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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万斤力和独眼龙

话说这广平府,古称曲梁,因周遭有数万亩洼淀,并常年积水,处处呈现“芦苇茂盛、鱼虾共生,碧水风荷、雁戏鸟鸣”的南国水乡景致,被誉为“北国小江南”。

府城内官署棋布,商铺林立,老街纵横罗布,七十二个小拐弯,将千家万户串连起来,便像一面偌大的蛛网。

这天是三月一日,上午,在距离广平府老城五里外的官道上,正风尘仆仆奔来一人。他的块头巨大,约有三百来斤,每踏出一步,路面都像在颤晃。他身上穿的土布褂子早被汗水湿透,肥大的脸盆子上也挂满汗珠子。

肩上横着一条黑黝黝的扁担,两头各缀着一个大铁箱子,每往前一步,里面就哗啦哗啦作响,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即便是在北地,像这般小山样的壮汉也极为少见,故而路人见他奔来纷纷避让。

阳春三月,遍地的草色幽青,沿路走来,不时地还能看到桃树开出或粉或红的花朵,惹得蜂蝶上下翩跹。几间简陋的茶棚就搭在路口处,左右各栽有柳树一棵,枝条微微飘拂。

棚子里摆开四张破桌子,卖茶水的老头正摇着破蒲扇,往炉灶里鼓风,两只老眼被烟气熏得发红。还好,棚子里已有一个中年汉子歇脚喝茶,才不显得冷清,只是这客人长相有些恶狠,左眼瞎了,上面带了罩,不像善类。

隔着老远,那噗嗤噗嗤的脚步声就惊动了他们,老头子不觉伸手擦擦那对红眼,老天,这猛汉像极了古时候的恶来。便在呆愣中,大汉已来到跟前,瞅瞅茶棚里面,咧嘴一乐,把黑扁担卸下来。噗地两声,铁箱子激起了厚厚的尘雾。

“老伯,大碗的茶给来两碗!”大汉说着,就矮身往凳子上一坐。

独眼龙心说要遭,果然,板凳咔嚓一下断成两截。还好,大汉的马步扎得稳,竟没坐空。他愣了愣,一拍桌子,叫道:“这是什么破家什?”哗啦一声,桌子也散了架子。

老头子急了,“你这是要砸买卖……”

独眼龙冲他一摇手,“没事,待会儿我赔。”两腿往前一伸,撑住旁边的板凳,“来兄弟,往这边坐!”

大汉矮下头,打量着他,“你这凳子结实?”

“放心,有我在就坐不坏!”独眼龙眼光晶亮。

大汉犹豫了下,小心地放下屁股,还好,板凳只不过晃悠了两下,便稳住了。在旁边一直担着心的老头,这才松口气,转身去弄茶水了。

大汉显然对独眼龙心存警惕,一对铜铃大眼骨碌转着,慢慢抬起双手,放到桌子上。独眼龙的腿撑住凳子,手也不敢闲着,扶着桌沿。他面前的那碗茶水,突然像遭了风吹,水花簌簌而起,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去。

两人身上那紧绷着的弦却并没马上跟着松懈。还是独眼龙先缓了一口气,叹道:“早就听说山右(山西)的万斤力勇猛,今天一见,这气势果然不一般!”

“你知道我?”

“我不但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来永年干什么?”

万斤力瞪着他,不觉握紧了拳头。独眼龙害怕他暴起伤人,赶忙说,“放心,请你们万家来的人就是我!”

万斤力的杀气这才散了。独眼龙道:“待会儿你就跟我走,杨家老头今早离家,你正好上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万斤力听了大怒,喝道:“什么,杨慕侠不在家,那你还叫我来?”

正在冲茶水的老头儿听他们提到杨慕侠的名字,不觉留了意。又听独眼龙说,“杨老头爪子硬,不好惹,你不妨先碰碰杨云天……”

万斤力却不等他说完,就呼地站起来,“老子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找拖累!”

独眼龙听罢冷笑一声,却也不再言语。他本也是个心冷桀骜之人,哪里容得对方如此慢看,不觉暗地里就有些记恨。

万斤力却先烦起躁来,喊道:“茶水怎么还不来?”

老头子方才颤晃着端过两大碗茶水来,万斤力一手抓过一碗,一扬脖子,便把它灌下去,转眼,两个碗都空了,再放回老头手掌时,碗里面已多了两枚铜子。

他一点不罗嗦,大步跨到货物前,肩了那条扁担,便迈开大步呼呼去了,只留下滚滚尘雾,随风散去。

卖茶水的老头却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便听那个独眼龙嘿地冷笑一声,他这才清醒过来,把空碗放下,收了茶钱。

只听独眼龙轻声问:“您老可姓杨?”

老头儿左右瞧了瞧,才认定对方是在跟自己讲话,“我不姓杨,姓孙!”

“那你跟太极杨家什么关系?”

老头儿伸手抓起一块破布,轻轻地擦着桌子,眼皮下垂,像是自言自语:“我恨不得跟杨家走近,可惜没那缘分!”

“没缘分……”独眼龙慢慢站起身,哗啦,桌子和板凳都成了碎片,适才他和万斤力一试手,这些物件早就毁了。

他转身看着孙老头,暗中运气出掌,路上没有行人,就算有,他也没什么忌讳。“老头,你是为杨家死的,好歹这也算亲近了一回。”

孙老头还是机械地再擦布,老眼渗出泪花,“当年我几次想拜于杨门,可老爷子总说我不是练武的材料,不肯收我……”

独眼龙狞笑着,“可不是,你要真的成了杨家弟子,今天说不定躺下去的就是我!”

“当年我要是再心诚些,兴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儿了!”

独眼龙身形一闪,快如鬼魅,手掌噗地拍中孙老头的后心。他把嘴巴伸到后者耳根旁,小声说:“你到阴曹地府再去拜师吧!”

砰地下,独眼龙身子斜飞出去,撞在木柱上,茶棚子稀里哗啦地倒了大半边。他伸手一按地,翻身而起,嘴角早渗出血来,不禁惊惧,他也算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物,不想竟在这老头子手中吃了亏。

只见老头摇晃了几下,艰涩地说:“杨老爷只教了我一个桩……”轰然倒下。

独眼龙却觉得手脚一阵酥麻,丝丝地直抽凉气。孙老头嘴里的老爷子,便是杨慕侠,他奶奶的,仅仅只传了一个桩,这糟老头就击伤自己,这杨家的功夫……

这时,万斤力已挑着货物,踏过 滏阳河 上的泓济桥,走进广平府的东城门。人们见他的人和担子便占满大半个门洞,都惊得瞪大眼珠子,这家伙简直跟年画中的门神有一拼。

在路口,万斤力拦住一个推车子的汉子,“喂老兄,杨家怎么走?”

杨家在广府的名头大,口碑好,那汉子眼见这巨灵神般的家伙问路,心里面就咯噔一下子,因为找杨家比武的人不在少数。“您问的可是太极杨家?”

“自然便是杨慕侠老宗师府上。”

别的路人也大着胆子凑过来,有的问他去杨家何事?万斤力咧嘴一笑,拍拍扁担:“我是给杨家送东西的。”

推车汉子方才释然,热心地给他指了路。万斤力便兴冲冲地挑着东西奔向南关,离着杨门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又有些吃不准该往哪边拐,正要再问人,偏巧兆龙和兆鹰兴高采烈地迎头过来,正好撞见了。

今早上,一待杨慕侠和杨云鹏出门,几个孩子就乐疯了。杨云天忙着去前场教拳,是没工夫关顾他们了,小家伙们正好趁机溜出门玩耍。在城里诳了大半天后,兆虎和兆麟害怕吃家人发觉,先回去了。兆龙和兆鹰则又溜去了城西二里外的黑鱼庵。

那庵挺破旧的,香火不盛,只有一个法号叫悟清的老和尚,带着一个叫禾谷的小沙弥在那里修行。为什么叫庵呢?因为像巴掌大,太小了,称不上庙。

但这黑鱼庵跟大寺院比,也有胜人处。它是孤零零建在洼淀中间的小丘上,四面环水,苇丛荷田一直铺到岸畔,景致怡人。

它像个歪嘴葫芦,半沉半浮在芦苇荡里。山门建在葫芦嘴上,正殿盖在葫芦肚上。因为长短不过二十来步,算不上是湖心岛,本地人便叫它水丘子。

又因没有路与水岸相接,往来便只能靠一条筏子摆渡。却不用竹竿来撑,而是在岸边老柳树上拴了一道铁索,另一头则缠在庵旁的柳树上。人站在筏子上,抓拉铁链,筏子便能往来。

大多时候,筏子是停靠在黑鱼庵的石阶下,有客人到时,只需在岸上喊两声,庵里的人便会听到,跑出把筏子拉过来载客。

可今天,兆龙和兆鹰一路小跑地来到黑鱼庵附近,却发现那个筏子就系在岸边的柳树上,往水丘子上一瞧,庵门虚掩着,不像往日那样敞开着。兆龙便明白,禾谷肯定是跟着师父进城化缘去了。奇怪,他们居然没碰上。

虽然人不在庵里,他们好容易来一趟,哪能不上水丘子看看去?兆龙不二话,解开绳子,像猴子一样跳到筏子上,兆鹰还是第一次乘这样的摆渡工具,大为稀奇,他们两人使劲拉着铁索,转眼就上到水丘子。

庵门很破旧,台阶上生满绿苔,有几节常年浸泡在水里,石缝里飘着几缕龙须草。两边各有一棵老柳树,条条柳枝垂下水里,像在钓鱼。

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背后坐着韦陀护法。走过天井便是正殿,东西各有厢房二间,东是方丈,西是香积厨。

兆龙和兆鹰挤进去,见正殿光线暗弱,生锈的铁炉内也没燃香,到处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潮霉味儿。

“禾谷,禾谷!”明明人不在,兆龙还是习惯地叫唤了两声。

往常时,老和尚悟清会在大殿里敲打着木鱼,诵经文。今天不见声响,更显得庵里面冷清。

方丈室和香积厨也落了锁,于是,兆龙只得把带给禾谷的酸枣糕放在桌案上,跟兆鹰走出离开。

“这儿不好!”兆鹰说,“太冷清了!”

“我倒是挺喜欢!”兆龙笑嘻嘻地说,“要是哪天不愿意练武了,我就来出家,跟禾谷做个伴儿!”

“我不会出家!”兆鹰眼睛里闪闪亮,“我要去当武官,带兵打仗,将来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啊呦,你的志向可不少哇!”兆龙本想挖苦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他也没盼着兆鹰跟他一样。

家门里,杨慕侠倒是隔三差五的,便会来庵里坐坐。他跟悟清老和尚的私交不错,空闲时听他念念经文,讲讲佛理,也是很受用的事。老爷子时常跟儿孙们说,佛门的修行有助于太极境界的提升。应该说,兆龙之所以爱去黑鱼庵,便是受了他的影响。

老头子每次去时,都不忘给庵里带去米粮,小半袋子,多是由兆龙背着去。他则抽着烟锅,在前头踱着方步,每走过一条街,不管认不认识的,只要唤他声杨老爷,都会含笑抱拳。

但兆龙跟到黑鱼庵,却半点也听不进念经去。他最喜欢的便是拉筏子。每到岸上,他就大声喊叫:“禾谷,禾——谷!”

小沙弥的耳朵尖,很快就应叫:“来——了!”

他光光的脑壳一从庵门后闪出来,兆龙就憋不住笑。他那身海青直缀老大,拉风,跑起来咣当咣当的。庵里穷,悟清老和尚因这沙弥身子每天都噌噌往上蹿,便把僧衣给做的肥肥透透的。

禾谷常年困在这水丘子上,自然乏味,所以最欢喜兆龙来。每次,他都急火火地把筏子拉过来,欢喜得脸开成了花,那一粒粒麻子便像黑花籽。回去时,便由兆龙来摆渡。他贪新鲜,顶喜欢干这事。

杨慕侠去找悟清谈佛论道时,两个孩子却围着水丘子转。庵四周被芦苇和一人多高的芒草包围着,夏天水面上伸出好看的荷花,映得水面绚烂一片;秋天淤泥里又长出鲜嫩的藕苇花和芒穗白茫茫地随风飘散……

荷花淀、芦苇荡里还有好多鱼,青鱼、泥鳅、鲫鱼、草鲤都有,常惹得孩子们脱衣下去摸。兆龙告诉小沙弥,太极推手便像摸鱼。轻轻地搭手,轻轻地抚摸,而且像是在水里摸。

对于禾谷这个名字,兆龙也觉得很好奇,不知道小和尚为啥要叫这名儿?真是个奇怪的法号?问过才知,那还是悟清老和尚给起的。禾是长在南方的庄稼,谷是生在北方的庄稼,听说,这孩子是悟清两年前云游南方时捡到的孤儿,身世不明,带回北方这庙里,靠吃谷米来养……

兆龙极喜欢到这庵里来,禾谷脸上的麻子长得调皮,光溜溜的头顶摸起来也很舒服,不像他留辫子,每天梳洗都麻烦。他还觉得每天锁在后院里练基本功,枯燥而单调,也不如禾谷在庵里自在。这边一天到晚静悄悄的,人呆在里面,像梦里贪睡。

虽然此来没见到禾谷,但兆鹰和兆龙还是玩得蛮开心,他们说说笑笑地攀着铁索,踩着筏子渡过去,进了城,正准备回家,不成想,当头就撞见一个雄赳赳的铁汉挑了担子奔过来,他们几曾见过这么大的块头,简直便像庙门两侧的哼哈二将跑出来一位。两个小家伙看呆了,挡在中间忘了躲闪。

万斤力正好想打听道,便停下来问:“娃子,去太极杨家怎么走?”

兆龙一听这恶汉要找他们家,便知道这铁定又是一个来比武的。心说:“糟糕,爷爷和二叔都不在家,只爹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赶忙说:“杨家不住这边,你走错了!”

万斤力听了不禁有些疑惑,左右看看,“刚才那汉子明明说,就在这边……”

“他骗你呢!”兆龙煞有其事地说,“还不是看你挑着重担,便想戏弄戏弄,害你多走点冤枉路!”

万斤力表情有些茫然,联想到问路时,那人说话不够爽气,便有些信了兆龙的话,“那这杨家到底该怎么走?”

“隔得太远,说不大明白。”兆龙眼珠子一转,“要不,我给你带个路吧!”

万斤力听了大喜。兆龙朝兆鹰使个眼色,“你先回家,跟我爹说一声,我过会就回去。”

杨兆鹰也是个成了精的,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答应着转身跑了。兆龙却引着万斤力折去北城门,远远地离开杨家所在的街道。

万斤力见他竟然要引自己出城,心生疑窦。兆龙又骗他说,太极杨家虽然是广府人,但并没住在县城,而是住在离此不远的杨家庄,在那里开练武场子。万斤力事先也没打听细杨家到底在广平府什么地方,竟被他骗过去。

等转到一个槐树林时,兆龙借口要解大手,让万斤力先放下担子等着,自己便钻进树林,偷偷溜走了。他拐回北城门时,赫然见到兆鹰贴墙而立,“喂,你怎么没回家报信?”

“没用,他一定还回来!”杨兆鹰脸上浮现出一丝傲色,“再说,咱杨家也不怕人找麻烦!”

兆龙听了这话,脸皮一热,可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闹出这么一处,倒显得杨家无能了,嘴上却并不输软,“我不过是想耍弄耍弄那傻大头!”

经过这桩事,他觉得给兆鹰比下去了,便有些闷闷不乐。近来,兆龙觉得这个老二越来越有主见了,自从上回因为偷懒耍刁,连累大家受到爷爷的责罚,三个兄弟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信服他。故而,回到家后,他也懒得去跟杨云天说这事了。 NS5KTCyJwgQNh24lbV5edvRE9P/VPzoDUltD88PyeXNMYO1nUqxJhi01FY6GVo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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