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岁的美国“科里”号驱逐舰舰长乔治·杜威·霍夫曼(George Dewey Hoffman)海军少校通过他的双筒望远镜,观察着船后面那一长列正劈波斩浪横渡英吉利海峡的舰船。船队走了这么远却未遇到任何攻击,这在他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船队是依着航道走的,时间上也分秒不差,整支船队按照之字形反潜航线缓缓行进,每小时还走不了4英里,自从昨晚离开朴次茅斯港以来,已经航行了80多英里。可是霍夫曼时刻都在担心会遇见麻烦——潜艇或空袭,也许二者同时来到。他估计即使运气好也会进入雷场,因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们正越来越深入到敌方水域。法国就在前方,现在离他们只有40英里了。
年轻的舰长——在这艘“科里”号上,在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里,就从一名上尉“蹿”到了舰长的位子上——对于自己能担任这支浩浩荡荡船队的领队感到非常骄傲。可是在他通过望远镜观察时,他知道对于敌方来说,这些船队也仅仅是等着挨打的“呆鸭”。
在前面的是扫雷艇,6艘小小的舰船排成一条斜线,就像倒过来的V字的半边,每艘船都在右侧的水里拖着一条长长的锯齿状金属扫雷装置,用以切断系泊的水雷和引爆漂浮的水雷。
在扫雷艇后面的是瘦削、灵活的“牧羊犬”,亦即护航的驱逐舰。在它们的后面,一眼看不到边的就是船队本身了,数艘行动迟缓、笨重的登陆舰,运载着数以千计的军人、坦克、大炮、车辆和弹药。每一艘重载的舰只都在一根粗钢索的顶端系着一只拦阻飞机的气球,由于所有悬浮在同一高度的防空气球在疾风吹拂下都往一边倒,整个船队就像是个走路倾斜不稳的醉汉。
在霍夫曼眼里这幅景象却很壮观。他估算了船与船之间的距离,考虑到船队的总数,他寻思这支令人惊叹的船队尾巴现在仍然还在英国,还没有驶离朴次茅斯港呢。
这还仅仅是一支船队,霍夫曼知道另外还有十来支船队在他离开或即将离开英国的那天里正要起航,到那天晚上,所有的船队要在塞纳湾里集结。清晨时分,一支由5000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舰队,将停泊在诺曼底登陆海滩的外面。
霍夫曼简直是急不可待。他所带领的船队离开英国最早,是因为它要行驶的航程最长。这是强大的美军第4步兵师的一部分,它要去的地方是霍夫曼——其他千百万美国人也一样——过去从未听说过的,那是瑟堡半岛(科唐坦半岛)东部的一片风刮个不停的沙滩,代号“犹他”。其东南12英里,在海边小村滨海维耶维尔(Vierville-sur-Mer)和滨海科莱维尔(Colleville-sur-Mer)的前方,是另一片代号“奥马哈”的美军登陆滩头,那是一片新月形的银色海滩,第1步兵师和第29步兵师的弟兄们将在这儿登陆。
“科里”号的舰长原以为今天早上会在附近见到别的船队,可是如今似乎整个海峡都归他独自使用。他并未因此感到不安,他知道附近海域总有属于U登陆编队或O登陆编队的船队在驶向诺曼底。霍夫曼不知道的是,由于天气情况不稳定,疑虑重重的艾森豪威尔只批准了不到20个航速缓慢的船队在夜间起航。
突然,舰桥里的电话响了。甲板上的军官过来接电话,可是霍夫曼离得更近,顺手就抄起了话筒。
“这里是舰桥,”他说,“我是舰长。”
“你确定没搞错?”听了一会儿后他问道,“命令确认过没有?”
霍夫曼又听了更长一会儿,然后把话筒放回托架上。真令人难以置信:居然命令整个船队返回英国——没有说明理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难道登陆延期了不成?
霍夫曼透过望远镜眺望前面的扫雷艇,它们并未改变航程,跟在它们后面的驱逐舰也没有。它们收到命令了吗?他决定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亲自去看看打回头的命令——他得确认一番才行。他迅速爬下扶梯来到下一层甲板的报务室。
报务员本尼·W.格利森(Bennie W.Glisson)海军下士并没有搞错,他边让舰长看无线电记录簿边说:“为防出错,我核对了两遍。”霍夫曼匆匆回到了舰桥。
他和其他驱逐舰现在要做的,是让这支庞大的船队掉过头去,而且动作还得迅速。由于他的船是先导舰,他最关心的就是在前面几英里处的扫雷小舰队,由于无线电静默的死命令早已下达,现在无法通过无线电与他们联系。“全速前进,”霍夫曼命令道,“靠近扫雷艇,信号兵打开信号灯。”
“科里”号往前蹿的时候,霍夫曼回过头去,见到身后的那些驱逐舰在船队的侧翼拐弯掉头。这会儿它们的信号灯在眨眼,开始艰难地引导船队掉头。心事重重的霍夫曼明白船队处境危险,这里离法国极近——只有38英里了。难道它们还未被发现?倘若它们掉头开走都未被察觉,那真是个奇迹了。
在下层的报务室里,本尼·格利森继续每15分钟收录一次进攻推迟的密码电报,对他来说这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收到的最坏的消息了,因为这似乎证实了一种恼人的猜疑:德国人对进攻早已了如指掌。是不是因为德国人已经发现,所以D日被取消了呢?像无数人一样,本尼不明白德国空军的侦察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登陆的准备工作——船队、舰队、陆军部队与补给品,塞满了从兰兹角 (Lands End)到朴次茅斯的每个港口、小海湾和海港里。如果电报仅仅意味着登陆是为了别的原因而推延,那么接下来德国人仍然有更多的时间侦察到盟军的这支庞大舰队。
23岁的报务员打开了另一架收音机,调到巴黎电台,那是德国人的宣传台。他想听听“轴心姐儿萨莉”富于性感的声音。她那谩骂式的广播听着怪有趣的,因为消息都假得离谱,可是有时候也很难说。听她的广播还有一个原因:“柏林婊子”——大伙儿常这样轻薄地称呼她——的流行歌曲节目常翻新,都让人听不过来。
本尼暂时还顾不上听歌,因为这时收到了一长串电码,是有关天气预报的。等他用打字机记录完,“轴心姐儿萨莉”正开始播放今天的第一张唱片,本尼立刻听出这是战时的流行歌曲《我下双份的注谅你不敢》,歌词是改写过的。听着听着,他最最担心的事得到了证实。那天早晨将近8点,本尼和成千上万为了6月5日登陆诺曼底而鼓起勇气的盟军官兵——现在又要焦虑地再等上24小时了——都听到了《我下双份的注谅你不敢》里异常贴切、却让人心惊肉跳的歌词:
我下双份的注赌你不敢来。
我下双份的注赌你不敢靠近。
摘下那顶大礼帽少给我吹牛。
别咋咋呼呼给我放规矩点。
你可敢跟我打赌?
我下双份的注赌你不敢进攻。
我下双份的注赌你不敢行动。
你唬人宣传里没半句真话,
我下双份的注赌你不敢来。
我下双份的赌注和你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