4月底之前也只有几百名盟军军官知道,可是就在这个月里,尽管反间谍情报部门不断警告德国间谍在整个英伦三岛非常活跃,还是有两名高级军官——一名美国将军和一名英国上校——漫不经心地泄了密。在伦敦克拉里奇饭店的一次鸡尾酒会上,这位将军对几个相熟的军官说,登陆将在6月15日之前进行。而在英国另一个地方,那名担任营长的上校就更加大大咧咧了,他告诉几位平民朋友,自己的部下正在受训,以便攻占一个特别的目标,他还暗示那个地方是在诺曼底。这两名冒失鬼都被立即降了级,并且调离了原单位。
可是现在,在6月4日这个紧张的星期天,又一次严重得多的泄密事件令最高统帅部大为震惊。头天晚上,美联社的一个电传打字机打字员,为了提高打字速度在一架空闲的打字机上练习。谁知他出了错,竟然将练习用的含有“简讯”的穿孔纸带,接到每晚要发的俄语公报的前面去了。仅仅30秒钟之后错误就得到了纠正,可是电文已经打出去了,在美国收到的“简报”是这样的:
紧急快讯,美联社,艾森豪威尔的总部宣布盟军在法国登陆。
这条信息所造成的后果可能非常严重,但是要采取补救措施为时已晚,登陆的巨大机器已经开足马力了。现在,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天气变得越来越坏,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支空运与两栖部队,在等待艾森豪威尔上将做出决定。艾克是否会把6月6日定为D日?或者会不会由于海峡上空的天气——这是20年来最恶劣的一次——再次推迟进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