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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木的厨艺

大多数印象中,当厨师的人都是胖乎乎的,油光光的。但阿木偏偏精瘦,唯独一双手,雪白嫩滑,就算女人的手怕也比不上。他饭量不大,不喝酒也不吸烟,每天除了亲自去市场挑选食材外,便多窝在厨房里忙活,往往一天下来,也说不上三句话。

这天早上,伺候林宝他们吃好早点后,他便去后院的寝室换了身衣服。再转回时,林宝林凤他们已经走了,林掌柜也洗漱完毕,草草吃过早点,便带着阿木阿明去了菜市场。

别看老板伙计跟着,但走到各个菜摊前,选什么要什么,只能阿木说了算。林掌柜只管着付账,阿明只管着往拖车上装货。

这阿木也是个脾性怪的,虽然平日里少言寡语,从不跟人争,但有一条规矩却守得紧。那就是从不在食材上面糊弄客人。什么都挑最新鲜的,材质最好的。所以每次来市场,林掌柜都疼得直哆嗦。因为每个银元都是从他钱袋里哗哗流出去的。

自然,每次他都会忍不住嘀咕,但阿木只当是耳旁风。这点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除非齐凤楼不让他掌勺。这规矩还是传他厨艺的卫璜师父定下的,身为一名厨子,一菜一饭便是天大的事,丝毫马虎不得。

林贵尽管是出了名的老抠,但并不糊涂,嘴上啰嗦,最终还是会听阿木的话。谁叫人家是棵摇钱树呢,光他知道的,便有三家大酒楼想重金挖他走。还好,阿木不贪财,还愿意呆在齐凤楼。

可今天,这家伙却做的有些过分了,刚捞上来的石斑鱼,一下子就要了两条;雪白的长裙竹荪,一次抓了三两。林掌柜疼得捂住了心口窝,“阿木,你挑这么贵的东西想卖给谁?没听说今天要给谁家办大席啊?”

阿木淡淡地道,“阿宝说了,今天他比武会赢,中午要贺一贺!”

林掌柜气得一跺脚,“这死小子,尽给我添乱!”一挥手,“我不管了,你看着办!”

“你先走一步也成,不过要把帐结完!”

林掌柜翻了白眼,将钱袋扔给阿明,气呼呼地走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指着阿明说:“小子,给我省着点儿……”

阿明笑嘻嘻地鞠了躬,“放心吧掌柜的!”看着林贵走远,晃晃手里的钱袋,“木哥,还要买什么,尽管声张!”

“不了!再买,掌柜今晚就别想睡了!”

尽管是说句玩笑话,但阿木脸上还像往常那样绷着。两人将小拖车的食材整理好,一个拉一个推,慢慢出了菜场。

转过街口时,拉车的阿明突然停下了。阿木刚要问,便看到前面两个穿黑绸衫,戴黑礼帽的人挡道,他们嘴里叼着烟卷,腰间别着斧头,透出阵阵杀气。

天呢,怎么碰上斧头帮的人了?阿明慌忙掉过车头,想绕道走。便听到一人拖长了嗓门说:“站着!”

阿明身子一僵,转过身时,脸上已陪着笑,“几位爷……有什么吩咐?”

“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阿明还没反应过来,脸上早挨了一巴掌,一头栽倒墙根。阿木赶忙把车停好,上前要扶他,早被那人当胸一把揪过去,拖到另外一人跟前。这个戴墨镜的家伙显然是个头目,冷冷地问:“知道我们是谁吗?”

阿木摇摇头。啪地声,腮帮子早挨了一巴掌,“老实说话!”先前打阿明的那人显然非常喜欢打人脸面。

头目慢慢摘下墨镜,从底下往上瞅着阿木,“我给你提个醒,大浦东酒楼前些天找过你是不是?”

阿木摸着发麻的脸皮,想了想,点点头。爱打人耳光的家伙火了,“你他妈的哑巴了?”正要再扇巴掌,被头目瞪眼制止。

“知道大浦东是谁的产业吗?”墨镜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就是谢东云谢先生!”

“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旁边那家伙恶狠狠的说,“谢先生要你去大浦东,那是抬举你,再不识相,小心你的狗命……”

墨镜见同伙老抢话,有些恼了,抬手也给了他一耳光,“娘的,到底是你出头还是我出头!”

“是,大哥!”那家伙摸着脸退到一边。墨镜这才缓了脸色,拍拍阿木的肩膀,“这次算是教训,回去好好想清楚。别叫谢先生等恼了。”

旁边那家伙又忍不住插嘴,“没错,下次再让我们碰上,就不是打耳光,剁手挖眼……”

“你他妈的就是条疯狗!”墨镜又狠狠地瞪了他,那家伙才好容易把下面的话咽下去。

阿木还是没有言语,墨镜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绢,凑上去给他擦擦嘴角的血迹,又将手绢塞进阿木口袋,方才冷笑着走开。那个同伙临走时,还不忘拔出腰间的斧头,朝阿木阴毒地比划两下。

尽管是暮春,寒气还是一阵阵地冒出来。阿木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愁,怎么到哪里都惹事端?

等食材拉回齐凤楼时,已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期间可把林掌柜给急坏了,暗暗后悔不该把钱袋子丢给阿明,有了大把的银元,这两块货还不敞开了花用?

待看到两人回转,脸帮子都肿了,林掌柜吃了一惊,赶忙问怎么回事?阿木淡淡地说,他们不小心撞了墙。林贵再一看车上,还是他临走前买的那些食材,心才悠悠落了底笑道,“阿木,你手艺是没得说,就是本钱高。咱们赚的就利儿少!”

他摇晃着脑袋,将阿明拽到一边,要回钱袋子,掂了掂。阿明忍耐不住,凑到他的耳根说起了今天遭遇斧头帮的事。林贵听后脸色大变,心下噼里啪啦打开了算盘。

阿木和阿明开始忙活着往店里卸菜,林贵脑子里转过几百道弯儿后,打定了主意,老脸上泛开笑容,抓住阿木的手说,“走走阿木,去我房间喝杯茶,有事说!”

阿木指着车上的菜,“这些……”

“有阿明做呢!”拖着阿木走开了。

老板的屋阿木来的不多,挺简朴,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桌上供着林太太遗像。林贵热络络地忙着泡茶,边泡边说,“这茶是位南方老板给的,我一直留着舍不得喝,今天咱们就尝尝新!”

茶泡好后,第一碗给了阿木,他也不谦让,接过后先闻了闻,皱了眉头,勉强喝了一口就再也没有拾碗。茶放得时间太长,发霉了。

林掌柜却是有滋有味地喝了一碗,又让了阿木回,见他真的不喝,才堆着笑说:“阿木,算着你来俺齐凤楼也快两年了……”

阿木点点头。“说起来,我是早该给你加工钱了,可你看看,去菜市你总是拣最贵的买,用料也不懂手轻,让我不好挤出油水……”

阿木至此明白了林掌柜的用意,起身说:“掌柜的,我在齐凤楼干的挺好,不会走的。”

林贵一只手原本拉开了抽屉,想拿点大洋出来,听他这一说,又停住了,“真的?”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下去帮忙了!”阿木说完,转身走了。

林贵嗯嗯答应两声,把抽屉轻轻关上。他掏出一包品元牌香烟,点上一支,美美地抽了几口,嘴里哼起小曲来。心里盘算着明后的好事,越想越美气,一支烟还没等抽完,便听到外面轰隆的脚步声,林凤的大嗓门响开了。“爹,我回来了!”

林贵脸上不由得流露苦笑,这孩子走到哪里都打雷下雨的。林凤大步踏进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杯子也不用,仰头就咕咕灌下去。

“你就不能斯文着点儿!”

林凤一摸嘴巴,嘿嘿笑道:“我弟今天没输!”

“噢,那是赢了?”

“也不是,平手吧!”

林掌柜哼了声,“不当吃,不当喝的,出去跟人比什么武!”心里暗骂儿子没出息明知道店里缺人手,还出去胡闹腾。

林凤突然一拍脑瓜子,叫起来,“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去跟阿木说。”转身就往外跑。

林掌柜随后追出来,“你要跟阿木说什么?”

“阿宝说了,今中午要在齐凤楼请客,让阿木多上几个好菜!”

听了这话,林掌柜疼得直揪心,骂道:“这小兔崽子,当我这钱是从天上掉的?”

他担心阿木听了女儿的话,手松,多破费了,赶紧也跟着去了厨房。还没进门口,就听到林凤唧唧喳喳地跟阿木说个不停,不时还笑得前仰后合。

阿木一边备料,一边答应着,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意。林掌柜看到女儿的嘴巴快贴到他的耳根了,心下便不痛快,迈进去说:“阿木,别费心张罗,凑合着办一张得了!”

“不好吧掌柜的,阿宝请的可是杨氏太极掌门。”

林凤插嘴,“就是嘛爹,我看阿宝那意思,一准想拜人家为师,你要是上菜寒酸了多丢脸面。”

林掌柜见女儿依旧近靠着阿木,实在看不过眼,“这里没你什么事,快出去!”

林凤偏偏就不吃他老子这一套,抬起杠来,“爹,你让我出去,我偏就不出去了。”

林贵气得直跺脚,说:“你这丫头,脾气这么倔,将来怎么嫁出去?”

林凤又顶嘴,“爹,你让我嫁人,我偏就不嫁了。”

跑堂的阿明搬着一筐菜进来,听到父女二人打嘴仗,扑哧乐了。林贵死拽着闺女出来,问:“阿宝呢?”

林凤说,他去致柔拳社了。

在上海滩的十里洋场,提起至柔拳社来那可是响当当的。社长陈微明本身就是个传奇人物,他原为清史馆篡修,却好习武。先拜孙禄堂门下学八卦形意,后入杨兆鹰门下习练太极七载,尽得杨氏拳、剑、刀、枪、推手、散手之精髓。

民国后到得上海后,更是一心一意以推广太极为毕生事业,在英租界七浦路北周紫珊家创办了“致柔拳社”。社名典出《老子》“专气致柔能婴儿乎”一语。

从法国公园出来后,林宝和刘鹞子便跟随杨兆鹰、陈微明去了致柔拳社,小木头自然也闹着要去瞅热闹,故而林凤只好一个人回去,安排下中午的宴席。今天多亏了太极门的人出手相救,阿宝又想着拜杨兆鹰为师,所以这席面怎么也要办得丰盛些。

在后厨,林凤跟阿木一说,他心里便有了数,也不啰嗦,只点下头就去准备了。不久,住在附近的面案和另一个跟刀的也赶来了,他们商量了下,便一起忙活着备料。

杨兆鹰的出现让阿木的心底起了波澜,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直隶老乡,亲不亲,家乡人嘛!他转头看看那新采办回来的食材,心里面暗自庆幸,这些东西做出来都合北方人口味,也能让他好好地露两手。手里面忙活,脑里面盘算,很快,他就把中午招待贵客的食单给拟好了。

十一点时,外面已经有客人上座了。跑堂的阿明吆喝起来,“散客一位,白玉鸡脯、烧南北,外带一碗素面!”

听到有人点这两道菜品,阿木有些好奇,因为这些并没有列在菜单上。偏偏自己今天还都进了材料,它们可都是地道的河北菜。

尽管心里装着疑惑,阿木还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掌勺。所谓烧南北,就是以塞北口蘑和江南竹笋为主料,将它们切成薄片,入旺火油锅煸炒,加上一些调料和鲜汤,烧开勾芡,淋上鸡油即成。

当这盘色泽银红,香味浓烈的“烧南北”装盘时,阿木小声问前来上菜的阿明,“这菜是你向客人推荐的?”

“没啊,那位少爷一落座,就问我齐凤楼有没有这两样菜,我一想,今天咱们不是进这些料了吗,就应承下来了。”

阿木沉吟了下,又问,“那人长什么样?”

“是个年轻的小开,打扮的新潮!估计是听说你手艺好,前来尝新的!”阿明说着,不免有些奇怪,阿木今天有些反常,他以前可不是这么多话的!

阿木回到案板前,默默地准备材料,他把嫩鸡肉去皮、去骨,剁成鸡茸,加葱、姜、水,往一个方向搅。之后又加上鸡蛋清、精盐,再搅上劲。这道菜再次惹动了他的心思,妻子武云可是最喜欢吃这道“白玉鸡脯”了。

自从她离开自己和孩子以后,阿木就再没做过这道菜,可今天,那位客人偏偏就点了两道菜单上没有写的菜。

炒锅里放下猪油,烧热,阿木将鸡茸糊放进去,嗤啦一声响,他心事也像炸开了锅。但尽管如此,阿木还是强打起精神,烹制这道河北名菜。二十多年的食味熏陶,他深深领悟了,厨艺之道关键在于用心。

他的嗅觉、触角慢慢被调动起来,神心全部投入进烹调中。他轻轻晃动炒锅,用温油慢慢滑熟鸡茸糊的一面,然后利落地将其翻身,一直到两面涨发成形、色白光亮时,方才捞出沥油。

这一切都有韵律感,他拿勺的动作轻巧,油汁滑入锅内的回旋,花椒和大料瓣油炸时的吱吱响声,白花花的玉兰片和绿油油的菜心,先后下进锅中煸炒,一起翩翩起舞。它们纠缠在一起,随着炒锅的垫落而翻转。跟着,主角上场了,嫩鸡脯从上空落下,跳入“舞伴”中,混合了油盐、胡椒粉,它们在鲜汤中欢舞。

锅底下的火呼呼地燃烧,汤汁沸腾了,肉和菜各自吐出了自己独有的滋味,然后融为一体。末了被湿淀粉勾芡即成。

最后的成菜色泽洁白,肉质细嫩,吃起来清香爽口。阿木装盘后,交给阿明,他以前没见过这道菜,不由得咽了口水。

这道菜是和素面一起上的,客人靠着墙根坐着,头上戴一顶小结子瓜皮帽,身穿一件白色的熟罗长衫,配方格纺绸的短衫裤,着一双白底缎鞋。脸庞白皙,戴一架金边眼镜,留两道精心修剪过的八字胡。

他食量不少,“烧南北”很快吃光,待“白玉鸡脯”和素面上来,再次吃得酣畅淋漓,末了,又徐徐送下半碗汤,方才发出满意的叹息。“伙计,算账!”

阿明赶紧上去,“您老吃好了,承惠小洋八角六元。”

“便宜!”客人说着,拍出一枚银元,说声不用找了,起身离去。

阿明直待他不见了背影,才转回厨房去,跟阿木说:“那客人走了,还多留下几个小钱!”

“他……没问起什么?”

“就说了两个字!”阿明把那块银元往上一抛,又伸手接住,“便宜!”

看得出,阿木松了一口气。便在这时,外面传来喧闹声,林凤大声招呼着:“杨师父,陈先生,你们过来了!”

阿明赶忙出去迎客。阿木手中的炒锅啪啪敲着,外面已经订出四桌散客,他要先弄出几个菜让他们先吃着,然后才能多在林宝这桌上动点心思。

不光是他,面案和二厨也忙得团团转,每到这个辰点,店里人手就不够,林凤和林掌柜同样要帮着跑前跑后。

还好,阿木早就拟就了菜单,料也备好了。先嘱咐二厨预备些小凉菜,片刻之后,阿明便端了四个冷盘上楼,分别是麒麟菜、茭瓜脯、香干丝和小醉虾。

阿木则专心地烹制头一道热菜“改刀肉”。这是一道极为考验厨师刀功的菜品,要选四成猪臀尖瘦肉,一成猪脖领肥肉,先削成薄如纸的肉片,然后肥瘦搭配起来,再切成细细的肉丝。粗细要匀,不能连刀。

对阿木来说,这没什么难度,他闭着眼都能将它们切好。他左手按着肉,右手比着刀,菜板上发出齐整的沙沙声响,眼睛却瞟向厨房门口,因为小木头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爹!”他怯怯地叫了声。

阿木瞄了他一眼,问:“去看比武了?”

“凤姨带我去的。”小木头瞅着阿木脸色不难看,胆子一点点大了,“那位杨师父可真厉害,光用一根指头,就能把人撂倒!”

阿木已经将肉丝切好,抓起来轻轻放入水中,顿时便像一朵粉红的菊花绽开了。“你也玩够了,赶紧弄点饭,吃完好上学!”

但小木头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爹,杨师父说,我是块练拳的好材料!”

阿木又将发泡好的水笋放在菜板上,跟肉一样,先削成薄薄的片片,再顶刀切成如发的细丝。“你想也别想!”

“为什么?”

“先给我把书念好了再说!”阿木飞快地抓起切好的笋丝,轻轻放进水里,顿时开成了一朵白菊。

小木头撅着嘴,还要磨叽,阿木瞪了他一眼,“没墨水,练武也不成大器,顶多是个武夫!”轻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去吧!”

小木头只好嘟囔着走开,这一幕被刚进门的阿明看到了,笑说:“阿木,今天你话多了,真稀罕!”

阿木没应腔,锅里下了油,开始煸炒肉丝。待肉质收紧,又放笋丝同炒。锅里的油花也烧着了,一团红光上下飞舞,映着他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Da96VRYBLSpwm7Y3qedoobj7oNruaWAUkvgcyF6TTQmTGla/MHRONrU0iCZZdA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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